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決裂相府相府深處,棲梧苑。 燭火透過精致的琉璃燈罩,
在織金錦緞鋪就的軟榻上投下暖黃的光暈,卻絲毫驅(qū)不散這間華麗閨房里彌漫的冰冷死寂。
一件大紅色的嫁衣,被宮人用金絲楠木衣架撐開,堂而皇之地擺放在房間中央。
金線繡成的鸞鳳在燭光下振翅欲飛,珠玉綴成的流蘇閃爍著刺目的華光,
每一寸都彰顯著無上尊榮,也像一副沉重的枷鎖,死死扣在上官靈兒的心上。
上官靈兒端坐在梳妝臺前,銅鏡映出一張無可挑剔的容顏。肌膚勝雪,眉眼如畫,
繼承了母親昭陽公主的絕世風華。只是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眸子,
此刻卻沉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深潭,倒映著身后那件象征著命運枷鎖的嫁衣。
她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桌面,觸感讓她想起北境寒冬里,
二哥上官驚雷塞進她手里的那塊玄鐵——堅硬、冰冷、不容置疑。“靈兒,
你是上官家的女兒,是公主的血脈。你的婚事,從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它關(guān)乎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父親上官弘冰冷威嚴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當朝宰相,她的父親,輕描淡寫地將她許配給了七皇子蕭景琰。
一個傳聞中暴戾恣睢、府中姬妾不知凡幾的紈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細微的刺痛讓她混沌的思緒有了一絲清明。她閉上眼,
腦海中翻騰的不是待嫁女兒的羞怯與憧憬,而是截然不同的畫面:黃沙漫天的演武場上,
她躲在兵器架后,
偷看大哥上官凌云一板一眼地教導(dǎo)親兵布陣;二哥上官驚雷偷偷將她抱上戰(zhàn)馬,
帶著她在遼闊的邊疆縱情馳騁,風聲呼嘯過耳畔,那是自由的聲音……她學兵法,悟性奇高,
連大哥都驚嘆;她習武藝,身法靈巧,二哥戲稱她將來定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
可這一切,在父親眼中,不過是“貴女閑暇時的消遣”,最終歸宿,
依舊是那四四方方的深宮后院,做一枚維系權(quán)力平衡的棋子。
“小姐……”貼身丫鬟碧荷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擔憂,捧著一碗溫熱的燕窩羹進來。
碧荷是母親給的人,是這冰冷府邸里少數(shù)真心待她的人。上官靈兒沒有回頭,
目光卻透過半開的雕花窗欞,精準地落在院外巡弋的護衛(wèi)身上。四名侍衛(wèi),步伐沉穩(wěn),
眼神銳利,是大哥上官凌云麾下的精銳親兵。大哥治軍嚴謹,這守衛(wèi)的排班也暗合兵法。
‘戌時三刻,東西兩隊交叉換防,中間有十息空隙。’ ‘西側(cè)角門當值的婆子張媽,
嗜酒如命,每晚必飲,亥時初刻左右最是迷糊?!?‘后院東墻下那片茂密的芭蕉林,
緊挨著外墻,墻外是條僻靜的死巷……’這些信息,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中。過去三年,
她看似安分守己,實則早已將這座象征榮耀也象征牢籠的相府,里里外外摸了個通透。
每一次“無意”的閑逛,每一次“好奇”的詢問,都是她無聲的籌謀。兵法有云:知己知彼,
百戰(zhàn)不殆。她被困于這錦繡牢籠,唯一能與之抗衡的武器,
便是她偷學來的兵法謀略和一身被家族視為“無用”的武藝?!氨毯桑?/p>
”上官靈兒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在談?wù)摯巴獾奶鞖猓?/p>
“我記得庫房里有幾匹前年進貢的云霞錦,顏色有些舊了?”碧荷一愣,
不明所以:“是…是有些,小姐您要用嗎?”“嗯,母親說過,舊物堆著也是白費,
不如物盡其用。你去找出來,就說…我想給母親繡個新抹額?!鄙瞎凫`兒轉(zhuǎn)過身,
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眼神卻銳利如鷹隼,快速掃過碧荷手中的托盤,
“這碗盞看著倒別致?!北毯身樦哪抗饪聪蜃约憾酥陌状赏?,瞬間明白了什么,
臉色微微發(fā)白,捧著碗的手有些抖:“是…是前院新?lián)Q的樣式……”戌時三刻,
更梆聲遠遠傳來。 棲梧苑內(nèi),燭火搖曳。上官靈兒坐在案前,面前攤開的卻并非女紅,
而是一張泛黃的舊輿圖——北境邊關(guān)的布防圖,是二哥當年偷偷塞給她“解悶”的。
她的指尖緩緩劃過圖上蜿蜒的山脈與河流,眼神專注而冰冷。窗外,
守衛(wèi)交叉換防的腳步聲準時響起,短暫的空隙出現(xiàn)了!幾乎在同一時間! “走水了!
