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運蛋的詛咒我叫林默,我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襯托我哥林峰的光芒萬丈。
這種感覺,在我十六歲那年,達到了一個令人窒息的頂峰,像一把無形的鉗子,
緊緊扼住了我的咽喉。那天,是我哥林峰參加全市青少年小提琴大賽決賽的日子。
富麗堂皇的音樂廳內座無虛席,聚光燈如白晝般刺眼,將舞臺中央映照得如同圣殿。
我爸媽坐在我身邊,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們攥著我的胳膊,力道之大,
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終于,輪到林峰上場了。
他穿著我媽連夜用蒸汽熨斗精心熨燙的白色燕尾服,像個從童話里走出來的王子,
優雅而自信。然而,他失誤了。在一個極其炫技的華彩樂段,一個高難度的琶音,他拉劈了。
那刺耳的、走了調的音符,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又像一聲尖銳的嘲笑,
精準無誤地插進了我媽的心窩,也瞬間撕裂了音樂廳內凝固的空氣。比賽結果可想而知,
林峰只拿了第三。評委剛宣布完名次,我媽就像一頭被觸怒的母獅,在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中,
猛地從柔軟的絲絨座椅上彈射起來。她的目標不是臺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峰,而是我。
彼時,我正擰開一瓶礦泉水,準備遞給喉嚨發干的父親。“啪!”一聲脆響,
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我媽一巴掌狠狠拍在我的手背上,力道之大,讓我的手瞬間麻木。
礦泉水瓶脫手飛出,在鋪著猩紅地毯的過道上狼狽地滾了幾圈,透明的液體潑灑一地,
像我瞬間破碎的自尊,狼藉不堪。“林默!都怪你!早上讓你給哥哥煮的幸運蛋,
你是不是忘了放糖?!你哥最愛甜的!你誠心不想他好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喪門星!
掃把星!”她尖利的聲音如同潑婦罵街,回蕩在寂靜的會場,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臉上。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熱鬧的目光,
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燒得我體無完膚。我爸鐵青著臉,
一把將我從座位上粗暴地拽起來,像拖著一件礙眼的垃圾,
將我拖到后臺一個堆滿演出道具和廢棄譜架的昏暗角落。他壓低聲音,
那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像一頭即將爆發的困獸:“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養你有什么用!趕緊去給你哥道歉!”而林峰,
我那被全家捧在手心、被視為未來音樂之星的哥哥,只是冷冷地從我身邊走過,
仿佛我是空氣中一粒礙眼的塵埃。他用那雙漂亮的、曾被無數人贊美過的眼睛瞥了我一眼,
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晦氣。”那聲音冰冷刺骨,像數九寒冬的冰凌,瞬間將我凍僵。
我站在那里,渾身冰涼,仿佛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那一刻,世界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所有光鮮亮麗的背景都模糊成了諷刺的色塊,只有母親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清晰得像一把刻刀,深深刻進了我的記憶。我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家里,我存在的價值,
可能還不如一顆被遺忘放糖的“幸運蛋”。第二章 餐桌上的隱形人我們家不算大富大貴,
用我媽的話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康之家。可這份“小康”,似乎與我天生絕緣。
所有的資源,所有的關愛,所有的期盼,都毫不吝嗇地、理所當然地傾注在了我哥林峰身上,
仿佛他才是這個家唯一的血脈延續,唯一的希望寄托。
林峰的房間是家中最大、朝向最好的南向主臥,陽光可以毫無阻礙地灑滿整個房間。
里面擺著一架烏黑锃亮的三角鋼琴,書架上塞滿了各種原版樂譜和音樂大師的厚重傳記。
他的衣柜里,四季名牌服裝掛得整整齊齊,限量款球鞋多得能開個小型展覽。而我,
則蜷縮在北邊最小的一間房,陰冷潮濕,
只有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和一張桌面布滿劃痕的舊書桌。我的衣服,
大多是親戚家孩子穿剩下,洗得發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舊時光的霉味。餐桌,
是檢驗家庭成員地位最直觀、也最殘酷的場所。每次家里燉雞,
那只最大、最完整、烤得滋滋冒油的雞腿,永遠雷打不動地會出現在林峰的青花瓷碗里。
我媽會笑瞇瞇地,用一種近乎諂媚的語氣說:“峰峰多吃點,練琴費腦子,要好好補補,
將來才能為我們林家爭光。”有時,鍋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肉都剔得差不多的雞翅尖,
我爸會用筷子夾給我,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語氣,仿佛那是對我莫大的恩賜:“喏,這個給你,
別說爸媽偏心,都是一家人。”有一次,我看著林峰碗里那個油光锃亮、香氣撲鼻的雞腿,
偷偷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小聲地,像蚊子哼哼一樣問:“媽,
我也……我也想吃雞腿……”我媽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重重拍在紅木餐桌上,
發出刺耳的聲響:“林默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你哥要比賽,要長身體,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
你是女孩子,吃那么多肉干什么?小心長胖了,將來嫁不出去,丟我們林家的人!
