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慘白得沒有一絲溫度,像極了顧辭此刻的臉色。
監護儀上那條曾經鮮活跳動的曲線,正一點點趨于平緩,發出刺耳而絕望的蜂鳴。
我握著手術刀的手,布滿了汗水,混雜著不知是誰的血,黏膩而冰冷。時間,
仿佛被無限拉長又瞬間凝固。我是沈清,一名外科醫生。而躺在我面前,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男人,是顧辭——那個曾用最熾熱的愛將我捧上云端,
又用最無情的背叛將我打入深淵的男人。我曾以為,此生與他,早已恩怨兩清,再無波瀾。
可當他真的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時,為什么我的心,還是會痛得快要窒息?
回憶如決堤的洪水,裹挾著那些被塵封的愛與恨,瞬間將我吞沒。那是我們都還年少的時光,
陽光正好。他笑得像個孩子,說,清清,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多么諷刺的字眼。
1 手術室里的訣別「沈醫生!病人室顫!準備除顫!」
助手急促的聲音將我從幾乎窒息的回憶中拉回。我猛地回神,眼中血絲密布,
卻依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里是手術臺,我是醫生,他是病人。僅此而已。「除顫儀準備!
200焦耳!」我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電流通過顧辭的身體,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監護儀上的曲線混亂地掙扎了幾秒,又迅速歸于死寂。「加大劑量!
300焦耳!」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一片酸澀。
再一次除顫,依舊無效。「腎上腺素,靜推!」「沈醫生,已經推過三次了……」
年輕的護士聲音里帶著哭腔和絕望。我知道,現代醫學不是神話,我們贏不了死神每一次。
可這個人是顧辭啊!那個我曾用生命去愛,也用盡力氣去恨的顧辭!手術室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各種儀器徒勞的滴答聲,以及顧思雨在手術室外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是顧辭的妹妹,也是……我當年冒死捐肝,才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的女孩。命運的齒輪,
兜兜轉轉,竟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將我們重新捆綁。
我看著顧辭那張因病痛折磨而瘦削不堪的臉,曾經的英俊早已被蒼白和憔悴取代。
他緊閉著雙眼,眉頭卻微微蹙著,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有什么無法釋懷的遺憾。
是什么呢?是沒能好好告別,還是……那遲到太久的真相,讓他死不瞑目?我的視線模糊了。
「清清……」一聲微弱的,幾乎細不可聞的呢喃,從顧辭干裂的唇邊溢出。我渾身一震,
俯下身,幾乎貼在他的唇邊:「顧辭?你醒了?你看著我!」他沒有睜開眼,那聲呢喃,
或許只是彌留之際的幻覺。「對……不……起……」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塊巨石,
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霎時間,血肉模糊,痛徹心扉。我猛地直起身,深吸一口氣,
對著早已準備放棄的團隊,用盡全身力氣下達了最后一個指令:「繼續按壓!不到最后一刻,
不準放棄!」至少,讓我再爭取一下。哪怕,只是徒勞。
2 回憶中的初遇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便再也無法輕易關上。那些甜蜜與苦澀交織的畫面,
如同電影膠片般,一幀幀在我眼前閃回。第一次遇見顧辭,是在A大那間灑滿陽光的圖書館。
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細碎地灑在木質書架和埋頭苦讀的學子身上。
我抱著一本厚厚的《格雷氏解剖學》,正準備找個安靜的角落。「同學,這里有人嗎?」
一個略帶戲謔的,卻又如陽光般明朗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頭,
撞進一雙帶著笑意的星眸里。男生很高,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
額前的碎發被陽光染成了淺金色,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桀驁不馴又耀眼奪目的氣息。
那就是顧辭,A大風云人物,計算機系的系草,也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前鋒。家境優渥,
成績優異,性格張揚,是無數女生暗戀的對象。而我,沈清,
只是醫學院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女生,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我們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可命運,偏偏愛開玩笑。他不由分說地在我對面坐下,
