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貸款買了高級公寓,每天在網紅餐廳打卡。朋友圈全是米其林三星和奢侈品開箱視頻。
直到公司裁員名單上有我的名字。催款短信塞爆手機那天,房東通知漲租50%。
我躲在廉價出租屋吃泡面,刷到前同事曬的新款包包。突然門鈴響了,
外賣員遞來一份香氣四溢的龍蝦面。
訂單備注寫著:“生活從承認餓肚子開始——角落里的老朋友?!笔謾C屏幕亮得刺眼,
映著我這張精心修飾過的臉——眉毛是今早新畫的,根根分明,
眼線拉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鋒利弧度,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經過反復調整。
背景是“云頂”餐廳標志性的落地玻璃幕墻,窗外是沉入暮色的城市燈火,一片璀璨的金河。
盤子里那幾片薄如蟬翼、點綴著金箔和魚子醬的伊比利亞火腿,在暖色調的燈光下,
泛著誘人的油潤光澤。手指輕點屏幕,發布鍵按下。幾乎瞬間,
小紅點就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巴?!默默又去云頂了!慕了慕了!”“這view絕了!
下次求帶!”“默默的生活我的夢!”指尖劃過那些艷羨的評論,
心里某個角落被短暫地填滿,又迅速塌陷下去,留下更深的空茫。
我端起那杯價格抵得上普通職員小半月飯錢的單一麥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晃,
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卻孤獨的聲響。
窗外的城市像一幅巨大的、永不熄滅的LED廣告牌,
每一個光點似乎都在無聲吶喊:“占有我!消費我!” 喉嚨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苦澀,
酒液滑下去,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卻暖不了四肢百骸。這杯酒,連同這頓晚餐,
還有身上這件當季新款的小羊皮外套,賬單上的數字,足以讓幾個月前的我驚掉下巴。
“陳默?”一個熟悉又帶著點遲疑的聲音響起。我抬頭。是張薇。
市場部那個總埋頭做數據、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姑娘。她穿著一身明顯是通勤裝的套裝,
手里拎著個普通的帆布包,站在幾步開外,眼神里有驚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
“張薇?”我迅速調整表情,露出一個標準的社交微笑,“真巧,你也來這兒吃飯?
” 目光下意識掃過她樸素的行頭,心里那點微妙的優越感又浮了上來。“哦,不是,
”她連忙擺手,臉上擠出一點笑,“我來……送個文件,給樓上律所的一個客戶。順道路過。
”她沒再多說,目光掠過我那杯酒,又落在我旁邊空著的昂貴座椅上,
那眼神像羽毛輕輕拂過,卻讓我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匆匆告別,
身影消失在餐廳入口處??諝饫锼坪踹€殘留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屬于地鐵通勤族的味道,
混合著紙張和疲憊的氣息。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屏幕亮起,
一條新信息粗暴地擠開了那些虛偽的點贊和評論。“【XX銀行】尊敬的客戶,
您尾號****的信用卡本期賬單人民幣38,752.16元,
最低還款額9,688.04元,到期還款日06月15日。請按時還款,避免影響征信。
”那串數字像冰冷的針,狠狠扎進眼底。指尖有些發僵,我下意識地將手機屏幕朝下,
扣在光潔的桌布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令人窒息的催逼。杯子里的冰塊似乎融得更快了,
稀釋了昂貴的酒液,也稀釋了這頓精致晚餐最后一點虛幻的滋味。胃里沉甸甸的,
剛才吃下去的那些美味,此刻翻攪著,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負擔。我招來服務生,
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麻煩,打包。” 那個穿著熨帖制服的服務生,
