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娜娜和王杰踏上環游全國的“驛星號”列車。>江南煙雨里,
他教她辨認鐵軌旁的薺菜花:“小時候奶奶說,能吃苦才嘗得出甜。”>西北荒漠中,
她裹著紅圍巾在沙丘跳舞,風沙灌進他衣領時兩人笑出眼淚。>海拔五千米的雪山站臺,
他流著鼻血把氧氣罩讓給她:“別怕,我當過兵。”>列車穿越四季駛向終點哈爾濱,
窗外暴雪翻飛如鵝毛。
>她忽然被乘務員神秘地領往最后一節車廂——>整節車廂被改造成水晶雪洞,
他舉著凍僵的手按下快門:“娜娜,這次換我追著你的光跑。”車窗玻璃上,
江南三月的雨絲正悄無聲息地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細長、迷蒙的水痕,
模糊了窗外那片濕漉漉、綠意初萌的世界。站臺上人影綽綽,隔著這層被雨水浸染的毛玻璃,
像是一幅洇開的水墨小品,帶著幾分不真切的朦朧。
著一種特有的、混合了鐵軌銹蝕味、潮濕泥土氣息以及遠處隱約飄來的草木清香的復雜味道。
歐陽娜娜下意識地揪了揪自己薄荷綠沖鋒衣的衣角,這簇鮮亮的顏色,
成了這灰蒙蒙背景里唯一跳脫的點。她肩上那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分量不輕,甩上后背時,
拉鏈掛帶卻好巧不巧地纏住了身后王杰的耳機線。“哎!
”王杰正低頭在黑色雙肩包里摸索著什么,被這突如其來的牽扯拽得一個趔趄,
耳機線瞬間繃直。“啊!抱歉抱歉!”娜娜慌忙轉身,
手忙腳亂地去解那幾縷纏繞在一起的細線。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王杰微涼的手背,
她像被燙到似的飛快縮回,耳根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薄紅。
王杰扶了扶鼻梁上那副略顯嚴肅的黑框眼鏡,看著眼前女孩毛茸茸的發頂和那截泛紅的耳尖,
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彎。他索性把耳機線整個從包里抽出來,輕輕一抖,
那點糾纏便輕易解開了。“沒事,”他聲音溫厚,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順手把解開的耳機線卷好塞回娜娜手心,“喏,物歸原主。
”娜娜握著那卷還殘留著對方體溫的耳機線,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王杰,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薄款抓絨外套,襯得人更加挺拔,雙肩包規整地背在身后,
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頂端,整個人透著一股干凈利落的沉穩。
這沉穩莫名讓她心里那點因為即將開始的漫長旅程而生出的、懸在半空的無措感,
悄悄往下落了落。“走吧,”王杰側身,很自然地示意她走在前面,
“‘驛星號’在等我們了。”“驛星號”三個大字沉穩地鑲嵌在深綠色的車體上,
被站臺頂棚的燈光映照,泛著一種沉靜的、金屬特有的光澤。
列車員穿著筆挺的制服站在車廂門口,一絲不茍地檢視著旅客的車票,
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恰到好處的微笑。他們的鋪位在車廂中部。
王杰利落地將兩個沉重的行李箱塞進狹窄的下鋪床底,動作熟練得仿佛演練過許多次。
娜娜則有些新奇地打量著這個即將成為他們一個月“家”的狹小空間。
兩張窄窄的臥鋪相對而立,中間隔著僅容一人通過的過道,上方還有兩個同樣局促的上鋪,
此刻空空蕩蕩。車窗邊懸著一張小巧的折疊桌板,金屬桌腿在燈光下閃著微光。王杰直起身,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環顧四周,
目光最終落在娜娜那張寫滿新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的臉上。“還行?”他問,
聲音里帶著安撫。娜娜用力點點頭,努力驅散心頭那點對未知的忐忑:“嗯!