快來人??!庫房走水了!”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相府的寧靜,瞬間,
棲梧苑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守衛(wèi)被庫房方向升騰起的火光和濃煙吸引了大半注意力!
上官靈兒猛地站起,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一把抓起桌上早已備好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包袱,動作快如閃電!沒有奔向大門,
反而沖向房間內(nèi)側(cè)那扇通往小書房的暗門!小書房內(nèi),她迅速推開沉重的書架,
露出后面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狗洞——那是她幼時捉迷藏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通道,
直通相府最偏僻的西苑外墻!她毫不猶豫地矮身鉆了出去!冰冷的夜風瞬間灌滿了她的口鼻。
她毫不停留,如同一只矯健的夜貓,借著陰影的掩護,在假山花木間疾行。西苑角門處,
果然只剩下一個打著瞌睡、酒氣熏天的婆子張媽。上官靈兒屏住呼吸,足尖一點,身輕如燕,
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并不算高的院墻!落地時一個利落的翻滾卸去力道,
隱入墻外那條漆黑無人的死巷。黑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時。侍衛(wèi)長風,
如同沉默的磐石,他什么也沒問,只將一件帶著寒氣的粗布棉衣迅速披在靈兒身上,
低聲道:“主子,按計劃,水路?!鄙瞎凫`兒扯掉頭上的珠釵,
毫不猶豫地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割斷了自己及腰的長發(fā)!烏黑的發(fā)絲紛紛揚揚落下,
如同她與過去那個“相府千金”身份的徹底決裂。
她將斷發(fā)緊緊纏繞在一塊從嫁衣上扯下的、繡著金線的布條上,塞進長風手里:“想辦法,
送到父親書房?!彼穆曇粼诤怪挟惓G逦?,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冷酷:“告訴他,
上官靈兒已死?;钪?,是只屬于自己的人。”兩人迅速消失在巷子深處,
目標——京城外混亂而繁忙的漕運碼頭。只有走水路,
才能最快地擺脫相府在陸路設(shè)下的層層關(guān)卡。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一艘破舊的小貨船混雜在無數(shù)等待啟航的船只中,毫不起眼。
上官靈兒和長風偽裝成運送廉價陶器的商販兄妹,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和魚腥氣的貨艙角落。
艙壁外,是嘩啦啦的河水拍打聲和碼頭力夫粗魯?shù)倪汉取Fv如潮水般涌來,
上官靈兒卻毫無睡意。她緊貼著冰冷的船艙壁,豎耳傾聽著外面的一切動靜。突然,
艙外傳來兩個漕工壓低嗓音的交談:“…楓林鎮(zhèn)那邊最近風聲緊得很!
‘翻江蛟’劉老大抽利又漲了,三成!他娘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噓!小聲點!
不要命了?聽說劉老大背后有官面上的人撐腰,惹不起……” “官面?呸!
還不是看楓林鎮(zhèn)靠著大運河岔口,油水足!唉,這趟跑完,
老子得換個碼頭討生活了……”楓林鎮(zhèn)?大運河岔口?抽利三成?
上官靈兒的眼睫在黑暗中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敏銳的蝶翼捕捉到了風中的信息。
這個名字和關(guān)鍵的信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絲微瀾。
混亂、貪婪、扼住咽喉的抽成……這似乎并非絕路,而是……一個機遇的入口?
長風似乎察覺到她氣息的變化,在黑暗中投來詢問的目光。上官靈兒沒有回答,
只是將身體更深地埋進粗糙的麻袋堆里,閉上了眼睛。
只有緊抿的唇線和黑暗中微微閃爍的眸光,泄露了她內(nèi)心洶涌的驚濤駭浪。
貨船在熹微的晨光中,隨著渾濁的河水,緩緩駛向未知的遠方。而身后那座金碧輝煌的相府,
此刻想必已因她的消失和那束斷發(fā),掀起了滔天巨浪。長風看著主子蒼白卻異常堅毅的側(cè)臉,
終于忍不住,用氣聲問出了心底盤旋已久的驚疑:“主子,
您真要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楓林鎮(zhèn)?
