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在牛津圖書館那些高聳的哥特式窗欞透進來的、近乎凝固的光束里,懸浮、舞蹈。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古老的味道,混合著陳年羊皮紙的酸腐、橡木書架深沉的呼吸,
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知識在漫長歲月中緩慢發酵的醇厚氣息。我,
一個新近闖入這圣殿的闖入者,指尖拂過一排排冰冷厚重的書脊,像是在觸摸歷史的骨骼。
然后,我看見了光。并非來自窗戶,而是來自長橡木桌盡頭的一小簇跳躍的金色。
一個身影伏在那里,背脊挺直得像一株幼年的白樺,深栗色的發髻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
只漏下幾縷柔順的卷發,輕貼著她弧線優美的頸側。她正專注于手中的工作,
側臉在光暈里顯得專注而寧靜,仿佛一尊文藝復興時期的象牙雕像被賦予了生命。
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腳步放得更輕,走了過去。她面前攤開著一本巨大而破舊的書,
深紅色的摩洛哥山羊皮封面已經磨損得露出了底襯,書頁厚重泛黃,邊緣卷曲焦黑,
如同被火焰舔舐過。而她的手中,捏著一片薄得幾乎透明的金箔,另一只手的指尖,
則執著一支細若毫芒的畫筆,蘸著某種無色的粘合劑。她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將那微小的、閃耀著太陽碎片光芒的金箔,覆蓋在書頁上一處缺失的燙金紋飾上。
那專注的姿態,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彌撒。目光上移,
我看到了攤開書頁上那幅著名的插圖:莎樂美。畫中的公主踮著腳尖,
姿態扭曲出一種病態的美感,頭顱低垂,嘴唇饑渴地張開,
仿佛要親吻盛在銀盤中的施洗約翰那顆被斬斷的頭顱。線條狂野,色彩濃烈得刺眼,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瀕臨崩潰的華麗。畫頁下方,
一行哥特體的字跡映入眼簾——《莎樂美》,奧斯卡·王爾德著。
畫筆尖端終于將金箔穩穩貼合在殘缺的紋路上,她輕輕吁出一口氣,這才察覺到我的存在。
她抬起頭。那一瞬間,仿佛整個圖書館里懸浮的塵埃都停止了舞蹈,
凝固在那束斜斜的光柱里。她的眼睛是灰藍色的,像初冬黎明前最清澈的天空,
又像深海的冰層,看似平靜,深處卻涌動著難以捉摸的潛流。它們注視著我,沒有驚訝,
只有一種穿透性的審視,仿佛能輕易剝開我笨拙的好奇心,直視內里那點對美的懵懂悸動。
“它在等待被修復,”她的聲音響起,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像大提琴最低音弦的震動,又像拂過古老石墻的風,“就像所有被誤解的、被傷害的美一樣。
”她修長的手指,指尖沾染了一點不易察覺的金粉,輕輕撫過莎樂美狂亂的裙裾,
“王爾德說,”她的目光落回那驚世駭俗的插圖上,唇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美是唯一真實的東西’。”“伊芙琳,”她報上自己的名字,沒有姓氏,
仿佛那只是一個臨時的代號,“伊芙琳·德·溫特。” 她拿起桌上一塊柔軟的麂皮,
輕輕拂去指尖的金屑,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拂拭一件稀世珍寶。“克萊爾。”我報上名字,
聲音在巨大的寂靜里顯得單薄。那驚鴻一瞥的灰藍色眼眸,
那句仿佛帶著魔咒的低語——“美是唯一真實的東西”——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王爾德的名字,連同那幅充滿致命誘惑的莎樂美插畫,
第一次以如此具象而震撼的方式,烙印在我的意識里。牛津的秋天,
是一場盛大而憂郁的告別儀式。嘆息橋古老的石欄上,凝結著冰冷的露珠,
腳下是緩緩流動的查威爾河,倒映著兩岸學院哥特式尖頂的暗影,
以及岸邊枯黃垂柳蕭索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和河水淡淡的腥氣。我獨自憑欄,
看著一艘撐篙的平底船無聲地滑過昏暗的水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橋的另一端。
伊芙琳·德·溫特裹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領口翻出雪白挺括的襯衫尖領,
襯得她的側臉在暮色中如同玉石雕琢。她沒有看我,只是凝視著河面,
仿佛在欣賞一幅流動的、色調陰沉的印象派畫作。她走近,帶來一陣清冽的冷空氣,
混合著她身上一種難以形容的幽香——像是雨后的苔蘚,又像是碾碎的苦橙葉,
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疏離感。“憂郁是平庸者的特權,克萊爾。”她終于開口,
聲音在寂靜的橋上顯得格外清晰,帶著王爾德式的刻薄鋒芒,“而美,它需要被觀看,
被解讀,甚至……被挑釁。”她側過頭,灰藍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著奇異的光,
“就像莎樂美,她的毀滅本身就是一曲獻給美的終極頌歌。
”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質煙盒,上面雕刻著繁復的藤蔓花紋。咔噠一聲輕響,
盒蓋彈開。她遞給我一支纖細的土耳其香煙,又嫻熟地為自己取了一支。
一個同樣小巧精致的銀質打火機在她指間跳躍出幽藍的火苗。我笨拙地湊近火苗,點燃香煙。
辛辣而略帶甜香的煙霧涌入喉嚨,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她也點燃了自己的那支,
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優雅地吐出淡青色的煙圈。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如同我們呼出的嘆息。“知道嗎,”她倚在冰冷的石欄上,
目光投向河對岸燈火漸次亮起的學院,“王爾德最迷人的地方,不在于他那些漂亮的悖論,
而在于他敢于用整個生命去實踐它們。把生活變成藝術,哪怕代價是毀滅。”她停頓了一下,
灰藍色的眼眸轉向我,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探究,“你敢嗎,克萊爾?
