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足球賽---六月的午后，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滾燙地潑在廢棄水泥球場上。
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灰塵和野草蒸騰出的燥熱氣息。蟬鳴尖銳，
刺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是這片荒蕪里唯一的、歇斯底里的背景音。“這邊！張遠！給球！
”我嘶吼著，聲音在悶熱里顯得沙啞無力。汗水糊進眼睛，視野一片模糊的灼熱。
張遠就在我右前方，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背心緊貼在背上，濕透了，勾勒出緊繃的肩胛骨。
他聽到了我的喊叫，身體猛地擰轉，左腳腳弓內側繃緊，一個標準的斜傳，力道十足。那球，
本該穩穩地滾向我的腳下。可它卻在半空中詭異地滯澀了一下。
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粘稠的墻。它慢了下來，軌跡變得飄忽，像一片沉重的枯葉，
最后軟綿綿地墜落在離我腳尖還有兩三米遠的、龜裂的水泥地上，滾了幾下，
停在了一叢頑強鉆出地縫的野草旁。“操！”張遠狠狠啐了一口，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汗水順著他低垂的額頭成串砸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蒸騰起微弱的白氣。他臉色有點發白，
不是累的，更像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驚悸？“媽的…這鬼地方，
球都傳不起來了…”他嘟囔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眼神飛快地掃過那片空蕩蕩的禁區——球門只剩兩根銹跡斑斑、歪斜的鐵管，
后面是瘋長的蒿草，深綠得發黑。“少廢話！遠子，不行就下去歇著！
”李強抹了把臉上的汗，大大咧咧地嚷著，幾步跑過去把球撿了回來。他掂了掂球，
粗壯的眉毛皺了一下，低聲咕噥：“咦？這球…怎么沉得跟灌了鉛似的？
”他疑惑地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球，又抬頭看看四周，似乎想找出點異樣，
但除了灼人的陽光和刺耳的蟬鳴，什么都沒有。
比賽就在這種說不出的憋悶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中繼續。太陽一點點西沉，
拉長了我們奔跑跳躍的影子，影子扭曲地投在灰白的水泥地上，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
汗水流得更兇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炭。終于，
當最后一絲刺目的光被遠處廢棄廠房的剪影吞噬時，王濤猛地一腳把球踢向場邊，“不踢了！
不踢了！熱死老子了！再踢下去要中暑了！”大家立刻像被抽了筋一樣癱軟下來，
大口喘著粗氣，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有人抓起場邊礦泉水瓶，仰頭猛灌，
水順著脖子流下來，在汗濕的背心上洇開深色的痕跡。“遠子呢？”我抹了把臉，
目光在場地上掃了一圈。七個人，加上我，八個。等等，張遠不在。“走了吧？
”李強擰開瓶蓋，咕咚灌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剛不是看他往場子那邊走么？
估計憋不住找地兒放水去了。”他朝禁區方向努了努嘴，那邊蒿草長得比人還高，
黑黢黢一片。“哦。”我應了一聲，心頭掠過一絲微弱的、難以捕捉的不安。張遠走的時候，
好像沒跟大家打招呼？他平時不是這樣。但這念頭很快被席卷全身的疲憊沖散了。“行，
那收拾東西，撤了！明天老時間，誰遲到誰請水！”大家稀稀拉拉地應和著，
拖著沉重的腳步，拿起散落在場邊的背包和水瓶。沒有人再提起張遠。
夕陽的余暉給這片破敗的球場鍍上了一層不祥的、血橙色的光暈，那兩根歪斜的門柱，
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像兩道指向未知深淵的黑色路標。我落在最后，
彎腰去撿滾到草叢邊的球。指尖觸碰到那磨損的皮革表面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瞬間鉆進皮膚，激得我差點把它甩出去。這觸感…太不正常了。
在夏日的余溫里，它冷得像一塊剛從冰窖里挖出來的石頭。更奇怪的是，
就在我觸碰到球的瞬間，腳下那片龜裂的水泥地深處，
似乎傳來極其微弱、極其沉悶的一聲——“咚”。像是什么東西，在很深很深的地下，
不祥地搏動了一下。我猛地直起身，心臟在胸腔里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擂鼓一般。
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高草發出的沙沙聲。是我的錯覺？汗水沿著鬢角滑落，
帶著一種黏膩的涼意。我盯著手里那顆冰冷得詭異的足球，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灰白的水泥地。
裂縫里頑強鉆出的幾根野草，在暮色中輕輕搖晃。2 禁區之謎第二天傍晚，
那輪熟悉的、碩大而通紅的夕陽再次沉甸甸地壓在天際線上時，
我們七個又站在了這片荒涼的水泥地上。空氣依舊悶熱粘稠，蟬鳴也依舊尖銳，
但昨天那種令人煩躁的燥熱感，似乎被一種更壓抑、更粘滯的東西取代了。
像一層看不見的、濕冷的薄膜，無聲地裹住了整個球場。“哎？李強那小子呢？
”王濤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環視一周，粗壯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昨天遲到的是他，今天又玩消失？搞什么飛機！”他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
按鍵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無人接聽的忙音，機械地重復著。“媽的，搞什么！
”王濤煩躁地把手機塞回褲兜，臉上滿是慍怒，“說好的老時間，放我們鴿子？
”“算了吧濤子，”旁邊一個叫老趙的隊友擺擺手，他個子不高，但很敦實，
“強子可能臨時有事，手機沒電了唄。咱先踢著，說不定他一會兒就屁顛屁顛跑來了。
”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球，掂了掂，“嘖，這破球，昨天就覺得不對勁，今天摸著更沉了，
跟個鐵疙瘩似的。”沒人接老趙的話。一種微妙的沉默在幾個人之間彌漫開。昨天的球沉，
今天的球也沉。昨天張遠不見了，今天李強也聯系不上。陽光依舊灼人，
卻驅不散心頭那片悄然彌漫的陰翳。“開球開球！別愣著了！
”王濤像是要驅散這令人不適的沉默，用力拍了拍手，聲音刻意拔高，
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焦躁，“七個人也夠踢半場了！少一個李強，我們還能輸不成？
