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破產那天,陳嶼抱著我說:“晚晚,我只有你了。”我白天當文員,晚上送外賣,
替他還債。直到急性胃出血倒在小巷里。病床前,
他摟著新歡皺眉:“你裝可憐的樣子真難看。”護士拔針時突然說:“討債公司剛來過電話。
”“他們說債務半年前就還清了,是你男朋友一直沒告訴你。”我低頭看掌心被掐出的血痕,
忽然想起那年他創業失敗。我賣掉奶奶的遺物給他湊錢時,手心也是這樣的月牙印。
---雨下得瘋了,像天河決了口子,狠狠砸向這座城市。蘇晚的外賣箱在背上沉重地搖晃,
雨水順著廉價的塑料雨披帽檐往下淌,流進脖子里,冰涼刺骨。腳下的積水已經漫過腳踝,
每一次踩下去,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咕嘰”聲。這雨披根本擋不住這樣兇猛的雨勢,
寒氣像無數細小的針,扎透她單薄的工作服,鉆進骨頭縫里。又一次,地址模糊不清。
導航在密集的老居民樓群中徹底迷失了方向。
她艱難地辨認著被雨水沖刷得幾乎難以看清的門牌號,雨水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痛。
手指早已凍得麻木,每一次按鍵都遲鈍而費力。終于,她停在了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前。
門牌號勉強對上。她深吸一口帶著濃重水腥氣的空氣,按響了門鈴。
門內傳來拖鞋趿拉的聲音,門猛地被拉開一條縫,
一股混雜著油煙和劣質香煙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怎么這么慢?餓死了!
”門縫里露出一張不耐煩的中年男人的臉,語氣惡劣,“這都超時多久了?我要投訴你!
”蘇晚下意識地弓起背,這是長期應對苛責養成的本能姿勢。
她努力讓凍僵的嘴唇扯出一個弧度,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對不起先生,雨太大了,
路不好走,地址也有點模糊……”“少廢話!送個外賣都送不好,還能干什么?
”男人粗暴地打斷她,一把奪過她遞過去的塑料袋,指尖劃過她凍得發紅的手背,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門“砰”地一聲在她面前摔上,震落了門框上積蓄的雨水,
濺了她一臉。冰冷的雨水混著難以言喻的屈辱感,順著臉頰流下。她僵在原地幾秒,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的身體。最終,她只是默默低下頭,轉身,重新匯入鋪天蓋地的雨幕中。
背上那個沉重的箱子,仿佛又沉了幾分,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下一個地址。再下一個。
生活就是由這樣無數個卑微的“下一個”組成。雨水灌進她廉價的運動鞋里,腳趾泡得發白,
冰冷粘膩。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寒氣順著腳底往上鉆,一直蔓延到膝蓋,
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微弱聲響。她騎著那輛租來的、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的破舊電瓶車,
在雨簾中穿行。雨水模糊了視線,前方的車燈變成一團團暈染開的光斑。
經過一個熟悉的街角,一家燈火通明的咖啡館。隔著被雨水沖刷得扭曲的落地玻璃窗,
她瞥見里面溫暖的光暈。一個穿著考究米白色羊絨衫的男人,側影優雅,正低頭看著手機,
手邊放著一杯裊裊冒著熱氣的咖啡。那閑適的姿態,那從容的暖意,像一根淬了冰的針,
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那是陳嶼。她的陳嶼。電瓶車猛地一歪,車輪碾過一塊松動的磚頭,
蘇晚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下,差點連人帶車摔進渾濁的積水里。她死死攥住冰冷濕滑的車把,
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驚嚇,
而是因為那一瞥帶來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劇痛。她猛地扭開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仿佛再多看一眼,那溫暖的燈火就會把她此刻的狼狽和寒冷灼燒殆盡。她咬緊牙關,
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穩住車身,加速沖過那個街角,
將那片刺眼的明亮甩在身后沉沉的雨幕里。雨點更大了,砸在臉上生疼。她拼命睜大眼睛,
不讓涌上來的酸澀模糊視線。胃部一陣熟悉的、刀絞般的抽搐毫無征兆地襲來,
讓她瞬間佝僂了身體,額頭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她猛地吸了一口帶著鐵銹味的冷氣,
那涼意直灌下去,反而像在燒紅的鐵塊上潑了一瓢油,劇痛轟然炸開。視野開始發黑,旋轉。
冰冷的雨絲抽打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只有胃里那團不斷膨脹、灼燒的火焰在吞噬她。
世界的聲音——雨聲、車聲、喇叭的尖嘯——都急速退去,變成一種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最后的意識,是緊緊抓住車把的手徹底失去了力氣,
整個人像一只被抽掉了骨架的破布娃娃,軟軟地向前栽倒。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即徹底被淹沒在滂沱的雨聲里。
那個沉重的外賣箱歪倒在一旁,里面的餐盒摔了出來,油膩的湯汁混著雨水,蜿蜒流淌。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意識像沉在粘稠的深海里,一點點艱難地往上浮。
蘇晚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是模糊晃動的白色天花板,還有懸掛著的點滴瓶,
一滴一滴透明的液體,緩慢地墜入長長的塑料管。“醒了?
