＞暴雨夜我撿了根發光的藤條回家，醒來它變成了漂亮姑娘。
＞村里人笑我王建國四十歲光棍想女人想瘋了。＞可小藤會幫我縫衣服做飯，
還摸著肚子說懷了我的種。＞民兵隊長帶人踹門那天，
我掄起柴刀擋在她身前：“動她先砍死我！”＞藤蔓突然從地下鉆出纏住眾人，
小藤渾身是血生下個半人半妖的嬰兒。＞雨停時她化作枯藤消散，
只留手腕系著紅布條的嬰兒在哭。＞我抱起孩子，
發現全村人跪在泥地里喊：“山神娘娘顯靈了！”---我，王建國，四十歲整。
擱在這八十年代尾巴尖上的窮山溝里，四十歲的男人還沒摸過女人手，
那就跟老屋后頭那棵歪脖子棗樹一樣，屬于徹底沒指望的貨色。屋子里那股味兒，
我自己聞著都嫌。汗酸氣混著土腥氣，還有灶臺上那半塊長了綠毛的苞米餅子散出的霉味兒，
攪和在一塊，吸一口都嗆肺管子。外頭那雨下得邪乎，跟老天爺拿盆往下潑似的，
嘩啦啦砸在屋頂的破瓦片上，沒個停歇的意思。那聲音鉆進耳朵里，黏糊糊的，
攪得人心煩意亂。“操他娘的鬼天氣！”我低聲罵了一句，嗓子眼干得冒煙。
破窗戶紙被風撕開個口子，冷風裹著雨點子嗖嗖地往里灌，直撲我臉上。我打了個哆嗦，
下意識裹緊了身上那件油光锃亮、硬邦邦能立起來的破棉襖。這棉襖穿了怕有七八年了吧？
記不清了，反正冬天當被蓋，夏天當席子，都盤出包漿了。摸著胸口那塊硬得硌手的補丁，
心里頭那股邪火更旺了。四十歲！我王建國怎么就混到這份上了？人家李老栓家小子，
才十八就娶了個胖乎乎的媳婦，現在娃都滿院子跑了！我呢？
守著這間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破泥坯房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晚上躺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板床上，聽著老鼠在墻角啃東西的窸窸窣窣聲，那滋味兒，
真他娘的比死了還難受。越想心里越憋屈，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爛棉花，堵得喘不過氣。
這破屋子，這爛命！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腦門，燒得我眼珠子都發紅。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像頭發瘋的野牛，幾步沖到門口，
嘩啦一聲拽開了那扇漏風的破門板。“我日你老天爺祖宗！下！下！下不死你！
”我對著黑洞洞、被暴雨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夜空，扯著嗓子吼，
唾沫星子混著雨水噴出去老遠。冷風卷著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在我臉上、脖子上，
順著破棉襖的領口往里灌，激得我渾身一激靈。吼完了，那股子蠻橫的力氣也泄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和冷。我扶著門框，大口喘著粗氣，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淌，流進眼睛里，
又澀又疼。就在我準備縮回這四面漏風的“狗窩”時，眼角的余光，
猛地被溝坎子底下什么東西給鉤住了。那地方平時就是個爛泥坑，
堆滿了枯枝爛葉和村里人隨手丟的破爛玩意兒。可這會兒，
在那片被暴雨沖刷得一片狼藉的爛泥污水中，有一小團光，幽幽地亮著。
不是手電筒那種刺眼的白光，也不是鬼火那種瘆人的綠光。
那是一種…一種很柔和的、溫溫潤潤的綠光，像春天里剛冒出來的嫩芽尖兒，怯生生的，
卻又頑強地在滂沱大雨和濃墨般的黑暗里透出來一點生機。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這鬼地方，這鬼天氣，哪來的光？
別是撞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吧？山溝子里老輩人傳下來的那些山精野怪的瞎話，
一下子全涌進腦子里。后脊梁骨嗖地竄起一股涼氣，汗毛都豎起來了。可那團光就在那兒，
微弱，卻固執地亮著。它離我不遠，也就十幾步的距離。我的腳像被那綠光釘住了，
挪不動道。心里頭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扯著嗓子喊“王建國你個慫貨快滾回去！
山里的東西也是你能招惹的？小心被叼了魂兒去！”另一個聲音小點，
卻撓心撓肺：“看一眼…就湊近了看一眼…萬一是啥寶貝呢？撿著了，
說不定…說不定就能翻身了？”窮怕了的人，對“寶貝”這兩個字，抵抗力基本為零。
尤其是像我這種窮得連耗子都嫌的光棍漢。那點綠光，在黑暗和暴雨里，簡直成了勾魂的餌。
“娘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狠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啐了一口，心一橫，
抬腳就深一腳淺淺地往溝坎子底下趟。泥水又粘又滑，好幾次差點摔個狗啃泥，
冰冷的雨水灌進破膠鞋里，凍得腳趾頭都沒知覺了。但我顧不上這些，
眼睛就死死盯著那團越來越近的綠光。近了，更近了。終于看清了。不是什么金銀珠寶，
也不是什么山精野怪。就是一根藤條。大概有小孩胳膊那么粗，黑黢黢的藤身上，
布滿了疙疙瘩瘩的老皮，看著有些年頭了。奇怪的是，它的大部分都被爛泥和枯枝敗葉埋著，
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那溫潤的、像嫩芽兒一樣的綠光，就是從這一小截藤條上透出來的，
光暈不大，剛好照亮了它周圍一小圈渾濁的泥水。更扎眼的，是藤條靠近頂端的地方，