”林峰在一旁得意洋洋地啃著雞腿,嘴角沾滿了油漬,他抬起頭,
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和嘲諷。那一刻,
明白了網絡上那個冰冷的詞匯——“重男輕女”——在現實生活中是如何具體而微地演繹的。
它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餐桌上一個雞腿的歸屬,是母親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厭煩,
是哥哥嘴角那一抹得意的油光。林峰的零花錢,永遠是我的數倍,甚至數十倍。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購買最新款的游戲機,
和他的那些“精英朋友”們出入本市最高檔的餐廳聚餐,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我,
每個月的零花錢少得可憐,買一本急需的參考書都要在書店里猶豫半天,
盤算著會不會影響下周的伙食。有一次學校組織春游,需要交一百塊錢的費用。
我攥著那張通知單,手心都攥出了汗,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向我媽開口。她當時正拿著計算器,
鎖地計算著林峰下個月小提琴考級的報名費、請名師輔導的費用、以及定制演出禮服的開銷,
每一筆都是天文數字。聽到我的請求,她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更深的疙瘩,
像被針扎了一下。“春游?又想著亂花錢!你哥考級多重要你不知道嗎?
家里哪還有閑錢給你去瞎玩?不去!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像要趕走一只嗡嗡叫的討厭的蒼蠅,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可是……同學們都去……”我小聲地,幾乎是乞求般地辯解,聲音細弱得像風中的燭火。
“同學都去你就得去?他們家是有礦還是印鈔票的?咱們家什么條件你心里沒點數嗎?
別一天到晚想那些有的沒的,有那閑工夫不如去幫你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琴譜整理一下!
”我爸在一旁適時地幫腔,語氣嚴厲得像教導主任,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一樣敲打在我的心上。最終,我沒能去成那次春游。那天,
同學們的朋友圈里曬滿了各種歡樂的合影和美麗的風景照,
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看著窗外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陽光,
感覺自己像個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孤兒。這種感覺,
就像被一把無形的“零花錢刺客”精準狙擊,無處可逃,無力反抗,
只能任由那份失落和委屈將我淹沒。林峰的生日,是我們林家一年一度的盛事,
其隆重程度不亞于過春節。我媽會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精心張羅,
從預定本市最高檔、最昂貴的法式蛋糕,到在星級酒店包下整個宴會廳,
再到擬定邀請親朋好友的名單,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生日宴當天,
林峰會收到堆積如山的禮物,在眾人的祝福和贊美聲中笑得合不攏嘴,儼然是這個家的中心,
是所有人的焦點。而我的生日,則像日歷上一個毫不起眼的、可以被隨意忽略的普通數字。
有時,它甚至會被徹底遺忘。有一年,我的生日那天,破天荒地,我媽在晚飯時,
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哦,對了,小默今天生日,晚上我給你煮碗長壽面吧,討個吉利。
”我當時幾乎是受寵若驚,心里像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細微的漣漪,
燃起了一絲平日里不敢奢望的小小的期待。結果,晚飯還沒開始,
林峰突然說想吃樓下那家新開的、人均消費不菲的日式料理。我爸媽二話不說,
立刻像得了圣旨一般,興高采烈地帶著他出了門,將我生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仿佛那只是白天隨口一提的無關緊要的小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
看著桌上那碗原本為我準備、此刻卻已經坨了、涼透了的長壽面。
面條散發著一股冰冷而絕望的堿味,像我當時的心情,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沉到無底的深淵。
我媽臥室里有一個上了老式銅鎖的紅木抽屜,鑰匙她從不離身,寶貝得像是什么稀世珍寶。
