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福利局的會議室里，程志遠反復調整著領帶結。窗外陽光明媚，照在長桌中央的那盆綠植上，葉片上的水珠閃閃發光。
"緊張？"張敏遞給他一杯水。
程志遠搖搖頭，又點點頭："只是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門開了，一位中年女性帶著文件夾走進來："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是陳主任，負責評估你們的共同撫養申請。"她坐下，翻開文件，"這個案例確實......非比尋常。"
程志遠深吸一口氣。一個月前，他絕不會相信自己會主動申請與林耀東、唐婉共同撫養孩子。但小楠的絕食、小桐的焦慮發作、唐婉的崩潰和林耀東的診斷——這一切像一記記重拳，打碎了他所有的固執。
"根據材料，"陳主任推了推眼鏡，"你們提議在林耀東先生......"她謹慎地選擇措辭，"在世期間，由三位共同撫養程小楠和林小桐；之后由程志遠先生和唐婉女士共同撫養？"
"是的。"程志遠點頭，"孩子們不該因為大人的問題而失去彼此。"
"有意思的是，"陳主任翻動文件，"盡管基因檢測確認程小楠是程先生的生物學女兒，而林小桐是林先生的生物學女兒，但出生記錄顯示她們確實是雙胞胎？"
"醫學上稱為'異父超級受精'。"張敏解釋道，"極為罕見，但確實存在。"
陳主任若有所思地記下什么："我必須說，在多年的工作中，這是我見過最......特別的撫養協議。通常這類糾紛都以一方獲勝告終。"
"這次沒有贏家或輸家，"程志遠輕聲說，"只有孩子們的最佳利益。"
門再次打開，唐婉推著輪椅上的林耀東走了進來。林耀東比上次見面更加消瘦，病號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但眼神依然銳利。唐婉看起來好多了，雖然眼下仍有淡淡的青黑，但至少有了血色。
"抱歉遲到。"唐婉輕聲說，"檢查耽擱了。"
程志遠起身幫她把輪椅推到桌前。這個簡單的動作在幾個月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他會主動幫助林耀東？
"我們剛才在討論撫養安排。"陳主任說，"林先生，您支持這個方案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輪椅上的男人。林耀東緩緩環視房間，最后目光落在程志遠身上："我花了半輩子與人爭斗，商場、法庭、甚至家庭。"他的聲音比預想的更有力，"但死亡......是個很好的老師。它讓你明白什么真正重要。"
他從膝蓋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信封："這是我的書面同意，以及為兩個孩子設立的信托基金文件。無論發生什么，她們的教育和生活都不會受影響。"
程志遠接過信封，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這個曾經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正在用最體面的方式退出——不，不是退出，而是重新定義家庭。
"還有一件事，"林耀東繼續說，目光直視程志遠，"我希望......你能成為小桐的教父。在法律上，你是小楠的父親；但在情感上，我希望兩個孩子都能擁有兩個父親的愛。"
會議室陷入沉默。程志遠感到喉嚨發緊，仿佛有什么東西卡在那里。他看向唐婉，她正無聲地流淚，但嘴角帶著微笑。
"榮幸之至。"程志遠最終說道，四個字重若千鈞。
陳主任清了清嗓子，顯然也被這氣氛打動："那么，如果各位都同意，我們將制定詳細的撫養計劃，包括居住安排、教育決策和探視權......"
