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幼小扎根1985年的春天，華北平原的一個小村莊里，柳樹剛剛抽出嫩芽。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霧灑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六歲的齊來背著母親用碎布縫制的書包，
蹦蹦跳跳地走在去往村小學的路上。"起來！慢點跑，別摔著！"母親站在土坯房前，
手里還拿著喂雞的瓢，沖著兒子的背影喊道。小男孩回過頭，
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知道啦，娘！"他的小臉被晨風吹得紅撲撲的，
眼睛卻亮得像星星。齊來的名字是村里唯一的老秀才給取的。出生那天，
老秀才正好來家里借農具，看見新生兒哇哇大哭的樣子，
捋著花白胡子說："這孩子哭聲洪亮，將來必成大器。就叫'來'吧，來日方長，來者可追。
"村里人都習慣叫他"起來"，既順口又帶著幾分期許。齊家是村里最普通的農戶，
三間土坯房，五畝薄田，一頭老黃牛。父親齊大山是個沉默寡言的莊稼漢，
母親李桂蘭除了操持家務，還在農閑時做些縫紉活補貼家用。村小學只有兩間教室，
一位老師。二十幾個孩子按年齡分成兩個班，擠在一起上課。教室的窗戶玻璃碎了幾塊，
用舊報紙糊著，風一吹就嘩嘩作響。"今天我們學《憫農》這首詩。
"張明慧老師站在斑駁的黑板前，用粉筆寫下工整的板書。她是城里來的知青，
扎根農村教育已經十多年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孩子們跟著朗讀，
聲音參差不齊。齊來坐在第一排，小手端正地放在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師。
他的聲音最響亮，讀得也最準確。下課鈴響，其他孩子一窩蜂沖出教室玩耍，
齊來卻走到張老師身邊："老師，為什么詩里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呢？
"張老師摘下老花鏡，驚訝地看著這個平時活潑好動的孩子。她蹲下身，
平視著齊來的眼睛："因為每一粒糧食都是農民伯伯用汗水換來的。就像你爹娘，
每天早出晚歸種地，是不是很辛苦？"齊來認真地點點頭："我爹的手上全是繭子，
我娘天沒亮就起來做飯。""所以我們要珍惜糧食，也要珍惜學習的機會。
"張老師摸摸他的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好好讀書，將來會有出息的。"那天放學后，
齊來沒有像往常一樣和小伙伴們去河邊捉蝌蚪。他徑直跑回家，看見母親正在院子里喂雞。
"娘，我來幫你！"他搶過母親手中的瓢，學著母親的樣子撒谷子。母雞們圍著他咯咯叫，
啄食著地上的糧食。李桂蘭驚訝地看著兒子："今天怎么這么勤快？"齊來仰起臉，
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老師說了，粒粒皆辛苦。我要幫爹娘干活，不讓你們太累。
"李桂蘭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她蹲下身抱住兒子，
聞著他頭發上陽光的味道："娘的起來懂事了。"從那天起，齊來像是變了個人。
每天放學后，他不是幫著父親整理農具，就是幫母親挑水掃地。晚上，在煤油燈下，
他會把當天學的內容反復讀寫，直到困得睜不開眼。張老師注意到了這個孩子的變化，
特意在周末帶了幾本課外書給他。《十萬個為什么》《安徒生童話》《中國古代寓言》，
這些書在村里是稀罕物。齊來如獲至寶，用舊掛歷仔細包好書皮，一有空就拿出來讀。
"老師，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老師，丑小鴨最后真的能變成天鵝嗎？""老師，
愚公移山的故事是真的嗎？"齊來的問題越來越多，張老師總是耐心解答。她知道，
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知識是孩子唯一可能改變命運的階梯。夏收季節，
齊來跟著父母下地割麥子。烈日當頭，他的小臉曬得通紅，手上磨出了水泡，
但他咬著牙不喊一聲累。休息時，他坐在田埂上，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課本，
小聲背誦著乘法口訣。鄰居王嬸看見了，對齊大山說："你們家起來將來準有出息，
這么小就知道用功。"齊大山只是笑笑，用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臉上的汗。但晚上回家，
