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蜷在沉香木衣柜里,目睹父皇用鶴頂紅毒殺了母妃。母妃染血的指尖摳著案角,
最后的口型是:“阿嫵莫出來。”二十年后,我親手將九幽噬心散摻入父皇的參湯。
他咳著血問:“朕待你不薄……”>我撫過額間血繪的鳳凰紋:“父皇可還記得,
衣柜里那雙眼睛?”宮門被玄甲軍撞開時,我展開龍袍——金線繡的并非蟠龍。
而是浴火重生的鳳凰。---永寧宮深處,那具巨大的沉香木衣柜,
宛如一頭蟄伏在陰影里的洪荒巨獸,永遠張著它那深不見底、擇人而噬的巨口。六歲的我,
小小的身軀緊緊蜷縮在冰冷的黑暗最深處,幾乎與這沉甸的木頭融為一體。
濃烈得化不開的沉香氣息,本應是安神的幽香,此刻卻像沉重的裹尸布,
死死纏繞著我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瀕死的窒息感。
我死死攥著母妃親手繡的并蒂蓮錦帕,帕角那原本燦爛耀眼的金線,
早已被掌心洶涌而出的冷汗和滾燙絕望的淚水浸透、泡軟,深深勒進柔嫩的皮肉里,
硌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那刺骨的銳痛,每一寸都像是無形的鋒利薄刃,
在我幼小得不堪重負的心上反復切割、凌遲,殘忍地提醒著我,
此刻正在透過那細密的雕花縫隙,親眼目睹這世間最慘絕人寰、足以撕裂魂魄的悲劇。
昏黃搖曳的燭光,費力地穿透柜門的縫隙,投下幾道扭曲晃動的光柱,如同垂死掙扎的鬼爪。
光柱中,細微的塵埃無聲地翻騰、飛舞。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微光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
父皇那只骨節分明、曾無數次輕柔撫摸過我頭頂的手,
此刻卻穩穩地執著那只象征著無上權威的九龍白玉壺。他手腕微微傾斜的動作,
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近乎優雅的從容。那壺中猩紅如血的液體——鶴頂紅,
便帶著一種無聲的獰笑,緩緩注入案幾上那只純凈無瑕的白玉盞中。燭火跳躍著,
那盞中毒酒在光線下泛出妖異詭譎的暗紅光澤,
像極了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掙扎爬出的嗜血妖魔,甫一出現,
便瞬間吞噬了這間寢殿里曾經有過的所有溫情脈脈、笑語晏晏,
將最后一絲殘存的希望徹底碾碎成齏粉。母妃的寢殿,
這方曾經承載了我全部溫暖和依戀的小小天地,
此刻彌漫著的只有一種粘稠得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冰冷刺骨,仿佛一步踏錯,
便會墜入萬劫不復的幽冥深淵。“陛下…”母妃的聲音,曾經是我聽過最動聽的樂章,
如春日里最靈動的黃鶯啼鳴,清越婉轉,此刻卻被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硬生生撕裂,
變得嘶啞扭曲,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拽時發出的、瀕臨斷裂的嗚咽。
她那雙曾經為我描繪過無數美麗圖畫的纖纖玉手,精心染著嬌艷鳳仙花汁的指尖,
此刻卻死死地摳進堅硬冰冷的青玉案角,指節因為極度的用力而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慘白,
關節處更是繃緊到極限,暴突出一根根猙獰的青筋。她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
仿佛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卻依然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強撐著,
端起了面前那盞盛著催命符的白玉酒盞。那微微發顫的動作,
仿佛是她向這無情命運發起的最后、也是最無力的抗爭,
是她用生命殘焰為我筑起的、搖搖欲墜的最后一道屏障。
父皇那繡著威嚴蟠龍紋路的玄色寬袖,輕輕拂過母妃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頰。
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絲溫潤的笑意,如同三月初春拂過新柳的柔風細雨,
然而那笑意之下潛藏的,卻是足以凍結靈魂、凍裂骨髓的森森寒意。
“容妃宮里搜出的巫蠱人偶,可都刻著你的生辰八字呢。“陛下,您說過……會護阿嫵周全。
”"放心,朕會好好待咱們的阿嫵。"父皇輕拍母妃后背,像哄嬰孩入睡般輕柔,
"等她及笄,就送去北戎和親。你說,朕該給她準備多少抬嫁妝,才配得上她嫡公主的身份?
"愛妃安就心去吧,”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溫柔的殘忍,
“阿嫵…朕自會讓她認容妃做新的母親。”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把淬了劇毒的冰冷匕首,
精準無比地、反復地捅刺進母妃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臟深處。那些惡毒的言語,
也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地燙穿了我蜷縮在黑暗中的幼小靈魂,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痕。
巫蠱人偶?刻著生辰?多么可笑又卑劣的借口!