也不看書,就那樣托著腮,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目光灼灼,毫不掩飾。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假裝認真看書,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紅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像個好奇寶寶。我沒理他。「醫學院的?你們醫學院的女生都像你這么……嗯,
不愛說話嗎?」他鍥而不舍。我終于忍不住,抬起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同學,
圖書館請保持安靜。」他非但沒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好,我安靜。
那你告訴我你叫什么,我就不說話了。」那是我第一次領教顧辭的「無賴」。最終,
我還是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了我的名字,只為了換取片刻的安寧。后來我才知道,
那天他根本不是去看書的,而是跟兄弟打賭輸了,被罰去圖書館「搭訕」一個看起來最「冷」
的女生。我就是那個倒霉的「獵物」。可這段以玩笑開始的相遇,卻意外地延續了下去。
顧辭開始變著花樣地出現在我面前。醫學院的解剖課門口,他會抱著一束白玫瑰等我,
絲毫不顧及周圍異樣的眼光和福爾馬林的味道。食堂里,他會端著餐盤,
精準地在我對面坐下,把我不愛吃的青椒默默挑走。晚自習的路上,他會騎著單車,
固執地跟在我身后,用車燈為我照亮漆黑的小路。他的追求熱烈而直接,像一團火,
不由分說地闖進了我平靜如水的生活。室友李月不止一次地警告我:「清清,
顧辭那樣的天之驕子,不是我們這種普通人能駕馭的。他現在對你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
有你哭的時候。」我不是不知道。醫學院的課程繁重而枯燥,我的人生規劃里,
也從未有過如此轟轟烈烈的愛情。可顧辭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淬了星光,讓我無法抗拒。
他的笑容太暖了,暖得能融化我心底所有的冰霜。他說:「沈清,
我知道你跟別的女生不一樣。你安靜,你努力,你認真生活的樣子,特別吸引我。」
他說:「清清,別怕,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對你好。」他說:「做我女朋友吧,沈清。
讓我成為你生命里那個最特別的存在。」在大三那年的情人節,漫天煙花下,
他用999朵玫瑰擺成一個巨大的心形,在全校學生的見證下,單膝跪地,問我愿不愿意。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感受著周圍震耳欲聾的起哄聲,第一次,拋下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用力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相信了地久天長。顧辭沒有食言。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甜蜜得像加了雙倍糖的奶茶。他會翹掉重要的專業課,只為了陪我去聽一場枯燥的醫學講座。
他會笨拙地學著煲湯,在我通宵復習后,悄悄放在我的宿舍樓下。
他會把我的照片設成手機屏保,驕傲地向所有人宣布,這是他的女朋友,沈清。那時的顧辭,
愛我愛得純粹而熱烈,仿佛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而我,也在他的影響下,
從一個只知道埋頭苦讀的「書呆子」,逐漸變得開朗起來。我會陪他去看球賽,
為他聲嘶力竭地吶喊。我會嘗試著為他做一些他喜歡吃的菜,盡管味道常常不盡如人意。
我們像所有平凡的情侶一樣,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規劃著遙遠又仿佛觸手可及的未來。
顧辭說,等他畢業后,他要創業,要打下一片屬于自己的江山,然后風風光光地娶我。他說,
他要給我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我笑著說,我不要最好的生活,我只要你。那時的我們,
都以為,只要相愛,就能克服一切。現在想來,真是天真得可笑。
3 命運的轉折平靜的幸福,如同狂風暴雨來臨前的海面,往往潛藏著巨大的危機。
大四下學期,我們都在為畢業和未來忙碌著。顧辭憑借出色的能力和家族的支持,
已經開始著手創建自己的科技公司。而我,也順利拿到了市一院的實習offer。一切,
似乎都在朝著最美好的方向發展。直到顧思雨,顧辭唯一的親妹妹,突然倒下。那天,
我剛結束一臺實習手術,累得筋疲力盡,手機上卻突然跳出顧辭十幾個未接來電。
我心中一緊,立刻回撥過去。電話那頭,顧辭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和恐懼:「清清,
思雨……思雨出事了!你快來中心醫院!」我腦子「嗡」的一聲,來不及細想,
立刻打車沖向中心醫院。顧思雨,一個才剛滿十八歲,正值花季的女孩,平日里活潑開朗,
是顧家的掌上明珠。她從小身體不太好,但也沒出過什么大毛病。當我趕到醫院時,
顧思雨已經被送進了ICU。顧辭的父母面色慘白,癱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
