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桐木蘊清音,世家困孤心南唐保大十四年的云州城,暮春的雨下得如煙似霧,
纏綿又粘膩,將黛瓦粉墻浸染得深沉。這座江南古城,骨子里沁著世家門閥百年積淀的矜貴,
也透著王朝末年洗不去的沉沉暮氣。雕梁畫棟的沈家大宅深處,一方僻靜院落內,水汽氤氳,
空氣里彌漫著新鮮桐木被雨水浸潤后散發的、略帶苦澀的清香。沈硯立在檐下,青衫半舊,
身形清瘦得似一支新削的竹。他微微傾身,指尖正懸在一段剛解開的桐木料上,
久久未曾落下。那木料色澤沉斂,紋理細密如流云,雨水順著它天然的溝壑緩緩淌下,
仿佛木料本身也在無聲垂淚。“公子,”老仆沈忠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幾分小心,
“這雨瞧著還要下,濕氣重,仔細傷了手。您尋了這些日子,這塊雷擊木,
當真是……百年難遇的良材?”沈硯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膠著在那片木紋上,聲音有些飄忽,
像被檐角的雨絲纏繞著:“忠叔,你聽。”他頓了頓,似乎在捕捉某種無形的韻律,
“尋常桐木,聲發則浮,易散。唯此雷擊之木,經天火淬煉,歷風霜雕琢,其質堅韌,
其性沉斂。再經這清明谷雨滋養……其音,必能得風露之清,含天地之悲歡。
”他指尖終于落下,極輕地拂過木面,如同撫摸初生嬰兒柔嫩的肌膚,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用它,或能成就一把真正的‘風雅頌’。
”沈忠看著自家公子眼中那近乎癡迷的光,心頭卻沉甸甸的。沈家早已不復當年煊赫,
空頂著個“清流世家”的架子,內里早已被蛀空。老爺夫人終日憂心忡忡,為家族前程,
為這亂世里如何保住一隅平安。
而公子……公子似乎只活在他那些木頭、那些琴弦、那些渺遠的清音里。
前幾日老爺還摔了茶盞,斥責公子不務“正業”,整日與木頭為伍,不思進取。這雷擊桐木,
是公子費盡心思才從棲霞山深處尋得,為此還淋了幾場透雨,病了一場。“唉,
”沈忠無聲地嘆了口氣,將一件半舊的披風輕輕搭在沈硯肩上,“公子,保重身子要緊。
這琴……來日方長。”沈硯攏了攏披風,唇角牽起一絲極淡、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只如檐外雨絲般稍縱即逝。“是啊,來日方長。”他低聲應道,
目光卻越過濕漉漉的庭院,投向城外被煙雨籠罩、輪廓模糊的棲霞山巒。他總覺得,
那山深處,似乎有什么在牽引著他。不只是為了尋找制琴的良木,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山野清氣的召喚。第二章:棲霞聞天籟,溪畔驚鴻影棲霞山深處,
暮春的氣息被隔絕了塵囂,顯得格外清冽純凈。山澗從高處跌落,撞擊著嶙峋怪石,
碎玉飛瓊般濺起蒙蒙水霧。澗水清可見底,蜿蜒流過一片被巨大鵝卵石圍攏的淺灘。
蘇晴赤著雙足,坐在一塊被水流沖刷得光滑溫潤的青石上。素凈的粗布衣裙卷到膝彎,
露出一段瑩白纖細的小腿。她的腳踝浸在沁涼的溪水里,
有細小的銀色小魚好奇地啄吻著腳趾,帶來微微的癢意。她毫不在意,
只將剛采下的一捧還帶著露水的車前草、魚腥草,放在身邊另一個竹籃里。
四周是深深淺淺的綠,濃得化不開。山風穿過林隙,拂動她額前幾縷不聽話的碎發。
陽光艱難地穿透濃密樹冠,在水面投下搖曳晃動的金色光斑,也跳躍在她微微汗濕的鬢角。
一片寂靜中,她啟唇,低低地哼唱起來。起初只是不成調的輕吟,如同山澗本身潺潺的低語。
漸漸地,那聲音有了清晰的輪廓,匯成一支古老悠遠的調子。那并非什么精妙的宮商角徵羽,
而是山野間口耳相傳的俚曲小調,詞意模糊,只余下純粹的音韻流淌。她的嗓音極清,極透,
像一捧最干凈的雪水,又似初春破冰的溪流,不帶一絲塵俗的煙火氣。每一個婉轉的尾音,
都帶著山野草木的鮮活靈氣,卻又在低回處,悄然藏匿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如薄霧般的孤寂。