這不過是包裹在華麗謊言下的、赤裸裸的權力傾軋,
是他為了坐穩那張冰冷的龍椅、滿足自己永不滿足的私欲,而對母妃施行的最殘忍的迫害!
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涌地沖出眼眶。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齒深深陷進皮肉,
腥咸的血液混著苦澀的淚水流入口中。袖口那片柔軟的絲綢,
本是母妃前日才為我挑選的、預備做新衣的料子,此刻卻成了吸吮我無盡悲痛的冰冷海綿。
視線模糊中,我看到母妃那雙曾盛滿星辰大海的美麗眼眸,
在穿腸蝕骨的劇痛里迅速地黯淡下去,如同風中搖曳、即將熄滅的燭火。然而,
那渙散的眼神卻固執地、死死地瞪向衣柜的方向!那目光穿透了雕花的阻隔,
像最堅韌的絲線,緊緊纏繞著我,里面是洶涌如潮的擔憂、是剜心剔肺的不舍!
她染血的嘴唇無聲地、極其艱難地開合著,拼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意志,
向我傳遞著最后的警訊:“阿嫵……莫出來……”這深宮,看似華麗,
實則是一座吃人的牢籠,吞噬了無數人的生命與幸福。大股大股暗紅的血沫,
不受控制地從她嘴角洶涌溢出,蜿蜒曲折地流淌下來,滴落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面上,
畫出詭異而絕望的符咒,無聲地嘲笑著我們母女二人被命運玩弄于股掌的悲慘際遇。
每一道刺目的血痕,都像是無形的刻刀,在我心口最深處狠狠剜下一刀。
父皇那雙繡著盤龍云紋的厚底龍靴,毫無半分遲疑,
冷漠地碾過地上那道尚在流淌、冒著微弱熱氣的血痕,一步,一步,沉穩而沉重地,
徑直朝著我藏身的衣柜走來。那每一步踏在青磚上的悶響,
都如同踩踏在我脆弱不堪的心臟上,帶來窒息般的劇痛。“阿嫵,
”他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柜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漠然,
“出來。來見過你的…新母妃。”我把自己蜷縮得更緊,
指甲深深摳進身下堅硬的沉香木壁板,木屑刺入指尖,鮮血順著指縫滲出,
染紅了身下的錦帕。可身體的這點痛楚,早已被心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恨意所淹沒頭頂,
母妃那對最心愛的、水頭極好的翡翠耳墜,不知何時遺落了一只在這里,
此刻正懸在柜內一根小小的木刺上,隨著我身體的顫抖而輕微搖晃。
那幽幽的綠光在黑暗中閃爍,如同兩滴凝固了千年悲憤的血淚,
無聲地訴說著她的冤屈與至死難消的不甘。那日,我終究沒有推開那扇隔絕生死的柜門。
我聽著父皇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吩咐宮人封鎖消息,
聽著他將母妃的暴斃誣陷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癥,
聽著他精心編織的謊言將永寧宮里剛剛發生的一切血腥真相,
徹底掩埋在這深不見底的宮墻之下。這座金碧輝煌的宮闕,它華麗的外表下,
是無數冤魂泣血哀嚎的墳場,是一座冰冷徹骨、吞噬了無數鮮活生命與幸福的巨大牢籠。
它吞噬了我的母妃,也吞噬了我本應擁有的、平凡卻溫暖的一生。
只留下無盡的黑暗與一顆被仇恨淬煉得冰冷堅硬的心。二十年光陰,如同指尖流沙,
無聲滑落。當年蜷縮在衣柜里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早已在深宮最幽暗的角落里,
蛻變成一條蟄伏的毒蛇,一只耐心等待時機的獵豹。
復仇的火焰在每一個寂寥的寒夜熊熊燃燒,未曾熄滅分毫。容妃,
當年那個踩著母妃尸骨上位的女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艷光四射、趾高氣揚的寵妃。
歲月和暗算在她身上留下了殘酷的印記。她枯坐在華麗卻冰冷的鳳儀宮偏殿暖炕上,
身上裹著厚厚的錦裘,卻依然止不住地瑟瑟發抖。曾經豐潤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
蠟黃得如同久病之人,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珠里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
她茫然地看著自己枯瘦如柴、布滿青紫色瘀斑的手,又抬頭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似乎在質問什么,又似乎在祈求什么。
殿內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衰敗腐朽的氣息。案幾上,
一只精致的青玉碗里,殘留著半碗烏黑的藥汁,那是她每日必服的“補藥”。殿門外,
我穿著一身素凈的淺碧色宮裝,裙裾上的纏枝蓮紋隨著腳步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我垂著眼瞼,
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緒,只留下平靜無波的水面。
