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如萍來了。
裝著錢的白信封放在桌上，拴著所有人的目光。
“依萍，爸爸說這幾個月都不是你去拿錢。天氣時好時壞，總不能老讓佩姨跑，所以就讓我送過來。”如萍說：“你應該明白爸爸的話，他想你去看望他。”
依萍笑容有些勉強：“我又不住在福煦路。每次過去，總鬧得不愉快。”
“我媽總是讓人難堪，我有時候也不知道怎么辦。”如萍繼續勸道：“她就是那樣的人，爭了一輩子，這也是她為了活下去不得不養成的性格。我給你道歉，給佩姨道歉，拜托你們不要和我媽一般見識。有什么都和我說，我會跟爸爸商量的。”
傅文佩這邊已經拿起信封，觸感告訴她，這數目不對。
送走如萍，依萍依舊悶悶不樂。
看傅文佩拆開信封數著錢，她走過來靠在母親肩頭：“媽，我現在能賺錢了，你為什么還要收那邊的錢。”
傅文佩摸著她的臉：“媽知道你要爭這一口氣。人生的字典里，不能只有意氣用事，也要有審時度勢。你爸爸的財產，本來就該有你的一部分，我們拿了沒有任何不對。”
依萍抿著嘴，不悅的表情顯而易見。
“我想，這錢應該是雪琴裝的。”傅文佩下意識想聳肩，為了人設忍住了：“如萍肯定是直接送過來，沒有打開看過。”
信封里只有二十塊，想也知道其他八十塊去哪了。
雪琴賭的就是一個死無對證，畢竟現在沒有攝像頭，傅文佩拍不了開袋視頻作為證據。
依萍的手攥緊了那個空信封：“我去找爸爸。”
她怒氣沖沖，現在去只會壞事。傅文佩一把拉過她，用手指點點依萍腕間的鐲子：“這不是你爸爸的錯。你這樣沖過去，只會讓你爸爸難堪。”
“那我們總不能就這么算了。”依萍氣得跺了一下腳：“雪姨就是欺上瞞下的高手，她這樣做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不能吃了這個虧。”
“你這樣過去，不僅會惹你爸爸生氣，還會讓如萍左右為難。”傅文佩跟依萍分析著：“如萍這孩子心軟，八成會說是自己弄丟了錢。挨罵不說，你讓她去哪把這八十塊補給我們。雪琴是不會認的，事后還會說如萍死心眼，讓她更難過。”
依萍轉過身，剛剛那股火氣已經消了一半：“那這次就算了，以后我去找爸爸拿錢，不會再給雪姨這樣的機會。現在我賺錢了，我們家也不用靠這個生活。”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有淡淡的驕傲。
“也不能這么算了。”傅文佩想了個理由：“你忙，我沒有跟你說。我給可云找了個醫生，效果很好。只是藥有些貴，下一個療程還要八十塊。”
傅文佩故意作出擔心的神色：“你爸爸給的錢，也應該有李副官家一份的。你覺得媽說得對嗎？”
這個數字值得依萍妥協，她點點頭。
“媽跟你一起過去。”傅文佩想了想繼續說：“藥的價格，我沒跟李副官他們說，怕他們不肯接受。你也不要跟他們提起。”
可不嘛，提起就穿幫了。
依萍應下，兩人換了衣服往陸家去了。
陸家很熱鬧。
杜飛送來了如萍生日那天的照片。所有人都在一樓大廳里傳閱著，夸贊那一天如萍的美麗。笑聲遠遠傳過來，在陸家大門口都能聽見。
王雪琴穿了一件鮮嫩的粉黃色旗袍，從廚房端著托盤出來，笑著說：“書桓啊，你爸爸當了好幾年的外交官，又去過英國，美國。你們家一定不喝茶，是喝咖啡的哦。你看，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上海買不到好的咖啡。你嘗嘗看，這是美式的咖啡，如果不好的話，我再去給你煮意大利式的。”
依萍從沒聽過王雪琴如此充滿善意的聲音。她立刻就明白，被吞掉的八十塊去哪了。
恐怕不止買了咖啡，還費盡心思給如萍買了衣服首飾吧。
傅文佩跟著進去，就聽到客廳突如其來的沉默。所有人都望向這邊，夢萍臉上已經換上刻薄：“媽，你看誰來了。”