比想象中……寬敞點兒!”她試圖讓語氣顯得輕松些,尾音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列車在一聲悠長沉穩的汽笛中緩緩啟動,像一頭蘇醒的巨獸,帶著金屬摩擦的沉重嘆息,
掙脫了站臺的束縛。
撲撲的站臺立柱、模糊的廣告牌、揮手送別的人群——開始以一種近乎笨拙的姿態向后退去,
速度由緩至疾,漸漸連成一片流動的、被雨水暈染開的灰綠底色。車輪碾壓過鐵軌接縫處,
發出規律而有力的“哐當——哐當——”聲,這聲音穿透車廂壁板,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敲打著耳膜,也敲打著神經。娜娜倚在窗邊,鼻尖幾乎要貼上冰涼的玻璃,
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小團白霧。窗外,
江南水鄉特有的景致在雨簾后鋪展開來:大片大片水光瀲滟的稻田像被打碎的鏡子,
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白墻黛瓦的村落被氤氳的水汽溫柔地包裹著,
輪廓柔和;偶爾掠過一座拱形石橋,橋下墨綠色的河水靜靜流淌,烏篷船在雨中泊著,
像一幅年代久遠的淡彩水墨。“真好看啊,”娜娜輕聲感嘆,聲音里帶著一種初見的虔誠,
“像畫一樣。”“是啊,”王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不知何時也靠在了窗邊,離她很近,
卻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他的目光同樣投向窗外那片迷蒙的雨景,
鏡片后的眼神顯得深邃悠遠,“雨里的江南,有種說不出的安靜。”車廂內,
屬于長途旅行的獨特生態開始悄然形成。
對面下鋪的阿姨動作麻利地抖開一條印著大朵牡丹花的厚實毛毯,
又從碩大的帆布包里掏出幾個沉甸甸的保鮮盒,
里面碼放著切好的醬牛肉、鹵蛋、洗凈的小番茄。食物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混合著車廂里原有的皮革和消毒水氣味。斜上鋪那位頭發花白的老爺子,
則從隨身的老舊皮箱里珍重地取出一本厚厚的硬殼書,封面燙金的書名已經模糊。
他戴上老花鏡,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指腹輕柔地摩挲過紙張,仿佛觸碰著一段凝固的時光,
很快便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對外界的嘈雜充耳不聞。車輪撞擊鐵軌的節奏依舊鏗鏘有力。
王杰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保溫杯,擰開蓋子,
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隨著裊裊熱氣飄散出來。他倒了一杯,遞給正望著窗外發呆的娜娜。
“謝謝。”娜娜回過神,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透過杯壁熨貼著手心。“小時候坐綠皮車,
最期待的就是這種晃悠晃悠的感覺,還有車窗外的風景。”王杰自己也倒了一杯,捧著杯子,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勢似乎小了些,細密的雨絲變得稀疏,天地間清亮了不少。
“特別是春天,鐵軌邊上……”他頓了頓,似乎在搜尋記憶深處某個清晰的畫面,
“會開很多小小的白花。”“白花?”娜娜好奇地轉過頭,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嗯,
叫薺菜花。”王杰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很淡,卻沉甸甸的,“開在田埂上,
鐵軌邊,很不起眼的小白花,一簇一簇的。我奶奶那會兒總帶我去挖薺菜,包餃子,做羹湯。
”他抿了一口熱茶,茉莉的清香在唇齒間化開,“她總說,人哪,得先認得這泥土里的苦味,
將來才能咂摸出生活里那點難得的甜。”“能吃苦才嘗得出甜……”娜娜低聲重復著,
目光若有所思地再次投向窗外。雨后的田野愈發青翠欲滴,遠處的水塘邊,
似乎真的點綴著星星點點細碎的白色。她努力分辨著,心頭像被這句話輕輕撞了一下,
漾開微小的漣漪。車輪碾過鐵軌接縫的“哐當”聲,漸漸成了旅途中最穩固的背景音。
當列車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短暫停靠時,娜娜也學著王杰的樣子,在站臺小販的竹籃里,
買了幾只還帶著溫熱體溫的茶葉蛋。剝開深褐色的、布滿細密裂紋的蛋殼,
露出里面醬色浸染的蛋白。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濃郁的茶香和咸鮮的醬汁在口中彌漫開來。“好吃嗎?