這歌聲乘著風,貼著水面,輕盈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林木枝葉,向更幽深的山谷飄蕩而去。
歌聲拂過林梢,驚起幾只不知名的翠鳥,它們撲棱著翅膀,竟未飛遠,反而落在近旁的枝頭,
歪著小腦袋,發出幾聲清脆短促的鳴叫,像是在應和。一只拖著華麗長尾的錦雞,
從溪邊灌木叢中踱步出來,停在幾步開外,竟也安靜地凝神諦聽。歌聲流淌著,漫過青苔,
漫過藤蔓,也漫過遠處一個正凝神分辨一株古桐紋理的身影。
沈硯是在半山腰一處背風坡尋到這株桐木的。它不算最高大,但形態奇崛,枝干虬結,
樹皮上布滿了深褐色的斑駁紋路,那是歲月和風霜的刻痕。他正蹲下身,
用一把小銀刀小心刮去一小片樹皮,觀察著內里的木色與質地。他全神貫注,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沉入了寂靜。就在此時,那歌聲,像一道無形的、清冽的溪流,
毫無預兆地淌進了這片寂靜。沈硯刮削樹皮的手猛地頓住,指尖微微發顫,
那柄小巧的銀刀幾乎脫手。他猛地抬起頭,循著歌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隔著重重疊疊的樹影,
隔著潺潺水聲,那聲音卻異常清晰,每一個轉折都像一根最細最韌的絲線,
猝不及防地、溫柔又精準地纏繞上他的心臟,然后,輕輕一勒。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
帶著山野清晨露珠般的涼意和莫名的酸楚,瞬間攫住了他。那不是絲竹管弦的華美,
不是文人吟哦的雅致,它純粹、干凈、空靈得不染塵埃,卻又在深處,
透著一股與這山林同呼吸共命運的、遼遠而孤獨的魂魄。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仿佛怕驚擾了這林中精靈的吟唱。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站起身,
小心翼翼地撥開擋路的枝葉藤蔓,循著那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牽動人心的歌聲,
一步步朝山澗的方向走去。穿過最后一片濃密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粼粼波光瞬間涌入眼簾,帶著水汽的涼風撲面而來。然后,他看到了她。
一個素衣荊釵的少女,坐在溪畔石上,雙足浸在水中。陽光跳躍在她身上,
勾勒出纖細柔韌的側影。她微微仰著臉,望著溪水上游的方向,
唇齒間流淌出的正是那令他神魂悸動的天籟。水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
仿佛落入了整條星河。山風掠過,拂動她額角的碎發和衣袂,那一瞬,沈硯恍惚覺得,
眼前并非凡間女子,而是這棲霞山精魄所化。歌聲漸低,余韻裊裊,最終消逝在淙淙水聲里。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異樣,歌聲停歇,她緩緩轉過頭來。四目,驟然相對。
山風仿佛也屏住了呼吸,林間的鳥雀鳴叫也瞬間沉寂。只有溪水依舊不知疲倦地流淌著,
映照著兩張同樣年輕、同樣帶著驚愕的臉龐。沈硯清晰地看到那雙清澈如洗的眸子里,
映出了自己有些狼狽的身影——青衫微濕,沾著草屑,手中還捏著那柄忘了放下的銀刀。
時間在那一刻,被溪水拉得很長,很長。第三章:山深琴語近,
星野共清歡棲霞山仿佛成了沈硯的另一個故鄉。那柄尋得的雷擊梧桐木,
被鄭重地安置在沈家小院最干燥通風的靜室中。沈硯對著它,常常一坐就是半日,
指尖反復摩挲木料的紋理,感受其下蘊含的生機與沉郁的雷霆之力。他翻閱家藏的古籍圖譜,
在燈下細細勾勒琴身的輪廓、岳山龍齦的位置,每一個細節都傾注著難以言喻的虔誠與期待。