顧辭則像一頭困獸,雙眼通紅,焦躁地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怎么回事?」我抓住他的手臂,
急切地問。「急性肝衰竭……醫生說……說情況很危急……」顧辭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急性肝衰竭,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
它意味著肝細胞大量壞死,肝功能急劇惡化,死亡率極高。唯一的有效治療方式,
就是肝移植。接下來的幾天,顧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顧思雨的病情持續惡化,
每天的醫療費用像流水一樣淌出去。顧辭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和資源,尋找合適的肝源,
但希望渺茫。看著顧辭日漸憔悴的面容,看著他昔日明亮的眼眸被絕望一點點侵蝕,
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顧思雨,那個總愛甜甜地叫我「清清姐」,
會把顧辭的小秘密偷偷告訴我,會在我們鬧別扭時充當和事佬的可愛女孩,
我怎么忍心看著她的生命之花就此凋零?更何況,她是顧辭最疼愛的妹妹。
如果思雨真的出了什么事,顧辭一定會崩潰的。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滋生。我是醫生,
我知道血型匹配和HLA配型的重要性。我和思雨都是O型血,這只是最基礎的一步。
我找到李月,她是中心醫院的實習醫生,拜托她幫我一個忙。「清清,你瘋了?!」
當李月聽完我的請求,瞪大了眼睛,幾乎要跳起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配型一旦成功,你就要捐肝?那可是大手術!你一個女孩子,還沒畢業,還沒結婚生子,
你考慮過后果嗎?」「月月,我學醫的,我比你清楚風險。」我平靜地看著她,
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但思雨等不及了。多等一天,她的危險就多一分。」
「可……可那是顧辭的妹妹!應該由顧家人優先配型!就算他們不行,也應該在肝源庫里等!
輪不到你一個外人去冒險!」李月急得直跺腳。「顧伯父伯母年紀大了,而且都有基礎病,
根本不適合做活體捐獻。顧辭……他是O型,但醫生說他最近精神壓力太大,
各項指標都不太穩定,強行手術風險也很大。」我頓了頓,艱澀地說,「而且,
我不想讓他知道。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如果知道是我為他妹妹捐了肝,
他會一輩子都活在愧疚里。我不想我們的感情,摻雜上這樣的東西。」李月看著我,
眼圈紅了:「沈清,你真是……傻得讓人心疼。」最終,李月還是拗不過我,
偷偷幫我安排了和顧思雨的HLA配型。她動用了一些關系,將我的樣本加急送檢。
等待結果的那幾天,我表面上和往常一樣去醫院實習,安慰顧辭和他的家人,
內心卻承受著巨大的煎熬。我害怕配型不成功,那我所有的決心和勇氣都將化為泡影。
我又害怕配型成功。那意味著,我將要獨自面對一場九死一生的手術,
面對未知的術后風險和后遺癥,而這一切,都必須瞞著我最愛的人。幾天后,
李月拿著一份報告單找到我,她的表情異常復雜。「清清……」她欲言又止。
我深吸一口氣:「說吧,我承受得住。」「HLA高度相符……六個點位,全中。」
李月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是……最合適的捐獻者。」那一刻,我心中百感交集。
有塵埃落定的釋然,也有即將面對未知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
好像冥冥之中,這就是我的使命。我看著病床上因肝昏迷而意識不清的顧思雨,
看著顧辭因為徹夜守候而布滿血絲的雙眼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看著顧伯母哭得紅腫的眼睛。我做出了我這一生最大膽,也最不悔的一個決定。「月月,
幫我安排手術吧。越快越好。」我對李月說,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還有,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顧辭。」
李月含著淚,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幫你。但是清清,你一定要答應我,
保護好自己,一定要活著從手術臺上下來!」我笑了,蒼白卻堅定:「放心吧,
我還要和顧辭……共度余生呢。」只是那時,我并不知道,有些承諾,注定無法實現。
有些犧牲,也并非都能換來圓滿。4 無言的犧牲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個精密運轉的陀螺。
一方面,我要繼續在市一院的實習,不能讓顧辭和學校察覺任何異樣。另一方面,
我要配合中心醫院那邊做各種術前檢查和準備。我以「市一院近期有重要考核,
需要封閉式學習和準備」為借口,
向顧辭解釋了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無法經常和他見面的原因。
顧辭當時正為了妹妹的病情焦頭爛額,聞言也只是疲憊地點點頭,囑咐我好好學習,
不用擔心他。他甚至沒有察覺到,我說謊時,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慌亂。或者,他察覺了,