緊緊纏著一根褪了色的紅布條子。那紅布條子被雨水泡得發暗，像是被人遺棄了很久很久，
又被這藤條死死地纏住了，仿佛那是什么頂頂重要的東西。綠光？紅布條？
這組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乎勁兒。我咽了口唾沫，冰涼的雨水順著喉嚨滑下去。
心在腔子里擂鼓似的咚咚響。理智告訴我，這玩意兒邪性，趕緊走！可腿肚子哆嗦著，
就是邁不開步子。那點綠光，像是有種魔力，吸著我的眼睛。
還有那紅布條…會不會是哪個女人不小心掉的？這念頭一起，就像野草一樣瘋長。
四十年的光棍生涯，讓我對任何跟女人沾邊的東西都格外敏感。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
那藤條摸上去冰涼濕滑，
帶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深山老林里草木特有的、有點澀澀的味道。
我手指頭碰到那根紅布條時，心里莫名其妙地緊了一下。“管他娘的是個啥玩意兒，
總不能看著它泡爛在泥坑里吧？”我給自己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像是要掩蓋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手上用力，抓住那滑溜溜的藤條，使勁往外一拽！
那藤條埋在泥里的部分似乎比露出來的長得多，也沉得多。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才把它從爛泥里拖出來大半截。藤條根部帶著一大坨濕泥，死沉死沉的。那幽幽的綠光，
在我把它拖出泥水的瞬間，似乎微微亮了一點點。我把它扛在肩上，跟扛根木頭似的。
冰涼的藤身貼著我的脖子，那股草木的澀味兒更濃了，還混雜著爛泥的土腥氣。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雨水打得眼睛都睜不開，心里頭七上八下，
一會兒想著“說不定真是個寶貝”，一會兒又疑神疑鬼“別真招來啥禍事”。
好不容易把那死沉的玩意兒弄回我那破屋，隨手就把它丟在了灶膛旁邊積灰的角落里。
那點綠光，在昏暗的油燈下幾乎看不出來了，只剩下黑乎乎、濕淋淋的一根，
像個巨大的、扭曲的蟲子，盤踞在墻角。紅布條被泥水浸得顏色更深，緊緊地纏在藤身上，
顯得格外刺眼。我累得夠嗆，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也顧不上那邪門的藤條了，
趕緊脫了濕透的破棉襖和膠鞋，胡亂找了塊破布擦了擦身子，
一頭就栽倒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板床上。被褥又冷又潮，一股子霉味兒，
但我實在太累太困了，眼皮子沉得像灌了鉛。臨閉眼前，
又瞥了一眼灶膛角落那團黑乎乎的影子，心里嘀咕了一句：“娘的，
明天天亮了再看你是啥玩意兒…”外頭的雨還在嘩啦啦下著，像無數只手在拍打著屋頂。
迷迷糊糊間，我好像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很淡很淡的草木清香，
從墻角那藤條的方向飄過來。這味道，似乎比白天聞到的要清新一點？
困意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我沒力氣細想，很快就被拖進了黑沉沉的夢里。
這一覺睡得死沉死沉，像是掉進了無底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直到一陣鉆心的、火燒火燎的饑餓感，硬生生把我從黑沉里拽了出來。
胃里像有只手在使勁掏，抓心撓肝地難受。我睜開眼，屋子里還是灰蒙蒙的，
窗戶紙透進來一點慘白的天光，外頭好像雨停了？但空氣里還是濕漉漉的，
一股子雨后泥土的腥氣。“咕嚕嚕…”肚子又叫喚了一聲，
聲音響得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都帶回音。我掙扎著坐起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酸疼。
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床頭那半塊硬得像石頭的苞米餅子——那是昨天，不，
應該是前天的晚飯剩的。手摸了個空。我愣了一下，腦子還有點懵。不對啊，
我明明記得睡覺前就放在枕頭邊上的。難道是夜里讓耗子拖走了？這破地方，耗子比貓還大！
一股邪火又蹭地冒上來。媽的，連塊發霉的餅子都跟我過不去！
我煩躁地掀開那床又冷又硬的破被子，罵罵咧咧地準備下床去找找。腳剛踩上冰涼的地面，
視線隨意地往屋子中間一掃——我的腿，就那么僵住了。整個人像被一道雷劈中，從頭到腳，
連頭發絲兒都麻了，動彈不得。灶膛旁邊…昨天我丟那根濕淋淋、黑黢黢藤條的地方…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她就那么蜷縮著，側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沒穿衣服，
光溜溜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晃眼。長長的黑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像海藻一樣散亂地鋪在背后，一直垂到腰窩下面一點的地方。她背對著我，
只能看到一個單薄得讓人心頭發顫的背影，還有那彎下去的、細得仿佛一掐就斷的腰線。
我腦袋里“嗡”的一聲，像是有一萬只馬蜂在里頭炸了窩。所有的血都沖到了頭頂，