”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女聲在旁邊響起。蘇晚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
看到一位穿著藍色護士服的年輕護士,正低頭在床尾的記錄板上寫著什么,表情淡漠。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只發出嘶啞的氣音。護士抬頭瞥了她一眼,走過來,
動作算不上溫柔地調整了一下輸液管的速度。“急性胃出血。送來的時候血壓低得嚇人,
失血不少。躺好別亂動。”她語氣平板,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物件狀況,“好好休息,
你這胃再折騰下去,神仙也難救。”胃出血?蘇晚混沌的大腦艱難地消化著這個詞。
記憶碎片一點點拼湊回來——冰冷的雨,劇烈的腹痛,
栽倒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一股強烈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住院!這意味著錢!
巨大的、無法承受的金錢黑洞!她掙扎著想坐起來,
聲音帶著急切的顫抖:“護…護士……我…我得走……我不能住院……”“不能住院?
”護士停下筆,眉頭擰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和一絲鄙夷,“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你以為我們樂意收你這樣的?醫藥費都還沒著落呢!”她的話像冰冷的針,
扎在蘇晚本就緊繃的神經上。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蘇晚心頭猛地一跳,
幾乎是帶著一點卑微的希冀望過去。是陳嶼來了?他終于還是來了?門口站著的人,
確實是陳嶼。他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襯得身形挺拔,頭發精心打理過,
一絲不亂。他看起來精神很好,甚至可以說得上容光煥發。然而,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手臂,正親昵地環著一個年輕女人的腰。那女人很漂亮,是那種帶著侵略性的明艷。
一身淺粉色的名牌套裝,勾勒出窈窕的身段。精心修飾過的眉眼,
此刻帶著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像打量一件不合時宜的舊家具,
漫不經心地掃過病床上臉色慘白、形容枯槁的蘇晚。陳嶼的目光落在蘇晚臉上,
那里面沒有擔憂,沒有心疼,只有一種混合著煩躁和疏離的冰冷。他摟著新歡,
朝病床走了兩步,在離床尾還有一臂遠的地方停下,仿佛再靠近一點,
就會沾染上什么不潔的東西。“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很冷,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像在質問一個工作出了紕漏的下屬,“把自己搞成這樣?”蘇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卑微支撐,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她看著他,
看著他那身昂貴的行頭,看著他臂彎里那個光彩照人的女人,
再看看自己插著針管、被廉價病號服包裹的狼狽身體。
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痛楚瞬間攫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地盯著他,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嶼哥問你話呢?”旁邊的女人嬌嗔地開口,聲音又軟又甜,
卻像裹著蜜糖的刀鋒,“把自己弄進醫院,多晦氣啊。是不是想博同情啊?
”她涂著精致蔻丹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陳嶼的胸口,姿態親昵又帶著掌控感。
陳嶼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著蘇晚那副說不出話、只是死死盯著他的樣子,
眼神里的不耐和厭惡幾乎要溢出來。“夠了,蘇晚。”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冰冷,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別在這里裝可憐了。你這副樣子,真的很難看。
”“裝可憐……難看……”蘇晚無聲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凍成了冰碴子。胃部剛剛被藥物暫時壓制下去的劇痛,
此刻以更加兇猛的姿態反撲上來,伴隨著心臟被生生撕裂般的痛楚。她猛地咬住下唇,
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這滅頂的痛苦和屈辱。口腔里迅速彌漫開一股濃郁的鐵銹味。
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沒有扎針的手,死死地攥緊了身下粗糙的床單。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柔軟脆弱的皮肉里,鉆心的疼痛傳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從被掐破的皮膚里滲出,黏膩地沾在床單上。
這自虐般的痛感,奇異地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讓她沒有立刻崩潰尖叫出聲。“嘖,
”護士一直冷眼旁觀著這出鬧劇,此刻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她拿著一個空了的輸液瓶,走到蘇晚床邊,動作利落地開始拔針。膠布被撕開,
針頭從青紫的血管里抽離,帶起一陣細微的刺痛。護士一邊處理著針頭,一邊頭也不抬,
用一種事不關己、甚至帶著點看好戲意味的平淡口吻,突然扔下一句話:“哦對了,
剛才有個電話打來找你。好像是什么‘鑫誠資產管理’的,就是那個討債公司吧?
