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臨終托孤,將七歲太子塞進我懷里:“國師,孤把他托付給你了。
”十年間我助他鏟除權臣、平定叛亂,他龍袍加身時卻將我囚在龍榻。“姐姐教朕為君之道,
”他咬著我耳垂低笑,“今夜該學為夫之道了。”世人皆道新帝暴戾嗜殺,
卻不知他夜夜鉆進我衾被:“姐姐,他們今天又兇我……”直到那日我替他擋下毒箭,
他抱著渾身是血的我沖進太廟:“孤以帝王之血起誓,換她活!”祭壇震動那刻,
我才想起巫族最后的預言——“以命換命者,永失所愛。”---雪,下得又急又密,
像是要把整個皇城都埋葬。承乾宮內,龍涎香也壓不住那股沉沉的死氣。重重明黃帷幔深處,
龍榻上的人形已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頭,唯有那雙眼睛,
還死死攥著最后一點屬于帝王的銳利,如同寒夜里將熄的殘燭。
“國師……”嘶啞的聲音像鈍刀刮過朽木。我,沈晏清,大胤王朝的國師,
一身素白道袍立在榻前,冷眼看著這位帝王走向他生命的終章。殿內炭火燒得極旺,
可寒意依舊順著冰冷的金磚絲絲縷縷地往上爬,纏繞住人的腳踝。“臣在。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殿外結了冰的湖面。老皇帝的手,枯瘦如鷹爪,
艱難地從厚重的錦被下伸出,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氣大得驚人,
帶著垂死者孤注一擲的瘋狂。“孤…孤不行了……”他急促地喘息,
渾濁的眼珠死死釘在我臉上,“阿徹…阿徹…還小……”他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
投向寢殿角落那片更深的陰影里。陰影動了動,
一個小小的、穿著明黃蟒袍的身影被內侍半推半搡地送了出來。那是太子,蕭徹。
不過七歲稚齡,一張小臉在昏暗燭光下白得嚇人,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惶和無措,
像只驟然暴露在獵鷹爪下的幼獸。他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那點可憐的嗚咽溢出來。
“過來…阿徹…”老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破碎感。
小太子被那聲音驚得一抖,小小的身體僵在原地,不敢上前,只怯生生地抬眼看著我,
那眼神里全是依賴和求救。老皇帝眼中最后的光亮,像風中殘燭般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猛地黯淡下去。他死死盯著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嘔出的血塊,
帶著沉甸甸的、不容抗拒的分量:“國師…孤…孤把他…托付給你了!
”那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
“你…你要護著他…護著他…坐穩這…江山!”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推,
將那個小小的、顫抖的身體,像一件沉重的、滾燙的遺物,狠狠塞進了我的懷里。
小太子蕭徹猝不及防撞入我懷中,冰冷的蟒袍料子硌著我的手臂。他先是渾身一僵,隨即,
那強忍了許久的恐懼和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他小小的、冰涼的手臂死死環住了我的腰,整張臉深深埋進我素白的道袍前襟,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悶悶地傳出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衣料,燙得我心口微微一縮。
“嗚…姐姐…我怕…”他含糊不清地哽咽著,手臂箍得更緊了,
仿佛我是這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老皇帝最后的目光凝固在我臉上,
那里面交織著瘋狂的托付、深重的憂慮,還有一絲我無法解讀的、近乎絕望的復雜。
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拉風箱般的聲音,眼睛里的光徹底熄滅了。那只緊攥著我的手,
驟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垂落在冰冷的金絲楠木龍榻邊緣。承乾宮內,死寂無聲。
唯有炭盆中偶爾爆出“噼啪”一聲輕響,更顯得空曠死寂。