只是無暇顧及。手術日期定在了一周后。那一個星期,我過得像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和顧辭通電話,我都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真相。每一次看到他為妹妹奔波憔悴的樣子,
我都心如刀割。手術前,我需要向市一院請一個長假。我編造了一個理由,說老家外婆病重,
我需要回去照顧一段時間。輔導員雖然有些懷疑,但看我態度堅決,最終還是批了假。然后,
我以成年人的身份,獨自一人,在中心醫院那份厚厚的《活體肝移植手術知情同意書》上,
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我清楚地知道,
我捐出的是近三分之二的肝臟。對于一個年輕女性來說,這意味著什么。
術后漫長而痛苦的恢復期,可能伴隨終身的后遺癥,
甚至會影響我未來的職業生涯和生育能力。可我沒有絲毫猶豫。因為那個人是顧辭,
因為他妹妹的生命系于此。手術前夜,李月來病房看我。她帶來了我最愛吃的草莓蛋糕,
卻一口都吃不下。「清清,你真的……想好了嗎?」她握著我的手,眼睛紅得像兔子,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找別的理由取消手術。」我搖搖頭,
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月月,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想啊,我可是未來的名醫沈清,
怎么能被一個小小的手術打倒?」話雖如此,可面對未知,誰能不害怕呢?李月走了之后,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在我蒼白的臉上。我拿出手機,
顫抖著指尖,給顧辭發了一條很長很長的信息。「顧辭,
明天我就要進入一個很重要的『考場』了,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聯系你。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也要照顧好思雨和叔叔阿姨。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不許胡思亂想,
不許不按時吃飯,不許抽那么多煙……等我『出關』,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不是嗎?顧辭,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寫完最后一個字,
我的眼淚已經模糊了屏幕。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把那句「勝過愛我自己」刪掉了。
我不想讓他察覺到任何異樣。我把信息修改得盡量平淡,像一次尋常的叮囑,
然后按下了發送鍵。很快,顧辭回復了:「知道了,啰嗦的沈醫生。安心『考試』,
等你凱旋。我也愛你。」看著那句「我也愛你」,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仿佛都被瞬間撫平了。值得的。只要他好,只要他的家人好,一切都值得。
5 生死邊緣手術室的無影燈,明晃晃地照在我的眼睛上,刺得我有些睜不開。
麻醉醫生溫柔地在我耳邊說著什么,我漸漸失去了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
我腦海中閃過的,依然是顧辭帶著陽光的笑臉。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鋒利的刀子在我的身體里切割,
有冰冷的器械在我的腹腔里翻攪。痛,無邊無際的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想呼喊,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想掙扎,身體卻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病人血壓下降!心率加快!」
「出血量過大!緊急輸血!」「鉗子!紗布!」混亂而模糊的聲音,在耳邊時遠時近。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流逝。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冰冷,而無助。顧辭,
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就在我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時候,一股強大的求生欲,
讓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我不能死!我還沒有告訴顧辭真相!我還沒有和他一起看遍世間繁華!
我還沒有……穿上婚紗,成為他的新娘!強烈的意志力支撐著我,在與死神的搏斗中,
一點點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當我再次被推出手術室,已經是十幾個小時之后。
李月守在外面,看到我出來,幾乎是撲了上來,握著我的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清清!