然而,更多的時候,他的心早已飛向了山間。“尋桐”成了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熟稔地避開府中那些或關切或審視的目光,策馬出城,
將云州城沉悶的世家氣息遠遠拋在身后。山路崎嶇,馬蹄踏過積年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的心也隨著這節奏輕快起來。每一次轉過熟悉的山坳,
看到溪畔那間掩映在翠竹中的小小茅舍,看到檐下那個素凈的身影,
一種難以名狀的暖意便悄然彌漫開來。蘇晴也習慣了他的到來。她會早早備好清冽的山泉,
有時是幾枚新摘的野果,有時是一束帶著露水的野花。
沈硯為她講述那些沉寂在書卷里的故事:伯牙如何為子期碎琴,
嵇康臨刑前《廣陵散》的絕響,
司馬相如綠綺琴音如何撥動卓文君的心弦……那些遙遠的、屬于另一個階層的雅致與悲歡,
在沈硯溫潤的聲音里,變得不再遙不可及,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蘇晴聽得入神,眼中閃爍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向往。作為交換,
蘇晴則帶他走進她最熟悉的山野。她纖細的手指拂過一叢叢看似普通的草木,
如數家珍:“這是金銀花,清熱解毒,初開是白的,過兩日就變金了……喏,那是紫花地丁,
性子涼,消腫最好……”她的聲音清亮,帶著山泉般的韻律。她教他辨識鳥雀的鳴叫,
哪是報喜,哪是預警;在晴朗的夜晚,兩人會爬到茅舍后的小山包上,
并排躺在還帶著白日余溫的草地上。浩瀚星河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蘇晴指著那些閃爍的群星,講述著流傳于樵夫藥農口中的古老傳說:那是織女的梭子,
那是牛郎的扁擔,那是王母娘娘劃下的銀河……沈硯聽著,
那些嚴謹的星圖分野似乎都模糊了,只余下身邊少女身上淡淡的草藥清香和這漫天的神話。
更多的時候,是蘇晴的歌聲。她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歌謠,隨著山間四季流轉而變換。
春日里是新芽破土般的清甜,盛夏是烈日蟬鳴般的熾烈,秋日是落葉飄零般的寂寥,
深冬則帶著圍爐夜話般的暖意。她的歌聲,是這山林最自然的呼吸,是萬物生息的注解。
每當她唱起那些古老的調子,沈硯便覺得那把正在靜室中緩慢成型的“風雅頌”,
其魂魄仿佛正被這歌聲滋養著,一點點變得豐盈靈動。第四章:素帛繪雅韻,
月契刻名心一次雨后初晴,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草木蒸騰的清新氣息。沈硯帶來了一卷素帛,
上面用極精細的筆墨勾勒出了“風雅頌”初步的形制圖樣。兩人坐在溪邊的大石上,
陽光穿過枝葉,在素帛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看,”沈硯指著圖紙,
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和溫柔,“這里,是琴額,擬用螭龍紋,取其古樸大氣。
這里是琴項,弧度要流暢,撫按方能舒適。這里……是琴腰,是整個琴身最柔韌之處,
需得格外用心……”蘇晴湊近了,認真地看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陰影。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虛點著圖紙上琴身中部的位置:“這里,最寬的地方,
聲音是不是從這里發出來?”“是共鳴腔。”沈硯點頭,側過臉看著她專注的側顏,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他沉默了片刻,
才用更低、更柔的聲音說:“待此琴成……蘇晴,我想請你為它上弦。”他頓了頓,
目光深深望進她清澈的眼底,仿佛在許下一個無比鄭重的誓言,“以你之喉為弦,
以我之心為指……我們共譜一曲,只屬于我們的《山海盟》。可好?