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如同無形的巨獸,扼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喉嚨。角落里侍立的宮人內侍,
早已無聲地跪伏下去,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懷里的小身體還在劇烈地顫抖,
溫熱的眼淚浸透了我的衣襟,那滾燙的溫度,和他此刻渾身散發的冰冷恐懼形成詭異的對比。
他小小的手死死攥著我腰側的衣料,指節用力到泛白。殿外,
是漫天紛飛、永無止境的鵝毛大雪,白茫茫一片,
將朱紅的宮墻、金色的琉璃瓦、深色的殿宇輪廓,一點點吞噬、覆蓋。雪落無聲,
卻又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沉沉地壓在整個皇城之上,壓在這新喪的帝國心臟之上。
十年光陰,彈指一瞬。
昔日那個在雪夜里只會躲在我懷中瑟瑟發抖、嗚咽著喊“姐姐怕”的小男孩,
已然長成了身姿挺拔、氣勢迫人的少年儲君。玄黑的太子常服,以金線繡著猙獰的四爪蟒紋,
將他周身那股日益凜冽的威儀襯托得淋漓盡致。
他端坐在紫宸殿偏殿那張寬大的、象征著監國權柄的紫檀木書案之后,背脊挺直如松,
下頜繃緊,線條冷硬。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空氣仿佛凝固了,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口。階下,當朝戶部尚書趙嚴,
一個平日里在朝堂上呼風喚雨、連胡子都翹得比別人高的老臣,
此刻卻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冷汗順著他花白的鬢角小溪似的往下淌,
浸濕了緋紅的官袍前襟,留下深色的、狼狽的印記。他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此刻血色褪盡,
只剩下死人般的灰敗,嘴唇哆嗦著,卻連一句完整的求饒也吐不出來。
幾個身著玄甲、面無表情的東宮侍衛像冰冷的鐵柱般矗立在他身后,
腰間佩刀在燭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殿內落針可聞,只有趙嚴粗重而絕望的喘息,
還有他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蕭徹的目光,
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地上抖如篩糠的趙嚴。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屬于上位者的漠然。他修長的手指,指節分明,
輕輕搭在書案上攤開的一卷賬簿上。那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足以抄家滅族的貪墨鐵證。
“趙卿,”蕭徹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如同冰面下洶涌的暗流,
“這三十萬兩雪花銀,養肥了你趙家幾口人的膽子?
”他指尖在賬簿上某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上點了點,動作優雅,卻帶著致命的寒意。
趙嚴渾身猛地一抽,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他掙扎著,
額頭“咚咚”地用力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殿…殿下…老臣…老臣一時糊涂!求殿下開恩!開恩啊!”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
充滿了瀕死的絕望,
獻出所有家財…只求…只求殿下饒我趙氏滿門性命…”蕭徹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極冷,沒有絲毫暖意。“一時糊涂?”他微微傾身,
燭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濃重的陰影,更添幾分陰鷙,“這糊涂賬,可是整整糊涂了十年。
”他慢條斯理地合上賬簿,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殿內卻如同驚雷。“拖下去。
”那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殿下——!