”王杰看著她被燙得微微吸氣又忍不住滿足瞇起眼的樣子,笑著問。娜娜嘴里含著蛋,
只能用力點頭,含糊地“嗯嗯”兩聲,眼睛亮亮的。她發現,
這種在晃動中分享簡單食物的感覺,有種奇異的、踏實的溫暖。
旅途的節奏如同窗外不斷更迭的景色。當“驛星號”拖著長長的汽笛聲駛入洛陽站時,
暮春的暖風挾裹著一種濃烈到化不開的甜香,強勢地灌滿了整個車廂。“呀!牡丹!
”對面鋪位的阿姨第一個驚喜地叫出聲,探身用力推開半扇車窗。瞬間,
一股更加馥郁、層次豐富的花香撲面而來,霸道地占據了所有人的嗅覺。站臺上,
仿佛驟然展開了一幅流動的錦繡畫卷。推著小車、挎著竹籃的花農們擠在月臺邊沿,
車上籃里,盡是層層疊疊、碗口大的牡丹花。深紫如墨的“青龍臥墨池”,
瑩白似雪的“昆山夜光”,嬌嫩粉紅的“趙粉”,
還有那層層疊疊、雍容華貴的“魏紫”……花瓣碩大肥厚,
在午后的陽光下流淌著絲綢般的光澤,像無數只華美的彩蝶停駐枝頭,又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將整個站臺渲染得姹紫嫣紅,富貴逼人。“快看!快看那邊!”娜娜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窗,
興奮地指著不遠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老人坐在小板凳上,
面前只擺著寥寥幾枝單瓣的白牡丹,花瓣素凈,花蕊金黃,在周圍一片濃艷的姹紫嫣紅中,
反倒顯得清新脫俗,遺世獨立。列車啟動的鈴聲驟然響起,尖銳而急促。“姑娘!接著!
”就在列車緩緩滑動的一剎那,那位白發老奶奶突然顫巍巍地站起身,動作卻異常敏捷。
她抓起攤位上那枝開得最飽滿的白牡丹,手臂奮力一揚!那枝帶著露水、潔白如玉的牡丹花,
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穿過車窗狹窄的空間,不偏不倚,
恰好落在娜娜下意識伸出的雙手里。花瓣微微顫動,冰涼的水珠滾落,沁入她的掌心。“啊!
”娜娜又驚又喜,捧著那枝花,指尖觸碰到花瓣絲絨般的質感,
那沁人心脾的幽香直鉆入鼻尖。她連忙抬頭想道謝,車窗外,
老奶奶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一個慈祥而溫暖的笑容,對著她輕輕揮了揮手。列車加速,
老人的身影迅速變小,連同那片喧鬧的花海,一起被拋在了后面,唯有手中那枝白牡丹,
真實地散發著清冽的芬芳。“真美……”娜娜低頭嗅著花香,喃喃道,
心里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柔軟的感動填滿。她抬起頭,正對上王杰帶著笑意的眼睛。
他不知何時拿出了相機,鏡頭無聲地對準了她捧著花、微微失神的側臉。“咔嚓。
”一聲輕微的、幾乎被車輪聲淹沒的快門聲響起。“喂!”娜娜的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云,
伸手想去擋鏡頭,動作間帶著一絲嬌嗔。王杰敏捷地側身避開,嘴角噙著促狹的笑,
晃了晃手中的相機:“留個紀念,洛陽的‘天降祥瑞’。”車廂里響起幾聲善意的輕笑。
娜娜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也笑了出來,低頭看著懷里的白牡丹,
