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騎著她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他地方都響的六手自行車到回收站的時候，肺管子還在疼。
“秀英來了，咋黑著臉？誰惹你了，你小兒子剛結婚，家里添丁進口，不是應該正高興呢嗎。”
李秀英進院兒的時候，孫蓮花正在捆紙殼子，孫蓮花是李秀英在廢品回收站的同事，今年四十九，明年就要退休，除了李秀英和孫蓮花，廢品回收站還有一個年輕小伙張華。
小伙張華今年二十三歲，是前兩年回城的知青，父母花八百塊錢給買的工作，李秀英跟兩人都熟，把車子扎好后沒好氣地說，“孫姐你可別提了，婚事吹了。”
“吹了，咋回事啊？”孫蓮花和張華都嚇了一跳，丟掉手里的活趕緊過來問情況。
李秀英就把秦家干的事兒說了，孫蓮花的小女兒跟周桂枝差不多大，還沒結婚，聽到周桂枝的遭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吹的好，秦家連這種事都干得出來，可見人品有多差勁，這樣的媳婦兒進門了也是禍害。”
孫蓮花見過周桂枝幾次，印象中周桂枝是個漂亮文靜的姑娘，對她印象很好，罵完秦家又問李秀英，“桂枝嚇壞了吧。”
“瞧著還行。”沒哭也沒鬧的，還積極在家做家務。
“桂枝才十八，還是個孩子呢，碰到這種事哪有不害怕的，你回頭好好安慰安慰，可別讓她留下啥陰影。”
陳華一個大小伙不好跟著罵，安慰李秀英說，“好在李阿姨及時發現，把女兒救回來，沒造成更大的傷害。”
李秀英嘆氣。
見她情緒不好，陳華主動說，“李阿姨，今天你留在廢品回收站整理廢品，我替你去收廢品吧。”
這年頭廢品回收站的工作是個香餑餑，因為夠清閑，廢品回收站一共就三個員工，兩個人負責蹬三輪回收廢品，一個負責城東城南，一個負責城西和城北，剩下的那個負責留守大本營。
留守大本營最清閑，就整理整理紙殼子，把廢品歸歸類，有人來散賣廢品，就稱重回收一下。領導不常來巡視，李秀英他們就商量著三個人每個月十天輪一次班。
按排班，今天該陳華留守廢品站的，陳華見李秀英氣鼓鼓的，怕她騎車不安全就跟她換。
李秀英也沒跟他客氣，“行，那謝謝大華了。”
“客氣啥。”
時間到了，孫蓮花和陳華就蹬著三輪車出發了，李秀英戴著手套把昨天收的廢品歸類，該捆的回收的時候已經捆好了，分類堆在一起就行了，這工作沒啥技術含量，屬于長了手就會。
碰到喜歡的故事書放一邊打算下班的時候帶回家，碰到高三的學習資料，放一邊也帶回去給周桂芳，看看能不能用上。
上輩子李秀英就經常從廢品回收站往家里劃拉東西，不止她，孫蓮花和陳華也這么干。
越小的廠子管理越松懈，在肥皂廠上班的，家里就不缺肥皂，在棉紡廠上班的，家里也比別人多幾尺布，在國營飯店上班的，家里就不缺掌勺師傅做的鹵湯，反正是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只要不過分，大家就當看不見。
廢品回收站不管午飯，到下班時間，李秀英把東西往后座上一綁，廢品回收站的大門一鎖，就騎車回家做飯吃。
連干幾天，李秀英就找回了上輩子的工作狀態。
這天上班，李秀英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啥事兒，但是具體忘了啥，又想不起來，直到下班騎車回家，路上遇見神色匆匆的鄰居黃英。
“黃英，你干啥去。”
“老天爺，秀英我可算找到你了。”黃英小跑過來，火急火燎地說，“快快快，你抓緊去一趟醫院，剛才你女婿來了一趟，說桂蘭被送人民醫院搶救去了，讓你回來了抓緊趕過去。”
李秀英眼皮子一跳，終于想起來了。
今天是十月八號，上輩子二閨女周桂蘭生孩子的日子。上輩子周桂蘭難產，從農村的小診所緊急送到市醫院，最后歷經波折生下佳佳，卻也傷了身體，再也沒懷過孩子。
李秀英車子都沒下，聞言趕緊往家趕。
黃英拍著大腿在后頭喊，“秀英……哎呀，你女婿說桂蘭現在在市里的人民醫院，你跑錯方向了。”
“我回家拿錢！”
李秀英頭也沒回，自行車鏈子幾乎蹬出火星子，上輩子周桂蘭被送到人民醫院，李秀英差點沒見上閨女最后一面。
對于這個蠢閨女，李秀英是又氣又恨又心疼，雖然是個白眼狼，但終歸是自己肚子里出來的，李秀英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
李秀英著急忙慌地回了家，從屋里的箱子里翻出裝錢的盒子，也沒數，飛快地從盒子里拿出一沓錢裝兜里就往外跑。
想起什么，李秀英又快步折回去，去周桂芳屋里拿了個本子一支筆一起揣兜里，騎車拼命往醫院趕。
趕到醫院爬幾層樓梯到產房外，李秀英累的氣喘吁吁，產房外的產婦家屬都在焦急地等待，李秀英一眼看見被護士叫到一邊的女婿王海濤和王母陳巧織。
李秀英喘著氣小跑過去，就聽到護士焦急的聲音，“你們別猶豫了，孩子太大了，產婦根本生不下來，再折騰下去，孩子會缺氧，產婦也有危險。現在只能順轉剖，你們家屬倒是趕緊把字簽了啊。”
王海濤腦門上都是汗，“媽，桂蘭在家都疼兩天了，她是真生不下來，我們就把字簽了吧。”
“不能簽，這字絕對不能簽。”陳巧織扔開護士遞過來的筆，瞪著兒子，“你敢簽這個字，老娘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媽……”
“你閉嘴，老娘雖然沒讀過書，但也不是啥都不懂。那肚子被剖開，花錢不說，萬一傷了肚子以后懷不上咋辦。你是我們老王家的獨苗，我們家的香火絕對不能在你這里斷了。”
罵完王海濤，陳巧織轉身求護士，“護士，你進去跟我家桂蘭說說，女人生孩子哪有不遭罪的，咋能遇到點困難就退縮，為了我們老王家的香火，你讓她再使使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