”比賽開始了。可節奏完全不對。平時我們踢野球，雖然技術糙，但沖撞激烈，喊聲震天，
充滿了野性的活力。可今天，每一次傳球都顯得格外滯重，那顆該死的球仿佛真的被灌了鉛，
在腳下滾動時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每一次觸球都像踢在一塊吸飽了水的濕木頭上，
耗費著額外的力氣。奔跑的腳步也變得拖沓，水泥地似乎比昨天更粘腳了。
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但流下的汗水是冰涼的，貼著皮膚，激起一陣陣細微的雞皮疙瘩。
更詭異的是對面。我們七個人，對方……應該是七個人嗎？不對。我一邊跑位，
一邊喘著粗氣，目光掃過對方半場。那個穿褪色紅背心的家伙，昨天好像沒見過？
他動作有點僵硬……還有那個總在邊路活動的瘦高個，移動的姿勢怎么有點飄忽？
像……像是腳不沾地？一股寒氣猛地從尾椎骨竄上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猛地停住腳步，死死盯著對面。
一個、兩個、三個……我的目光艱難地掃過對方每一個模糊在汗水和夕陽刺眼光暈里的身影。
六個？不對，是七個？等等，剛才那個紅背心呢？怎么又好像多了一個穿灰色衣服的？“嘿！
看球！”一聲斷喝在我耳邊炸響。我悚然一驚，下意識扭頭，只見一道灰影裹挾著風聲，
兇狠地朝著我旁邊的王濤直沖而去！那不是球！那更像是一團模糊的、帶著惡意的影子！
“濤子！”我失聲驚呼。王濤正背對著那個方向，聽到我的喊叫，本能地側身回頭。
那團灰影幾乎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的風陰冷刺骨。王濤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驟然放大，
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種被巨大恐懼攫住的慘白。他張著嘴，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石像。“濤子！
你他媽發什么呆！”老趙吼了一聲，沖過去拍了他肩膀一下。王濤渾身劇烈地一顫，
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他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又飛快地掃過其他人，
眼神里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剩下粗重得嚇人的喘息。就在這時，場邊的破舊電子表，
那歪歪扭扭掛在只剩半邊籃筐的籃球架上的玩意兒，
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拖長了調的“嘀——”音，像是垂死者的最后一聲哀鳴。六點半。
時間到了。
比賽結束的哨音并未響起——這里從來就沒有哨音——但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驟然降臨，
籠罩了整個球場。喧囂的蟬鳴不知何時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壓得人耳膜生疼。
連風都停了。“走…走！快走！”王濤像是被那寂靜的“嘀”聲狠狠刺了一下，
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尖叫。他像一頭受驚的野獸，
完全不顧散落在地上的背包，
轉身就朝著球場唯一的出口——那扇銹跡斑斑、半掩著的鐵門——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他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仿佛身后有看不見的惡鬼在追趕。
我們幾個被他的樣子嚇呆了，面面相覷，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迅速爬滿全身。
昨天張遠消失時那種模糊的不安感，此刻被王濤的恐懼無限放大，變得無比清晰而猙獰。
“濤子！等等！”老趙最先反應過來，喊了一聲，拔腿追去。我也反應過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抓起自己的背包，
跟在老趙后面，用盡全身力氣朝那扇鐵門沖刺。每一次腳掌踏在滾燙的水泥地上，
都感覺那冰冷粘稠的“薄膜”在拉扯我的腳踝。身后那片空曠的球場，
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旋渦，散發著致命的吸力。終于，
我們幾個連滾帶爬地沖出了那扇沉重的鐵門。鐵門在我們身后發出“哐當”一聲沉悶的巨響，
自行合攏，隔絕了那片死寂的球場。外面是熟悉的、帶著城市尾氣和灰塵味道的空氣。
路燈已經亮起，昏黃的光暈下，車流聲、遠處隱隱的人聲，
這些平日里被我們忽略的背景噪音，此刻聽在耳中卻如同天籟，
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令人眩暈的踏實感。王濤癱坐在鐵門外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
背靠著銹蝕的鐵欄桿，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汗水混合著淚水，在他慘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橫流。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仿佛靈魂都被剛才那一刻抽走了。“濤子！濤子！你他媽說話啊！到底怎么了！
”老趙蹲在他面前，用力抓住他不斷顫抖的肩膀，聲音又急又怕。我也沖到近前，
心臟還在狂跳不止，喉嚨干得發緊：“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李強？
”“李強…李強…”王濤像是被這個名字觸發了什么恐怖的開關，猛地抬起頭，
渙散的眼神聚焦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深的驚怖。他死死抓住老趙的手臂，
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子，
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不是…不是沒來…我看見他了！我看見李強了！
”他猛地指向球場的方向，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幾乎要撕裂夜空：“他輸了！他輸了最后那個球！
我看見他…我看見他朝著禁區走…走著走著…人…人就不見了！不是走進去的！
是…是草里…草里伸出來一只手！一只…爛得能看見骨頭的手！一下子就把他拖進去了！
拖到地底下去了！啊——！”凄厲的慘叫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聽得人頭皮發麻，血液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