指尖輕輕拂過那冰涼柔嫩的花瓣。她把花小心地插進自己喝空的礦泉水瓶里,灌上一點清水,
擺在小小的折疊桌板上。那抹純凈的白色,成了這小小空間里最動人的風景。窗外,
中原大地坦蕩如砥,沃野千里。麥田在暮春的陽光下翻涌著連綿不絕的金綠色波浪,
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風過麥浪,帶來植物汁液蓬勃生長的青澀氣息。列車像一葉扁舟,
航行在這片廣袤無垠的綠色海洋里。“驛星號”一路向西,
窗外的景色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撕去了溫潤的偽裝。蔥蘢的綠色先是變得稀疏、枯黃,
最終徹底消失,被無邊無際、單調而粗糲的黃褐色所取代。大地赤裸著,溝壑縱橫,
像老人干癟皮膚上深刻的皺紋。天空卻異常高遠,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灼人的湛藍,
沒有一絲云彩的遮蔽,只有一輪白日懸在當空,無情地潑灑著熾熱的光芒。
空氣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每一次呼吸,喉嚨都帶著輕微的刺痛感。車廂里,
空調發出沉悶的嘶鳴,竭力抵抗著車外滾滾襲來的熱浪。車輪卷起的沙塵,
不時撲打在緊閉的車窗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玻璃很快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頑固的黃塵。
“這……就是戈壁灘?”娜娜的臉貼在略有些燙手的車窗玻璃上,
望著外面那片幾乎靜止的、令人心生敬畏的荒涼,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嗯。
”王杰應了一聲,正埋頭整理背包。他翻出一塊柔軟的大方巾,展開,是鮮艷奪目的正紅色。
他抖了抖,轉身,不由分說地裹在了娜娜的頭上和脖頸間,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
像在完成某種任務。“風沙大,紫外線強,裹嚴實點。”他的手指不經意間蹭過娜娜的耳廓,
帶著薄繭的觸感有些粗糙。娜娜愣了一下,任由那抹紅色將自己包裹。
方巾殘留著他背包里淡淡的、混合了塵土和陽光的味道,很奇特。
她抬手摸了摸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悶悶的聲音從紅方巾下傳出:“謝謝……不過,像不像個搶銀行的?
”王杰正拿起自己的水壺喝水,聞言差點嗆到,
他忍俊不禁地看著只露出兩只圓溜溜眼睛的娜娜:“嗯,像。最顯眼、最講禮貌的那種。
”車廂里響起幾聲低笑。對面鋪的阿姨也笑著附和:“小伙子說得對!這地方啊,
就得這么包著!姑娘,好看著呢,精神!”列車在一個極其簡陋的小站停靠。站臺矮小,
只有幾間低矮的土黃色平房,孤零零地矗立在無垠的戈壁灘中,像被遺忘的積木。
風驟然變得狂野起來,卷起地上粗糲的沙礫,抽打在車體上,發出密集而惱人的噼啪聲。
車門一開,一股裹挾著熱浪和沙塵的狂風就蠻橫地灌了進來。“我去!這風!