他特意多炒了個雞蛋，夾到兒子碗里。轉眼齊來上三年級了。那年冬天特別冷，
教室里的煤爐子怎么也燒不旺，孩子們凍得直跺腳。張老師感冒了，
嗓子沙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但她仍然堅持上課。齊來注意到老師的水杯空了，
悄悄跑到辦公室，從暖壺里倒了熱水。他又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里面是母親腌的咸菜。
"老師，您吃點咸菜，嗓子會舒服些。"他把東西放在講臺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張老師愣住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下課后，她把齊來叫到辦公室，
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嶄新的《現代漢語詞典》。"這是我托城里的同學買的，送給你。
"張老師鄭重地把書遞給他，"你是個心地善良又勤奮好學的孩子，記住，
無論將來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要放棄學習和做一個好人。"齊來雙手接過厚厚的詞典，
感覺接過的不僅是一本書，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望。那天晚上，
他在詞典扉頁上工整地寫下："張老師贈，1988年冬。我要成為讓老師驕傲的人。
"四年級時，縣里舉辦小學生作文比賽。張老師鼓勵齊來參加，題目是《我的夢想》。
其他孩子寫的都是當科學家、醫生、老師，
齊來的作文卻讓評委們印象深刻："我的夢想是讓村里不再有孩子走十里山路去上學，
讓每個老人都能看上病，讓爹娘不用再為我的學費發愁。張老師說知識能改變命運，
我要學很多很多知識，回來改變家鄉的命運..."這篇樸實無華的作文獲得了全縣一等獎。
領獎那天，齊來穿著母親連夜改制的"新"衣服——其實是父親的舊襯衫改小的，
站在縣禮堂的領獎臺上，緊張得手心冒汗。頒獎的是縣教育局副局長。
他握著齊來的手說："小朋友，你的作文寫得很好，繼續努力。"回村的大巴車上，
張老師問他："得獎高興嗎？"齊來緊緊抱著獎狀和獎品——一套精美的文具，
點點頭又搖搖頭："高興，但我在想，怎么能真的實現我的夢想呢？
"張老師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輕聲說："一步一步來。先考上縣里的重點中學，
然后是好大學。等你學成歸來，一切都會不一樣。"車窗外，夕陽西下，
金色的光芒灑在剛剛返青的麥田上，仿佛給大地鍍上了一層希望。
2 少年博學1993年夏天，十二歲的齊來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入了縣重點中學。
消息傳來時，齊大山正在地里鋤草，聽到村支書用大喇叭廣播的通知，鋤頭差點掉到腳上。
"我們老齊家祖墳冒青煙了！"他扔下鋤頭就往家跑，路上遇到的人都向他道喜。
齊家出了個"狀元"，這在小村莊是了不得的大事。李桂蘭翻箱倒柜找出積攢多年的布票，
跑到縣城扯了幾尺的確良布，熬夜給兒子縫制新衣裳。村里人都來道賀，有的帶幾個雞蛋，
有的拎一包紅糖，最闊綽的王屠戶送來一副豬下水。開學前一天晚上，
齊家難得地點起了明亮的電燈——平時為了省電，只用15瓦的燈泡。
齊大山從床底下摸出個鐵盒子，里面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沓鈔票，大多是五元、十元的，
還有不少毛票。"這里是三百二十八塊六毛五，"齊大山一張一張數給兒子看，
"夠你第一學期的學費和住宿費了。
"齊來知道這些錢是怎么來的——父親賣掉了心愛的老懷表，
母親連續三個月接縫紉活到深夜，連奶奶留下的銀鐲子也當了。他的喉嚨發緊，想說些什么，
卻被父親擺手制止。"啥也別說，好好讀書就行。"齊大山的聲音比平時柔和，"到了縣城，
別跟人比吃穿，就比學習。"第二天清晨，全家人起了個大早。李桂蘭煮了六個雞蛋，
硬塞進兒子的行李里。村口，張老師和許多村民都來送行。齊來穿著新做的藍布衣裳，
背著打滿補丁的被褥，坐上了去縣城的拖拉機。"記住老師的話，
"臨別時張明慧握著他的手，"知識改變命運，但品德決定人生。
"縣城比齊來想象中還要大。四層高的教學樓，寬敞的操場，
圖書館里一排排的書架...這一切都讓他目不暇接。
更讓他驚訝的是同學們——他們穿著時髦的衣服，說著標準的普通話，有的還會說幾句英語。
宿舍里，其他五個男生都是城里孩子。
