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來了一個真神。他為了心上人,撕毀生死輪回簿,捏碎孟婆莊所有人的靈元。
忘川之水頃刻倒灌,萬千生魂遍地哀號。地獄空蕩蕩,原來是魔鬼在神界。他立于冥殿之上,
情真意切:「只要阿蘅能活過來,本尊毀了這冥府又如何?」誅神那日,
我從黃沙下挖出了連紋路都辨認不出的雙戟。眾神紛紛勸我:「孟婆沒了還能再選,
真神這世間可找不出第三個!」我冷笑:「誰都能死,為何他不能?」
1.我正準備去和冥王討一件他看得比命還重的法器。剛好撞上了神族使者來給冥王賠罪,
言語沒有半分歉意。「萬年前滄瀾真神為鎮壓魔王曾想以身殉道,心中有蒼生大義。
如今他只是為情所困,沖動了些。」冥界本就仰仗著神族的庇護,又沒出過修為極高的上神。
神族大概想著縱是冥王心有不甘,應該也會忍下這口氣。可沒想到冥王如此硬氣,
非要滄瀾贖罪,生生將他們打出了冥界。干得漂亮。我拍掉身上的黃沙進了殿,
指著他腰間的玉牌:「這個借我用用吧,我替你去神族要個說法。」他揮了揮手,
有些絕望:「你一個千年都轉不了世的惡鬼,拿什么和神族斗,這三界可就剩這一個真神,
抬手就給你打散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扶正了他的頭冠。「小子,
我在此處已不止千年。「就算只是千年,我為何不能跟神族斗?「還有,這三界真神,
誰說只剩一個?」冥王怔愣了片刻,猛地擰上我的耳朵:「你又去人間偷喝了多少酒!
連本殿都敢唬!整個神界都給你也養不下你吹的牛!」我急忙護著耳朵。也罷,
既然他不愿意給,我便趁他睡了來偷。是夜,耳邊傳來青鸞鳴叫,是滄瀾的坐騎。
待我披衣趕到冥王殿,白日與我斗嘴之人識海全碎,連眼睛都未來得及閉上。我使了點靈力,
取了他死前的記憶。白衣滄瀾懸于半空面露不屑,
五指微張將冥王挾在手中:「本就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再回去又如何,還妄想本尊贖罪!
該死。」......我盯著他的手下,赫然一個血紅的「逃」。逃?是討吧。
我取出他掌心的玉牌,伸手闔了他的眼:「知道啦,這公道,我定會幫你討回來。」
2.倒灌的忘川水終于退去,不僅留下了遍地的殘骸,還沖出了一堆破銅爛鐵。
孟婆莊外的曼殊沙華已經全部枯萎。黃沙下,一把雙戟若隱若現。我毫不費力地將它取出,
與它并肩作戰的記憶已經太久遠了。遠到我都忘了它是神兵之首「赤霄」。
遠到這三界都忘了,世間原是有兩位真神的。黃泉八百里沙海,本就寂寞荒涼,
如今更是無花無葉,無神無鬼。只是我沒想到,漫天黃沙,我還能見到另一只活物。
一只幻了形的鳳凰,小孟婆拼死要救的那只。當時,冥王千辛萬苦在冥界設置了道結界,
嘴角都還沒咧開,就被這只突然墜落的鳳凰打破了。
氣得他要將這鳳凰扒皮抽筋丟進油鍋里做炸物。小孟婆不忍心這受傷的鳳凰啾啾哀鳴,
為了救她答應冥王三日之內一定修復好結界。黑無常站在我身后,
嗤笑道:「小孟婆連孟婆湯都做不好,還能修復結界?」直到第三日,
小孟婆本就不多的靈力都快耗盡了,這修復進程還是紋絲未動。三日期限剛過,
冥王來時小孟婆都還沒睡醒。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結界下方,
誰也不知道這結界是何時修復的。那日之后,小孟婆的心思就都放在照顧鳳凰上了,
好點的靈藥跟不要錢似的喂到她嘴里。都說百鳥朝鳳,這鳳凰嬌養慣了,
在孟婆莊嫌這嫌那但就是不肯走。每每問起她的身世過往,便垂淚不語,
像是有什么難以言說的苦痛。小孟婆心軟,從不逼問我們的來歷,自然也不會強迫她說。
只是,我與她從沒有過交集。如今小孟婆都死了,更無話可說。3.她倨傲地擋在我面前,
有些不敢相信:「你還活著?」我微皺了眉頭:「你也沒死。」她盯著我,美目流轉,
笑出了聲:「我當然不會死,他怎么舍得殺我呢?」我一時有些恍惚,滄瀾不舍得殺她?