耳朵里轟轟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呼吸？早就忘了怎么喘氣了！手腳冰涼，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又猛地炸開，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鬼？！
這是第一個沖進腦子里的念頭，帶著徹骨的寒意。這窮山溝里，除了我王建國，
連條像樣的母狗都沒有！大清早的，哪來的女人？還光著身子躺在我家地上？
除了山里的女鬼精怪，還能是啥？！我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后縮，
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墻上，撞得生疼，卻絲毫感覺不到。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
像在篩糠。我想喊，喉嚨卻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
只能發出“嗬…嗬…”的、像破風箱一樣漏氣的怪聲。
墻角那個女人似乎被我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她身子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像一片被風吹拂的葉子。然后，她慢慢地、非常緩慢地轉過了身。
那張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完完整整地映入了我因為驚恐而瞪大到極限的眼瞳里。
沒有想象中的青面獠牙，也沒有血盆大口。那是一張…干凈得不像話的臉。
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底下細細的青色血管。下巴尖尖的，鼻子小巧挺直。
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眼睫毛又長又密，像兩把小扇子。
眼珠子…那顏色！不是我們常見的黑或者棕，是一種極其純粹、極其深邃的綠！
像深山里最幽靜的潭水，像春天剛冒出來的、還帶著露珠的嫩葉尖兒！那綠色幽幽的，
里面像是盛滿了水汽，濕漉漉的，就那么怯生生地望著我，
帶著一種初生小獸般的茫然和驚惶。我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啪”的一聲，徹底斷了。
恐懼像是退潮一樣嘩啦啦退了下去，留下大片大片空白的沙灘。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更原始的、更滾燙的、更讓我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的東西！女人！
一個活生生的、年輕得能掐出水來的、漂亮得不像話的女人！光著身子！
在我王建國的破屋子里！四十年的光棍生涯積攢下來的那些無法言說的渴望和憋屈，
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什么女鬼，什么精怪，全他媽見鬼去吧！那一刻，
我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黏在了她身上，從上到下，貪婪地掃視著。那白得晃眼的皮膚，
那纖細得不堪一握的腰肢，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一股燥熱猛地從小腹竄起，
燒得我口干舌燥，喉嚨發緊。腦袋里嗡嗡作響，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咆哮：女人！
我的女人！老天爺開眼了，給我送來了！我像頭紅了眼的餓狼，喘著粗氣，
手腳并用地從床上爬下來，也顧不上穿鞋，赤著腳就朝她撲過去。冰涼的地面刺激著腳底板，
卻絲毫澆不滅我心頭那股邪火。“你…你是誰家的？咋跑我屋里來了？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一種赤裸裸的、近乎野獸般的欲望。
我一邊說著，一邊已經伸出了粗糙骯臟、指甲縫里全是黑泥的手，
朝著她那白得晃眼的肩膀就抓了過去！指尖幾乎要碰到那冰涼的皮膚了！就在這時，
墻角那堆灰燼里，一點微弱的光芒，像垂死螢火蟲的最后掙扎，極其短暫地閃了一下。
是那根褪色的紅布條！它不知怎么掉在了灶膛的冷灰里，被灰燼半掩著，只露出短短的一截。
就在那點紅光閃過的瞬間——“啊！”地上的女人猛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聲音細細弱弱的，像剛出生的小貓崽兒。她那雙深潭般的綠眼睛里瞬間溢滿了巨大的恐懼，
身體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往后縮！可她身后就是冰冷的土墻，根本無處可退。
她只能拼命地把身體蜷縮起來，雙臂死死地抱在胸前，瑟瑟發抖，長長的黑發垂下來，
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那雙驚恐的、含著水汽的綠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伸過去的手。
她抖得太厲害了，牙齒磕碰的聲音清晰可聞，整個身體縮成一團，
像一片在寒風中即將凋零的葉子。我這只沾滿泥污、指甲黢黑的手，
就僵在了離她肩膀不到一寸的半空中。她那聲驚恐的尖叫，像根冰冷的針，
狠狠扎進了我發熱的腦子里。我看到了那雙眼睛里純粹的、毫無掩飾的恐懼。不是裝的，
不是騙人的，是真的怕，怕得要死，怕我這個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猛地攫住了我。