”趙嚴爆發出最后一聲凄厲絕望的哀嚎,如同被掐斷了脖子的雞。玄甲侍衛應聲而動,
如同提溜一只待宰的牲畜,毫不費力地將癱軟如泥的趙尚書架起,粗暴地拖出殿外。
那絕望的嚎哭聲和靴底拖過金磚的刺耳摩擦聲,漸漸遠去,最終被殿外深沉的夜色徹底吞沒。
殿內重新恢復了死寂。蕭徹依舊端坐著,燭光映著他俊美卻冷硬的側臉,下頜線條繃得極緊,
仿佛剛才那冷酷決斷的處置,不過是拂去案上的一點塵埃。
他周身彌漫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凜冽殺氣,讓殿內侍立的宮人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
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里。直到殿門沉重地合攏,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氣息。
案后那尊殺神般的身影,才幾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
那股懾人的、凍徹骨髓的威壓如潮水般退去,一絲微不可察的疲憊,
悄然爬上他挺直的眉宇之間。夜深如墨,萬籟俱寂。東宮深處,
屬于太子的寢殿“崇德殿”內,只余下幾盞角落里的長明宮燈,散發著朦朧柔和的光暈。
空氣里彌漫著安神香清苦微甘的氣息,試圖撫平白日里累積的戾氣與疲憊。
我獨自一人坐在臨窗的軟榻上,面前矮幾上攤著一卷北境邊防圖,
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山川河流的走向,心思卻有些飄忽。白日里紫宸殿那冷酷決斷的一幕,
和眼前這片寧靜的夜色,割裂得如同兩個世界。殿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動作快得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又悄然合攏,隔絕了外間的一切。是蕭徹。
他已換下了那身象征權柄的玄黑蟒袍,只著一件單薄的、月白色的絲質寢衣。
白日里端坐于監國之位上的凜冽威儀和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此刻仿佛被這寢殿的柔光徹底洗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沒有看我,
只是徑直朝著內殿那張寬大的紫檀木龍榻走去。腳步有些沉,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疲憊,
和一種近乎執拗的、孩子氣的方向感。他踢掉了腳上的軟緞便鞋,
掀開那垂落的、繡著繁復云龍紋的明黃帳幔,然后——像一頭終于找到溫暖巢穴的幼獸,
整個人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直接鉆進了我鋪展在榻上的錦被里。錦被下,
我的身體微微一僵。帶著夜露寒意的身軀瞬間貼了上來,隔著兩層薄薄的寢衣,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緊實的肌肉線條和溫熱的體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
手臂帶著沉甸甸的份量,霸道地橫過我的腰身,然后將臉深深埋進了我的頸窩。
溫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干凈的氣息,噴在我的頸側皮膚上,
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我身上的氣息都吸進肺腑里,
那動作帶著一種全然的依賴和滿足。“姐姐……”他的聲音悶悶地從我頸窩處傳來,
帶著一種白日里絕不會出現的、近乎撒嬌的沙啞和委屈,含糊不清,像夢囈,
“……他們今天……又兇我……”頸窩處傳來的溫熱吐息和那全然依賴的姿勢,
讓我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白日里那個在紫宸殿中輕描淡寫一句“拖下去”便決定了尚書府滿門命運的冷酷儲君,
此刻竟像只尋求庇護的幼獸般蜷縮在我身側,用最柔軟的姿態訴說著委屈。這巨大的反差,
如同冰與火的碰撞,在我心底激起復雜難言的漣漪。一絲無奈悄然爬上心頭,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十年了,這幾乎成了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無論白日里如何殺伐決斷,
如何用鐵血手段震懾朝堂,只要夜幕降臨,他總會卸下所有偽裝,固執地鉆進我的寢被,
尋找這份近乎孩童般的慰藉。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些,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溫熱的唇瓣無意識地蹭著我頸側的肌膚,帶來一陣細微的癢麻。
“嗯?”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指尖卻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輕輕搭在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上,
那緊繃的肌肉線條昭示著他白日里積壓的戾氣仍未完全散去,“誰又給我們殿下氣受了?
”“哼……”他含糊地哼了一聲,帶著濃濃的不滿,臉又往我頸窩深處埋了埋,
鼻尖蹭著我的皮膚,“還能有誰?就是那幾個……倚老賣老的……老東西!
”他的聲音依舊悶著,卻清晰地吐出幾個名字,“禮部的陳老頭,仗著自己是三朝元老,
在朝會上明里暗里指責我處置趙家太過嚴苛,
說什么‘恐寒了士林之心’……還有那幾個御史,揪著北境軍費開支不放,
字字句句都在影射我窮兵黷武……”他越說越氣,橫在我腰間的手臂下意識地又收緊了些,
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簡直……荒謬!”他的聲音拔高了一點,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被冒犯的惱怒,“趙嚴貪墨軍餉,證據確鑿!不殺他,何以正綱紀?
北境狄人虎視眈眈,不增軍費加固城防,難道等著他們鐵蹄踏破雁門關嗎?