四野寂寥,黃泉的風刮得我臉頰生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也算是舊相識,
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她冷哼了一聲,神情跟滄瀾如出一轍:「原是你不配知道的,
不過今日就賞你個恩典。「我是鳳蘅,鳳族下一任王。「滄瀾要尋的人就是我。」
我歪頭看她,有些好奇,身后的赤霄蠢蠢欲動:「既是找你,你為何不現身,
要整個冥界陪葬?」八方風起,鳳蘅如瀑的長發散在腰后,臉上帶著負氣嬌羞的笑:「我不,
我娘說了,男人要勾著,我越躲著他他就越在意我,況且誰讓他冤枉我,
我就是要他付出代價。」「那......冥界豈不是無妄之災?」她瞥了我一眼,
眸子里盡是嘲弄:「都是些不入流的神族才來冥界任職,再貶幾個下來不就好了,
至于那些鬼魂,過幾日也就多起來了,還愁人間不死人么?」我彎了彎唇角,垂下眼簾,
丹田翻涌:「你說得對,凡事皆有代價。」鳳蘅的笑凝在了嘴角,
她驚愕地盯著插入胸口的短戟,難以置信:「我可是……鳳凰……你敢殺我……你是誰……」
我慢條斯理地擦去了臉上的血跡,眼皮都懶得抬:「你在我眼里,與野雞無異。」
她的神形逐漸開始渙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滄瀾……不會放過你的……」
我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臉:「你錯了,是我不會放過他。」4.千年前,
我原是與我那雙戟一樣,被埋在黃沙底下。機緣巧合被老孟婆澆了出來。
老孟婆自知命不久矣,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那片曼殊沙華開出花來。
花神不愿來冥界看一眼,她便只能自己琢磨,日日毫無節制地灌水施靈。我被挖出來的那日,
花也開了。自那以后,我便淪落成了孟婆莊里燒火的丫鬟、小孟婆的老媽子、鬼差的拜把子。
只是沒過幾年,她氣數已盡,我與她一同躺在小土坡上。
我笑她傻:「為何非要這黃沙之中開出花呢?」如果不是被我吸去了這么多靈力,
她應該還能再活一段時日。她已經很虛弱了,卻還是如往日那般,
句句都回應我:「不止是為了花,你不也活下來了么?」千萬年過去了,
這三界竟還有人盼著我活下來。我早就沒有眼淚了,只覺得心里某一處脹得發慌。
她的神魂終是消散了,只留下了一句話:「我兒年幼,盼你多為照顧。」
可我卻沒有照顧好她。半月前,小孟婆終于發現她的孟婆湯里少了五寸相思淚,
急得在奈何橋上逼那些趕著去投胎的鬼當場哭出來。那橋上有棄原配而去的駙馬爺,
有養了五個外室的狀元郎,還有寵妾滅妻的老太傅......這眼淚誰敢要?
恰逢人間七夕,我勸她安心守著孟婆莊,我幫她去取這相思淚。她這才笑了起來,
扯著我的袖子撒嬌:「霄姨,那我還要吃一串糖葫蘆。」我只是多等了一會兒糖葫蘆出攤,
竟硬生生錯過了冥界這場浩劫。5.走出幽冥界,我才知外面此時祥瑞漫天,霞光七彩。
地府的八萬生魂就像一抔塵土,散了便散了。我用半瓶桃花釀給自己搭了只順風鳥。
后日就是百鳥朝鳳的盛典,這熱鬧我豈有不湊的道理?可這夜行鷹真是害我不淺,
一到白天就睡覺,晚上趁我昏昏欲睡之時就上路。等到了棲梧山時,
我跟一路乞討到此處無異。只是我站在山下也就算了,這夜行鷹為何不上山?他搖了搖頭,
失落道:「不是所有的鳥都有資格當面朝拜鳳皇,我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很開心了。」
如此虔誠的信徒,我很難想象若是他知道我殺了那只小鳳凰,還要殺這只老鳳凰,
會不會后悔把我帶到此處。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日一定讓你當面見到她。」
若是了卻他的心愿,想來他應該能少怪我些。山中云霧繚繞,依稀能看到仙鳥華麗的羽毛,
妍麗如翡翠,三五成群自歌自舞,好不熱鬧。比起荒涼孤凄的冥界,著實有些礙眼。
「你說為何要百鳥朝鳳?」「百鳥朝鳳是眾望所歸,寓意天下太平,你怎么連這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鳥。」「那你來做什么?」我冷笑一聲:「我啊,就是來破了這太平。」
夜行鷹剛想取笑我自不量力,便被我一掌掀了出去:「好好看一眼你的鳳皇!」
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山下鳳凰凄厲長鳴,
這聲鳳蘅的垂死啼叫是我特地帶來送給今日滄瀾與鳳皇的禮物。不過片刻,耳邊風聲漸強,
仙氣磅礴。為首之人正是鳳皇,落地之時她攜滔天怒氣,山下跪伏的百獸皆被橫掃在地。
她聲厲色疾:「你是何人!你將阿蘅怎么了!」我幽幽抬起眼眸,面無表情地掃過眼前眾人。
人群漸漸有了些異動。「這是……九霄真神!她竟沒有死!」「胡說!