”2 泥濘中的第一滴血破舊貨船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終于靠上了楓林鎮(zhèn)的碼頭踏板。
味瞬間將上官靈兒淹沒——河水特有的腥臊、腐爛魚蝦的惡臭、汗液與劣質(zhì)油脂混合的酸腐,
還有碼頭木板常年被污水浸泡散發(fā)的霉爛氣息。這氣味像一只無形的、濕漉漉的手,
狠狠捂住了她的口鼻,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將最后一點酸水嘔出來。
她下意識地想用絲帕掩住口鼻,
指尖觸及的卻是身上那件粗糙、散發(fā)著汗味和魚腥氣的粗布棉衣。一個激靈,她猛地縮回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里沒有相府千金上官靈兒,只有逃難的商女“林靈”。 這個認知,
伴隨著碼頭喧囂的浪潮,狠狠拍打著她搖搖欲墜的自尊?!翱熳呖熳撸e擋道!
”一個粗魯?shù)暮鹇曉谏砗笳?,伴隨著一股大力推搡。靈兒一個踉蹌,
險些栽進腳下粘稠烏黑的淤泥里。長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低聲道:“主子,
當心?!彼穆曇艟o繃,
警惕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扛著沉重麻包、赤裸著黝黑精壯上身、眼神或麻木或兇狠的力夫,
還有在人群中穿梭、眼神像鉤子一樣掃視著每一個外來客的幫閑混混。
腳下的“路”根本不能稱之為路,只是勉強用爛木板和碎石在泥濘中鋪出的臨時落腳點。
污水橫流,混雜著各種垃圾。靈兒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昂貴的鹿皮小靴早已被粗陋的草鞋取代,冰冷的泥水滲入鞋內(nèi),黏膩的觸感讓她頭皮發(fā)麻。
以忍受的是那些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因匆忙抹了灰而顯得蠟黃的臉頰,
落在她纖細卻努力挺直的脖頸,帶著赤裸裸的評估和一絲不懷好意的探究。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像砧板上待價而沽的魚肉?!拔覀兿日覀€地方落腳。
”長風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姿態(tài),將她半護在身后,
艱難地在擁擠嘈雜的人流中開辟出一條縫隙。靈兒沉默地點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環(huán)顧四周,低矮破敗的棚屋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油膩的招牌在風中搖晃,
寫著“悅來”、“福順”之類的名字,門簾污濁不堪,
里面?zhèn)鞒龃直傻膭澣暫蜐饬业牧淤|(zhì)酒氣。這就是她選擇的“生路”?一股冰冷的絕望,
比滲入鞋襪的泥水更刺骨地,順著脊椎爬升。當鋪,是長風根據(jù)碼頭混混的“指點”找到的。
門面比那些客棧更不起眼,黑洞洞的,像一張貪婪的嘴。柜臺高得離譜,只留一個小窗口。
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皮耷拉的老頭坐在后面,慢悠悠地撥著算盤,眼皮都沒抬一下。
長風深吸一口氣,從懷中珍重地取出一個用舊布層層包裹的小物件,遞進窗口。
那是靈兒身上僅存的、也是最值錢的東西——一塊羊脂白玉佩,通體溫潤無瑕,
是去年生辰時母親昭陽公主親手所贈,上面精巧地雕琢著象征平安的云紋。
靈兒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老頭終于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珠掃過玉佩,
伸出枯瘦的手指捻起來,對著門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看,
又用指甲在邊緣輕輕刮了一下?!皣K,”他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嗤,將玉佩隨意丟回布上,
“東西嘛…倒是個東西。可惜啊……”“可惜什么?”長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急切。
“可惜成色不夠透亮,雕工也尋常,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玉器行情不好啊。
”老頭慢條斯理地捋著胡須,眼皮又耷拉下去,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五十兩,
死當。”“五十兩?!”長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老先生,
您看清楚了!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這料子也不止……”“八十兩。”老頭眼皮都沒動,
報出一個數(shù)字,語氣卻比剛才更冷淡了幾分,“愛當不當。嫌少?去別家看看?
不過我勸你們,”他掀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靈兒和長風身上溜了一圈,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楓林鎮(zhèn)這地界,好東西…也得有命拿得住才行。
”一股冰冷的屈辱感瞬間席卷了上官靈兒全身,比剛才在碼頭被推搡時更甚!五十兩?