這些老匹夫……只會在朝堂上耍嘴皮子,尸位素餐!”他憤憤地說完,又像泄了氣的皮球,
整個人軟了下來,重新將重量倚靠在我身上,額頭抵著我的肩胛骨,輕輕蹭了蹭,
的委屈:“姐姐……他們都不懂……他們只會為難我……”那溫熱的氣息和帶著委屈的控訴,
像羽毛般掃過心尖。我沉默著,感受著他緊繃的身體在我身邊一點點放松下來,
那份白日里支撐他殺伐決斷的戾氣,似乎正隨著這親近的依偎而緩緩消散。十年光陰,
從那個在雪夜里只會往我懷里鉆的七歲稚童,
到如今已能獨當一面、手段日漸凌厲的少年儲君,唯有這夜深人靜時的依賴,從未改變。
我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帶著安撫的意味,輕輕落在他緊蹙的眉間。那里,
白日里緊鎖的“川”字紋路,在指尖溫柔的撫觸下,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殿下做得對。”我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肯定,“貪墨軍餉,動搖國本,
本就罪無可赦。北境安危,關乎萬千黎庶,軍費開支,一分一毫都不能省。
”指尖沿著他挺直的鼻梁緩緩滑下,最終停留在他緊繃的下頜線旁,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是儲君,是大胤未來的天子。雷霆手段,是為社稷,
非為私怨。那些聒噪之言,不必放在心上。”他的身體在我話語的撫慰下徹底松弛下來,
像一只被順毛捋舒服的大貓。環在我腰間的手臂雖然依舊霸道地圈著,力道卻柔和了許多。
他微微側過頭,溫熱的唇瓣不經意地擦過我撫在他下頜的指尖,帶來一陣微弱的電流。
“嗯……”他滿足地低應一聲,鼻音濃重,帶著濃濃的睡意,將臉更深地埋進我的頸窩,
含糊地嘟囔,“姐姐懂我就好……只有姐姐懂我……”寢殿內重新陷入一片寧靜,
只剩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極細微的風掠過檐角的聲音。
安神香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著這方小小的、只屬于我們兩人的天地。
白日里那些血雨腥風、朝堂傾軋,仿佛都被隔絕在了這層柔和的暖光之外。然而,
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太久。當東方天際剛剛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驅散深沉的夜色,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便如同密集的鼓點,猝然撕裂了崇德殿清晨的靜謐。“殿下!急報——!
”寢殿門外,東宮侍衛統領陳鋒的聲音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和驚惶,穿透了厚重的殿門,
重重砸了進來。幾乎是同時,原本在我身側沉睡的蕭徹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前一秒還殘留著依戀和初醒的懵懂,瞬間便被冰冷的警覺和屬于上位者的銳利徹底取代。
他如同矯健的獵豹,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掀開錦被翻身下榻,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隨手抓過搭在屏風上的玄黑外袍披上,聲音已然恢復了平日的冷冽沉穩,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進!”沉重的殿門被轟然推開,陳鋒高大的身影幾乎是撞進來的,
單膝跪地,濺起微塵。他一身風塵仆仆,玄甲上沾染著暗褐色的泥點,臉色是失血后的慘白,
左肩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只用布條草草包扎著,滲出的血跡已經凝固發黑。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封被汗水、血污浸染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羊皮卷。“殿下!
北境……北境急變!”陳鋒的聲音嘶啞,帶著一路狂奔后的喘息和巨大的驚怒,
“雁門關守將周武……反了!他勾結狄人,開城獻關!狄人大軍……已破關而入!
北境三鎮……危在旦夕!”“什么?!”蕭徹瞳孔驟然收縮,周身瞬間爆發出駭人的戾氣,
如同出鞘的利刃,將寢殿內殘存的最后一絲暖意徹底絞碎。他一步上前,
劈手奪過那染血的羊皮卷,目光如電般掃過上面潦草卻字字泣血的軍報。“周武……狗賊!