有一次,她去浴室洗澡,水聲嘩嘩作響。我鬼使神差地,偷偷溜進她的房間,
用一根平時用來盤頭發的發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撬開了那個銅鎖。撬鎖時,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樣,生怕被發現。
抽屜里除了一些她年輕時戴過的、款式早已過時的舊首飾,
還有一本封面已經泛黃、邊角都已磨損的病歷本。我顫抖著手翻開,
上面赫然寫著林峰的名字。診斷結果是一串我看不懂的醫學名詞,
但下面用紅筆醒目地標注著:某種罕見的血液病,需長期依賴輸血維持生命。病歷本的旁邊,
壓著一張我的出生證明,上面我的血型那一欄,被同樣用紅筆重重地圈了出來——RH陰性。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就聽到浴室的門“吱呀”一聲響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將東西胡亂塞回原位,勉強鎖好抽屜,像做賊一樣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母親走出來時,眼神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審視和躲閃,
但她什么也沒說,只說那是她年輕時亂寫的,不值一提。
在一次次的區別對待和細枝末節的暗示中,我完成了第一次痛苦的認知轉變。
從最初的困惑不解、委屈不甘,到逐漸認清現實的殘酷與冰冷。
我不再奢求那遙不可及的公平,只是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像一株在墻角卑微生長的苔蘚。
心里那顆反抗的種子,在絕望的、沒有陽光的土壤里,卻悄悄地、固執地開始萌芽。我知道,
在這個家里,我或許不僅僅是一個用來襯托我哥優秀的“工具人”,我的存在,
可能還承載著某種更深層、更不為人知的“價值”。
第三章 微弱的星光與無情的碾壓上了高中,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將所有的精力都瘋狂地投入到學習中。成績單上那些鮮紅的數字,是我唯一能掌控的東西,
也是我對抗這個冰冷家庭的無聲武器。我渴望考上一所離家很遠很遠的大學,
逃離這個讓我窒息、讓我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的環境。
我像一只受了重傷、蜷縮在角落里的小獸,拼命地想為自己舔舐傷口,尋找一線微弱的生機。
我唯一的慰藉,是學校圖書館那個最偏僻的角落里,
那些落滿了灰塵、鮮有人問津的文學名著。在那些泛黃的書頁構建的世界里,
我能暫時忘記現實的殘酷與不堪,與那些偉大的、孤獨的靈魂進行跨越時空的對話。
我開始偷偷地寫一些東西,一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充滿了壓抑情緒的文字,投給校刊。
偶爾,也能發表一兩篇豆腐塊大小的文章,得到幾句微不足道的稿費,那幾張薄薄的鈔票,
卻像黑暗隧道盡頭透出的一縷微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我甚至天真地幻想過,
如果有一天,我能像那些書里的作家一樣,靠自己的筆桿子,過上體面而獨立的生活,
是不是就能徹底擺脫這個家的陰影?是不是就能得到父母哪怕一絲一毫的認可和關注?
鉤子強化:我的努力,真的能改變我的命運嗎?或者,我注定要成為林峰光環之下,
那個永遠黯淡無光的背景板,一生都活在他的陰影里?林峰在音樂的道路上越走越順,
憑借著遠超同齡人的天賦和家里不計成本的投入,他順利考上了國內頂尖的音樂學院附中。
從此,他整日里不是在琴房揮汗如雨,就是在去參加各種國內外比賽的飛機上。家里的氣氛,
也隨著他捧回的一個個金光閃閃的獎杯而愈發喜慶和喧囂。只是,這份喜慶與喧囂,
都與我無關。我依舊是那個在飯點準時做好飯菜,然后默默退回自己那間陰冷小屋的透明人。
沖突再升級:高考志愿的風波高考填報志愿時,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瞞著父母,
偷偷地、堅決地在第一志愿填報了南方一所離家千里之外的重點大學的中文系。
當那封印著大學校徽的錄取通知書,像一只白色的鴿子,飛進我們家時,
一場預料之中的軒然大波,瞬間爆發了。“林默!你瘋了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報那么遠的學校干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地方,誰照顧你?
出了事怎么辦?”我媽拿著那封薄薄的錄取通知書,氣得渾身發抖,
聲音尖銳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我想去學我喜歡的專業,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第一次正面反駁她的意愿。“你喜歡的專業?你懂什么叫喜歡?
你懂什么叫未來?你哥馬上也要考大學了,以他的水平,肯定是去首都最好的音樂學院!