八十兩?這是在侮辱這塊玉,更是在侮辱她!在相府,這樣一塊玉佩,
連她身邊的大丫鬟都未必看得上眼!可在這里,卻成了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被人像垃圾一樣隨意貶低!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的鐵銹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明,阻止她沖上去砸爛這骯臟的柜臺?!爱?!
”一個斬釘截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響起。是靈兒。她抬起頭,
直視著那山羊胡老頭渾濁的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八十兩,死當?!崩项^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干脆,又瞥了她一眼,
慢吞吞地數(shù)出八錠小小的銀子,從窗口推了出來,發(fā)出幾聲沉悶的撞擊聲。
那聲音像錘子一樣砸在靈兒心上。她看著長風用顫抖的手將銀子收起,
用那塊舊布重新包好玉佩(它現(xiàn)在只值八十兩了),遞還給老頭。
老頭隨手將它丟進身后一個敞開的破木匣子里,里面雜七雜八堆著些首飾器物,
那溫潤的白玉落入其中,瞬間被淹沒,黯淡無光。靈兒猛地轉(zhuǎn)身,
幾乎是跌撞著沖出了當鋪那令人窒息的黑洞。外面渾濁的空氣涌入肺腑,她卻覺得更加憋悶。
陽光刺眼,她抬手遮了一下,冰冷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滾落下來,砸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
瞬間消失無蹤。不是為了那塊玉,
是為了那被碾碎踩進泥里的、屬于上官靈兒的最后一點驕傲。接下來的日子,
是泡在汗水和絕望里的掙扎。八十兩銀子,在寸土寸金(或者說寸土寸血)的楓林鎮(zhèn)碼頭,
少得可憐。他們用十兩銀子租下了碼頭最偏僻角落的一個廢棄貨棧——與其說是貨棧,
不如說是個四面漏風、屋頂漏雨的破棚子。里面堆滿了前任主人留下的破爛雜物,
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和老鼠屎尿的騷臭。清理、修補,全靠自己和長風。
嬌生慣養(yǎng)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泡,又被粗糙的繩索和木頭磨破,每一次用力都鉆心地疼。
汗水混著灰塵流進傷口,帶來火辣辣的灼痛。為了省錢,
他們一天只吃一頓最便宜的粗面餅子,就著渾濁的河水下咽。干硬的餅子刮過喉嚨,
帶來一陣陣反胃。夜晚,躺在鋪著干草的冰冷地面上,
聽著棚頂老鼠窸窸窣窣的跑動聲和碼頭遠處傳來的模糊喧囂,靈兒常常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身體的疲憊到了極致,但大腦卻異常清醒,被屈辱、不甘和對未來的巨大恐懼反復(fù)撕扯。
她摸著自己粗糙起繭的手,想著相府繡樓里那光滑如水的錦緞,
巨大的反差讓她胸口悶得發(fā)疼。長風沉默地扛起了最重的活。他出去找活計,
替人扛包、跑腿,甚至去**門口當臨時打手(被靈兒嚴厲阻止了一次),
用微薄的銅板換回一點點食物。他原本挺拔如松的背脊,在沉重的麻包和生活的重壓下,
也微微彎了下去。每次看到長風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手上新增的傷口,
靈兒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是她,把他也拖入了這泥潭。這天傍晚,天色陰沉得厲害,
烏云像沉重的鉛塊壓在楓林鎮(zhèn)上空,悶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
靈兒正費力地用一塊破木板試圖堵住貨棧墻上一個透風的大洞。突然,
貨棧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被人猛地撞開!一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紙的中年男人沖了進來,
他衣袍沾滿泥濘,臉上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絕望和瘋狂。
他一眼看到貨棧里唯一像主事人的靈兒,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聲音嘶啞得破鑼一般:“姑娘!掌柜的!救命!求您救命?。 彼Z無倫次,涕淚橫流,
“我的船!我的貨!在三十里外的老鷹嘴觸礁了!船沒沉,但卡住了!貨是三七!
是救命的三七啊!北邊打仗,傷兵營等著救命的!”他幾乎是爬著過來,
死死抓住靈兒沾滿灰塵和木屑的褲腳,力氣大得驚人:“我知道您這兒有船!