你敢讓美成為你唯一的真實,唯一的準則嗎?”那晚的月光,清冷得如同浸過冰水,
毫無憐憫地潑灑在圣瑪利亞大教堂后那片荒蕪的墓地。古老的墓碑參差林立,
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猙獰的陰影,像無數凝固的、指向蒼穹的控訴。空氣冷冽刺骨,
帶著泥土深處滲出的腐朽氣息和一種深重的、屬于死亡的寂靜。
只有夜梟偶爾發出幾聲短促凄厲的啼鳴,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安寧。
伊芙琳站在一塊傾斜的、刻著模糊拉丁銘文的巨大石碑旁,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
幾乎融入那片墓碑的暗影里。她穿著那件熟悉的深灰色大衣,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灰藍色的眼睛卻異常明亮,燃燒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火焰。“看,”她低聲說,
聲音在這空曠的墓地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這些石頭,這些名字。
時間磨平了他們的功績,也洗刷了他們的罪惡。最終剩下的,只有形式——墓碑的形狀,
銘文的紋路。多么諷刺,又多么……純粹。”她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皮包里,
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月光下,瓶中的液體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粘稠的深紫色。
“普魯士藍,”她晃了晃瓶子,嘴角勾起一個近乎頑皮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弧度,“一種顏料,
一種毒藥,也是一種……見證。”她擰開瓶蓋,
一股刺鼻的、帶著金屬腥氣的化學氣味立刻彌散開來,沖淡了墓地的腐朽氣息,
卻帶來另一種更令人不安的窒息感。她走到一塊相對干凈、新近樹立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
月光照亮了碑上簡潔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伊芙琳蹲下身,
毫不在意昂貴的羊毛大衣下擺蹭上冰冷的泥土和潮濕的苔蘚。她將那深紫色的液體,
小心翼翼地傾倒在那光潔如鏡的黑色碑面上。液體流淌開來,如同活物般尋找著路徑,
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美需要載體,克萊爾,但也需要挑戰它的力量。”她站起身,
退后一步,欣賞著那在黑色大理石上肆意蔓延的深紫色污跡。那污跡的形狀扭曲、丑陋,
像一道流血的傷口,粗暴地玷污了墓碑的莊重與肅穆。月光照在上面,
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褻瀆性的對比。她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滿足。“看,
這才是真實的對話。死亡與破壞,沉默與尖叫。美,只有在被威脅、被玷污的邊緣,
才真正顯露出它驚心動魄的力量。”她轉向我,灰藍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深不見底,“明天,
整個牛津都會為這‘暴行’震驚、憤怒。他們會猜測是哪個褻瀆神靈的瘋子所為。
而只有我們,”她輕輕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墓地里顯得格外冰冷,“只有我們知道,
這是一場獻給美的、最真誠的祭奠。一場……我們共同完成的杰作。
”寒意并非來自深秋的夜風,而是從我的骨髓深處滲透出來,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站在那片被月光漂白的褻瀆之地,看著那在黑色墓碑上凝固的、丑陋的深紫色污跡,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伊芙琳話語中那種對破壞的狂熱迷戀,對驚世駭俗的刻意追求,
像冰冷的蛇纏繞住我的心臟。這不再是王爾德式的唯美悖論,
這分明是一種危險的、滑向深淵的瘋狂。“不……”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伊芙琳,
這不對。這不是美……這是……破壞。”我艱難地吐出這個詞,試圖抓住一絲理智,
“王爾德談論美,是創造,是感受,是生命的光輝!