”一個剛下車的旅客被吹得一個趔趄,帽子瞬間被卷走,
像斷線的風箏般翻滾著消失在黃沙深處。娜娜隔著車窗看著,下意識地抓緊了頭上的紅方巾。
王杰站起身:“我去站臺看看,透口氣,順便活動活動腿。”他拉緊外套的拉鏈,
豎起了衣領。“哎,等等我!我也去!”娜娜立刻跟著站起來,
她實在不想獨自留在這悶罐子般的車廂里。一腳踏上站臺,狂風便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巨大的力量推得娜娜身形不穩,腳下的沙地松軟難行。
王杰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小心!”風呼嘯著,卷起漫天黃沙,天地間一片混沌。
沙礫無孔不入,打在臉上生疼,鉆進衣領、袖口,帶來令人煩躁的摩擦感。
娜娜緊緊裹著紅方巾,瞇著眼,幾乎無法視物。
耳邊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和沙粒撞擊一切的噼啪聲。“這鬼天氣!”王杰大聲喊道,
聲音在風里被撕扯得斷斷續續。他努力側身,試圖為娜娜擋掉一點風沙。就在這時,
娜娜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站臺邊緣。那里,在狂風的間歇中,
一片小小的沙丘被風塑出流暢圓潤的曲線。
幾叢極其頑強的、灰綠色的駱駝刺在沙丘根部掙扎著,細小的葉片在風中劇烈顫抖,
卻死死抓住腳下的沙土。一種奇異的沖動突然攫住了她。這荒涼,這狂風,
這掙扎求生的植物,還有裹住自己的這塊紅方巾……她猛地掙脫王杰攙扶的手,
頂著能把人吹倒的狂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向那片小小的沙丘。“娜娜!”王杰一驚,
連忙跟上。娜娜站上沙丘頂部,雖然只有微不足道的高度,
卻讓她仿佛暫時脫離了地面的桎梏。狂風撕扯著她的外套,
那塊鮮艷的紅方巾在她腦后獵獵飛舞,像一面倔強的旗幟。她張開雙臂,
身體隨著風的方向微微搖晃,努力維持著平衡。她開始笨拙地旋轉,跳躍,動作毫無章法,
甚至有些踉蹌,像一只在風暴中初次嘗試飛翔的笨拙雛鳥。紅方巾在她身后翻卷、飄揚,
成為這片昏黃天地間唯一燃燒的色彩。王杰站在幾步之外,
看著那抹在風沙中奮力舞動的紅色身影,看著她笨拙又無比認真的姿態,
看著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始終不肯停下。他忘了撲面的沙塵,
忘了灌進脖子里的沙子帶來的刺癢,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
像是荒原上突然綻放的花火。“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穿透呼嘯的風聲,帶著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那笑聲越來越大,甚至笑彎了腰,
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風沙趁機灌進他大張的嘴里和衣領深處,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
可笑聲卻怎么也止不住。娜娜被他突如其來的大笑弄得莫名其妙,停下動作,
喘著粗氣瞪著他:“喂!你笑什么啊!”她的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臉上沾著沙塵,
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笑你……咳咳……像個……跳大神兒的紅毛風怪!
哈哈……”王杰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笑。“你才風怪!”娜娜氣結,
抓起一把腳邊的沙子就朝他揚了過去。沙子被風吹散,大部分糊在了她自己身上。
王杰看著她狼狽又氣鼓鼓的樣子,笑得更厲害了。他一邊抹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走過去,
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替她拍掉頭發和肩膀上的沙塵。“別動!”娜娜卻突然喊道,
眼睛緊緊盯著他外套的領口內側。王杰不明所以地停住動作。娜娜憋著笑,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從他的衣領里,拈出了一小截被風吹進去的、干枯的駱駝刺。
兩人看著那截小小的枯枝,愣了一下,隨即再次爆發出無法抑制的大笑。
笑聲在空曠荒涼的戈壁小站上空回蕩,帶著一種對抗天地洪荒的放肆和快意,
仿佛連那狂暴的風沙,也暫時被這純粹的歡樂沖淡了威力。列車重新啟動,
駛離那片風沙之地。車廂里,兩人一邊互相拍打著頭發、衣服上厚厚的沙塵,
一邊還在為剛才的情景忍俊不禁。細小的沙粒簌簌落下,在地板上積起一層薄薄的黃沙。
“你看你,跟剛從土里刨出來似的。”王杰指著娜娜沾滿沙塵的眉毛和睫毛。
“你也好不到哪去!”娜娜不甘示弱,指著他黑框眼鏡片上蒙著的一層細沙,
“快成磨砂鏡片了!”笑鬧間,王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一張照片躍入眼簾。
正是剛才在沙丘上,娜娜裹著紅方巾、笨拙張開雙臂的瞬間。狂風卷起她的衣角和紅巾,
背景是昏黃的天空和無盡的戈壁,她整個人像一團燃燒的、跳動的火焰,