臉上職業化的微笑似乎凝固了一瞬,眼神里飛快掠過一絲了然。
他動作麻利地收拾著桌上幾乎沒動幾口的菜肴,包括那片昂貴的、點綴著金箔的火腿。
打包盒是純白色、質感厚實的硬紙,印著低調的“云頂”Logo,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像拎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燙著手心。走出旋轉門,夏夜黏糊糊的熱浪瞬間裹了上來,
帶著汽車尾氣和城市灰塵的味道,與餐廳里恒溫的、彌漫著香氛的冷氣截然不同。
我站在燈火通明的門廊下,那印著Logo的打包袋像一塊恥辱的標記。
一輛網約車無聲地滑到面前,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鉆了進去?!叭ァ筷卦贰?。
”我報出那個位于城市黃金地帶、租金高昂的公寓小區名字,聲音有點干澀。
司機在后視鏡里瞟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中那個扎眼的打包袋,沒說話,默默發動了車子。
車子匯入車流,
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飛速掠過:珠寶、名表、奢侈品旗艦店……每一個都在夜色里招搖,
像一張張無聲誘惑的巨口。我靠在并不算舒適的座椅上,疲憊像潮水般涌來,閉上眼,
APP里那一排觸目驚心的數字:房貸、車貸、六張信用卡的欠款……像一條條冰冷的鎖鏈,
纏繞得越來越緊。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我猛地睜開眼,是房東的微信。一個表情符號都沒有,
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文字:“小陳,下季度租金市場價漲了,按合同約定隨行就市,
每月加3000。提前跟你說一聲,下月收租按新價?!奔尤А?/p>
像一塊巨石砸進早已不堪重負的心湖。我盯著那行字,指尖冰涼。
車子正好駛過一片略顯陳舊的街區,路邊小店昏黃的燈光下,
幾個赤膊的男人圍著小桌在吃燒烤,啤酒瓶散落一地。他們的笑聲很響,
穿透車窗縫隙傳進來,帶著一種粗糲的、我無法理解的真實感。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那個昂貴的打包袋,塑料提手勒得掌心生疼。
晨曦苑的電梯運行得無聲而迅捷,光滑如鏡的轎廂壁映出我模糊的身影,妝容精致,
衣著光鮮,手里卻拎著一個格格不入的白色打包袋。指紋鎖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門開了。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冷白色的光傾瀉下來,照亮了這間裝修極具現代感的“家”。
開闊的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夜景,意大利進口的沙發線條冷硬,
開放廚房的中島臺光可鑒人,一切都符合“精致生活”的樣板。然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空曠和冰冷。沒有煙火氣,沒有生活的痕跡,
只有昂貴建材和家具散發出的、嶄新的、拒人千里的氣味。
我把那個沉重的打包袋放在冰冷的大理石中島臺上。打開,
里面是幾乎沒怎么動過的精致食物。我木然地打開冰箱,里面空蕩蕩的,
只有幾瓶昂貴的蘇打水和幾盒進口水果。我拿出一個盤子,
把那些冷掉的金箔火腿、鵝肝醬、還有幾片裝飾用的可食用花瓣撥出來。
端著盤子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片燈火輝煌、卻與我無關的繁華。
叉子戳起一片冰涼的火腿,塞進嘴里。曾經在餐廳燈光下顯得無比誘人的美味,
此刻味同嚼蠟,只有一股冰冷的、混合著金箔金屬味的油膩感在口腔里彌漫開。
手機屏幕在寂靜中突兀地亮起,不是短信,是工作群里一個緊急彈出的全體通知。
心臟猛地一跳。點開,是行政總監發出的群公告,
措辭官方而冰冷:“各位同事:因公司業務戰略調整,部分崗位將進行優化重組。
相關流程及人員名單確認后,將由HR部門逐一通知面談。請各位安心工作,
后續進展將及時通報?!薄皟灮亟M”、“逐一通知”……這些詞像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扎進腦子里。群里死寂了幾秒,隨即炸開了鍋。“什么情況?!”“哪幾個部門?!