我看到您的小船了!求您!幫我把貨搶運回來!老鷹嘴那鬼地方,水流急,暗礁多,
沒人敢晚上去!可等天亮…等天亮上游暴雨下來,船和貨都得完蛋!
我全家性命都押在這批貨上了!求您!價錢您開!雙倍!不!三倍!只要您肯去!”老鷹嘴?
觸礁?暴雨將至?靈兒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那個地方,是附近河段有名的鬼門關(guān)!
船小貨輕,夜航本就兇險萬分,更何況是去觸礁船那里駁貨?簡直是九死一生!
她下意識地想拒絕。這太危險了!她和長風只有一條破舊的小舢板!
但就在她即將開口的瞬間,男人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進了她的心臟。
那絕望,和她典當玉佩時何其相似!只不過,他押上的是全家性命,
而她失去的只是……驕傲?她猛地抬頭,目光越過男人涕淚縱橫的臉,
看向貨棧外那陰沉欲雨的天空。一個瘋狂的念頭,
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心中沉沉的絕望和恐懼!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貴險中求!
長風臉色劇變,一步上前:“主子!不行!太危險了!那地方……”“去!
”靈兒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甚至蓋過了外面隱隱傳來的雷聲。
她甩開男人抓住她褲腳的手,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射向那跪在地上的藥商:“價錢,
我要五倍!現(xiàn)銀!而且,
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去給我找至少六個熟悉水道、水性好、膽子大的船工!告訴他們,
工錢翻倍!活下來,我另賞!半個時辰內(nèi),人和錢都到齊,我就去!”藥商愣住了,
隨即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好!好!五倍!現(xiàn)銀!人!我馬上去找!馬上!
”他連滾爬爬地沖出了貨棧?!爸髯樱 遍L風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您不能……”“閉嘴!
”靈兒猛地打斷他,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近乎燃燒的亢奮!
她大步走向角落里那艘小小的舢板,動作快得驚人,“長風,檢查船!加固繩索!
把能用的家伙都帶上!”她抓起一塊破布,用力擦拭著船舷上厚厚的泥污,
聲音在悶熱的空氣里帶著一種近乎嘶啞的力量,“我們沒有退路了!要么死在爛泥里,
要么……從閻王手里搶出一條路來!”半個時辰后,風更大了,
豆大的雨點開始噼里啪啦砸落下來。破舊的貨棧前,小小的舢板已經(jīng)準備好。
六個精悍黝黑的船工,臉上帶著忐忑和搏命一賭的兇悍,站在雨中。
藥商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塞到靈兒手里,里面是還帶著體溫的銀錠。
“姑娘……全、全靠您了!”藥商的聲音在風雨中顫抖?!白?!”靈兒率先跳上搖晃的舢板,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粗布衣裳,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長風緊隨其后,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小舢板如同離弦之箭,
在越來越大的風雨和洶涌渾濁的河水中,艱難卻異常堅定地朝著上游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駛?cè)ァ?/p>
風雨如鞭子般抽打在臉上,生疼。渾濁的河水卷起浪頭,瘋狂地拍打著脆弱的船舷,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冰冷的河水不斷灌進來。船工們拼盡全力劃槳,
呼喝聲在風雨中顯得那么微弱。黑暗中的老鷹嘴,如同蟄伏的巨獸。
觸礁的大船像一塊巨大的礁石,卡在湍急的水流中,船體傾斜,發(fā)出不祥的斷裂聲。靠近它,
更是兇險萬分!暗流洶涌,隨時可能將小舢板也撕碎撞沉!“穩(wěn)住!靠過去!拋繩!
”靈兒的聲音在風雨中幾乎被撕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親自抓起一根粗大的繩索,看準一個浪頭回落的間隙,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大船殘骸拋去!
一次,兩次!繩索終于掛?。●g貨的過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在搖晃得如同醉漢的兩船之間,在傾盆暴雨和咆哮的河水中,沉重的藥箱被艱難地傳遞過來。
每一次傳遞都伴隨著船體劇烈的碰撞和船工們驚心動魄的呼喊。一個浪頭打來,
一個船工腳下打滑,抱著藥箱直直朝渾濁的河水栽去!“抓住!”靈兒想也沒想,
身體比腦子更快,猛地撲過去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腰帶!
