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的指甲刮開紙箱封口的膠帶，灰塵簌簌落下，像一場微型的雪崩。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外婆臨終前死死攥著這個箱子，
護士費了好大勁才掰開她僵硬的手指?！岸际切├衔锛?，您看著處理吧。
”工作人員遞過一副橡膠手套，頓了頓，“對了，老太太最后說了句話……”“什么？
”“ ‘別回老宅。’ ”紙箱里堆著泛黃的賬本、銹蝕的頂針，最底下壓著一本硬皮相冊。
林小雨翻開扉頁，一股陳舊的海腥味撲面而來——這是外婆搬離漁鎮前的最后一批照片。
她的目光驟然釘在一張合照上：五個年輕人站在老宅門前，外婆站在最左側，
懷里抱著一面雕花鏡。照片已經褪色，
但林小雨的色弱讓她對光影異常敏感——鏡面反射的樹影深處，
分明藏著一道模糊的人形輪廓。“一、二、三……”她數著照片上的人頭，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算上鏡子里這個，明明是六個人。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日期：1987年7月18日。林小雨記得，
外婆正是同年8月突然帶著母親搬離漁鎮的。更詭異的是，相紙右下角有一塊褐紅色的污漬。
她戴上手套，用棉簽蘸了蒸餾水輕輕擦拭，污漬竟暈開成半個指紋的輪廓?！靶∮?，
還沒整理完？”母親的聲音從手機里炸響，“那些破爛直接扔了！”“媽，
你記得這張照片嗎？1987年夏天拍的……”電話那頭驟然沉默了足足三秒。“什么照片？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你馬上把東西燒掉！”通話被粗暴切斷。
林小雨捏著照片的手開始發抖——母親撒謊時的語氣她太熟悉了，
和十年前父親失蹤那晚如出一轍。當晚，林小雨夢見自己站在老宅的浴室里。鏡面蒙著黑布，
但縫隙里滲出暗藍色的光。有東西在布后蠕動，發出指甲刮擦玻璃的吱嘎聲。她驚坐起身，
發現手機屏幕亮著——瀏覽器不知何時打開了漁鎮新聞頁面，
頭條赫然是：《30年前懸案：漁鎮五人合照后兩人離奇失蹤》。
報道配圖正是她手中的照片，但鏡中的人影被裁剪掉了。清晨，林小雨訂了前往漁鎮的車票。
收拾行李時，相冊里飄出一張便簽紙，上面是外婆顫抖的字跡：＞ 「鏡子不說謊，
說謊的是看鏡子的人?！顾詈罂戳艘谎壅掌?。晨光斜照下，那道鏡中影子，
似乎向前移動了一寸。1、長途汽車在沿海公路顛簸時，林小雨又夢見了那面鏡子。
黑布掀起一角，露出一只泛著死灰色的眼睛。她驚醒時，車窗上爬滿蜿蜒的雨痕，
遠處鉛灰色的海平面與天空混沌一片。司機嘟囔著：“這鬼天氣，
每月十八號準要漲潮……”1987年7月18日——照片背面的日期像冰錐刺入腦海。
老宅所在的漁鎮比記憶里更加破敗。青苔吞噬著石階，咸腥的海風里混著朽木腐爛的氣息。
她拖著行李箱走向記憶中外婆家的二層小樓，身后傳來“吱呀”一聲——隔壁船塢里，
一個佝僂著背的男人正用殘缺的左手擺弄漁網。“張叔？”林小雨試探著喊道。
男人猛地抬頭，兩道疤痕猙獰地從額頭貫穿到嘴角。他死死盯著她的行李箱看了幾秒，
突然抄起一根船槳橫在門前，聲音沙?。骸澳悴辉摶貋怼！崩险逆i芯銹死了，
林小雨不得不踹開門。濃重的霉味混著灰塵撲面而來，她捂住口鼻，
手電筒光束掃過客廳——隨即僵在原地。所有的鏡子都被黑布嚴密包裹著。
從玄關的穿衣鏡到衛生間的壁鏡，甚至梳妝臺上的小圓鏡，全都罩著泛黃的粗麻布，
布角用鐵釘死死楔入墻壁。她扯下最近的一塊黑布，背面赫然用暗紅色顏料畫著扭曲的符文，
像是干涸的血跡。閣樓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么重物被拖拽。
林小雨攥緊手電沖上樓，腐朽的木梯在腳下呻吟。閣樓門縫里滲出一線暗藍的光，
可當她用力推開門——只有一面蒙著黑布的落地鏡孤零零立在墻角，
鏡前地板上有兩道新鮮的拖痕，盡頭是幾滴半干的蠟油。深夜，林小雨被“沙沙”聲驚醒。
窗外，張叔正蹲在礁石邊燒紙錢?；鸸庹樟了麣埲钡淖笫帧≈负蜔o名指齊根斷掉，
切口平整得像被利刃削過。紙灰隨風打旋兒時，他口中飄出荒腔走板的歌謠：＞ 「鏡中花，
水中月，借我身子還你魂……」