”“@行政總監 能給個準信嗎?范圍多大?”“完了完了,
房貸怎么辦……”恐慌像瘟疫一樣在冰冷的文字間迅速蔓延。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
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端著盤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那片昂貴的火腿掉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像一團被丟棄的垃圾。我靠著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
昂貴的羊皮外套蹭在同樣昂貴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渾然不覺。巨大的落地窗外,
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車流無聲地編織著光帶,但這間公寓里,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手機屏幕不斷閃爍的、象征著集體恐慌的群消息提示燈。
世界安靜得可怕,又吵鬧得令人窒息。那根名為“體面”的弦,似乎在這一刻,繃到了極限,
發出細微卻清晰的斷裂聲。接下來的幾天,整個辦公室像被浸泡在福爾馬林里。
空氣粘稠冰冷,流動著一種無聲的、巨大的恐懼。敲擊鍵盤的聲音變得格外謹慎,
每一次電話鈴響都像喪鐘,讓附近格子間的人瞬間繃緊脊背。交談聲消失了,
連去茶水間倒水都腳步匆匆,眼神躲閃。所有人都在豎起耳朵,
捕捉著HR部門方向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放在鍵盤上,
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屏幕上是做到一半的PPT,那些精心設計的圖表和未來展望,
此刻看起來像個巨大的諷刺。郵箱圖標上那個小小的紅色數字不斷跳動,
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群發通知,但每一次閃爍都像針扎一樣。我強迫自己盯著屏幕,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辦公室盡頭那扇緊閉的、屬于HR總監的門。那扇門,像一個黑洞,
吞噬著所有人的目光和心跳。手機在桌面震動了一下,不是工作群。屏幕亮起,
是銀行的催款短信,措辭比上一次更嚴厲,
末尾加上了“逾期將產生不良征信記錄及法律風險”的字樣。我飛快地按熄屏幕,
掌心一片濕冷的汗。就在這時,內部通訊軟件的頭像瘋狂跳動起來。是坐在我斜對面的王莉。
“默默!默默!剛看到HR的人拿著文件夾往我們這邊來了!天啊,是不是開始了?!
”心臟驟然縮緊,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我猛地抬頭,
果然看到HR部門那個一向表情嚴肅的女助理,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藍色文件夾,
正穿過開放辦公區,徑直朝著我們這片區域走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在死寂的辦公室里被無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神經末梢上。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周圍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咚咚咚,
沉重而絕望。女助理面無表情地停在了……我隔壁的工位旁。那是李偉的位置?!袄顐?,
”她的聲音不高,但足以讓附近幾排的人都聽清,“麻煩帶上個人物品,
跟我去小會議室一趟,趙總監找你溝通點事情?!崩顐サ哪標查g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頹然地垂下頭,默默開始收拾桌上的水杯和筆筒。
整個辦公區死一般的寂靜,幾十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他身上,混雜著同情、慶幸,
還有更深的兔死狐悲的恐懼。我看著他佝僂著背、抱著那個裝著寥寥私人物品的紙箱,
跟在HR助理身后離開的背影,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
那扇通往小會議室的門在他身后關上,發出輕微卻震耳欲聾的“咔噠”聲。僥幸。
巨大的僥幸感像潮水般涌上來,瞬間沖垮了剛才緊繃的神經,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沉重的虛脫和茫然。我癱坐在椅子上,手腳冰涼。然而,
僥幸的泡沫還沒持續幾分鐘,那個穿著高跟鞋的HR助理,再次出現在我們區域的入口。
她的目光,這一次,精準地、毫無偏差地,落在了我的臉上。“陳默,”她的聲音依舊平穩,
聽不出任何情緒,“麻煩你也帶上個人物品,跟我來一下?!蔽恕X子里像被重錘擊中,
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銳的耳鳴。我看著她,
那張公事公辦的臉在視野里有些模糊。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像個提線木偶一樣站起來,
動作僵硬而緩慢。周圍同事的目光再次聚焦過來,這一次,里面的成分復雜得多。
我無視了那些目光,手指顫抖著,
桌上那個印著公司Logo的馬克杯、幾支筆、還有一本工作筆記塞進一個空置的文件盒里。
東西很少,輕飄飄的,卻重得幾乎拿不住。跟在HR助理身后,
穿過長長的、寂靜得可怕的辦公區。我能感覺到背后無數道目光的灼燒,那些目光里有審視,
有憐憫,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通往小會議室的路從未如此漫長。
推開那扇磨砂玻璃門,里面坐著HR總監趙明,還有我的部門主管劉經理。
劉經理避開了我的目光,盯著面前的筆記本屏幕。趙總監示意我在對面的椅子坐下。“陳默,
”趙明開門見山,語氣帶著程式化的遺憾,“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和戰略調整方向,
想必你也清楚。經過綜合評估,很遺憾,你所在的崗位……不再保留?!彼七^來一份文件,
“這是解除勞動合同協議書,以及相關的經濟補償方案,請你仔細看一下。
補償金按照N+1的標準計算。簽好字后,今天就可以辦理離職交接了。
”他后面還說了些什么,關于社保、關于離職證明,
但那些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過來的,模糊不清。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份文件上。白紙黑字,冰冷而清晰?!敖獬齽趧雍贤蹦菐讉€加粗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