他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衣著土氣的鄉下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問道。"齊來，你們可以叫我起來。"他盡量讓自己的口音不那么土。
"你是哪個小學畢業的？"另一個男生問。"柳樹屯村小學。"幾個男生交換了一下眼神，
有人小聲嘀咕："村小啊..."齊來的臉一下子紅了，但他想起了張老師的話，
挺直了腰板："我是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進來的。"這句話讓宿舍里安靜了幾秒。
戴眼鏡的男生伸出手："我叫陳志明，很高興認識你。"就這樣，齊來開始了他的中學生活。
最初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的英語發音被同學笑話，沒見過電腦，不會打籃球，
連自動鉛筆都是第一次用。但他有一個優勢——比任何人都刻苦。每天清晨五點，
當室友們還在熟睡，齊來就悄悄起床，到操場上借著路燈背英語單詞。中午別人午休，
他在教室做題。晚上熄燈后，他躲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看書。第一個月月考，
他的成績排在全班第三，英語竟然得了90分。班主任李教授注意到了這個特別的學生。
一天放學后，他叫住齊來："聽說你很喜歡讀書？"齊來點點頭："我們村小學只有課本，
這里的圖書館有好多書..."李教授笑了："我家里有些書可能適合你，
周末愿意來我家看看嗎？"那個周末，齊來第一次走進教師家屬院。李教授的家不大，
但整整一面墻都是書柜，擺滿了各類書籍。齊來站在書柜前，眼睛瞪得溜圓，
像是發現了寶藏。"你可以隨便看，"李教授說，"有不懂的隨時問我。"從那天起，
齊來成了李教授家的?？?。
他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各類書籍——文學、歷史、科普...李教授不僅指導他閱讀，
還教會他如何做筆記、如何思考。有一次，齊來花了一周時間讀完《居里夫人傳》，
激動地對李教授說："我也想像她一樣，用知識幫助別人！"初二那年，
齊來參加了全縣中學生演講比賽。他講的題目是《知識改變命運》。站在臺上，
看著臺下黑壓壓的觀眾，他起初緊張得聲音發抖。但當他講到村里孩子們走十里山路去上學，
講到張老師在煤油燈下批改作業，講到父母為攢學費賣掉心愛之物時，語言變得流暢而有力。
"...知識不僅改變個人命運，更能改變一個村莊、一個地區的命運。
今天我以柳樹屯為榮，明天柳樹屯將以我為榮！"演講結束，全場響起熱烈掌聲。
齊來獲得了第一名，獎品是一套《中國大百科全書》。他把書帶回家，
父親特意做了個小書架，把書鄭重地擺在上方。"爹，這些書將來能傳給弟弟妹妹。
"齊來說。齊大山搖搖頭："你好好讀就行。我和你娘商量了，就你一個孩子，
供你讀到哪算哪。"齊來這才知道，父母為了讓他安心讀書，早就決定不再要孩子了。
那天晚上，他在日記本上寫道："我一定要讓爹娘過上好日子。"中學三年，
齊來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不僅學習好，還樂于助人。班里組織學習小組，
他主動幫助成績差的同學；學校發起為山區孩子捐書活動，
他把自己珍愛的幾本書都捐了出去；寒暑假回村，他組織村里的孩子們一起學習，
把在縣城學到的知識教給他們。1996年中考，齊來以全縣第五的成績考入省重點高中。
消息傳來，整個柳樹屯都沸騰了。村支書用大喇叭廣播了三遍，王屠戶又送來一副豬下水，
這次還加了一大塊五花肉。高中生活更加緊張。齊來開始住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學校圖書館成了他的第二個宿舍，經常被管理員催著離開。他的閱讀范圍越來越廣，
從中國古典文學到西方哲學，從基礎物理到生物技術，無不涉獵。高二那年，
他代表學校參加全省中學生物理競賽，獲得二等獎。頒獎典禮上，有記者問他未來的志向。
"我想當一名老師，"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像我小學的張老師那樣，
點燃更多孩子心中的火種。"高考前的冬天，齊來得知張明慧老師生病住院了。
他請了三天假，坐長途汽車回到縣城醫院。病床上的張老師瘦了很多，頭發幾乎全白了，
但看見他時，眼睛依然明亮。"起來長這么高了，"她虛弱地笑著，"聽說你成績很好？
"齊來把帶來的獎狀和競賽證書一一展示給老師看，還講了高中校園里的趣事。臨走時，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紙包："老師，這是我攢的零花錢，不多，給您買點營養品。