你就在本地老老實實讀個師范,將來當個小學老師,工作穩定離家又近,
還能時不時回家照顧照顧你哥,多好!多省心!”我爸在一旁用力地敲著桌子,
語氣不容置疑,仿佛他已經規劃好了我未來幾十年的全部人生。“我不想當老師!
我也不想一輩子給他當保姆!當他的附屬品!”我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憤怒和不甘,
在這一刻,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從小到大,什么都是他優先!吃的穿的用的,
我哪一樣比得上他?憑什么我的未來也要為他犧牲?憑什么我就要成為他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反了你了!你這個不孝女!”我媽揚手就要打我,被我爸一把攔住了,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滿了失望和憤怒。“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這么自私?
”我媽指著我的鼻子,痛心疾首地罵道,“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難道不明白嗎?
你哥將來出息了,成了大音樂家,名揚四海,你臉上不也有光嗎?他功成名就了,
還能虧待了你這個親妹妹不成?真是被我們給CPU傻了,一點好賴話都聽不進去!
不知道感恩!”“為了我好?”我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絕望和嘲諷,
“你們只是怕你們的寶貝兒子將來沒人伺候飲食起居,
怕你們的‘長期飯票’少了個可以隨意使喚的免費‘賢內助’吧!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激烈、如此徹底的反抗。結果自然是被禁足,
被輪番上陣地進行“思想教育”,被指責為“白眼狼”、“不孝女”。最終,
他們或許是覺得我“翅膀硬了,管不住了”,
或許是懶得再在我這個“沒有價值”的女兒身上浪費口舌,還是拗不過我的堅持。
個附加條件:我必須每個月把國家發的助學金和自己勤工儉學賺來的生活費省下一半寄回來,
因為“你哥學音樂花銷太大了,家里經濟緊張”。大學校園里,我像一只掙脫了牢籠的小鳥,
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我如饑似渴地讀書,積極參加各種文學社團的活動,
我的寫作才華逐漸顯露出來。大二那年,我的一篇關于原生家庭創傷與自我救贖的短篇小說,
竟然獲得了全國大學生文學創作比賽的一等獎,獎金有五千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光時刻”,
是我憑借自己的努力贏得的、不摻雜任何家庭因素的認可。我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迫不及待地想和父母分享這份突如其來的喜悅,或許,潛意識里,
我還抱有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期待,期待他們能為我感到一絲驕傲。電話那頭,
我媽聽完我的敘述,沉默了幾秒鐘。那幾秒鐘的沉默,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然后,
她用一種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語氣說:“哦,知道了。挺好的。對了,
你哥最近看上了一把新的小提琴弓,是德國一位制弓大師手工制作的,要一萬多塊錢呢。
你那個獎金,先打五千塊錢過來吧,剩下的我們再想辦法湊湊。”那一瞬間,
我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從里到外涼了個透徹。
所有的喜悅、所有的激動、所有的自豪,都在她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化為烏有,
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絕望。我的成就,在他們眼里,依然只是為林峰服務的提款機,
是我存在的又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價值”。那一刻,我仿佛聽見心底什么東西“咔嚓”一聲,
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那個暑假,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回到那個冰冷的家。一天晚上,
我起夜去衛生間,路過父母緊閉的房門時,無意中聽到里面傳來他們壓低了聲音的爭執。
“……峰峰最近身體好像又不太好,臉色總是那么差,
不是說……最好還是備著點……以防萬一……”我媽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焦慮和擔憂。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事兒能瞞多久?
小默她……她遲早會知道真相的……”我爸的聲音則顯得有些疲憊和無奈,
還夾雜著一絲煩躁。“RH陰性……小默的血型……當年……”我媽的聲音更低了,
后面的話我沒太聽清。我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臟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幾乎無法呼吸。我媽抽屜里那本關于林峰罕見血液病的病歷,
和我那張被紅筆圈出血型的出生證明,像電影畫面一樣,再次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他們到底在隱瞞什么天大的秘密?我的血型,和我哥的身體狀況,
到底存在著怎樣不為人知的、令人恐懼的聯系?我的第二次認知深化,
就在那個冰冷的電話和父母含糊不清的對話中,以一種殘酷的方式完成了。
我對人性的復雜和命運的無常有了更深刻、也更絕望的體悟。
我不再對他們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內心只剩下一種強烈的、想要立刻逃離的欲望。
這個所謂的家,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冰冷的、不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洞,
隨時準備將我吞噬,連骨頭渣都不剩。我隱隱感覺到,我身上所謂的“價值”,
可能遠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也更加血腥。第四章 血色真相與最后的審判大學畢業后,
我義無反顧地留在了那座離家千里的南方繁華都市,在一家小型出版社找了一份編輯的工作。
我拼命工作,省吃儉用,努力攢錢,
只想離那個讓我感到窒息、充滿謊言和算計的家越遠越好。我幾乎斷絕了和家里的所有聯系,
除了我媽偶爾會打來電話,電話的內容永遠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你哥要買房了,
首付還差一點,你這個月能不能多支援一點?”“你哥要去歐洲參加一個重要的音樂節,
需要一筆置裝費和差旅費,你看……”我學會了麻木地應付,或者在聽到“你哥”兩個字時,
就直接找借口掛斷電話。直到那天,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鍥而不舍地打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電話接通后,里面傳來的,
是我爸焦急萬分、甚至帶著明顯哭腔的聲音:“小默!我的女兒!你快回來!