依萍的目光看向屋里的所有人，何書桓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杜飛和爾豪打量著各人的表情，只有爾杰心無旁騖還在看桌上的照片。
拉拉依萍，傅文佩輕輕搖頭。
“喲，真是稀客啊。”王雪琴細長的眉毛一挑，張嘴就是陰陽：“文佩姐這么久沒來，我還以為你把老爺子忘了呢。”
她還想再說幾句，挑起依萍的脾氣，順勢煽風點火讓陸振華生氣。這一招，已經用了這么多年，從未失手。
可傅文佩母女倆根本沒有回應，已經快步走到陸振華身邊，一個拉手一個挎胳膊，站在沙發兩邊。
這是她們在家說好的。
“爸，你還好吧。”依萍情真意切：“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家里都還好嗎？”
傅文佩眼圈都紅了，當然是剛剛進門前揉紅的。她擦擦眼睛，聲音柔婉：“我和依萍急著過來，就想看看你的情況。”
“我沒事。”陸振華拿著煙斗摸不到頭緒，卻很享受這種被環繞關心的感覺。
“真的嗎，爸爸？”依萍對自己這樣矯揉造作十分不適，但為了李副官一家只能演下去：“如萍今天來，說了幾句話就匆匆走了。我和媽想，肯定是這邊出事了。”
她從包里拿出手絹攤開，里面零零碎碎的有紙鈔也有硬幣：“我這里還有四十塊，不知道夠不夠應急用。我已經跟公司說好了，之后我會加班賺加班費的。爸爸，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我已經長大了。”
這話聽得陸振華滿意至極，聲音都不自覺慈愛了很多：“爸爸這里都好。你們怎么這樣急忙忙的，說說。”
話是對依萍說的，眼睛看向的是傅文佩。
幾個小輩已經坐不住了，齊齊站著望過來。
“我最近接了洗衣服的活兒，隔壁幾個太太急著要，我前幾天就沒有過來拿錢。如萍送了錢過去，我一看數目不對，以為你遇到事了。”傅文佩細細說：“我只跟依萍說了幾句，她就翻箱倒柜把家里的錢都拿來了，看看我們能幫上什么忙。”
黑豹子一皺眉，眉頭間就有深深的兇紋，他抬眼看過去：“雪琴，讓你裝的一百塊錢，你聽錯了。”
聽錯了，你聽聽這是人話嗎？傅文佩在心里吐槽，豹子的心都是歪的嗎？
王雪琴幾步走過來，做小伏低：“我專門點了錢的，老爺子你是看著我裝進信封，不會錯的。”
“依萍，我們回去吧。”傅文佩低眉順眼：“既然你爸爸這邊沒事，錢少就少了，沒事的。人家在聚會，我們不好打擾。”
嘭的一聲，陸振華的煙斗狠狠敲在沙發把手上：“錢少了是怎么回事，雪琴？”
“我是裝進去了，錢怎么會少得問問文佩姐。”王雪琴雙手抱在胸前：“你瞧依萍穿的戴的，搞不好啊是把錢都花了，演這一出是想再找你要點錢。老爺子，你別被騙了。”
“如萍，你說說。”陸振華轉過頭繼續問。
如萍咬著嘴唇，小心翼翼說：“我沒拆開過那個信封，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錢，可能是我拿錯了。”
“既然是拿錯了，那正確的信封一定還在家里。”陸振華一揮手，認為事情已經解決了：“雪琴，你去找過來。”
王雪琴一叉腰，話都到嘴邊，夢萍忙沖她使眼色，悄悄指了指何書桓。王雪琴掛上笑容：“行，我去找。”
“你們坐下，和大家一起喝點咖啡，吃點點心。”陸振華抽了口煙斗，示意兩人加入這場家庭聚會。
他望向站著的眾人：“你們大概還沒見過，這是我另外一個女兒依萍。這是依萍的媽，你們要叫佩姨。這兩個，是爾豪的同事，書桓和杜飛。”
杜飛像有很多問題要問，書桓打斷了他，問候道：“佩姨，您好。”
傅文佩點頭，也應下了其他人的問好。
在接過王雪琴甩來的信封，點了數之后，依萍露出笑容：“這里好熱鬧，你們在慶祝什么嗎？”