有點像是滾燙的烙鐵突然被按進了冰水里，“滋啦”一聲，冒起一股帶著焦糊味兒的白煙。
剛才那股子燒得我失去理智的邪火，被這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熄了一大半。剩下的，
是巨大的尷尬，還有一種…連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一絲絲被刺痛的自尊。我他媽王建國，
在這女人眼里，就這么嚇人？像個要吃人的妖怪？我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放也不是，
收也不是。粗糙黝黑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她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還有我自己粗重得像拉風箱的喘息。燥熱感退下去，
理智那點可憐巴巴的殘渣終于開始重新拼湊。這女人…這女人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她哪來的？怎么出現的？
更加恐怖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藤條…女人…她…她該不會就是那根藤變的吧？
！山里的老人都說，成了精的草木，吸了日月精華，能變成人形。尤其是藤子，最是纏人，
纏上了，吸干你的陽氣精血，連骨頭渣子都不剩！這個念頭一冒出來，
剛才被澆熄的那點恐懼又“騰”地一下死灰復燃了，而且燒得更旺！我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土墻上，震得墻皮簌簌往下掉灰。
我驚恐萬分地瞪著墻角那個依舊在發抖的女人，仿佛她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
或者伸出無數條藤蔓把我纏死吸干！“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破音，在寂靜的破屋里顯得格外凄厲，“還是…還是山里的藤子精？！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手指哆嗦著指向墻角那堆灰燼里露出的半截紅布條，
像是抓住了什么確鑿的證據。墻角的女人聽到“藤子精”三個字，身體猛地一顫，
那雙濕漉漉的綠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是慌亂？是痛苦？還是別的什么？
快得讓我抓不住。隨即，那點情緒就被更深的恐懼和無助淹沒了。她拼命地搖頭，
黑發凌亂地甩動著，喉嚨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像只受傷的小獸。“說話啊！啞巴了？！
”我色厲內荏地吼著，其實腿肚子都在轉筋。這太邪門了！我該怎么辦？把她扔出去？
萬一她真是妖怪，纏上我咋辦？把她留下？那更不行！誰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就在我腦子亂成一鍋滾燙的苞米粥，進退兩難的時候，
肚子又極其不合時宜地、響亮地“咕嚕嚕”叫了一聲，聲音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這聲音像是打破了某種僵局。墻角的女人似乎也被這聲音吸引了，她停止了啜泣，
抬起那雙含著淚的綠眼睛，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恐懼，
似乎還多了點別的…像是困惑？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動了動。她的目光，竟然越過我，
落在了我身后那張破桌子上。桌子上，除了油燈，空空如也。但我知道，
昨天那塊硬得像石頭的苞米餅子，就是放在那兒的，后來不見了。
她的視線在桌面上停留了一小會兒，然后，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朝我這邊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白很細的手，手指修長，指甲蓋透著淡淡的粉色。只是此刻沾了點地上的灰土。
她伸出的方向，并不是對著我，而是指向…指向那張空桌子？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空空如也。她什么意思？就在我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她那只伸出的、微微顫抖的手，在距離桌面還有一尺多遠的地方，
指尖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動了一下。緊接著，桌面上那厚厚的、積年的灰塵，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拂過，無聲地、緩慢地流動起來，聚攏又散開，
竟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彎彎曲曲的痕跡。那痕跡，像極了一根藤蔓的枝杈！
我倒吸一口冷氣，頭皮瞬間炸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妖術！這絕對是妖術！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恐懼徹底壓垮了剛才那點可憐的念頭。我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