”他牙關緊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冰渣,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那羊皮卷在他指間被攥得咯吱作響,幾乎要碎裂開來。他猛地抬頭,
眼中是燃燒的烈焰和冰冷的殺意,“陳鋒!傳孤旨意!”“命鎮北將軍秦烈,
即刻率京畿大營三萬精銳,星夜馳援北境!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雁門關,將狄人擋在關外!
”“著兵部、戶部、工部三部尚書,即刻入宮!孤要在紫宸殿召見他們!延誤者,軍法從事!
”“封鎖消息!北境之事,膽敢泄露半字者,立斬不赦!”一連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
從他口中傾瀉而出,迅疾、清晰、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整個寢殿的空氣都因他周身散發的肅殺之氣而變得凝滯、沉重。陳鋒強忍著傷痛,
肅然領命:“末將遵旨!”他掙扎著起身,正要轉身奔出。“等等!”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打破了這鐵血森然的氛圍。我不知何時已起身,
披上了素日里那件象征身份的玄青色繡銀線云紋國師道袍。長發簡單地挽起,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沉靜的眉眼。我緩步走到書案旁,那里擺放著平日處理文牘的筆墨。
蕭徹和陳鋒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提起筆,蘸飽了濃墨,
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字。墨跡淋漓,筆鋒銳利如刀。寫罷,
我拿起案頭一方小小的、非金非玉、觸手溫潤的玄黑色令牌,
那令牌正面刻著一個古樸的“令”字。我將令牌和那張墨跡未干的紙一同遞向陳鋒。
“陳統領,”我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持我令牌,將此密函,
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云州‘棲梧別院’,交給一個叫‘青鸞’的人。她自會知道如何做。
”陳鋒眼中掠過一絲驚疑,但接觸到蕭徹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立刻收斂心神,
恭敬地雙手接過令牌和密函:“末將明白!定不辱命!”他不再有絲毫耽擱,轉身,
拖著傷軀,腳步卻異常堅定地沖出了寢殿,身影迅速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殿內只剩下我和蕭徹。他依舊站在原地,手中還死死攥著那封染血的羊皮卷,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方才那滔天的怒意和殺伐決斷的威勢稍稍收斂,
但周身緊繃的肌肉線條和深不見底的眼眸,依舊昭示著內心的驚濤駭浪。他看向我,
眼神復雜,帶著詢問,也帶著一種深沉的、無需言說的信任。“棲梧別院?青鸞?
”他低聲問,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抬手,
指尖帶著一絲安撫的涼意,輕輕拂過他緊蹙的眉心,試圖撫平那道深刻的褶皺。
“殿下可信我?”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問道。蕭徹的目光緊緊鎖住我,沒有絲毫猶豫,
如同磐石般堅定。“信。”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遲疑,
仿佛這是天地間最無需證明的真理。一絲極淡、極難察覺的笑意在我眼底深處掠過,
快得如同錯覺。我收回手,聲音沉靜如水:“那么,請殿下全力應對正面戰場。
北境三鎮……不會丟。”我的目光轉向窗外,那里,天色正一點點亮起,
但厚重的陰云卻沉沉地壓在皇城上空,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周武背后,不止狄人。
這盤棋,有人想下得更大。青鸞,會為我們斬斷那只看不見的黑手。”蕭徹眼中銳光一閃,
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染血的軍報狠狠拍在書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他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的戰意和冰冷的決心,那是一個帝王面對挑戰時本能的反應,
“朝堂之上,孤自會讓他們知道,什么叫‘不惜一切代價’!
至于那幕后之人……”他冷笑一聲,殺意凜然,“孤會親手把他揪出來,碎尸萬段!