她走向桌子，看到了桌子上的照片：“如萍，這是你生日的照片嗎。好熱鬧，好大的蛋糕。”
杜飛激動的一拍手，完全不看身后何書桓的眼色：“那天，我們點了八十三根蠟燭呢。你知道嗎。如萍到了八十三歲，剛好是公元兩千年。書桓就說得好了，等到如萍過八十三歲生日那天，我們還要一起給她慶祝。所以我們和如萍，有個二十一世紀的約會。”
何書桓臉色已經沉下來，用肩膀撞過去，讓杜飛閉嘴。依萍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敏銳的發現，何書桓絕不單純是陸家的朋友。
傅文佩溫柔的點點頭，坐在陸振華旁邊問：“這兩個年輕人，經常來做客嗎？”
她想知道，陸振華會不會把依萍看得和如萍一樣重。
“爾豪喜歡帶朋友回來，這兩個我看著不錯。”陸振華滿意的評價：“這個書桓，很好。”
傅文佩贊同道：“是，他在和如萍交朋友嗎？”
陸振華看看兩人：“現在提倡自由戀愛，我也搞不清楚他們有沒有在交朋友。”
你這么說就好辦，傅文佩沒在接話。
“公元兩千年的約會啊。”依萍這邊已經感覺鼻子酸澀，她極力穩住語氣：“好浪漫，五月十八號，對不對？”
“是，跟你是同一個月生的。”陸振華回答道：“那個鐲子你還喜歡嗎？”
聽到爸爸的話，依萍的心情平復了許多：“謝謝爸爸，我很喜歡，一直戴著。”
“什么鐲子？”王雪琴緊盯著依萍的手腕，她想起來了，這個鐲子她曾經在陸振華的保險柜里見過。什么時候被送給了依萍？
依萍舉起手腕晃了晃：“這個鐲子啊，大概要好幾百塊吧。”
“你！”王雪琴的怒氣被點燃，也顧不得在未來女婿面前保持形象：“你這個小狐貍精，跟著這個老狐貍精學的什么勾引人的招數，想盡辦法來挖你爸爸的錢。好啊，當我王雪琴不存在嗎，你要把這個家搬空嗎！”
“雪琴。”陸振華低聲威脅：“誰教你這么說話。文佩比你先進我陸家的大門，她是長，你是幼，長幼有序。收回你剛才的話，跟文佩母女道歉。”
“道歉？老爺子，我辛辛苦苦在你身邊伺候。她們呢，天天在外面享清福。現在又想仗著身份，來這個家喝血割肉。”王雪琴的聲音如泣如訴：“我不過是說一句公道話，你也要當著孩子們的面，讓我難堪嗎？”
陸振華已經站了起來：“你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
傅文佩攙著他的胳膊：“不要生氣，不要傷了身子。我和依萍這就走，不要吵架。”
“雪琴，道歉。”陸振華的語氣聽起來很危險。
王雪琴捂住臉，作出一副哭了的樣子：“老爺子，我能有什么壞心思，不都還是為了這個家嘛。”
不愧是唱戲的角兒，聲音真好聽啊。
傅文佩息事寧人：“我們這就走。”
她拉過馬上要開口的依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在陸振華旁邊說：“雪琴就是這個性子，我不怪她。只是像拿錯信封這樣的事，我這頭不要緊，不知道另一頭是不是拿給什么重要的人，不要搞錯了才好。”
另一頭？陸振華瞇起眼睛看向哭哭啼啼的王雪琴：“雪琴，你告訴我，另一個信封，你是要給誰？”
“我還能給誰。我給阿蘭，張嫂，老朱他們準備的工錢。”王雪琴反應極快：“專門裝起來的，信封都長得差不多，我就拿錯了。”
陸振華立刻叫來了家里的傭人司機老媽子，他們低著頭在客廳站成一排，一一匯報了自己的工錢，數目根本對不上。
王雪琴眼珠子亂轉的樣子，落到傅文佩眼里，倒是十分可愛。
她進門最晚，到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八歲，保養又好，依舊十分貌美。只是沒讀過什么書，也沒見過大世面，耍些內宅的小心思還行，真有事是圓不了謊的。
陸振華無聲的看著王雪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