也顧不上什么形象了，一把拉開破門板，連滾帶爬地就沖了出去，
只想離這個邪門的女人越遠越好！冰冷的、帶著泥土腥氣的空氣猛地灌進肺里，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頭也不敢回，
跌跌撞撞地朝著村東頭李老栓家狂奔。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個人！找個人說說！
這他媽太嚇人了！我一路狂奔，泥水濺得褲腿上全是，像個瘋子。
村里早起拾糞的老孫頭看見我，喊了一嗓子：“建國！大清早撞鬼啦？跑啥呢？
”我哪顧得上理他，一口氣沖到李老栓家門口。他家那扇破木門關著，我一腳就踹了上去，
咣當一聲巨響！“老栓！老栓！開門！快開門！出大事了！！”我扯著嗓子吼，
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門吱呀一聲開了，李老栓揉著惺忪的睡眼，
一臉不耐煩：“王建國？你他媽嚎喪呢？大清早的…”“鬼…不是！是精怪！藤子精！
我屋里…我屋里有個女人！是藤子變的！她會妖法！”我語無倫次，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唾沫星子噴了李老栓一臉。李老栓愣了一下，
隨即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上露出一種極其古怪的表情。他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譏誚。“王建國，
”他慢悠悠地開口，拖長了調子，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往我臉上刮，
“你小子…是不是昨晚上喝多了馬尿，把腦子燒壞了？還是…他娘的想女人想瘋了，
做起白日夢來了？”他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臉上：“還藤子精？
還女人？就你那破狗窩，耗子進去都得抹著眼淚出來！哪個瞎了眼的女人能跑你那兒去？
我看你是想婆娘想得發了癔癥！”他搖搖頭，像是覺得跟我說話都掉價，轉身就要關門。
“是真的！老栓！你信我！她光著身子！眼睛是綠的！還會…還會用妖法！”我急得直跺腳，
伸手去扒門框。“滾蛋！”李老栓不耐煩地一把甩開我的手，力氣大得我一個趔趄，
“綠眼睛？你他媽咋不說她三頭六臂呢？王建國，我告訴你，再擱這兒胡說八道發瘋，
小心老子喊民兵隊來把你當流氓抓起來！大清早的晦氣！”說完，砰地一聲，狠狠關上了門，
震得門框上的土都掉下來一層。我被他推得倒退兩步，差點一屁股坐進門口的泥坑里。
看著那扇緊閉的破門，聽著里面隱約傳出的李老栓婆娘不滿的嘟囔聲，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羞憤猛地沖上頭頂，燒得我眼睛發紅。不是這樣的！我沒瘋！
我說的是真的！為什么不信我？！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村里已經有人起來了，幾個端著破碗在門口喝稀粥的婆娘，遠遠地看見我，就湊在一起，
指指點點，然后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尖利的哄笑聲。“看！那不是老光棍王建國嗎？
”“大清早的從老栓家那邊過來，臉拉得跟驢似的，準是又去討沒趣了！
”“聽說他剛才瘋瘋癲癲地喊，說家里撿了個綠眼睛的仙女？嘖嘖嘖…”“呸！仙女？
我看他是想婆娘想得魔怔了！他那破屋，除了耗子精，還能有啥？”“就是！
四十好幾的人了，還做這白日夢，也不嫌臊得慌！”那些刻薄的話語像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耳朵里，扎得我臉上火辣辣的疼。我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腔子里，
腳步更快了。可那些聲音還是追著我，甩都甩不掉。男人們扛著鋤頭下地，路過我身邊，
也投來或同情、或嘲笑、或純粹看熱鬧的目光，那眼神像刀子，割得我體無完膚。完了。
這下全完了。我王建國，在這山溝溝里，算是徹底成了個笑話。
一個想女人想瘋了的、癔癥發作的、四十歲的老光棍笑話！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回我那間破屋門口。手搭在冰冷的門板上，卻遲遲不敢推開。
里面那個…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精怪的東西…還在嗎？我該怎么辦？
恐懼、羞憤、還有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像藤蔓一樣死死纏住了我。我喘著粗氣，
在門口站了足足有一袋煙的功夫，才咬著牙，心一橫，猛地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屋里的景象，讓我瞬間呆住了。昏暗的光線下，那個蜷縮在墻角的綠色身影不見了。
我的目光急急地掃過冰冷的地面，掃過積灰的墻角，掃過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空無一人。
只有灶膛旁邊那堆灰燼里，那半截褪色的紅布條，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走了？她走了？
一股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的情緒，猛地攫住了我。
走了好…走了好啊…省得我提心吊膽…省得村里人笑話…可是…心里頭怎么空落落的？