”護士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病房里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陳嶼摟著新歡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下,他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煩躁,
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不易察覺的裂痕。他懷里的女人也收起了那份刻薄的審視,
眼中掠過一絲困惑和警惕。蘇晚的心,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與討債公司相關的消息,
猛地一緊。鑫誠資產管理!這個名字像烙印一樣刻在她噩夢里!那些兇神惡煞的嘴臉,
那些半夜響起的催命般的電話鈴聲,
那些刻在門上的血紅大字……恐懼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攫住了她。她攥著被單的手收得更緊,
指關節白得嚇人,掌心被掐破的地方,血痕更深了,溫熱的液體滲出得更多。
護士仿佛完全沒感受到這驟然凝固的氣氛,依舊低著頭,
手法嫻熟地用棉簽按住蘇晚手背的針眼,語氣毫無波瀾地繼續說道:“那人說,找蘇晚小姐。
讓我轉告你一聲,不用再往那個賬戶打錢了。他說……”護士頓了頓,
似乎是在回憶電話里那人的原話,然后抬起頭,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蘇晚慘白的臉,
最終落在陳嶼那張開始隱隱發青的面孔上。“他說,陳嶼先生名下的那筆欠款,連本帶息,
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結清了。他們系統里早就銷賬了。”護士的聲音清晰得可怕,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潔的地板上,“那人還說,
奇怪你怎么還在往那個作廢的賬號里打錢?讓我提醒你,別再打了,沒用的。”轟——!
蘇晚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所有的聲音——窗外的雨聲、儀器的滴答聲、甚至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絕對的白噪音。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為病痛和絕望而顯得空洞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盯在陳嶼臉上。半年前……就還清了?她白天在格子間里被呼來喝去,
晚上在風雨里穿梭,像狗一樣拼命奔跑,
把自己熬得形銷骨立、胃穿血孔……她省下每一分錢,忍受著無數白眼和辱罵,
一筆一筆匯出去的血汗錢……匯進了一個……半年前就已經作廢的賬戶?為什么?
為什么沒人告訴她?討債公司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呢?他們為什么沒來通知她?一個答案,
冰冷、殘酷、帶著猙獰的獠牙,在她混亂的腦海里瘋狂咆哮著,呼之欲出。她看向陳嶼。
那個她愛了五年,在他破產后傾盡所有、甚至搭上自己的一切去支撐的男人。
那個此刻穿著昂貴羊絨大衣、摟著新歡、斥責她“裝可憐難看”的男人。陳嶼的臉色,
在護士話音落下的瞬間,已變得極其難看。那不是心虛,
更像是一種被當眾揭穿、精心維持的體面被驟然撕破的暴怒。
他摟著新歡的手臂不自覺地松開了,眼神里那點殘存的偽裝徹底剝落,
只剩下被觸犯的冰冷和兇狠,死死地瞪著那個多嘴的護士,仿佛想用目光將她千刀萬剮。
“你胡說八道什么!”他猛地低吼出聲,聲音因為突如其來的慌亂而顯得有些尖利,
“哪里來的騙子電話!什么鑫誠?什么結清?我根本不知道!”他試圖維持最后的強硬,
但那份色厲內荏,連他身邊的女人都察覺到了。那女人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看他鐵青的臉,
又看了看病床上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蘇晚,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
護士卻像是完全沒聽到陳嶼的咆哮,也完全無視了他那殺人的目光。
她面無表情地處理好蘇晚手背上的針眼,把用過的棉簽扔進旁邊的醫療廢物桶,
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剛才只是陳述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房溫度記錄。“話我帶到了,
信不信由你。”護士直起身,拍了拍手,
目光在蘇晚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陳嶼扭曲的面孔之間掃了一個來回,
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嘲諷的弧度,“好好休息,別動氣,你胃里那口血剛止住。
”這話是對蘇晚說的,語氣依舊平淡,卻莫名地帶上了一點別的意味。說完,她轉身就走,
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清脆而冷漠的回響,很快消失在門外走廊的盡頭。
病房里只剩下三個人。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沉重得讓人窒息。
“嶼哥……她說的……”新歡遲疑著,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陳嶼的衣袖,
聲音里充滿了不安和懷疑。“閉嘴!”陳嶼粗暴地甩開她的手,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猛地轉向蘇晚,眼神兇狠得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試圖用極致的兇狠來掩蓋那即將崩潰的堤壩。“蘇晚!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故意的是不是?
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污蔑我?我告訴你,門都沒有!那些錢……”“那些錢,
”蘇晚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卻又異常地平靜。
這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緩緩抬起那只剛剛被護士按住針眼的手,
手背上還殘留著一點棉絮和隱約的青色針孔。她攤開手掌。掌心,一片狼藉。
指甲深深掐入皮肉留下的四道彎月形傷口,皮肉翻卷,暗紅的血跡已經半凝固,
在慘白的掌心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刺目。那是剛才承受他“裝可憐難看”的羞辱時,
她唯一能抓住的痛苦錨點。她低頭,看著這片自己制造的血肉模糊。
病房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她的掌心,那蜿蜒的暗紅血痕,仿佛帶著某種灼人的溫度,
瞬間點燃了她腦海深處一段塵封的、幾乎被苦痛磨滅的記憶碎片。畫面猛地閃回。
同樣是刺目的白熾燈光,不過是老舊出租屋那盞蒙塵的燈泡發出的。光線昏黃搖曳,
映照著屋里簡陋破敗的家具和地上散落的啤酒瓶碎片。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煙味、酒氣和絕望的氣息。年輕的陳嶼,胡子拉碴,雙眼赤紅,
像一頭瀕死的野獸蜷縮在墻角。他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創業失敗,不僅賠光了所有,
還欠下了一屁股他當時根本無力償還的債務。討債的人砸碎了他們出租屋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