"不需要那么復雜。"林耀東出人意料地打斷她，"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孩子們主要和唐婉住，我和程先生輪流陪伴。周末和假期一起度過。"他看向程志遠，"就像......一個真正的家庭。"
程志遠點頭贊同。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談論著"真正的家庭"，而自己竟然是其中一部分。命運有時真是諷刺得令人心碎。
會議結束后，程志遠主動推著林耀東的輪椅走出大樓。五月的陽光溫暖而不灼人，微風中帶著花香。
"謝謝。"林耀東突然說。
程志遠停下腳步："為什么？"
"為了小楠。"林耀東仰頭看著藍天，"也為了讓我有機會做個......更好的父親和人。"
程志遠不知如何回應。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那些算計、憤怒和痛苦，在生死面前突然變得如此渺小。
"醫生說化療效果不錯，"他最終說道，"也許會有奇跡。"
林耀東笑了，真正的、放松的笑："已經發生了。看到小楠和小桐重新在一起的樣子......那就是我的奇跡。"
唐婉從后面跟上來，手里拿著兩杯咖啡："給，低咖啡因的。"她遞給林耀東一杯，另一杯給程志遠，"小楠和小桐在學校等我們呢，說有好消息要宣布。"
三人——一個奇怪的組合——一起走向停車場。程志遠恍惚覺得，這或許就是生活的真諦：不完美的拼圖，勉強但美麗地契合在一起。
三個月后，紫荊花園的林家別墅舉辦了一場特別的生日派對。氣球、彩帶和"6歲生日快樂"的橫幅掛滿了客廳。程小楠和林小桐穿著同款不同色的公主裙，在花園里追逐嬉戲，笑聲清脆如鈴。
程志遠站在燒烤架前翻動肉串，身旁是坐在輪椅上的林耀東，正指導他如何掌握最佳火候。唐婉在廚房準備蛋糕，不時透過窗戶看著這一幕，眼中含著淚光。
"爸爸！程爸爸！"程小楠跑過來，一手拉著林耀東，一手拉著程志遠，"來看我和小桐的魔術表演！"
"程爸爸"——這是她們想出的稱呼，用來區分兩個父親。起初有些別扭，現在卻如此自然。
雙胞胎在草坪上表演了一個簡單但充滿童趣的魔術，把紅色手帕變成藍色。觀眾除了三個大人，還有李明、張敏和幾位幼兒園好友。表演結束后，大家熱烈鼓掌。
"許愿時間！"唐婉推著插滿蠟燭的蛋糕走出來。
兩個小女孩站在蛋糕前，手拉著手，閉上眼睛許愿。然后同時吹滅了蠟燭。
"你們許了什么愿？"張敏好奇地問。
小桐看向小楠，兩人神秘地一笑："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
但那天晚上，當程志遠哄小楠睡覺時，小女孩摟著他的脖子小聲說："我告訴你了，但別告訴林爸爸。我們許愿讓他好起來。"
程志遠親吻她的額頭："最好的愿望。"
又過了三個月，當秋葉開始泛黃時，林耀東的病情急劇惡化。最后的時光里，他堅持每天給雙胞胎讀故事，即使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程志遠和唐婉輪流守在醫院，確保他從不孤單。
臨終前一天，林耀東把程志遠叫到床邊，遞給他一個信封："等我走了再打開。"
程志遠握著他瘦骨嶙峋的手："別這么說，你會......"
"我們都清楚結局。"林耀東打斷他，聲音出奇地平靜，"我只想知道，你會照顧好她們，對嗎？所有三個。"
程志遠鄭重地點頭："我保證。"
"好。"林耀東閉上眼睛，"那就夠了。"
那天深夜，當監護儀的警報響起時，程志遠和唐婉都在病房。醫生們進行了搶救，但已經無力回天。林耀東安詳地離開了，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葬禮后，程志遠打開了那個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份DNA檢測報告。信很短：
"志遠，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們的恩怨已隨風而逝。但有個真相你應該知道——當年那晚唐婉來找你時，已經懷孕兩周了。醫學上稱為'極早期妊娠'。這意味著小楠和小桐確實是同父同母的雙胞胎。那份顯示小桐是我親生的報告是偽造的，因為我無法接受自己不育的事實。
我花了一生構筑謊言，卻在死亡面前找到了真相與平靜。好好愛她們，所有三個。
耀東"
程志遠坐在夕陽下的花園里，淚流滿面。所有的算計，所有的爭奪，都源于一個男人的謊言和驕傲。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兩個小女孩在屋里等著他，而唐婉正在準備晚餐。
生活將繼續，以它自己的方式。
一年后的春天，程志遠和唐婉帶著雙胞胎去掃墓。小楠和小桐在林耀東墓前放了一束向日葵，說他最喜歡這種永遠面向陽光的花。
回家的路上，兩個小女孩跑在前面，書包上的掛飾叮當作響。
"她們適應得很好。"唐婉看著女兒們的背影，輕聲說。
程志遠點頭："比我們強多了。"
"后悔嗎？"唐婉突然問，"這一路走來？"
程志遠思考了片刻："不后悔。每一步都讓我們來到這里。"他指了指前方的孩子們，"而且，我們確實創造了一個不錯的家庭，不是嗎？"
唐婉笑著握住他的手："是的，我們做到了。"
陽光透過新綠的樹葉，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前方，程小楠和林小桐轉身揮手，笑容燦爛如初升的朝陽。
兩個爸爸的故事，就這樣成為了她們生命中最特別的篇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