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力。“哇!你什么時候拍的?”娜娜湊過去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照片里的自己,雖然狼狽,卻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野性的生動。
“就你跳大神兒的時候,”王杰把手機遞給她看,嘴角還噙著笑,“挺有……紀念意義的。
”娜娜看著照片,又看看眼前頭發里還藏著沙粒、笑容卻格外明朗的王杰。
戈壁的風沙似乎吹散了某些無形的隔膜,一種更輕松、更親密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
她低頭,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手機屏幕上那個紅色的身影,心里某個角落,
像是被這團戈壁灘上的火焰輕輕燙了一下。當車窗外再次出現連綿起伏、線條柔和的山巒時,
那綠色已經變得不同。不再是江南水鄉那種溫潤飽滿的翠綠,而是更加深沉、蒼勁的墨綠,
帶著一種高原特有的冷冽質感。空氣也悄然改變,稀薄而清冽,吸入肺腑,
帶著微微的涼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阻力。“驛星號”如同一條鋼鐵長龍,沿著蜿蜒的軌道,
執著地向更高的地方攀升。窗外,山勢愈發陡峭嶙峋,巨大的山體沉默地矗立,
裸露的巖石呈現出冷硬的青灰色。偶爾能瞥見山澗深處奔騰咆哮的河流,像一條銀亮的帶子,
在幽深的谷底閃爍著寒光。海拔計無聲地跳動著數字,
3000米、3500米、4000米……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車廂內氣壓的微妙變化。
娜娜開始感到輕微的耳鳴,像有只小蟲子在耳朵里嗡嗡作響。太陽穴也隱隱發脹,
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短促。她靠在鋪位上,下意識地做了幾次深呼吸,
試圖緩解那種揮之不去的憋悶感。“感覺怎么樣?”王杰放下手中的書,
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適。“還好,”娜娜搖搖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
“就是……有點悶悶的,耳朵嗡嗡的。”“正常反應。”王杰起身,
從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背包,翻找著,“別急,慢慢呼吸。”他拿出一個小巧的便攜氧氣罐,
擰開蓋子,把透明的吸氧面罩遞給娜娜,“吸幾口,會舒服點。”冰涼的塑料面罩貼上口鼻,
帶著一股淡淡的、新塑料的氣味。娜娜依言深深吸了幾口,一股清涼的氣流涌入胸腔,
憋悶感果然緩解了一些。她感激地看了王杰一眼:“謝謝。你……好像沒事?”王杰笑了笑,
重新坐回鋪位:“以前在高原待過一陣子,習慣了。不過也不能大意。”他指了指窗外,
“前面就是那曲站了,海拔4500多米,停車時間長,可以下去透透氣,但動作一定要慢,
別跑別跳。”廣播里傳出列車員平穩的播報聲:“各位旅客,前方到站,那曲。
本站海拔較高,請下車的旅客注意保暖,行動放緩,避免劇烈運動……”列車緩緩駛入站臺。
那曲站不大,站臺空曠,寒風毫無遮攔地呼嘯而過,帶著刺骨的冷意,
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衣物。天空是一種近乎凝固的、深邃的湛藍,陽光異常明亮刺眼,
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遠處是連綿起伏的、覆蓋著終年不化積雪的巍峨山峰,
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白光,沉默地俯瞰著這片世界屋脊上的小小驛站。
王杰幫娜娜把沖鋒衣的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又檢查了一下她圍巾的松緊,才打開車門。
一股強勁、冰冷、稀薄的高原寒風猛地灌入,讓人瞬間清醒。
站臺上稀稀拉拉地站著一些旅客,都裹得嚴嚴實實,動作明顯放慢了許多。
娜娜跟在王杰身后,小心翼翼地踩上站臺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雙腳落地的瞬間,
那種高原特有的沉重感更加清晰了,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棉花上,
又像有隱形的力量在往下拉扯。她下意識地放慢呼吸,胸口卻依舊像壓著一塊石頭。
寒冷像無數細小的針,透過衣物縫隙鉆進皮膚。“慢點走,跟著我就好。
”王杰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模糊。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走在娜娜側前方一點的位置,
為她擋住部分凜冽的寒風。娜娜點點頭,努力調整著呼吸,
目光卻被站臺邊緣的景象吸引住了。幾個臉頰上帶著明顯高原紅的當地孩子,
裹著厚實的藏袍,好奇又有些羞怯地看著下車的旅客。
他們手里捧著一串串色彩艷麗、用彩繩串起的珠串和掛飾,在冷風中微微瑟縮著。
那鮮艷的色彩,在這片以蒼茫的藍白灰為主色調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奪目,
帶著一種不屈的生命力。“去看看?”王杰注意到她的目光,低聲問。兩人慢慢走過去。
孩子們立刻圍了上來,清澈的眼睛里帶著期盼,
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小聲吆喝著:“買一個吧,阿姨?叔叔?保佑平安的!