”“山海盟……”蘇晴喃喃重復著這三個字,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如同落入了最璀璨的星子。
她用力點頭,臉頰飛起淡淡的紅暈,羞澀地低下頭去,唇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
一個星月皎潔的夜晚,沈硯再次入山。他帶來了幾樣小巧的工具和一段打磨好的琴身側板。
月光如水銀瀉地,將溪畔照得一片清朗。蘇晴坐在一旁,雙手托腮,安靜地看著他。
沈硯的神情異常專注。他取出一柄細如柳葉的刻刀,就著清亮的月光,
在琴身側板靠近琴額、尚未安裝岳山的位置,手腕極其穩定地運刀。木屑隨著刀鋒的游走,
細細簌簌地落下。刻痕漸漸清晰:一個清雋有力的“硯”字,
緊挨著一個娟秀靈動的“晴”字。最后一刀落下,他輕輕吹去木屑。兩個名字并排而立,
在月華的浸潤下,散發著溫潤而永恒的光澤。“它不會消失的。”沈硯抬起頭,望向蘇晴,
聲音低沉而篤定,像是在月光下立下的契約,“它會隨著這把琴,一直存在下去。
”蘇晴伸出手指,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輕輕拂過那新鮮的刻痕。指尖下的觸感是那樣清晰,
深刻。她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對上沈硯的目光。月光映在她眼中,盈滿了水光,
那水光深處,是毫無保留的信賴與沉甸甸的歡喜。那一刻,無需言語,棲霞山的星月清風,
都是他們無聲的見證。第五章:秋寒驚驟變,惡語碎心扉棲霞山的秋,來得迅疾而濃烈。
仿佛只一夜之間,層林盡染,漫山遍野潑灑開一片片燃燒般的赤金與深紅。風也變了性子,
不再帶著夏日的溫存,裹挾著山野的涼意,吹得茅屋前的竹林颯颯作響,
帶著一種蕭瑟的韻律。沈硯策馬上山時,心中那份慣常的雀躍被一種莫名的沉重壓著。
云州城里,空氣早已繃緊。北邊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烽火狼煙的陰影,
如同盤旋在頭頂的禿鷲,揮之不去。父親沈文淵鬢邊的白發似乎更多了,眉頭終日緊鎖,
書房里的燈常常亮到深夜。母親王氏望向他的眼神里,除了慣常的憂心,
更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欲言又止。他試圖將這些煩憂拋在身后,然而山間再美的秋色,
也無法完全滌蕩心頭的陰霾。他只想快些見到蘇晴,聽她唱一支歌,
或許那清泉般的聲音能洗去他心頭的塵埃。然而,當他轉過熟悉的山坳,
遠遠望見溪畔茅屋時,心卻猛地一沉。屋前,竟站著兩個陌生的健仆,身著沈府青衣,
神色肅然。母親王氏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媽媽趙嬤嬤,正板著臉站在屋檐下,
目光如冰錐般掃視著這簡陋的屋舍和剛從屋內走出來的蘇晴。蘇晴的臉色有些蒼白,
雙手緊緊攥著粗布裙裾,指節泛白。她微垂著頭,但脊背挺得筆直,
像一株在寒風中不肯折腰的小草。“公子!”趙嬤嬤眼尖,立刻看到了策馬而來的沈硯,
聲音帶著刻意的恭敬和不容置疑的提醒,“夫人命老奴來,看看這山里……是否清凈安泰。
”沈硯勒住馬,翻身下來,臉色沉郁得如同此刻山間堆積的濃云。他大步走到茅屋前,
目光掠過趙嬤嬤,落在蘇晴身上,帶著無聲的詢問和安撫。蘇晴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強壓的驚惶,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和委屈。她輕輕咬住了下唇,
沒有作聲。“嬤嬤,此處清靜得很,不勞費心。”沈硯的聲音冷了下來,
帶著世家公子不容冒犯的疏離,“母親若有吩咐,回府再說。請回吧。
”趙嬤嬤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公子息怒。老奴也是奉了夫人的命。
近來城里城外都不太平,流言蜚語也多。夫人說了,公子金尊玉貴,這山野之地,
孤男寡女的……傳出去,有損沈家清譽,也污了公子的名聲。夫人讓老奴帶句話給這位姑娘,
”她轉向蘇晴,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山野村姑,莫要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攀扯貴人,
免得自誤!”“嬤嬤!”沈硯厲聲喝止,胸中怒火翻騰。蘇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臉色愈發慘白如紙,攥著裙角的手抖得厲害。趙嬤嬤卻不再多言,
只對著沈硯深深一福:“話已帶到,老奴告退。”說罷,帶著兩個健仆,轉身便走,
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馬蹄聲遠去,山澗旁只剩下兩人。風聲穿過林隙,
嗚咽著,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阿晴……”沈硯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
蘇晴卻猛地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伸出的手。她抬起頭,眼中蓄滿了淚水,
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沈公子,”她的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破碎不堪,
“嬤嬤的話……說得對。是我……是我不知分寸,污了公子的清名。
公子以后……莫要再來了。”“胡說!”沈硯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又急又痛,
“什么清名污名!我沈硯行事,何須在意他人嚼舌?你莫聽她胡說!
