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沿著脊柱緩慢攀升,那是醫用消毒凝膠特有的氣味,混合著金屬器械的微腥,
牢牢攥住了我的每一次呼吸。我仰面躺著,視野被無影燈刺目的白光徹底占據,
像一顆被釘在手術臺上的標本。手術臺的金屬板透過薄薄的病號服,貪婪地汲取著我的體溫。
透過眼角的余光,我能瞥見那些圍繞著我的身影——穿著無菌服的醫生和護士,
動作精確得如同鐘表零件,傳遞著泛著寒光的精密器械??諝饫?,
只有器械偶爾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監測儀規律、單調的滴滴聲,像某種倒計時的喪鐘。
“陳默先生?”主刀醫生林教授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低沉而平穩,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最后確認一次。你將作為宿主,
承載林薇博士的完整意識副本。手術風險協議,您已充分理解并簽署。現在,有任何問題嗎?
”我的喉嚨干澀得發緊,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摩擦的痛感。問題?太多了。
關于那個即將被刻入我大腦的陌生意識,關于她承諾的、足以改變世界的知識,
關于她執念般索求的最后研究……還有,關于我自己。
一個碌碌無為、在神經科學邊緣掙扎了十余年、眼看就要被學術界徹底遺忘的普通研究員,
為何會被這位站在人類認知巔峰的天才選中?她的遺產,那誘人得如同禁果的知識,
真的能毫無代價地為我所用嗎?“沒有?!蔽覐娖茸约喊l出聲音,簡短而沙啞。
巨大的誘惑早已壓倒了所有疑慮。林薇——那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她破解了意識編碼的核心算法,奠定了“雙生意識”技術的基石,
卻又在最巔峰時刻被診斷出罕見的“克里格氏神經元崩解癥”,
大腦將以無法逆轉的方式瓦解。她選擇了我,一個在學術荒漠里掙扎的普通研究員,
作為她意識最后的方舟。條件是:在她意識徹底消散前,完成她未竟的“鳳凰計劃”。
作為交換,她承諾共享她浩瀚如星海的全部知識。麻醉氣體帶著一絲甜膩,
開始溫柔地侵入我的意識。視野邊緣的光斑開始旋轉、擴散,像滴入水中的墨跡。
映射……開始……神經通路橋接……激活納米蜂群……”黑暗溫柔地、不容抗拒地擁抱了我。
---意識像沉船般,從冰冷漆黑的海底緩慢上浮。最初是模糊的光感,
然后是嘈雜的、仿佛隔著一層厚重水幕的聲音。身體的知覺一點點回歸,沉重、麻木,
伴隨著一種奇異的……充盈感。仿佛大腦里原本空曠的房間,
突然被塞滿了無數精密運轉的儀器。“陳默?陳默?能聽到嗎?”是林教授的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費力地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熟悉的病房。視線還有些模糊,
但思維卻異常清晰,甚至……過于清晰了。一個陌生的、冰冷而極具條理的聲音,
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如同調閱數據庫般流暢:【生命體征監測數據穩定,
腦波頻譜顯示α波與θ波出現異常耦合峰值,初步判斷為意識映射后遺癥。
建議:靜脈注射5%葡萄糖溶液500ml,加入10mg吡拉西坦注射液,
促進腦細胞代謝。】我猛地一驚,幾乎從床上彈起來。這聲音!
這精確到毫厘的藥物名稱和劑量!這不是我的思維!“林……林薇博士?
”我的聲音干澀顫抖。那個冰冷的聲音回應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準確。
宿主陳默,意識橋接成功。我是林薇。從現在起,我們將共享這具軀體。
我的知識庫已部分開放,你可以嘗試調用?!抗蚕怼|體?
這個冰冷的現實比任何術前警告都更具沖擊力。我嘗試著,像在黑暗的圖書館里摸索。
一個關于“海馬體神經元突觸可塑性”的模糊念頭剛在腦中成型,瞬間,
大量復雜得令人眩暈的公式、實驗數據、神經通路模型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灌入!
我甚至能“看到”那些熒光標記的神經細胞在虛擬視圖中瘋狂生長、連接、放電……“呃啊!