”凍得通紅的小手捧著那些粗糙卻充滿民族風情的飾品。娜娜被那純真的眼神打動,
蹲下身(這個動作讓她眼前微微發黑,緩了一下才恢復),仔細看著那些手工制作的珠串。
她挑了一串用紅、藍、黃、綠、白五種顏色的小珠子串成的鏈子,顏色飽滿而原始。付錢時,
那個年紀最小的、臉蛋凍得像紅蘋果的小女孩,
怯生生地把另一串更小的、用白色小石頭串成的手鏈塞進娜娜手里,
聲音細細的:“送……送給漂亮阿姨。”一股暖流瞬間涌上心頭,驅散了高原的寒意。
娜娜笑著摸摸小女孩的頭:“謝謝你呀,真好看。”就在這時,
身旁的王杰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娜娜轉頭看去,心里猛地一沉。只見王杰微微仰著頭,
一只手用力捂著口鼻,但鮮紅的血液還是不受控制地從他的指縫間迅速滲出,
順著手腕蜿蜒流下,有幾滴已經落在他深灰色的外套前襟上,洇開刺目的暗紅。
他的臉色在高原的強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眉頭緊鎖,嘴唇也有些發紫,
呼吸明顯比剛才急促沉重了許多。“王杰!”娜娜失聲驚呼,瞬間忘了自己的不適,
猛地站起身。一陣劇烈的眩暈感襲來,她晃了一下才站穩。
“沒事……別緊張……”王杰的聲音從指縫里透出來,有些模糊不清,帶著濃重的鼻音。
他試圖擺手示意,動作卻有些虛浮。娜娜心急如焚,手忙腳亂地在自己的衣兜里翻找。紙巾!
她摸到了!她趕緊抽出一大把,想遞過去,可看著他捂著鼻子、手上滿是血的樣子,
又不知該從何下手。“氧氣!”她猛地想起王杰給她的氧氣罐,趕緊從隨身小包里掏出來,
動作因為慌亂而顯得笨拙。她擰開蓋子,手指有些顫抖地把吸氧面罩往王杰臉上按,“快!
吸氧!”王杰卻抬手,有些固執地輕輕推開了面罩。他的眼神在鏡片后有些渙散,
卻努力聚焦在娜娜寫滿驚恐的臉上。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明顯的顫抖,
然后盡量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別怕……娜娜……你……拿著。
我……當過兵……這點……不算什么……” 話音未落,更多的血涌了出來,
瞬間染紅了他捂住口鼻的手和娜娜慌亂中伸過去想幫忙的手背,
溫熱黏膩的觸感讓她頭皮發麻。那抹鮮紅甚至蹭到了她剛才戴著的那條淺色絲巾邊緣,
留下一個刺眼的印跡。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娜娜。
高原的嚴寒、稀薄的空氣、刺目的鮮血……所有的感知都變得尖銳而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