不是……不是這種對死亡的病態迷戀和破壞!”伊芙琳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了,
如同精美的瓷器上驟然出現的裂痕。月光下,她灰藍色的眼眸里那簇亢奮的火焰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般的審視,銳利得能刺穿人的靈魂。她挺直了背脊,
那拒人千里的疏離感再次籠罩了她,比墓地的寒氣更甚。“破壞?”她重復著這個詞,
尾音微微揚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嘲諷,“多么平庸而怯懦的見解,克萊爾。
”她向前一步,那股清冷幽香混合著刺鼻的普魯士藍氣味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窒息。
“美從來不是溫順的羔羊。它是風暴,是烈焰,是莎樂美親吻約翰頭顱時那驚心動魄的狂喜!
它需要代價,需要勇氣去打破一切陳規和偽善!你,”她的目光像冰錐一樣釘在我臉上,
“你只敢躲在安全的距離外,欣賞那些被規訓過的、裝在鍍金畫框里的‘美’。
你不敢真正觸碰它,不敢讓它灼傷你,更不敢……像我一樣,成為它的一部分,
哪怕那是毀滅性的。”她的話語如同鞭子,抽打在我自以為堅固的信念上。我張了張嘴,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眼中的冰寒和失望如此真切,像一盆冷水,
澆滅了我心中因她而燃起的、對那種極致美學的向往之火。墓地的寂靜仿佛有了重量,
沉沉地壓在我的肩上。那只銀質煙盒冰冷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尖,
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看來,”伊芙琳的聲音恢復了那種低沉而毫無波瀾的調子,
比墓地的寒風更冷,“是我高估了你。王爾德的悖論,終究只適合在安全的沙龍里談論。
”她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墓碑旁一株無關緊要的枯草,轉身,
深灰色大衣的下擺掃過沾著夜露的草葉,悄無聲息地融入墓碑的陰影里,
很快消失在墓地的盡頭。月光依舊冰冷地照耀著那片被玷污的黑色墓碑。
深紫色的污跡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嘲笑著我的動搖與怯懦。她走了。留下我一個人,
站在死者的領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通往伊芙琳·德·溫特那個唯美而危險世界的門,在我面前沉重地、無聲地關上了。
牛津的冬天,像一塊巨大的、濕透的裹尸布,沉重地覆蓋在古老的石砌建筑上。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將那些哥特式的尖頂壓垮。
刺骨的寒風在嘆息橋的拱門下嗚咽著穿行,卷起查威爾河面上氤氳的冰冷水汽,
抽打在行人臉上,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圖書館那扇沉重的橡木門推開時,
撲面而來的不再是往日羊皮紙和油墨的溫暖氣息,而是一股凝結不散的寒意,
混合著陳年灰塵的味道,直透骨髓。我試圖在熟悉的座位上尋找那個挺直如白樺的背影。
長橡木桌盡頭,那個曾被金箔碎片光芒點亮的位置,空蕩蕩的。
冰冷的桌面反射著窗外慘淡的天光,沒有攤開的古籍,沒有細小的畫筆,
更沒有那個專注而優雅的身影。只有塵埃,在微弱的光束里,自顧自地懸浮、飄落。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伊芙琳·德·溫特仿佛被這濃重的牛津冬霧徹底吞噬了。
她不再出現在我們曾分享香煙和悖論的嘆息橋畔,不再出現在月光下那些危險的邊緣地帶。
甚至,在莫德林學院回廊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刻意等待,
換來的也只是其他學生匆匆而過的身影,
或是阿奇博爾德教授那裹著厚重圍巾、只露出一雙嚴厲眼睛的矮胖身軀。“德·溫特小姐?
”阿奇博爾德教授聽到我的詢問,從厚厚的圍巾里發出甕聲甕氣的回應,
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地掃了我一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她請了假。家族事務。
”語氣簡短,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且毫無趣味的事實,
隨即抱著他那一大摞沉重的法學典籍,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回廊的陰影里,
留下我獨自面對那份不斷擴大的空洞。一種被遺棄的冰冷感,比牛津的濕寒更甚,
緩慢地滲透進四肢百骸。那個曾用灰藍色眼眸點燃我靈魂、用危險美學誘惑我靠近的伊芙琳,
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抽身離去,像退潮般干脆利落,只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沙灘上,
手里還攥著被海水浸濕的、毫無意義的貝殼。她口中的“美是唯一真實的東西”,
此刻聽起來像一個精心編織、用以捕獲獵物的殘酷謊言。
憤懣和一種被愚弄的羞恥感在胸腔里交織、發酵。一個同樣陰郁的午后,天空壓得極低,
細密的冷雨開始敲打圖書館高大的彩繪玻璃窗。我抱著幾本沉重的參考書,
穿過法學院那棟森嚴古老的建筑內部,走向出口。
冰冷的石壁散發著幾個世紀積累下來的寒意,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激起空洞的回響。
就在經過阿奇博爾德教授那扇緊閉的、厚重的橡木辦公室門時,
門內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被忽略的“咔噠”聲。是鎖舌彈開的聲音。
我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心跳毫無預兆地加速,撞擊著肋骨。
一種強烈的、不祥的直覺攫住了我。辦公室的門,此刻虛掩著一條縫隙。里面沒有燈光透出,
一片死寂。鬼使神差地,我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貼近那條門縫。室內一片昏暗,
只有窗外透進來的、被雨幕模糊了的慘淡天光,勾勒出書架和巨大辦公桌的輪廓。
就在那張象征著權威和秩序的寬大書桌后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微微俯身。
是伊芙琳。她穿著一件深色的修身外套,勾勒出依舊優雅的肩背線條。
她的動作極其敏捷而專注,沒有一絲遲疑。我看見她戴著薄薄的黑色手套的手,
正迅速地從桌上一個敞開的、標記著“期末試卷(絕密)”的牛皮紙文件袋中,
抽出一份裝訂好的紙張。那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帶著一種冷酷的精確。
她甚至沒有回頭確認走廊是否有人,那份自信,或者說,那種對規則徹底的蔑視,令人膽寒。
血液瞬間涌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憤怒、困惑、被背叛的劇痛……所有情緒在瞬間爆炸開來,沖垮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堤壩。
我猛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伊芙琳!”我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炸開,
帶著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嘶啞和顫抖,“你在干什么?!