”劇烈的頭痛讓我悶哼出聲,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
林教授立刻上前檢查儀器:“第一次調用深度知識?別急,慢慢來。
你的大腦需要適應新的‘信息帶寬’?!彼粗聊簧巷j升的腦波曲線,眼神復雜,
既有科學家的狂熱,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接下來的日子,成了地獄與天堂的混合體。
劇烈的頭痛是家常便飯,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攪動。
頻繁的眩暈讓我幾乎無法站穩,眼前的世界時常扭曲變形。
更可怕的是“意識漂移”——某個瞬間,我會突然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像一個旁觀者,
看著“我的手”在紙上流暢地寫下我根本看不懂的復雜公式,
或者聽到“我的嘴”用一種完全陌生的冷靜腔調與林教授討論深奧的量子意識模型。那感覺,
像靈魂被擠出軀殼,又像被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強行塞進了狹小的副駕駛座。然而,
每一次痛苦之后,是令人戰栗的狂喜。林薇的知識,那曾屬于人類智慧金字塔最頂端的瑰寶,
開始真正為我所用。起初是解決困擾我多年的小課題,論文像流水線上的產品般被高效產出。
緊接著,我“獨立”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意識模型,巧妙融合了量子糾纏與神經網絡動力學,
瞬間引爆整個學術界。質疑如潮水般涌來,
但在林薇那無可辯駁的邏輯和精準預判的實驗數據面前,所有的質疑都土崩瓦解。
我站在了聚光燈下。
理的頂級期刊主編親自約稿;國際學術會議的主席臺為我預留位置;閃光燈追逐著我的身影。
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評委會打來了試探性的電話。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個月內。
世界在我面前俯首稱臣,只因我腦中寄居著一個正在走向死亡的天才。
“鳳凰計劃”的進展同樣神速。在林薇意識的絕對主導下,我像一個高度協同的部件,
在實驗室里瘋狂運轉。她需要的特殊培養皿,
我能瞬間理解其苛刻的物理參數;她要求合成的復雜有機分子,
我閉著眼都能寫出最優化的反應路徑。項目組里的同事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仿佛看著一個非人的怪物。巨大的地下實驗室里,設備日夜轟鳴,能量讀數高得驚人。
林薇的意識如同冰冷的火焰,在“鳳凰”的軀殼上熊熊燃燒,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焦灼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狂熱。她對這個計劃的執念,
遠遠超出了對一個臨終遺愿的執著。她究竟想創造什么?一個念頭悄然滋生,
帶著冰冷的寒意:如果“鳳凰”真的浴火重生,她……還會甘心離開嗎?
---諾貝爾獎頒獎典禮的夜晚,斯德哥爾摩音樂廳金碧輝煌。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
將臺下那些仰望的、充滿敬意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鍍金的面具。我穿著剪裁完美的禮服,
站在講臺上,手中握著那枚沉甸甸的金質獎章。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像洶涌的海浪拍打著礁石。聚光燈的熱度灼燒著我的皮膚。聚光燈下,我舉起獎章,
臉上掛著訓練有素的微笑,肌肉牽動得恰到好處。鎂光燈瘋狂閃爍,
記錄下這“人類智慧新巔峰”的輝煌一刻。無數話筒伸到面前,問題像密集的冰雹砸來。
“陳默博士,您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取得如此打敗性的突破?
”“您下一步的研究方向是什么?”“林薇博士的遺志在您的研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保持微笑,微微頷首即可。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語更具力量。
】林薇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冰冷、精準,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娟P于‘鳳凰’,
只字不提。】我依言而行,嘴角的弧度維持著完美的謙遜。然而,大腦深處,
那片由林薇意識構筑的冰冷宮殿深處,卻隱隱傳來一絲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
不是喜悅,不是滿足,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嘲弄?
仿佛一個棋手看著棋子走向預定位置時露出的、居高臨下的微笑。
這絲波動像一根極細的冰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沉浸在巨大榮譽中的迷醉。
寒意瞬間沿著脊椎蔓延。她到底在嘲笑什么?是這些追逐光環的蕓蕓眾生?還是……我?
典禮后的酒會喧囂而空洞。香檳的氣泡在杯壁上徒勞地破裂,
名流學者們的恭維像裹著糖霜的毒藥。我借口不勝酒力,幾乎是逃離了那片浮華之地,
獨自一人,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在斯德哥爾摩深秋寒冷的街道上。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
吹散了殘留的酒精和虛假的熱情。林薇那絲冰冷的嘲弄感,如同跗骨之蛆,
在腦海中反復回蕩。我需要答案。需要一個能刺破這完美表象、直達核心的答案。
一個被遺忘的畫面突然閃過——手術前簽署的那份厚厚的風險告知書附件里,
似乎夾著一張不起眼的、關于手術過程全程監控數據備份的知情同意書。當時,
我所有的心神都被“林薇的知識”所占據,根本無暇細看。新京城的神經科技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