像是什么東西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我失魂落魄地走進屋，反手帶上門，
后背無力地靠在門板上，冰涼的門板透過單薄的衣衫刺激著皮膚。
目光再次掃過空蕩蕩的屋子，最后，定格在那張破桌子上。桌子上…好像有點不一樣？
我疑惑地走近幾步。厚厚的灰塵還在，但桌面中央，靠近油燈的地方，似乎…干凈了一小塊？
灰塵被抹開了，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淺淺的圓形。在那圓圈的中心，
赫然放著我昨天夜里遍尋不著的那半塊硬邦邦的苞米餅子！餅子還是那么硬，那么黑，
散發著淡淡的霉味。但此刻，它就那么突兀地、干干凈凈地躺在那里，
和周圍厚厚的積灰形成了刺眼的對比。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猛地收縮！是她？是那個綠眼睛的女人？她…她沒走？還…還幫我把餅子找出來了？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我心里沉沉的陰霾和恐懼。
我下意識地看向墻角那堆灰燼里的紅布條，它靜靜地躺著，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我慢慢走到桌邊，手指有些顫抖地拿起那塊冰涼的苞米餅子。餅子粗糙的表面硌著掌心。
我低頭看著它，腦子里一片混亂。那個綠色的身影，
那雙濕漉漉的、盛滿恐懼和一絲困惑的綠眼睛，
還有桌面被灰塵抹開的那個圓圈…這些畫面在我眼前交織、碰撞。
她…好像…并沒有要害我的意思？甚至…還有點…傻乎乎的？就在我捏著那塊冰冷的餅子，
腦子里亂糟糟地翻騰著這些念頭的時候，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從我身后那張破木板床底下傳了出來。那聲音很輕，像是什么東西在小心翼翼地移動。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了，猛地轉過身，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床底下那片濃重的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然后，一只白皙的、沾著一點灰土的手，
怯生生地、極其緩慢地從床沿下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冰冷的泥地上。緊接著，
是另一只手。然后，一顆腦袋，慢慢地、試探性地從床底的陰影里探了出來。是那張臉！
尖尖的下巴，挺翹的鼻子，
還有那雙…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清澈得驚人的、帶著怯懦和不安的深綠色眼睛！她沒走！
她躲到床底下去了！她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只露出小半張臉和肩膀，
那雙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眼神里有殘留的恐懼，有戒備，
但似乎…還有一點點小心翼翼的、不易察覺的…依賴？或者只是我的錯覺？她就那么看著我，
我也那么看著她。屋子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們倆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手里還捏著那塊硬邦邦的餅子，像個傻子一樣杵在桌子邊。她像只受驚的兔子，
半藏在床底的陰影里。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她那雙綠眼睛，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從我臉上移開，然后，
落在了我手里那塊黑乎乎的苞米餅子上。她的視線，在那塊餅子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然后，
她做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她那只搭在泥地上的手，
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地，朝著我…或者說，朝著我手里的餅子，
極其緩慢地…勾了勾食指。那動作，細微得就像風拂過草葉。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笨拙的討好？轟的一聲！我腦子里那點僅存的、關于妖怪的恐懼，
瞬間被一股更洶涌、更滾燙、更原始的情緒沖得七零八落！媽的！管她是人是鬼是藤子精！
她怕我！她躲著我！可她沒走！她還…還想要我手里的餅子？！
一個四十歲老光棍心里頭最隱秘、最卑微、也最強烈的渴望，在這一刻，如同野火燎原，
徹底燒盡了最后一絲理智！去他娘的流言蜚語！去他娘的李老栓！去他娘的藤子精！這女人，
現在在我王建國的屋里！她怕我，但她沒走！她躲著我，但她看著我手里的餅子！
這還不夠嗎？這他媽的還不夠嗎？！一股蠻橫的、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邪氣猛地頂了上來！
我往前踏了一大步，動作粗魯，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架勢。
床底下那綠色的身影明顯瑟縮了一下，像要縮回去。“別動！”我啞著嗓子吼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我幾步就跨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那雙綠眼睛驚恐地望著我，像受驚的鹿。我蹲下身，