你……”他想說“你是我認定的......”,可話到嘴邊,看著蘇晴蒼白脆弱的臉,
看著這簡陋的茅屋,想到沈府那深似海的門庭,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他終究沒能說出口,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你放心,萬事有我。”然而,
這承諾在冰冷的現實面前,顯得那樣蒼白無力。第六章:祠堂囚心志,
聯姻斷琴魂沈硯被徹底禁足了。那日回府,迎接他的是父親沈文淵從未有過的雷霆震怒。
沈家祠堂里,燭火通明,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幽暗中沉默地俯視。
沈硯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蒲團上,青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衫,直刺骨髓。“孽障!
”沈文淵須發皆張,手指因憤怒而劇烈顫抖,幾乎要戳到沈硯的鼻尖,“我沈家詩禮傳家,
百年清譽!如今山河動蕩,風雨飄搖,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你倒好!不思進取,不謀前程,
竟與那山野孤女廝混!你……你是要把沈家最后一點臉面都丟盡嗎?
你是嫌沈家敗落得不夠快嗎?”怒斥聲在空曠肅穆的祠堂里回蕩,震得燭火都搖曳不定。
“父親!”沈硯抬起頭,眼中是深切的痛苦和不屈,“蘇晴她心地純善……”“住口!
”沈文淵厲聲打斷,臉色鐵青,“心地純善?山野村姑,無父無母,來歷不明!這等女子,
也配入我沈家門楣?也配做你沈硯的良配?你簡直是鬼迷心竅!”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旁的王氏連忙上前扶住,為他撫背順氣,看向沈硯的目光充滿了哀求和責備。
沈文淵喘息稍定,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殘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為父已為你定下一門親事。”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沈硯頭上。他猛地抬頭,
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什么?”“云州防御使王將軍的千金!”沈文淵一字一頓,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王家手握重兵,是如今這亂世里,
云州地界上唯一能保一方安寧的倚仗!沈家要存續,要在這亂世里尋一條活路,
唯有與王家結盟!王將軍已點頭應允,這是沈家唯一的生機!容不得你胡鬧!”“不!父親!
我……”沈硯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涼透了。他試圖掙扎,試圖辯駁。“你若不從,
”沈文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便是不孝!便是沈家的千古罪人!
我便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你和你那些破木頭、還有那山野賤婢,都給我滾出沈家!
”他猛地一拍供桌,震得燭臺嗡嗡作響。王氏早已泣不成聲,
姑娘……忘了吧……為了沈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啊……”沈硯看著父親因激動而扭曲的臉,
看著母親涕淚縱橫的哀求,再看看那滿堂沉默的牌位,一股巨大的悲涼和絕望瞬間淹沒了他。
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鐵銹味。
他挺直的脊梁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一點點佝僂下去,最終,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沒有再說話,
像一尊驟然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石像。第七章:囚樓困孤影,
紅綢葬琴心他被囚禁在沈府后園一座僻靜的小閣樓里。樓下日夜有人看守,
窗戶被粗大的木條釘死,只留下幾道狹窄的縫隙,透進些許慘淡的光線。
曾經擺放著桐木和圖紙的桌案上,如今堆滿了大紅的錦緞、金玉首飾的禮單,
以及王家小姐的生辰八字。那刺目的紅色,像血,灼燒著他的眼睛。閣樓角落,
那塊寄托了他所有情思與夢想的雷擊梧桐木料,靜靜躺在那里。沈硯蜷縮在冰冷的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