”她正將那份試卷塞進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扁平皮質文件袋里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她極其緩慢地轉過身。窗外灰暗的光線映照著她的臉。
那張曾讓我驚艷、讓我沉迷的完美面容上,此刻沒有任何慌亂,沒有愧疚,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被撞破的窘迫。只有一片冰冷的、大理石般的平靜。灰藍色的眼眸,
像結了冰的湖面,毫無波瀾地凝視著我,那目光陌生得可怕。“克萊爾。”她叫出我的名字,
聲音低沉平穩,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你總是出現在……不合時宜的地方。
”“偷試卷?”我向前一步,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失望而扭曲,“這就是你所謂的‘美’?
這就是你踐踏規則、玩弄所有人的理由?阿奇博爾德教授!我要去找他!現在!
”我轉身就要沖向門口。“教授?”她低低地笑了出來,
那笑聲在昏暗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輕蔑和玩味,“哦,
我親愛的、天真的克萊爾……”就在我即將奪門而出的瞬間,一股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臂!
冰冷的手指隔著薄薄的羊毛衫,像鐵鉗般扣緊了我的手腕。那力量大得驚人,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我被這股力量狠狠拽了回去,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向墻壁。
冰冷的石墻瞬間剝奪了后背所有的溫度,堅硬的書架邊緣硌得我生疼。
伊芙琳的身體隨即壓了上來。她比我高,此刻完全籠罩著我,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冰冷的警告,赤裸裸的嘲弄,
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燃燒的瘋狂?“看著我,克萊爾。”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像毒蛇的嘶嘶聲,直接鉆入我的耳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好好看著你試圖挑釁的是什么。”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抬了起來,并非攻擊,
而是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直視她的眼睛。那冰冷的指尖觸感,
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然后,在我驚駭到近乎失語的目光中,她的臉猛地俯了下來。
那不是溫柔的觸碰,不是情人間試探的輕吻。
這是一個冰冷、強硬、帶著絕對掌控和毀滅意味的烙印!
她的嘴唇重重地、毫無感情地壓在我的嘴唇上,碾壓著,帶著一種懲罰性的力量,
仿佛要將某種宣告刻入我的骨髓。
一股清冽幽香混合著她氣息中某種陌生的、金屬般的冰冷味道,瞬間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那不是一個吻,而是一種儀式性的褻瀆,一種無聲的征服宣言。
它剝奪了我所有的思考和反抗能力,只剩下靈魂深處的劇烈震顫和一種滅頂的恐慌。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只過了一瞬。她猛地松開了鉗制。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
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后背的鈍痛和嘴唇上殘留的冰冷壓迫感讓我劇烈地喘息,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伊芙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眼神恢復了那種徹底的冰冷和疏離,仿佛剛才那個瘋狂的吻只是一個幻覺。
她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剛才動作而略顯凌亂的外套衣領,指尖拂過一絲垂落的卷發,
動作從容得像剛參加完一場高雅的下午茶會。“現在,我親愛的、憤怒的小鴿子,”她開口,
聲音恢復了那種低沉、毫無波瀾的調子,卻比剛才更加冰冷刺骨,
“在你跑去向那位可敬的阿奇博爾德教授告發之前,或許你該了解一點微不足道的現實。
”她頓了頓,灰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純粹的、殘忍的愉悅,像欣賞獵物在陷阱中徒勞掙扎。
“阿奇博爾德教授,”她微微傾身,湊近我的耳邊,用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
清晰地吐出那把淬毒的匕首,“他是我父親,
西奧多·德·溫特爵士——這所古老學院最大的校董——親自任命的。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