"張老師堅決推辭，但齊來執意留下。在病房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
發現老師正在偷偷抹眼淚。1999年7月，齊來走進高考考場。最后一科考完時，
天空下起了大雨。他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如注的雨簾，想起三年前那個演講比賽的日子。
那時的夢想，現在離他更近了一步。一個月后，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柳樹屯。
齊來被北京師范大學錄取，專業是教育學。全村人再次聚集到齊家小院，這次連鄉長都來了。
齊大山破天荒地買了掛鞭炮，在院子里放得震天響。"我們老齊家出大學生了！
"他喝了兩杯白酒，臉漲得通紅，說話聲音比平時大了許多。李桂蘭卻躲在廚房里抹眼淚。
高興歸高興，北京的學費和生活費可怎么辦？家里這些年為了供兒子讀書，
已經借了不少外債。那天晚上，齊來無意中聽到父母的談話。"把牛賣了吧，"父親說，
"加上地里的收成，勉強夠第一年的。""那明年呢？"母親憂心忡忡。
"走一步看一步..."齊來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時，
他做了一個決定：如果錢不夠，他就放棄上大學，在縣城找個工作幫襯家里。然而，
命運有時會給人驚喜。第二天上午，村支書帶著一群人敲響了齊家的門。原來，
村民們自發組織起來，為齊來籌集大學費用。王屠戶拿出兩百元，種菜的李嬸給了一百，
連平時最摳門的劉老漢也掏了五十...最后湊了將近五千元。"起來是咱村第一個大學生，
是全村人的驕傲，"村支書把錢塞到齊大山手里，"這點心意，務必收下。"齊來站在一旁，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深深地向鄉親們鞠了一躬："謝謝大家，我一定好好學習，
將來回報家鄉！"臨行前的晚上，齊來去拜訪了已經出院的張老師。她住在學校的小宿舍里，
桌上攤開著作業本，正在批改。"老師，我要去北京了。"齊來把錄取通知書給她看。
張老師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好久，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真好。記住，
大學不只是學知識的地方，更是學做人的地方。
"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舊筆記本："這是我多年來的教學心得，送給你。希望有一天，
你能成為一名比我更好的老師。"九月初，齊來踏上了北去的列車。站臺上，
父母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線中。他摸了摸書包里的筆記本和鄉親們湊的錢，
在心里暗暗發誓：四年后，我一定要讓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感到驕傲。
3 中年正心北京師范大學的校園比齊來想象中還要大。高大的梧桐樹，古樸的教學樓，
圖書館前人來人往。報到那天，他穿著母親新做的襯衫——這次是用新布做的，站在校門口，
感覺既興奮又忐忑。宿舍是四人間，室友分別來自上海、廣州和哈爾濱。
他們談論著齊來從未聽過的品牌、音樂和電影，
而他只是安靜地整理著自己的行李——一個用了六年的舊行李箱，
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服、張老師的筆記本和一套《中國大百科全書》的第一卷。
"你是哪里人？"上海室友問道，眼睛掃過齊來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河北，一個小村子。
"齊來平靜地回答，已經不再為此感到羞怯。第一堂課是教育學原理。
教授是個滿頭銀發的長者，開口第一句話就讓齊來銘記終生："教育的本質不是灌輸，
而是點燃火焰。"課后，齊來鼓起勇氣向教授請教。他們從孔子談到蘇格拉底，
從鄉村教育現狀聊到國際教育趨勢。談話結束時，
教授驚訝于這個農村學生的閱讀量和思考深度。"你讀過杜威？"教授問道。
齊來點點頭："在李教授家讀過《民主主義與教育》的節選本。
""有興趣參加我的讀書小組嗎？每周五晚上。"就這樣，
齊來開始了他在大學如饑似渴的學習生涯。他選修了心理學、社會學、教育技術等多門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