”他不再看我,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玄黑的袍角在清晨微涼的風中獵獵翻飛,
背影挺拔如即將出征的利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殿門在他身后轟然合攏,
隔絕了內外的世界。寢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只余下書案上那封染血的軍報,
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無聲地訴說著北境的烽火與陰謀。我獨自站在空曠的殿中,
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越來越陰沉的天幕上,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
望向了遙遠的、戰火紛飛的北境。
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袖中另一枚小巧的、刻著古老巫族圖騰的骨片,一片冰涼。風暴,
已然降臨。接下來的日子,整個皇城如同一架被繃緊到極限的巨弩。紫宸殿徹夜燈火通明,
一道道緊急軍令如同雪片般飛出。朝堂之上,爭吵、質疑、推諉之聲不絕于耳,
但在蕭徹那日益顯露的、不容置疑的鐵腕之下,所有的阻礙都被強行碾平。
軍資糧草以驚人的速度調集,源源不斷運往北境。前線戰報每日如流水般送入宮中,
每一次都牽動著朝野上下緊繃的神經。雁門關的廝殺慘烈無比,
秦烈將軍率領的援軍如同釘子般死死釘在關前,一寸山河一寸血,
艱難地阻擋著狄人鐵騎南下的步伐。而朝堂之下,暗流涌動得更加洶涌。
關于周武叛變的幕后推手,各種捕風捉影的流言四起,
矛頭隱約指向了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一直對蕭徹監國頗有微詞的成王蕭景琰。
我與蕭徹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他全力支撐著正面戰場,以雷霆手段穩定朝局,
彈壓所有試圖借機生事的勢力。而我,則隱于幕后,通過“棲梧別院”的青鸞,
調動著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力量——或是潛伏的暗樁,或是行走于灰色地帶的游俠,
或是某些擁有特殊技藝的“奇人異士”。一張無形的網,
在喧囂的戰爭和詭譎的朝局之下悄然張開,目標直指那只看不見的、攪動風云的“黑手”。
時間在焦灼中滑向深秋。北境的戰事依舊膠著,但秦烈將軍用兵如神,已漸漸穩住陣腳,
開始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朝中那些因成王勢力煽動而起的、對蕭徹“窮兵黷武”的攻訐,
在他接連幾次以鐵證處置了幾個跳得最高的官員后,也暫時偃旗息鼓。勝利的天平,
似乎正在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大胤傾斜。這日,恰逢北境傳來一場關鍵性小捷的戰報,
雖未奪回雁門關,但成功挫敗了狄人一次大規模的進攻,斬敵數千。朝堂之上,
緊繃的氣氛終于有了一絲微妙的松動。下朝后,蕭徹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眉宇間積壓多日的陰霾也散開了一些。他沒有立刻回崇德殿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
而是屏退了所有侍從,只帶著我一人,踏入了東宮深處那座幽靜的、遍植楓樹的“擷芳園”。
秋意已深,滿園楓葉紅得似火,如同燃燒的云霞,絢爛得驚心動魄。
陽光透過疏朗的枝椏灑下,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枯榮的氣息和陽光的暖意。蕭徹走在我身側,步伐比平日輕快了些許。
他穿著一身玄青色常服,金線繡著暗紋,少了幾分朝堂上的肅殺,
多了幾分少年儲君的挺拔清貴。他微微側頭看著我,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簇跳動的火苗,
帶著一種隱秘的、灼人的熱度。“姐姐,”他開口,聲音刻意放得低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期待,“你看這楓葉,像不像……”他頓了頓,
目光灼灼地鎖住我,“像不像嫁衣的顏色?”我的心猛地一跳。楓葉如火,嫁衣如火。
這暗示,直白得近乎赤裸。我腳步微頓,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一片燃燒的楓林,
聲音不起波瀾:“殿下慎言。國師之位,清修持重,不涉紅塵嫁娶。” 我的回答,
一如既往地將他推開,劃下那道名為身份與職責的界限。
蕭徹眼底那簇火苗似乎被冷水潑了一下,瞬間黯淡了幾分,但旋即,更熾烈的火焰升騰而起,
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被拒絕后的不甘和執拗。他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我,帶著一種迫人的壓力。“清修?紅塵?”他低笑一聲,
那笑聲里卻沒什么暖意,反而帶著一種尖銳的嘲諷和壓抑不住的戾氣,“姐姐教我帝王心術,
教我權衡制衡,教我在這吃人的深宮里活下去的時候,怎么不說清修?