巨大的沖力帶得她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船舷!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的手臂和半邊臉頰,
嗆入口鼻的腥臭河水讓她窒息!長風肝膽俱裂地吼著撲過來,
和另一個船工合力才將兩人拽了回來。那船工癱在船底,嚇得面無人色。靈兒渾身濕透,
趴在冰冷的船舷上劇烈咳嗽,手臂被粗糙的船板劃開一道長長的血口,
鮮血混著雨水蜿蜒流下,染紅了粗布衣袖?;鹄崩钡奶弁醋屗矍瓣囮嚢l(fā)黑?!爸髯?!
您怎么樣!”長風的聲音帶著哭腔。“別管我!快!繼續(xù)搬!
”靈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和雨水,嘶聲吼道,眼神兇狠得像受傷的母狼。時間不多了!
她能感覺到腳下的河水在瘋狂地上漲!當最后一箱三七被艱難地轉(zhuǎn)移到小舢板上時,
上游傳來一陣沉悶如雷的轟鳴!山洪下來了!“快走!!!”靈兒幾乎是尖叫出聲。
船工們爆發(fā)出求生的本能,瘋狂地劃槳。小舢板像一片脆弱的葉子,
被身后洶涌而至的、裹挾著斷木和泥沙的渾濁洪流狠狠推動、拋擲!
船體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當小舢板終于險之又險地沖出老鷹嘴最危險的水域,
勉強靠上楓林鎮(zhèn)下游一處相對平緩的河岸時,所有人都癱倒在船艙里,
只剩下劇烈如風箱般的喘息。雨勢稍歇。天邊泛起一絲灰白。藥商連滾爬爬地沖過來,
撲到那幾箱完好無損的三七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對著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的靈兒等人,咚咚咚地磕頭,額頭在泥濘的地面上撞得通紅:“恩人!
大恩人吶!我陳三這條命,以后就是您的!”靈兒渾身脫力地靠在冰冷的船舷上,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冰冷的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讓她止不住地發(fā)抖。
但她沒有看磕頭的藥商,而是緩緩地、緩緩地攤開了手掌。掌心里,
是剛才混亂中一直死死攥著、幾乎要嵌進肉里的那錠沾著血水和泥污的銀子。冰冷的銀錠,
此刻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灼人的溫度,透過皮肉,直直燙進了她的心底。她閉上眼,
感受著這沉甸甸的、帶著血腥味的實感,
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微弱卻真實的光芒,在冰冷的絕望深淵里,
艱難地、頑強地,透出了一線生機。她疲憊地睜開眼,目光掃過劫后余生的眾人,
最后落在那個叫陳三的藥商臉上,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你的貨…送到了。
”陳三抬起頭,臉上淚水和泥水混在一起,眼中充滿了感激和一種近乎虔誠的信服。
他掙扎著爬起來,急切地問:“恩人!敢問…敢問姑娘您的商號名諱?我陳三回去,
定要為恩人揚名!讓這楓林鎮(zhèn)的商戶都知道,有您這樣一位……”他的話還沒說完,
長風臉色猛地一變,警惕地看向碼頭方向。
只見幾個穿著統(tǒng)一黑色短褂、腰間鼓鼓囊囊似乎別著家伙的彪形大漢,
正分開清晨稀疏的人群,目光如鷹隼般,直直地朝著他們這個不起眼的角落掃視過來。
為首那人,一臉橫肉,眼角有道猙獰的刀疤,視線銳利地掃過癱軟在地的船工、狼狽的藥商,
最后,像毒蛇一樣,牢牢鎖定了靠在船邊、渾身濕透染血、手里還攥著銀錠的上官靈兒。
刀疤臉嘴角咧開一個森冷的弧度,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清晨濕冷的空氣:“喲,
這位姑娘面生得很?哪條道上的?在老鷹嘴撈食,問過我們‘翻江蛟’劉老大了嗎?