林小雨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這正是她夢里鏡中人哼唱的旋律！她悄悄推開窗，
海風送來張叔含混的喃喃自語：“……十年了，您別怨我……”突然，他猛地轉頭，
直勾勾看向窗口。林小雨慌忙蹲下，再抬頭時，張叔已經消失，只剩一堆將熄的紙灰。
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她睡前拆開的穿衣鏡，不知何時又被蒙上了嶄新的黑布。浴室里，
林小雨用水果刀劃開鏡子的黑布。裂紋蛛網般蔓延的鏡面中，她的倒影突然咧開嘴，
勾起一個不屬于她的詭異笑容?！澳憬K于回來了?！辩R中人用她的臉說道。
林小姐驚恐地倒退，后背重重撞上墻壁，鏡面“嘩啦”碎了一地。在最大的那片碎片里，
扭曲的裂紋詭異地組成了一個模糊的數字——7。2、晨霧如裹尸布般籠罩漁鎮時，
林小雨敲響了陳阿婆的家門。瘋癲的老婦人蜷縮在堆滿鏡子的房間里，
枯瘦的手指正神經質地反復擦拭一面青銅鏡。
鏡面映出林小雨的臉——右頰卻憑空多出三道不屬于她的深刻皺紋?！?987年的合照？
”陳阿婆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年夏天……沒有夏天！”她猛地掀開衣領，
露出鎖骨處一個燙傷的、扭曲的邪教符號，“五個人站錯了位置，鏡子就……就吃掉了兩個！
”林小雨后背寒毛倒豎——照片里確實有五個人，但陳阿婆卻說“站錯了位置”。
她剛要追問，老婦人卻像被燙到般，將冰冷的青銅鏡猛地塞進她手里。
鏡背刻著五個蠅頭小字：「許家、祭壇、潮。」鎮政府檔案室里，許鎮長西裝革履，
遞來一杯溫熱的茶水。他袖口的金紐扣映在玻璃窗上，
折射的光暈竟隱約勾勒出幾分少年人的輪廓——像極了照片里站在外婆右側的那個男孩。
“老照片？恐怕是您記錯了。”他微笑著抽出1987年的鎮志，
七月那一頁被整齊地裁掉了，“那年臺風摧毀了不少珍貴資料?！绷中∮旯室馐执蚍璞?。
水流洇濕檔案時，許鎮長左手神經質地抽搐起來——他的小拇指指甲縫里，
嵌著一點暗紅色的顏料。和包裹鏡子的黑布上符文的顏色一模一樣。“對了。”送客時刻，
許鎮長突然按住門把手，鏡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聽說您在找張木匠？
他年輕時……”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可是個出色的棺材匠?！毕﹃柸缪?，
將歸港的漁船染成赭紅色。林小雨在碼頭堵住了正要出海的張叔。“你知道照片里少了誰。
”她亮出那塊冰冷的青銅鏡。
張叔的斷指在粗糙的鏡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那天……我們本來有七個人。
”他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照片角落那片猙獰的礁石，“第七個……舉相機的人，
現在躺在許家的……地下室里?！背彼蝗粵坝科饋?，拍打著堤岸。
張叔的表情瞬間被驚恐攫住：“他來了！”林小雨猛回頭，只見許鎮長站在百米外的堤壩上，
手中一面古董鏡正冷冷地對準他們。鏡面反射的夕陽光斑，像燒紅的烙鐵，
瞬間在張叔臉上灼出一道刺目的紅痕。深夜，林小雨用手機軟件掃描照片。增強對比度后，
那片礁石上赫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穿著與許鎮長袖扣同款的條紋襯衫，
手里卻高高舉著一把祭祀用的青銅刀。閣樓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巨響。她沖上去時，
發現那塊蒙著黑布的落地鏡倒在地上，釘著布角的鐵釘不翼而飛。
碎裂的鏡面映出她慘白的臉，裂痕卻扭曲地組合成了新的圖案——五根手指的輪廓，
其中兩根殘缺不全。3、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墨黑的夜空，
整棟老宅的電路發出垂死般的呻吟，隨即徹底熄滅。林小雨蜷縮在冰冷的浴缸里，
手電筒光圈顫抖著掃過斑駁的墻面。自從白天確認了照片里第七人的存在，
她總感到有無數視線正從那些鏡子的裂縫中滲出。熱水器突然爆出一串詭異的氣泡，