你哥……你哥他不行了!快不行了啊!”我的心頭猛地一震,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當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老家那所最好的醫院時,林峰正躺在重癥監護室里,臉色蠟黃如紙,
嘴唇干裂發紫,渾身上下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
連接著旁邊發出單調滴答聲的生命維持儀器。醫生告訴我,是急性肝衰竭,病情極其危重,
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進行肝移植手術。我爸媽守在重癥監護室的玻璃窗外,
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看到我,我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緊緊攥著我的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小默!我的好女兒!
你終于回來了!你救救你哥!你一定要救救他啊!醫生說了,你是他的親妹妹,是直系親屬,
配型成功的幾率是最大的!你救救他,他是我們林家唯一的希望啊!
”我爸也紅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卑微的溫和語氣對我說:“小默,以前……以前是爸媽不對,
對你關心不夠,讓你受委屈了。但你哥……他畢竟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啊!血濃于水啊!
只要你肯捐肝救他,以后爸媽什么都聽你的,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們給你彌補!
”看著他們聲淚俱下、痛不欲生的“表演”,我的內心卻出奇地平靜,
平靜得像一潭沒有絲毫波瀾的死水,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那些曾經被我刻意忽略的細節,
那些被他們巧妙掩蓋的伏筆,在這一刻,像無數塊散落的拼圖,
在我腦海中飛速地自動組合、拼接,最終呈現出一個血淋淋的、令人作嘔的真相。
我想起了我媽那個上了鎖的抽屜里,那本關于林峰罕見血液病的病歷,
和我那張被紅筆重重圈出血型的出生證明。我想起了他們和我姑姑打電話時,
壓低了聲音提到的“RH陰性”、“小默的血”、“幸好當初生了她”。
我想起了他們在我高考后那個暑假,
房間里爭吵時泄露出的“峰峰身體不好”、“最好還是備著點”、“小默的血型不能浪費”。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內心翻涌的惡心和憤怒,平靜地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
清晰無比地問道:“爸,媽,我哥他……是不是RH陰性血?
”他們臉上的悲痛和焦急瞬間僵住,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的電影畫面。
我爸的眼神開始慌亂地躲閃,不敢與我對視。我媽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是徒勞地翕動著。我笑了,
那笑聲在空曠而寂靜的醫院走廊里顯得格外凄厲和諷刺,
笑得眼淚都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所以,當年你們生我,根本就不是因為什么意外懷孕,
也不是因為你們真的想要一個女兒,而是因為我哥從小體弱多病,
是罕見的、需要長期輸血的RH陰性血。
你們需要一個可以隨叫隨到、血型與他完全匹配的‘移動血庫’,一個‘備用血袋’,
對不對?”“后來,他長大了,血液病通過藥物暫時得到了控制,
但你們又害怕他萬一將來出現什么器官衰竭的意外,需要進行器官移植。所以,
我這個‘備用零件庫’就一直被你們‘精心呵護’地養著,以備不時之需,對嗎?
”“我媽那本上了鎖的日記里,記錄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對我的母愛,
而是我作為他‘救命稻草’的各項生理指標和潛在‘價值’吧?