”3 染血的算珠刀疤臉那句陰冷的問話,像淬了冰的針,
瞬間扎透了上官靈兒劫后余生的那點微弱暖意。清晨河岸的濕冷空氣,
裹挾著未散的雨腥和血腥味,猛地灌入肺腑,
激得她手臂上那道火辣辣的傷口一陣痙攣般的劇痛。
她幾乎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液正順著濕透的粗布衣袖,緩慢地往下淌,黏膩地貼在小臂皮膚上。
冷汗,混著冰涼的雨水,從她額角滑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擊著肋骨,
帶來一陣陣悶痛。疲憊和失血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但刀疤臉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鎖著她,
讓她連一絲軟弱的暈眩都不敢顯露。她強迫自己挺直那幾乎要散架的脊梁,
攥著那錠染血銀子的手指收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銀錠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的嫩肉里——那里,
昨日磨破的血泡還未結(jié)痂。長風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悄無聲息地橫移半步,
將靈兒半邊身子擋在身后,肌肉緊繃,右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短匕粗糙的木柄上。
那無聲的戒備姿態(tài),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脅。癱坐在泥地里的船工們,
臉上劫后余生的慶幸瞬間化為驚恐,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藥商陳三也白了臉,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么,卻被那刀疤臉身后幾個彪形大漢兇狠的目光嚇得咽了回去?!胺浴瓌⒗洗螅?/p>
”靈兒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虛弱。
她努力控制著聲線,不讓那因寒冷和疼痛帶來的顫抖泄露出來。她抬起眼,目光沒有閃躲,
直直迎向刀疤臉,臉上沾著的泥污和血痕,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狼狽中的倔強?!俺鮼碚У?,
不懂規(guī)矩。昨夜只為救人救貨,情急之下冒犯了貴地,還請…這位大哥海涵?!彼⑽㈩h首,
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并不卑微。刀疤臉臉上的橫肉動了動,
似乎有些意外這年輕女子在這種陣仗下還能開口說話,而且話說得…還算中聽。
他上下打量著靈兒,目光在她染血的衣袖和蒼白卻異常鎮(zhèn)定的臉上停留片刻,
又掃過她身后那艘破舊不堪、還殘留著昨夜驚魂痕跡的小舢板,以及那幾個畏畏縮縮的船工。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靈兒緊握的手上——那錠染著泥污和暗紅血跡的銀子,
在灰白的天光下,刺眼得很。他嗤笑一聲,帶著濃重的嘲諷:“海涵?說得輕巧!
楓林鎮(zhèn)的河面,尤其是老鷹嘴那塊,是我們劉老大罩著的!規(guī)矩,就是三成抽利!
你們昨晚撈了多少,心里沒數(shù)?”他身后的一個壯漢立刻上前一步,
兇神惡煞地吼道:“識相的,把昨晚賺的,連本帶利交出來!
再補上孝敬劉老大的‘平安錢’!不然……”他故意拉長了音調(diào),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一股冰冷的怒意混雜著強烈的屈辱感再次沖上靈兒的頭頂。又是抽利!
三成!像跗骨之蛆!昨夜在閻王殿前搏命換來的這點銀子,還沒焐熱,
就要被這些地頭蛇生生剜去一大塊!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當鋪老板那同樣貪婪而輕蔑的眼神。這楓林鎮(zhèn),
果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手臂的傷口在憤怒的血液奔涌下,跳痛得更加厲害。
靈兒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部生疼,卻奇異地讓她沸騰的怒火稍稍冷卻。硬拼?
她和長風或許能放倒眼前這幾個人,但后果呢?招來翻江蛟無窮無盡的報復(fù),
他們這點微薄的家底,瞬間就會灰飛煙滅。示弱?交出所有?那昨夜的血就白流了,
她和長風只能永遠爛在這泥潭里!兵法云:上兵伐謀。力量懸殊時,唯智取可圖存。
就在刀疤臉身后的壯漢不耐煩地要上前動手時,靈兒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提高了一些,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清晰:“這位大哥,抽利的規(guī)矩,我懂。昨夜救急,
所得不過區(qū)區(qū)五十兩白銀?!彼室鈱⑽灞冻陝谡f成五十兩(實際是二百五十兩,
她只說出零頭),同時緩緩攤開了緊握的手掌,
將那錠染血的十兩銀子(昨夜酬勞的一部分)完全暴露在眾人視線下?!拔迨畠??
”刀疤臉眉頭一皺,顯然不信,懷疑的目光掃向陳三。陳三一個激靈,
接收到靈兒遞來的一個極快、極隱晦的眼神暗示,他立刻會意,帶著哭腔喊道:“是…是??!