你嚇死我了!你差點就……差點就……」她哽咽著說不出話。我知道,
我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活體肝移植手術,尤其是捐獻大部分肝臟,
本身就伴隨著極高的風險。而我,顯然是那個「運氣不太好」的。術中大出血,一度休克。
是經驗豐富的主刀醫生和整個團隊的奮力搶救,才把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思雨呢?」
我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問。這是我醒來后,最關心的問題。「成功了!非常成功!」
李月擦了擦眼淚,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你捐獻的肝臟質量非常好,
移植到思雨體內后,各項指標都在迅速恢復。顧辭他們一家人,都快高興瘋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下來。值了。我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風險,
都值得了。與此同時,在另一間VIP病房里,顧辭正守在顧思雨的床邊。
當醫生宣布顧思雨手術成功,脫離危險期時,他激動得抱著父母喜極而泣。
他一遍遍地感謝著醫生,感謝著上天,感謝著那個匿名的、偉大的肝臟捐獻者。
他一遍遍地說:「思雨,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哥帶你去環游世界!」
喜悅和激動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暫時忘記了那個遠在「外地進修」,
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的女朋友。他不知道,那個他口中「偉大」的捐獻者,
此刻就躺在同一家醫院的另一間病房里,臉色蒼白如紙,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正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我的術后恢復,比預想中要艱難得多。
巨大的刀口從胸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右側腹部,像一條猙獰的蜈蚣。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
都牽扯著傷口,帶來鉆心刺骨的疼痛。引流管里不斷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
提醒著我身體內部的創傷。因為失血過多,我常常感到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因為麻藥的副作用,我吃什么吐什么,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李月請了長假,
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她想盡辦法為我補充營養,徹夜不眠地觀察我的情況,
在我痛得受不了的時候,緊緊握著我的手,給我力量。那段日子,
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脆弱的時光。我不敢聯系顧辭,我怕他聽出我聲音里的虛弱,
我怕他會追問我到底在哪里。我更怕,他會因為我的「不告而別」而生氣。
我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拿出手機,翻看他以前發給我的那些甜蜜短信,
看著他陽光帥氣的照片,汲取一點點堅持下去的勇氣。顧辭,你知道嗎?我現在好痛,
好想你。你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忙碌,來看看我呢?哪怕,只是聽聽我的聲音也好。
6 背叛的真相在李月無微不至的照顧下,
我憑借著驚人的毅力和對未來的那一點點殘存的希冀,終于熬過了最艱難的術后恢復期。
一個月后,我終于可以出院了。雖然身體依然虛弱,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需要長期服用抗排異藥物和保肝藥,不能勞累,不能熬夜,但我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顧辭。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我想告訴他,我「進修」回來了。我想看看他見到我時是怎樣的表情。
李月不放心我一個人,把我送回了我和顧辭曾經的愛巢——那間不大卻溫馨的公寓。推開門,
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陌生香水味,不是我常用的那款。
我心中微微一沉,但很快被即將見到顧辭的喜悅沖散。我沒有提前告訴顧辭我回來的消息。
我想象著他看到我時,會一把將我緊緊抱在懷里,會心疼地責備我為什么瘦了這么多,
會……像以前一樣,吻我吻到窒息。然而,現實卻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我聯系顧辭,
他的電話常常無人接聽,或者接通后也只是寥寥數語,語氣透著敷衍和不耐。「清清?