你們從小到大對我哥那種近乎病態的無限偏愛,
和我所遭受的那些近乎殘忍的漠視、壓榨和不公,都只是因為,
在他身體健康、暫時不需要我‘奉獻’的時候,我這個‘備用品’,在你們眼里,
根本就一文不值!”“現在,他的肝不行了,
你們終于又想起了我這個‘行走的器官捐獻者’,開始對我許諾‘最好的’,
開始對我表演什么感天動地的‘父愛母愛’了?”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尖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進他們那顆自私而丑陋的心臟。
我爸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最后變成一種難看的豬肝色,嘴唇哆嗦著,想反駁,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嗬嗬”的粗重喘息聲。
我媽則“撲通”一聲癱坐在冰冷的醫院地板上,抱著我的腿,泣不成聲,
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們也是愛你的……只是……只是你哥他……他太可憐了……”“愛我?
”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絕望。
我用力甩開她緊抓著我褲腿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布滿淚痕和悔恨的臉,
“你們愛的是我能給他輸血,能給他捐肝的‘利用價值’!你們從小到大PUA我,
CPU我,讓我覺得我活著就是為了他而存在的!你們說我‘不懂事’,說我‘白眼狼’,
說我‘冷血無情’!現在,輪到你們來求我這個‘白眼狼’了?真是天大的諷刺!
”我轉過頭,透過重癥監護室的玻璃窗,
看著病床上那個奄奄一息、曾經是我整個童年噩夢的始作俑者——林峰。
他似乎聽到了外面的爭吵,虛弱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眼神里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乞求,
還有一絲我從小看到大的、早已習以為常的、不易察覺的怨毒——他大概是在怨我,
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樣,乖乖地、毫無怨言地奉獻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器官。我收回目光,
再次看向我那對名義上的父母,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
用盡全身力氣宣告了我的判決:“我。不。會。捐。”“我的價值,我自己說了算。
我的身體,我做主。你們,誰也別想再控制我,利用我!
”第五章 無聲的葬禮與永恒的烙印我爸氣得渾身發抖,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墜落的枯葉。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我的鼻子,用盡全身力氣破口大罵:“你……你這個不孝女!畜生!
冷血動物!我們真是白養你這么多年!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的咒罵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我媽則徹底哭倒在冰冷的地上,
不停地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作孽啊……我這是作了什么孽啊……報應啊……這都是報應啊……”她的哭聲凄厲而絕望,
卻引不起我絲毫的同情。我沒有再看他們一眼,沒有再聽他們一句廢話,決絕地轉身離開。
身后的咒罵、哀求、哭泣,像無數根無形的毒針,密密麻麻地刺向我的后背。但我沒有回頭,
一步也沒有。我知道,從我邁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起,我與這個所謂的“家”,
與這對所謂的“父母”,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林峰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合適的肝源,
在我離開醫院大約一個月后,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清晨,帶著無盡的遺憾和不甘,停止了呼吸。
我沒有回去參加他的葬禮。我只是在心里,
為那個曾經鮮活的、卻被病態的愛和自私的期望扭曲了的年輕生命,默哀了三分鐘。后來,
從一個關系比較疏遠的遠房親戚的口中,我斷斷續續地聽說了葬禮上的一些情景。據說,
我媽在葬禮上哭得死去活來,幾度昏厥過去,
逢人便聲淚俱下地痛訴我的“不孝”與“冷血”:“我那個女兒啊,心比石頭還要硬!
鐵石心腸啊!親哥哥病得那么重,她都不肯救,眼睜睜看著他死啊!我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早知道她這么狠心,當初……當初我就不應該把她生下來!讓她來禍害我們一家人!