動作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笨拙。我伸出手，沒有再去抓她，
而是直接把手里的那塊又冷又硬的苞米餅子，
不由分說地、幾乎是塞到了她那只搭在泥地上的手里！她的手指冰涼，
觸碰到我粗糙溫熱的手掌時，明顯地顫抖了一下，想往回縮。“拿著！”我聲音粗嘎，
帶著命令的口吻，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吃！”她那雙深綠色的眼睛里，
瞬間涌起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她低頭看看手里那塊黑乎乎、散發著霉味的餅子，
又抬起頭看看我兇神惡煞的臉，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一樣劇烈地顫抖著。“看…看啥看？
吃啊！”我被看得有點不自在，又吼了一句，
試圖用兇狠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和一種…奇怪的、從未有過的情緒。
好像…好像有點怕她真的不吃？或者…怕她嫌棄？她像是被我吼得嚇住了，
身體又往后縮了縮，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床腳。她看看餅子，又看看我，
眼神里的恐懼和茫然交織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低下頭，張開嘴，
在那塊硬邦邦的餅子上，用小小的、潔白的牙齒，小心翼翼地啃了一下。“嘎嘣。
”一聲輕微的脆響在寂靜的屋里格外清晰。她顯然被餅子的硬度硌到了，
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那張干凈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吃痛的表情。但她沒停下，
只是動作更加小心、更加緩慢了，像只第一次啃堅果的小松鼠，一點一點，
極其艱難地啃咬著那塊對她來說過于堅硬的“食物”。她啃得很慢，很費力，
小小的貝齒艱難地和那黑硬的餅子較勁。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卻始終低垂著，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里面的情緒。只有偶爾，
她會極其迅速地抬起眼皮，飛快地瞥我一眼，那眼神怯生生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探究，
又飛快地垂下去，繼續和那塊餅子“搏斗”。我就蹲在床邊，像個門神似的，
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啃。看著她因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腮幫子，
看著她被餅子碎屑沾到一點點的嘴角，看著她那副又笨拙又認真的樣子。
屋子里只剩下她細微的啃咬聲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剛才那股子豁出去的蠻橫勁頭，
不知不覺地，在她這笨拙的啃咬動作里，一點點消散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一種很奇怪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一塊被凍得硬邦邦的土疙瘩，
突然被丟進了溫水里，外面那層冰殼子開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融化、剝落。
心里頭那塊堵了幾十年的、又冷又硬的地方，好像也被什么東西輕輕地、笨拙地啃了一下。
癢癢的。還有點…酸。媽的，看她啃個餅子，咋還看出滋味兒來了？我王建國真是魔怔了！
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起一陣風。蹲得太久，腿有點麻，踉蹌了一下。
床底下那綠色的身影立刻受驚般往后一縮，手里的餅子差點掉在地上。“你…你就在這待著！
”我避開她那受驚小鹿般的眼神，粗聲粗氣地命令，語氣卻明顯沒有剛才那么沖了，
甚至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別扭，“沒…沒我說話，不許出來！聽到沒？！”說完，
我也不等她反應，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大步走到屋子另一頭，背對著床的方向，
一屁股坐在一張瘸腿的破板凳上。胸口起伏著，腦子里亂糟糟的。這算怎么回事？
我這是…真把這不知道是啥玩意兒的東西…留下了？管他呢！反正她怕我！她啃我的餅子！
她現在…是我的！誰他媽也別想笑話！誰他媽也別想把她弄走！這個念頭一起，
就像藤蔓一樣在我心里瘋狂滋長、纏繞，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偏執和占有欲。
四十年的孤寂和渴望，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哪怕這個出口，是那么詭異，那么危險。
我坐在破板凳上，聽著身后床底下傳來的、細微而持續的啃咬聲，那聲音像是有魔力，
奇異地安撫了我躁動不安的心。外面那些婆娘的嘲笑聲，李老栓鄙夷的眼神，
好像都變得遙遠了。屋子里光線昏暗，空氣里還殘留著雨后的濕冷和霉味，
但似乎…也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很淡很淡的草木清氣。