她猛地轉頭——布滿水霧的鏡面上，一張女人的臉緩緩浮現。皮膚是死寂的蒼白，
瞳孔泛著深海般的幽藍，嘴角掛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更可怕的是，
女人開始哼唱：＞ 「鏡中花，水中月，借我身子還你魂……」
和林小雨的夢境、和張叔燒紙錢時的調子分毫不差。她想逃，四肢卻像灌了鉛，
鏡中的“自己”凝固著。那個藍瞳的女人倒影卻緩緩抬起手，
在霧氣彌漫的鏡面上寫下一個血淋淋的字：“救?！笔謾C在此時瘋狂震動起來。
母親發來一條僅有三秒的語音，背景音里有驚濤拍岸和金屬碰撞的脆響：“小雨，記住，
別信鏡——”錄音戛然而止。再撥回去，已是關機。林小雨慌亂地翻找通訊錄，
目光突然定在母親昨天發來的一張自拍上——背景里的穿衣鏡邊緣，
半張藍瞳女人的臉正模糊地隱現。她沖進臥室翻找母親的舊物，
在行李箱夾層摸到一個堅硬的異物。掏出來一看，是塊青銅鏡的碎片，背面刻著：“雙生子，
活其一?！蹦窃幃惖耐{聲又響起來了。這次不是來自浴室，而是從地板下面幽幽傳來。
林小雨趴在地上，發現一塊木板的顏色略深。指甲摳進縫隙的瞬間，
整塊木板彈起——露出向下的狹窄樓梯，石階上布滿了新鮮的泥腳印。手電筒光柱射下，
她幾乎失聲尖叫。臺階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鐵門，門把手上纏著幾縷潮濕的黑發，
而門框兩側密密麻麻刻滿了《鏡花緣》的歌詞。更恐怖的是，
那些刻痕里正滲出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如同剛剛有人用染血的手指書寫過。
正猶豫是否要下去，頭頂突然傳來清晰的“吱呀”聲。閣樓的門，自己開了。
林小雨轉身就往樓上跑。閣樓里，那面倒地的鏡子不知何時已立回墻角，黑布散落一旁。
鏡面清晰地映出整個房間，卻多了一樣東西——她身后，那個藍瞳女人正無聲地站立著，
一只枯瘦、冰冷的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上。
“幫我找到身體……”女人的聲音仿佛從鏡面深處傳來，帶著水泡破裂的回響，
“你母親在地下室……但只能救一個……”又一道閃電撕裂夜空。
鏡中的景象驟然切換：母親被粗重的鐵鏈鎖在滲水的地窖里，
而地窖的另一側——一具穿著外婆舊衣的骷髏倚墻而立，頭骨上有一個整齊的彈孔。
4、暴雨后的清晨，空氣粘稠而陰冷。林小雨在鎮圖書館昏暗的微縮膠片機前屏住呼吸。
1987年8月2日的《海州晚報》社會版角落，
擠著三行不起眼的小字：＞ “漁鎮昨日發生意外墜海事件，
林氏雙胞胎姐妹中的妹妹林月華不幸身亡，
遺體尚未尋獲……”報道配圖是葬禮現場的黑白照片。
林小雨用放大鏡仔細查看——披麻戴孝的“外婆”低頭掩面哭泣，但袖口滑落處，
露出的那截手腕上，分明有一顆醒目的紅痣。而真正的外婆，左手腕從來干干凈凈。
“當年負責打撈的是張木匠?！眻D書管理員幽靈般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聽說撈上來個銅匣子，后來給了許家……”林小雨猛地站起，撞翻了手邊的咖啡杯。
褐色的液體在發黃的報紙上迅速暈開，
竟神奇地顯露出幾行被藥劑刻意褪色的原文字跡：“幸存者林月華指認，
姐姐林月容與邪教……”后面的內容，已經永遠湮滅了。張叔的船塢比記憶中更加陰森。
林小雨剛舉起那張葬禮照片，老人就像被毒蛇咬到，猛地掀翻了工作臺?！澳闶裁炊疾恢溃?/p>
”他殘缺的左手抓起一個未完工的船模，狠狠砸向墻壁。木屑紛飛中，
船底露出一張泛黃的紙條：“7月18日，潮位最高時，鏡子會看見真相。
”字跡與外婆日記本上的如出一轍。林小雨彎腰撿拾碎片時，
發現船模龍骨上刻著名字——“月華號”。船頭的人魚雕像，那張臉在昏暗光線下扭曲變形，
卻分明是照片里“墜海身亡”的妹妹林月華的模樣！“許家地下室有個銅匣子。
”張叔的聲音突然異常平靜，他扯開油膩的衣領，
露出鎖骨處一個與陳阿婆相同的、扭曲的邪教烙印，
“但你要先回答我——”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小雨，“你覺得，
當年活下來的……真是姐姐嗎？”老宅地下室的鐵門比想象中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