姐姐替我擋下那些明槍暗箭,為我謀劃這萬里江山的時候,怎么不說紅塵?”他逼近一步,
灼熱的氣息幾乎噴在我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有被拒的痛楚,有壓抑多年的渴望,更有一種即將破籠而出的、近乎瘋狂的占有欲。
“十年了,沈晏清!”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
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啞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痛楚,
“我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躲在你懷里哭的孩子了!這龍椅,這江山,很快都會是我的!可你呢?
”他猛地伸手,冰涼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
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你要什么?功成身退?像扔掉一件舊衣服一樣,扔掉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背叛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慌,“然后呢?
去找你的‘棲梧別院’?去找你的‘青鸞’?去過你那所謂的清修日子?!
”手腕處傳來的劇痛讓我蹙緊了眉頭,但我依舊平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
這失控的質問,如同利刃,剖開了他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我的離開。“殿下,
”我試圖掙脫他的鉗制,聲音依舊保持著冷靜,“你醉了。”“醉?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用力一拽,我猝不及防,整個人被他狠狠拉入懷中,
撞上他堅硬溫熱的胸膛。
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一種陌生的、極具侵略性的男性氣息瞬間將我包圍。他低下頭,
滾燙的唇幾乎要貼上我的耳廓,灼熱的呼吸燙得我耳根發麻,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
狠狠扎進我的耳膜:“我是醉了!醉在你這十年織就的網里,醉在你給的虛情假意里!
沈晏清,你聽著……”他滾燙的唇,帶著懲罰般的力道,重重碾過我的耳垂,
激起一陣劇烈的戰栗。那低沉的聲音如同魔咒,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種令人心顫的偏執,
清晰地灌入我的腦海:“待朕龍袍加身那一日,你休想逃!朕要你……”他刻意停頓,
冰冷的指尖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猛地抬起我的下頜,
強迫我直視他眼中那片燃燒著瘋狂火焰的深淵,“夜夜都在朕的龍榻之上!
姐姐教朕為君之道……”他俯身,灼熱的唇瓣近乎啃咬般落在我的頸側,
留下一個滾燙的印記,聲音喑啞,帶著致命的誘惑和不容抗拒的命令,“……今夜,
就該學學,何為‘為夫之道’了!”那滾燙的唇烙印在頸側,帶著懲罰與占有的力道,
如同點燃了引信。我身體猛地一僵,
一股混雜著驚怒、羞恥和某種更深沉、更復雜情緒的熱流瞬間沖上頭頂。
指尖下意識地凝聚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帶著寒意的力量。然而,
就在那力量即將透體而出的剎那——“嗖——!
”一道極其細微、卻尖銳得足以撕裂空氣的破空之聲,
毫無征兆地從擷芳園假山石的陰影深處爆射而出!那聲音快得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極限,
帶著一種冰冷的、純粹為殺戮而生的死亡氣息!目標,
赫然是背對著假山方向、正將我禁錮在懷中的蕭徹的后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那支淬著幽藍寒芒、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殘影的弩箭,撕裂空氣的尖嘯聲還在耳畔嗡鳴。
它帶著絕對的精準和歹毒,直指蕭徹毫無防備的后心要害!箭尖上那抹幽藍,
在陽光下閃爍著妖異而致命的光澤,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的本能卻早已先于一切思考做出了反應。“不——!
”一聲驚懼到變調的嘶喊從我喉嚨里沖出,尖銳得不像自己的聲音。
在那電光火石的萬分之一瞬,被蕭徹禁錮在懷里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猛地掙脫了他因驚愕而瞬間松開的鉗制,不是后退,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撲火的飛蛾,
決絕地、義無反顧地撞向他的胸膛!旋轉,調換位置!將我的后背,
毫無保留地、徹底地暴露在那支奪命弩箭的軌跡之前!“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清晰地響起。時間,真的停滯了。
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撞在我的背心,像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當胸擂中!