日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又戰戰兢兢地往下過。那個綠眼睛的女人，真就在我床底下安了家。
我給她起了個名兒，就叫“小藤”。這名字順口，也提醒著我她來歷不明。
她大部分時間都縮在床底下那片黑暗里，像只受驚的鼴鼠，只有在我出去或者夜深人靜時，
才敢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在屋子里活動一下。小藤很怕人，尤其怕我。我只要動作稍微大點，
或者嗓門高一點，她那雙綠眼睛里的恐懼就像水一樣溢出來，身體立刻僵住，
隨時準備縮回她的“安全巢穴”。這讓我有點惱火，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看，
她還是怕我的！這感覺，對一個被全村人笑話的老光棍來說，像是一種扭曲的安慰。不過，
這“怕”里，似乎也慢慢摻雜了點別的東西。那天傍晚，我從地里回來，累得跟條死狗似的，
一身臭汗。一進門，習慣性地就把那件汗濕發硬、沾滿泥巴的破褂子脫下來，
隨手扔在灶臺邊——那地方通常就是我的“臟衣簍”。我癱在破板凳上喘氣，
想著等會兒還得拖著這身骨頭去河邊洗洗。正琢磨著，眼角的余光瞥見床底下有動靜。
小藤像只警惕的小貓，悄無聲息地爬了出來。她先是飛快地瞄了我一眼，
見我閉著眼沒動（其實我瞇著眼縫在偷看），才躡手躡腳地挪到灶臺邊。
她伸出那雙白得晃眼的手，小心翼翼地拎起我那件臟得能立起來的破褂子。
她拎著衣服的樣子，像是拎著什么有毒的東西，離身體遠遠的，眉頭還微微皺著，
似乎很嫌棄那上面的汗酸和泥土味兒。我心里咯噔一下，有點不是滋味。媽的，嫌我臟？
老子累死累活…可接下來的一幕，讓我愣住了。她沒把衣服丟掉，也沒放下。
她拎著那件破褂子，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步一步挪到墻角。
那里放著我平時洗衣服用的那個豁了口的破瓦盆，盆里還剩著點渾濁的雨水。然后，
我就看著她蹲在那個破瓦盆前，開始笨拙地搓洗我那件臟衣服。她的動作生澀得可笑，
手指纖細，沒什么力氣，搓衣服的樣子像是在和面。水花濺濕了她額前幾縷黑發，
貼在白皙的額頭上。她洗得很慢，很認真，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著，
跟那件頑固的臟衣服較著勁。屋子里光線很暗，
只有灶膛里沒燃盡的柴火發出一點微弱的紅光，映在她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線條。
那雙深潭般的綠眼睛專注地盯著手里的活計，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我靠在破板凳上，
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看著那雙白得不像話的手，
出的細密汗珠；看著她那副全神貫注、又有點笨拙吃力的樣子…心里頭那塊又冷又硬的地方，
好像又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次不是癢，也不是酸，是一種…暖暖的、軟乎乎的東西，
像剛出鍋的熱乎饅頭瓤，慢慢地化開了。連帶著一天的疲憊，
都好像被這盆渾濁的臟水洗掉了一些。媽的，有人給洗衣服了…這感覺…真他娘的不賴！
雖然是個…來歷不明的。那點得意勁兒又冒了上來，還帶著點暖烘烘的滋味。
我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小藤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衣服差點掉進盆里。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綠眼睛里瞬間又充滿了熟悉的恐懼，像受驚的小鹿，身體下意識地想往床底下縮。
“洗…洗你的！”我粗聲粗氣地說，努力板著臉，但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往上扯了一下。
我趕緊別過臉，假裝看屋頂漏雨的痕跡，“洗…洗干凈點！聽見沒？”她看著我，
眼神里的恐懼慢慢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懵懂的、帶著點不確定的順從。
她輕輕地點了下頭，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然后低下頭，繼續笨拙地、認真地搓洗起來，
只是動作更輕更慢了，仿佛怕再驚擾到我。我轉回頭，
目光落在她濕漉漉的頭發和微微聳動的單薄肩膀上。心里頭那股暖意，
混著一種奇怪的滿足感，慢慢地、無聲地蔓延開來。像春夜無聲的細雨，
浸潤著干涸龜裂的土地。這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小藤很安靜，
安靜得像屋子里的一抹影子。她依舊怕我，但那種怕，似乎漸漸從純粹的恐懼，
變成了一種小心翼翼的、帶著點笨拙討好的順從。她開始試著做一些事情。比如，
在我回來之前，她會偷偷把那張破桌子上的灰塵抹掉一小塊，
把我的破碗和唯一那雙筷子擺得整整齊齊——雖然那“整齊”在她手下顯得歪歪扭扭，
帶著點孩子氣的笨拙。有一次，我忘了帶火鐮，回來時天都快黑了。一進門，
屋子里竟然亮著！不是油燈的光，是灶膛里燃著一點微弱的柴火，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
映得破屋子暖融融的。小藤縮在灶膛邊最暗的角落里，抱著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