身后跟著兩個低眉順眼、腳步輕悄的宮女。“容娘娘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我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恰到好處的溫順與關切,如同最孝順的女兒。容妃猛地轉過頭,
渾濁的眼睛在的瞬間,爆發出一種瀕死野獸般的、混雜著驚懼與怨毒的光。
她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抓緊了錦裘的邊緣,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
像是破箱在艱難地抽動。“你…你……”她嘶啞地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殘葉。我微微俯身,靠近她,姿態恭敬依舊,聲音壓得更低,
卻像冰冷的針,清晰無比地刺入她耳中:“娘娘安心靜養便是。這藥,
可是陛下特意吩咐太醫院為您精心調配的,最是滋養不過。您看,您用了這些年,
氣色不是‘好’多了么?” “好”字被我刻意咬得極重,帶著一絲淬毒的嘲弄。
容妃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猛地向后一縮,撞在冰冷的炕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她死死瞪著我,那眼神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卻終究因為極度的虛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連一句完整的詛咒都發不出來,只剩下粗重如拉鋸的喘息。我不再看她,
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碗殘留的藥汁,然后轉身,
帶著宮女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宮殿。殿門在身后輕輕合攏,
也將容妃那絕望的嗚咽徹底隔絕。走出鳳儀宮壓抑的陰影,
穿過重重巍峨的宮門和曲折的回廊,宮墻外屬于都城的氣息才隱隱傳來。
我并未返回自己的寢殿,而是借著替皇后娘娘出宮采買香料的由頭,
乘著一頂不起眼的青布小轎,在黃昏的薄暮中悄然離開了宮禁森嚴的皇城。轎子輕晃,
載著我穿過繁華喧囂、逐漸亮起燈火的朱雀大街,最終拐入一條僻靜深巷,
停在一家名為“翰墨軒”的書肆后門。書肆內堂,檀香裊裊。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青色儒衫的男子早已等候在此。他身形清瘦,
面容普通,唯有一雙眼睛,沉靜如古井,深處卻跳躍著不滅的星火。此人名叫沈硯,
表面上是這翰墨軒的賬房先生,實則是蟄伏于市井、由我一手培植起來的暗閣核心人物之一。
“殿下。”沈硯見我進來,立刻躬身行禮,聲音壓得極低。我徑直走到窗邊,
目光投向窗外深巷盡頭那片被夕陽余暉染成金色的天空,聲音平靜無波:“說吧。”“是。
”沈硯垂手肅立,條理清晰地匯報,“西境軍報,已按殿下吩咐,
混入昨日送達御書房的一批普通邊務奏疏中。用的是‘飛沙關守備營參將張奎’的密押。
內容…是鎮北王麾下前鋒營異動,似有窺伺‘沙泉’糧倉之嫌。”“沙泉糧倉”四個字,
他咬得極輕,卻重若千鈞。那是西境大軍真正的命脈所在,一旦有失,軍心必亂。這份奏報,
足以讓龍椅上那位本就疑神疑鬼的父皇,驚出一身冷汗,徹夜難眠。
我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父皇最忌憚的,便是鎮北王手握重兵,尾大不掉。
這份‘急報’,來得正是時候。他此刻,怕是正對著沙盤,焦頭爛額吧?
” 想象著父皇在御書房內對著邊關地圖暴跳如雷、疑神疑鬼的模樣,
心中復仇的快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緩緩游動。“殿下料事如神。”沈硯眼中閃過一絲欽佩,
繼續道,“另外,今科春闈放榜在即。我們的人,崔文博、李慕白、周子清,
皆在前二十之列。尤其崔文博,策論針砭時弊,力陳‘寒門當路,貴胄斂權’,
深得幾位清流考官激賞,極可能點入一甲。”“寒門當路,
貴胄斂權…”我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八個字,指尖輕輕拂過窗欞上冰冷的雕花,“好。
讓他們安心待選。很快,就該是他們嶄露頭角、為國分憂的時候了。
”這些由暗閣暗中資助、精心培養的寒門士子,如同一枚枚深埋的棋子,
即將在朝堂這盤大棋局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成為撬動那腐朽皇權根基的杠桿。
“還有一事,”沈硯的聲音更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蘇九娘那邊…成了!
”我霍然轉身,目光如電:“當真?”“千真萬確!”沈硯用力點頭,臉上也難掩興奮,
“三日前,漕幫總瓢把子‘翻江龍’劉莽,
在淮揚府最得意的‘醉仙樓’里宴請他那新納的第十八房小妾,
席間飲了咱們特制的‘神仙醉’,當夜便‘馬上風’暴斃!死得…干干凈凈,毫無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