刀疤哥!就五十兩!我…我全部家當就湊了這么多!再多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那船貨…貨是保住了,可船…船還卡在那鬼地方,還得花大價錢撈?。 彼沸仡D足,
哭得情真意切。刀疤臉將信將疑。靈兒趁熱打鐵,語速平穩(wěn),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在撥打算珠般的冷靜節(jié)奏:“五十兩,三成抽利,便是十五兩。
按規(guī)矩,是該孝敬劉老大?!彼D了頓,目光坦然地看向刀疤臉,“只是,大哥請看,
我們兄妹初來乍到,落腳之處尚且是個四處漏風的破棚子,昨夜行船,船毀人傷,
急需銀錢修補安身、醫(yī)治傷病。這十五兩,可否…寬限幾日?待我們稍稍安頓,
手頭略寬裕些,定當雙倍奉上!”她一邊說,
一邊極其自然地將那錠沾著自己鮮血的銀子往前遞了遞,仿佛那上面暗紅的痕跡只是泥污。
“這十兩,權(quán)當今日拜會劉老大的一點心意,請大哥和幾位兄弟喝杯薄酒壓驚。剩下的五兩,
連同雙倍抽利,三日后,我親自送到劉老大府上,分文不少!”她的語氣誠懇,
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感。那錠染血的銀子,在灰蒙蒙的晨光下,
觸目驚心,無聲地訴說著昨夜搏命的慘烈和她此刻的“誠意”。
刀疤臉的目光在那錠血銀和靈兒蒼白卻堅定的臉上來回逡巡。他在楓林鎮(zhèn)碼頭混了多年,
見慣了哭爹喊娘求饒的,也見慣了色厲內(nèi)荏充好漢的,
卻很少見到這樣…明明狼狽虛弱得像隨時會倒下,眼神卻冷靜得像深潭,
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還帶著一股子狠勁的年輕女子。尤其那錠染血的銀子,
讓他心里莫名地有點發(fā)怵。這女人,是個狠角色,不好輕易拿捏。
而且她提到了“雙倍奉上”…刀疤臉心里飛快地盤算著:五十兩抽十五兩,雙倍就是三十兩!
扣掉眼前這十兩“孝敬”,還能多撈二十兩!比硬搶這五十兩(如果真有的話)劃算多了!
何況,三天…諒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哼,算你識相!
”刀疤臉一把抓過那錠還帶著靈兒體溫和血跡的銀子,
入手沉甸甸、黏膩膩的觸感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掂了掂,塞進懷里,
目光陰鷙地盯著靈兒:“記住你說的話!三天!三十兩!
少一個子兒…”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兇狠,“老子讓你和你這破船,
一起沉河喂王八!走!”他一揮手,帶著幾個手下,大搖大擺地轉(zhuǎn)身離去,
留下河岸一片死寂。直到那群黑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碼頭雜亂的人群中,
靈兒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才驟然松懈。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險些栽倒。
長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主子!您怎么樣?
”“沒事…”靈兒靠在他手臂上,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
手臂的傷口因為剛才的緊張和用力,痛得鉆心。她看著刀疤臉消失的方向,眼神卻冰冷銳利,
沒有半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片沉凝的算計和屈辱燃燒后的余燼。
“三十兩…呵…”陳三連滾爬爬地過來,對著靈兒又是深深一揖:“姑娘!大恩不言謝!
今日若非姑娘急智,我等…我等怕是難逃一劫!”他心有余悸,
看著靈兒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畏?!肮媚锓判?!那三十兩,陳某替您出!
絕不能讓您……”“不必?!膘`兒打斷他,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她推開長風的攙扶,努力站直身體,目光掃過那幾個同樣驚魂未定的船工,
最后落在陳三臉上?!瓣惱习?,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這錢,我自己掙?!彼D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光芒,“不過,眼下我倒真有件事,想請陳老板幫忙。
”“姑娘盡管吩咐!”陳三拍著胸脯?!拔倚枰粋€可靠的地方,盡快把手里的三七出手。
”靈兒冷靜地分析,“北邊軍需,時間緊迫,價格不是問題,關(guān)鍵要快,要穩(wěn)妥,
不能走漏風聲再招來麻煩。”“這個包在我身上!”陳三立刻應(yīng)承,“我在城里有個老主顧,
專做藥材生意,路子硬,口風緊!我這就去辦!保證給姑娘賣個好價錢!”“好。
”靈兒點頭,
摸出兩張薄薄的、裁剪整齊的桑皮紙和一小塊墨炭——這是她逃亡時就備下的簡陋“文房”。
她忍著臂痛,就著船舷,用炭筆在桑皮紙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娟秀卻有力的字跡:憑此據(jù),
于楓林鎮(zhèn)碼頭‘林氏貨棧’,兌付白銀貳佰兩整。 立據(jù)人:林靈 大盛歷,
某年某月某日她將其中一張遞給陳三:“陳老板,這是二百兩的兌付憑據(jù)。你幫我賣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