你回來了?哦,知道了。」「我在忙,晚點說。」「今晚有個重要的應酬,回不去了。」
曾經那個把我捧在手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我身邊的顧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聲音冷淡,行蹤不定,對我漠不關心的男人。起初,我以為他是因為公司初創,
工作太忙,或者還在為思雨的后續康復操心。我努力體諒他,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直到那天,我去顧辭的公司想給他送一份親手做的便當——那是我拖著虛弱的身體,
在廚房里忙活了一上午的成果。公司前臺禮貌地攔住了我:「沈小姐,不好意思,
顧總正在會客,吩咐了任何人不見。」我有些失落,但還是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想等他忙完。沒過多久,我看到顧辭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并肩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那女人一頭時髦的亞麻色大波浪卷發,妝容精致,穿著香奈兒最新款的套裝,
親昵地挽著顧辭的手臂,笑靨如花。顧辭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那種笑容,
我曾經無比熟悉,卻已經很久沒有在我面前展露過了。他們從我面前經過,
顧辭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倒是那個女人,在看到我時,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帶著幾分挑釁和示威的笑容,眼神輕蔑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
然后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顧辭說:「阿辭,這位是?」那一瞬間,我手中的便當盒「哐當」
一聲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飯菜灑了一地,狼狽不堪。顧辭這才注意到我,他皺了皺眉,
眼中閃過一絲厭煩,語氣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怎么來了?」不是驚喜,不是關切,
而是……厭煩。我的心,在那一刻,碎得徹底。那個女人,我后來知道她叫趙琳,
是某個新興集團的千金,在顧辭公司發展的關鍵時期,能給他提供不少「助力」。她的香水,
就是我那天在公寓里聞到的味道。一切,昭然若揭。我曾經以為固若金湯的愛情,
原來如此不堪一擊。我曾經以為用生命換來的守護,在他眼中,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7 冷漠的告別從那天起,顧辭便不再掩飾他對我的冷淡和疏離。他開始頻繁地夜不歸宿。
即使偶爾回來,也只是把我當成空氣。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情和甜蜜,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趙琳也開始以女主人的姿態,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們的公寓。
她會故意在我面前炫耀顧辭送給她的名牌包包和珠寶,會用一種憐憫又輕蔑的眼神看著我,
仿佛在看一個被時代淘汰的舊物。「沈小姐,時代不同了。女人啊,光有愛情是沒用的,
還得有腦子,懂得為男人的事業添磚加瓦才行。」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
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耳垂上那顆碩大的鉆石耳釘,意有所指。我沒有和她爭吵,
也沒有向顧辭質問。因為我知道,當一個男人心變了的時候,
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卑微和可笑。我的身體,在捐肝手術后本就虛弱不堪,
如今再加上巨大的精神打擊,更是雪上加霜。我常常在夜里被傷口處的疼痛驚醒,
然后睜著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流淚到天明。我瘦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得像鬼。李月來看我,
抱著我痛哭,罵顧辭狼心狗肺,罵趙琳無恥下賤。我只是苦笑著搖頭。不怪任何人,
只怪我自己,愛錯了人,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段日子,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唯一支撐我沒有倒下的,或許就是那份殘存的、可笑的驕傲。終于,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顧辭向我攤牌了。他坐在沙發上,指間的香煙明明滅滅,語氣平靜卻殘忍:「沈清,
我們分手吧。」我正端著一杯剛泡好的熱茶,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灑在手背上,
瞬間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卻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為什么?」我看著他,
聲音因為隱忍而微微顫抖。即使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可當它真的來臨時,
我還是痛得無法呼吸。「我愛上趙琳了。」顧辭吐出一口煙圈,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她比你更年輕漂亮,更懂得情趣,
也更能幫助我的事業。我們家也需要一個像趙家這樣的助力。沈清,你很好,
只是……我們不合適了。」「不合適?」我咀嚼著這三個字,只覺得荒謬至極,「顧辭,
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誰說,要一輩子對我好,
給我世界上最好的生活?那些話,你都忘了嗎?」「人總是會變的。」顧辭掐滅了煙頭,