九霄真神早在萬年前就以身祭陣,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這......剛剛那鳴叫聲分明就是鳳蘅,若不是她,這三界之中誰敢傷鳳蘅?」
「難道她是來找我們尋仇......她一定是來找我們尋仇!」
6.鳳皇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半晌才輕啟薄唇,嗤笑道:「誅魔陣中不可能有活物,
你膽敢冒充真神傷我女兒,我定要取你賤命!」我搖了搖頭,
隨手將鳳蘅頭上的鳳冠丟在她面前:「你誤會了,不是傷,是殺。」鳳皇化出真身仰天長鳴,
可三界中早已沒有鳳蘅的氣息,更不會有回應。她的視線猛地將我鎖住,鳳翼舒展,
真火頃刻之間撲面而來。身后赤霄浴火而出,一把化戟為界,護住身后無辜生靈,
另一把被我握在手中。趁她引頸啼鳴之際,我抓準時機飛身一躍,
手中短戟狠狠地插入鳳皇胸口,將其釘在山門處。饒是我沉寂萬年,沒了真身,
橫掃半個神界也是綽綽有余的。她的嘴唇微微顫動,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我微瞇雙眸,
又用了幾分力:「而且是我要取你的賤命。」眾神大驚失色,紛紛往后退:「是九霄真神!
她就是!」「既是真神又怎能殺鳳皇呢!這分明是魔!是魔啊!」「快去找滄瀾真神,
不然我們都得死!「鳳族痛失兩只神凰,日后百鳥朝鳳可如何是好......」
我旋身輕飄飄地落在山門之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墨發翻飛:「一只心術不正的鳳凰而已,
殺了也就殺了。「至于這百鳥朝誰,沒了鳳凰,不還有孔雀么?「孔雀王,
你在神族也不是一日兩日,為何不是百鳥朝雀呢?「如今我幫你殺了她,你該謝我才是!」
被我點了名的孔雀一族忙垂下頭,一副被踩了孔雀尾巴的樣子。可眼底的竊喜卻騙不了人。
神族之人就是這般虛偽,他們相互蔑視,又互相奉承,看不上別人趨炎附勢,
卻又各自匍匐在他人面前。貪癡嗔妄,世人有的你們都有,世人沒有的你們也占盡了。
既是如此,又憑什么高高在上,不把別人命當命。7.月華神君見到我時臉上閃過幾分心虛,
只是眾人亂作一團,他在神族早已是德高望重的上神,不得不開口穩住局面:「九霄,
你重回神族乃普天同慶的好事,為何要大開殺戒?」我瞥了一眼早已魂銷的鳳皇,
漫不經心道:「神君貴人多忘事,我便再和各位說道說道。
「滄瀾真神為一己私欲屠殺幽冥界,如今黃泉路上空無一人,冷清得很。
「我來時碰巧遇上了只小鳳凰,與我說多死幾個人地府就熱鬧了,我不是聽了她的話,
來了么?」月華眉頭緊鎖,似是在回憶此事,隨即松了一口氣,
朝我走了幾步:「我當是為了什么事呢,那件事滄瀾確實有錯,
可我們也派神使去向冥君賠罪,只是這冥君得寸進尺......」原來那日是賠罪,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神族來冥界施恩來了呢。我「嘖」了一聲,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月華,
你當真是活得太久了,連何為道歉、如何道歉都忘了。「既是自己先做錯了事,
人家便可以選擇不原諒,滄瀾這廝竟一不做二不休,將人全殺了。「那我如今也殺幾個神族,
再跟你認個錯可好?」月華身后的小神臉上閃過怒意,當場發作:「滄瀾真神斬妖除魔,