”而我爸,則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頭發全白了。在葬禮上,他沉默寡言,
只是不停地、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失去了靈魂。他們永遠不會承認,
是他們那扭曲的愛和極致的自私,親手導演了這場家庭悲劇。
他們用病態的溺愛“殺死”了林峰,也用無盡的漠視與利用,
“殺死”了我心中對親情最后一絲的眷戀和期待。我徹底換了城市,換了工作,
也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心理學的學習和研究中,廢寢忘食,
終于考取了心理咨詢師的資格證。我開了一家小小的心理咨詢工作室,
努力幫助那些同樣在原生家庭中受到傷害、被情感綁架、在痛苦中掙扎的人們,
也試圖在療愈他人的過程中,一點一點地拼湊起自己那顆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但我知道,
有些傷口,一旦形成,就注定會成為永恒的烙印,伴隨我一生,無法徹底痊愈。
我不再期待那虛無縹緲的愛,不再相信那所謂血濃于水的親情神話。我只是活著,
努力地活著,像一株在被遺棄的、沒有陽光雨露的貧瘠角落里,憑借著自身微弱的力量,
努力向著一絲微光頑強向上生長的野草。我的最終“頓悟”是:所謂的“價值”,
如果是被他人賦予和定義的,那么它隨時都可能因為不再被需要而被無情地剝奪和拋棄。
真正的價值,只能來源于堅定的自我認同和對生命意義的獨立求索。我這一生,
都在被他們嫌棄我的“利用價值”不夠高,不夠純粹,而現在,我只想為我自己,
活出獨一無二的“存在價值”。至于那個曾經的家,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不過是我“原生家庭PTSD”檔案里,一個永遠無法愈合、時常隱隱作痛的膿瘡。
夜深人靜時,我偶爾還是會想起很多年前,樓下那個小餛飩攤昏黃而溫暖的燈光,
那是我前半生黑暗歲月中,唯一感受過的、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純粹的善意和暖色。可惜,
那點微弱的暖,終究照不亮我那被嫌棄了大半生的、“血包”般的人生。
但我會帶著這份永恒的烙印,努力地,為自己,好好活下去。
第六章 塵封的信件與不速之客時光荏苒,白云蒼狗,七年光陰如指間細沙,
悄無聲息地滑過。我,林默,
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原生家庭的陰影下瑟瑟發抖、任人宰割的小女孩。
我在那座繁華喧囂的南方都市扎下了根,憑借著自身的努力和對心理學近乎偏執的熱愛,
成為了一名在業內小有名氣的心理咨詢師。我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窗明幾凈,
落地窗外是車水馬龍的都市景象,
室內則擺滿了各種綠意盎然的植物和專業厚重的心理學書籍。無數顆受傷的心靈,
在我的引導下,逐漸走出內心的陰霾,重拾生活的勇氣。我以為,
我已經將那些不堪的過去遠遠拋在了身后,那些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的記憶,
如同沉入萬丈深淵的石塊,再也不會浮出水面,驚擾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
直到那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寄件人、也沒有寄件地址的信。
牛皮紙的信封已經有些微微泛黃,邊角處也因長途跋涉而略顯磨損,
帶著一股久未開啟的、淡淡的塵封氣味。我的心,沒來由地,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了一下,漏跳了一拍。我用拆信刀劃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
熟悉的、略帶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是我的母親。信的開頭,
是長篇累牘的、充滿了悔恨和思念的文字,字里行間都刻意營造出一種遲來的、深沉的母愛。
她說她和我爸年紀都大了,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尤其是我爸,去年不幸查出了尿毒癥,
每周都要去醫院做痛苦的血液透析,家里的積蓄早已像流水一樣花光,
現在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她說,自從林峰走后,他們才真正明白,當初對我有多么不公,
有多么虧欠,他們日日夜夜都在無盡的悔恨和自責中度過。信的末尾,
她用一種近乎哀求的、顫抖的筆跡寫道:“小默,我的女兒,我知道我們以前對不起你,
我們罪孽深重,我們不求你能原諒我們,只希望……你能發發慈悲,回來看我們一眼,
你爸他……他病得很重,他真的很想你,
天天都在念叨你的名字……”薄薄的信紙從我微微顫抖的指尖滑落,
像一片在秋風中凋零的枯葉,輕飄飄地落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我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如同掙脫了枷鎖的猛獸,再次洶涌而至。
那些被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委屈、絕望、惡心,像潮水般再次攫住了我的心臟,
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呵,尿毒癥?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我發出一聲干澀沙啞的冷笑,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當年,
他們為了給林峰“備用”一個健康的腎源而處心積慮地生下我,如今,
我爸自己卻患上了這種同樣需要換腎才能根治的疾病。
這算不算是命運開的一個黑色到極致的玩笑?“又是這套‘道德綁架’的2.0升級版本嗎?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自言自語,腦海里清晰地浮現出七年前,
我媽在醫院走廊里聲淚俱下地指責我“冷血無情”、“鐵石心腸”的丑陋模樣。
她現在這封信里字字泣血的悔過和深情呼喚,又有幾分是出自真心?接下來的幾天,
我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工作室的日常工作還在有條不紊地繼續著,
我依舊微笑著傾聽每一位來訪者的煩惱和痛苦,給出專業的分析和建議,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內心早已亂成了一鍋粥。我的理智,我多年來形成的自我保護機制,都在尖銳地告訴我,
這很可能又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圈套,他們只是想再次利用我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