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沈清,別太天真了。愛情不能當飯吃。我以為你能懂,
看來是我高估你了。」我看著他冰冷決絕的側臉,想起手術臺上那九死一生的幾個小時,
想起我為了他妹妹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想起我身上那道永遠無法消除的丑陋疤痕。
巨大的悲哀和諷刺,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我的犧牲,我的付出,在他眼中,
竟然如此一文不值。甚至,都比不上一個能給他事業帶來「助力」的女人。心,在那一刻,
徹底死了。我深吸一口氣,逼回了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用盡全身力氣,
維持著最后一絲體面:「好。我成全你們。」沒有解釋,沒有質問,沒有歇斯底里。
因為我知道,對于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只是一個笑話。
8 遠走他鄉我和顧辭的分手異常迅速。我幾乎是凈身出戶,
只帶走了幾件自己的隨身衣物和一些專業書籍。那些曾經承載了我們無數甜蜜回憶的物品,
我一樣都沒碰。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會失態。離開那座城市的那天,天氣陰沉得可怕,
就像我的心情。李月來送我,抱著我哭得泣不成聲。「清清,你太傻了!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真相!為什么不讓他知道你為他妹妹付出了什么!他怎么可以這樣對你!」
我拍了拍她的背,臉上卻帶著一絲麻木的平靜:「月月,沒用的。當一個人不愛你的時候,
你為他做再多,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甚至是……別有用心。何必呢?至少,
讓我保留最后一絲尊嚴。」李月看著我蒼白消瘦的臉,
和我手臂上因為長期輸液而留下的青紫針孔,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我拖著病弱的身體,
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遠赴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那里四季如春,或許,
能溫暖我早已冰封的靈魂。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去向,包括李月。
我想徹底斬斷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只是,重新開始,又談何容易?捐肝手術的后遺癥,
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折磨著我。我常常會感到乏力,食欲不振,
傷口處也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我必須長期服用藥物來維持身體機能的正常運轉,不能熬夜,
不能勞累,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對于一個立志成為優秀外科醫生的我來說,
這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但我沒有放棄。我憑著過硬的專業知識和頑強的毅力,
考取了當地一家三甲醫院的行醫資格,從一名普通的住院醫師做起。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手術刀的冰冷和手術臺的緊張,來麻痹自己內心的痛苦。
三年時間,彈指一揮間。我從一名青澀的住院醫,成長為科室里小有名氣的主治醫師。
我主刀的手術,成功率極高,得到了同事和患者的一致認可。只是,沒有人知道,
那個在手術臺上冷靜果敢、一絲不茍的沈醫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會因為傷口的疼痛而輾轉難眠,會因為一段塵封的往事而黯然神傷。我的心,
早已在那場決絕的背叛中,徹底死去了。愛情,于我而言,已是奢侈品,更是穿腸毒藥。
而顧辭,在我離開后,如愿以償地和趙琳走到了一起。聽說他的公司越做越大,成功上市,
成為了商界新貴。聽說他和趙琳出雙入對,郎才女貌,羨煞旁人。這些消息,
都是李月在和我斷斷續續的聯系中,偶爾提及的。每一次聽到,我的心,
都會不受控制地抽痛一下。然后,歸于麻木。他過得好,就好。我們之間,早已是陌路。
9 真相大白命運的輪盤,總是在不經意間悄然轉動。在我離開顧辭的第三年,
顧思雨大學畢業,進入了顧辭的公司實習。或許是天意,或許是巧合。
顧思雨在整理公司舊倉庫時,意外發現了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紙箱。
紙箱里裝著一些顧辭大學時期的舊物。其中,有一本顧辭的舊筆記本。筆記本里,
夾著一張泛黃的、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顧思雨好奇地打開,
那是一張肝移植手術捐獻者術前評估報告的復印件,以及一張手寫的、字跡娟秀的便簽。
便簽上寫著:「顧辭,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請不要為我難過,也不要愧疚。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只愿你和思雨,一生平安喜樂。——愛你的清清。」
報告上的捐獻者姓名,赫然寫著「沈清」二字。而手術日期,
正是顧思雨接受肝移植手術的前一天。顧思雨的腦子「轟」的一聲,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瞬間一片空白。她顫抖著手,幾乎拿不穩那張輕飄飄的紙。上面的每一個字,
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原來……原來當年救了她的「天使姐姐」,
竟然是沈清!是哥哥的前女友,是那個被哥哥以「愛上別人」為由,殘忍拋棄的女人!
這個認知,讓她如遭雷擊,幾乎無法呼吸。她想起當年沈清姐姐對她的溫柔和照顧,
想起沈清姐姐在得知她生病后,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心疼。她又想起,
哥哥和沈清姐姐分手后,沈清姐姐那蒼白憔悴的臉色,和眼底深藏的絕望。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