差點以身殉道,為神族盡心盡力,你雖與他同為真神,卻為幽冥界殘殺族人,你與他,
高見立下!」差點以身殉道就能讓你們為他殺害無辜之人拼命洗地,
那神族早該將我供起來才是。我盯著不遠處載著神光的青鸞,眼底冷如寒潭,
嗤笑道:「那有沒有人告訴你,當時殉道的是誰?「是你姑奶奶我啊。」
小神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喃喃道:「師傅從沒有說過,怎么可能是你......」是啊,
那群人怎會將自己的惡行公之于眾呢?8.滄瀾與我是世間僅有的天生神衹。同為真神,
眾人卻莫名對我多了幾分疏離和忌憚。我們一同拜入師尊門下,挑選兵器那日,
他志在必得的神兵雙戟徑直穿過他,乖巧地落在了我手中。只是我過于專注手中的兵器,
竟沒有看到他眼神里的異樣。不知不覺,我與滄瀾在仙府修煉了三萬年,
被母神封印的魔種再次蠢蠢欲動。神族集上神之力應對卻重傷而返,
對魔種即將現世束手無策。月華神君攜眾神跪在仙府門口:「還請師尊出手,救三界于水火。
」師尊不知為何猶豫,卻在我單手挑飛了滄瀾手中的無雙劍時,
緩緩開口:「那就讓九霄與滄瀾去一趟吧。」那是我第一次出世,心中謹記師尊所說的大道。
真神隕,三界存。混戰中,滄瀾不知為何將無雙劍中的真氣收斂了幾分,
無盡的魔氣迅速壓了過來。身旁的白影猛地后撤,剎那間,
黑霧繚繞的崖下只剩我一人雙戟負隅頑抗。一道傳音落到我耳里,是滄瀾。「九霄,
這世間有我一個真神便夠了。」待他衣袂飄飄地落在崖上,我隱隱約約聽到了眾神的誅魔咒。
這崖下的誅魔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可如今大局未定,他們竟然要以我為陣眼起陣?
9.恍惚間,我聽到魔域深處傳來的混沌之聲:「竟舍得魔體神胎在此處祭陣,
他們當真是想你死在此處。」頭頂上泛著金光的封印越疊越厚,我手持雙戟站在陣眼處,
心中毫無畏懼:「你休想胡說,亂我道心!」「哈哈哈哈哈哈,道心?何為道心?」
我正色道:「自是守護天下蒼生!」「原來如此,那你可見過天下?可見過蒼生?」
......沒有,我既沒見過天下,也沒見過蒼生。
我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那你可見過......」還未等我將話說完,
崖上傳來慌亂的聲音:「快!她動了!不能讓她退出陣眼,眾神協力!」「真神歸墟,隕!」
誅魔陣伴著震耳欲聾的咒語決絕地落下,頃刻震碎了我的經脈靈骨,還有那無暇的道心。
錐心刺骨,神形俱裂。我置身無盡的黑暗中,識海一片沉寂。若是要我以身祭陣,
我絕不會猶豫半分。只是他們這般著急害怕,分明就是早已串通好,誘我入陣!
封印魔種是假,引我祭陣是真。魔域死氣沉沉,我與魔域深處的沉默震耳欲聾。
不知過了幾萬年,我從一片混沌中醒來,不受控制地飄出了魔域。有股力量牽引著我,
帶我去見了天下蒼生。原來神界之外,還有人間。原來除了布滿霞光的天宮之外,
還有不見天日的幽冥。只是他們無一不受神族的蔑視與壓榨。人間日日供奉神靈,香火不斷,
卻因東海小神君在岸邊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將過錯全部算在無辜百姓身上,
一場海嘯淹沒了一輩子都靠海為生的十二個漁村。冥界百花凋零,寸草不生,
老孟婆求了花神三萬年,卻只得來輕飄飄的一句:「不是所有地方,所有人,都可以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