一股冰冷刺骨的劇痛瞬間炸開,隨即是迅速蔓延開的、令人窒息的麻痹感。
喉嚨口猛地涌上一股濃烈的、無法抑制的鐵銹腥甜。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溢出嘴角。身體的力量被瞬間抽空,眼前陣陣發黑,
金星亂冒。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后倒去。“姐姐——!!!
”蕭徹那撕心裂肺、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狂吼在耳邊炸開,
帶著無法形容的驚駭、絕望和毀天滅地的暴怒。天旋地轉間,我落入一個劇烈顫抖的懷抱。
他接住了我下墜的身體,手臂收得死緊,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卻又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仿佛捧著易碎琉璃般的恐慌。
我感覺到他胸腔里那顆心臟正以瘋狂的速度擂動著,撞擊著我的背脊,
每一次跳動都傳遞出無邊的恐懼。“姐姐!姐姐你看著我!看著我!”他嘶喊著,
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
一只手慌亂地試圖去捂住我后背那不斷涌出溫熱血流的傷口,
可那滾燙的液體卻透過他的指縫,汩汩而出,迅速染紅了他玄青色的袖袍,
也染紅了我素白的衣襟。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我的意識,
毒素帶來的麻痹感正迅速侵蝕四肢百骸。我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有些模糊,
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那張總是帶著傲氣、冷厲或是撒嬌神情的俊美面孔,
此刻慘白如紙,寫滿了巨大的、無法承受的驚恐。深邃的眼眸里,
所有的瘋狂、戾氣、占有欲都被徹底擊碎,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如同孩童失去至親般的恐懼和絕望。大顆大顆滾燙的液體,
毫無征兆地從他通紅的眼眶里砸落,重重地砸在我的臉上,混合著我嘴角溢出的鮮血,
溫熱而咸澀。“不……不要……姐姐……別閉眼!
求求你……別閉眼……”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御醫!快傳御醫——!!!”他猛地抬頭,
對著園外發出震耳欲聾、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咆哮,那聲音里蘊含的暴怒和絕望,
足以讓整個東宮為之震顫。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的臉在眼前晃動、重疊。
后背的劇痛似乎開始變得遙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正從傷口處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知道那是什么,是箭上的毒。那幽藍的寒芒,
是“碧落黃泉”,無解之毒。“小……殿下……”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嘴唇翕動,
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指尖動了動,想要抬起,拂去他臉上那滾燙的淚痕,
卻只是徒勞地牽動了一下。意識如同退潮般迅速抽離,沉入無邊的黑暗。最后的感覺,
是他抱著我瘋狂奔跑時劇烈的顛簸,是他滾燙的淚水不斷滴落在我臉頰的溫度,
是他那一聲聲絕望到令人心碎的呼喚,一遍遍撞擊著我即將沉寂的意識:“姐姐——!!!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而粘稠,如同最深的寒潭之水,將人緊緊包裹,
不斷向下拖拽。意識在這片虛無中浮沉,時而能捕捉到一絲外界的聲音,
像是隔著厚重的水層傳來,模糊而遙遠。“……廢物!一群廢物!朕養你們何用?!
救不活她,朕要你們所有人陪葬——!”那是蕭徹的聲音,嘶啞,狂暴,
充滿了毀滅一切的戾氣,如同瀕臨瘋狂的困獸。杯盞碎裂的聲音、器物被掃落在地的巨響,
夾雜著御醫們驚恐絕望的告饒和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入這片黑暗。“陛下息怒!
國師大人所中之毒……非……非人間凡毒啊!臣等……臣等實在……無能為力……”“滾!
都給朕滾出去——!”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死寂中,卻又能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顫抖著,
一遍又一遍地、徒勞地撫摸著我的臉頰、額頭,試圖傳遞一絲溫度。滾燙的液體,一滴,
又一滴,不斷地落在我的頸窩,灼燙一片。
“……姐姐……別睡……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那聲音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