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光，像一層冰冷的、半凝固的油脂，涂抹在眼前這片死寂的土地上。
我站在一條歪歪扭扭的土路盡頭，身后是翻涌不休、濃得化不開的灰霧，
它沉默地吞噬著一切退路，散發出無聲卻致命的警告——踏入即死。前方，
是破敗房屋的剪影，在灰蒙蒙的光線下扭曲變形，像一堆被孩童隨意丟棄的破爛積木。
沒有風，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
吸進肺里帶著一股陳年灰塵和腐朽木頭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我叫宋廉，十九歲，
一個膽子不大、卻總被該死責任感推著走的倒霉蛋。前一秒還在宿舍床上為期末考抓狂，
下一秒就站在了這個鬼地方。頭頂，一輪碩大的、散發著不祥灰色光芒的月亮，
像一只巨大的、毫無生氣的眼睛，永恒地鑲嵌在鉛黑色的天幕中央。它沒有溫度，
沒有陰晴圓缺，只有一種恒定不變的、令人心頭發毛的灰白光芒，
籠罩著下方這個無名荒村的每一寸土地。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猛地想起不知何時烙印在腦海里的第一條鐵律：絕對不要被月光照到！幾乎是本能反應，
我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躥向離我最近的一堵殘破土墻，將身體死死貼在冰冷粗糙的土坯上，
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視野稍稍適應了這詭異的灰光。目光所及，
一片荒涼死寂。倒塌的院墻，黑洞洞沒有門窗的屋框，枯死的、枝椏扭曲如鬼爪的老樹。
更遠處，田野本該是孕育生機的地方，此刻卻鋪滿了密密麻麻、干癟發黑的死蝗蟲尸體，
厚厚一層，像給大地蓋上了一張巨大而污穢的裹尸布。
一只沒有四肢、只用幾根破爛草繩胡亂扎成的稻草人，歪斜地插在田壟盡頭，
空蕩蕩的軀干上，頂著一個幾乎要掉下來的、用破布縫制的腦袋，
黑洞洞的“眼睛”正對著我進村的方向，無端透著一股刻骨的怨毒。這就是我的“新家”？
一個被永恒灰月詛咒的、連名字都沒有的荒村。唯一的規則，
就是活下去——在那些自相矛盾的、如同噩夢囈語般的規則縫隙里。
我必須找個能遮蔽這無處不在的灰光的地方。貼著墻根，我像陰影里的老鼠，艱難地挪動著。
心跳聲在耳膜里擂鼓。每一扇黑洞洞的門窗都像張開的巨口，
仿佛隨時會吐出什么不可名狀之物。繞過一處坍塌的院落，
一口深井突兀地出現在前方一小片空地上。井口用粗糙的青石壘砌，邊緣布滿深色的苔痕，
井繩早已朽爛斷裂，只剩下光禿禿的轆轤架子，像一具被風干的枯骨。干涸的古井。
規則在腦海里冰冷地浮現：井里的水可以直接喝。緊接著是第二條：井里沒有水。
荒謬的悖論！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井沿，探頭向下望去。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只有一股混雜著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味道的寒氣撲面而來。井壁濕滑，
布滿深色的水漬痕跡，但底部確實沒有一絲水光的反照。那“可以直接喝”的水，在哪里？
是過去的殘影，還是某種致命的幻覺？這口井本身，就是一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巨大問號。
“咕嚕嚕……”胃袋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劇烈的痙攣轟鳴。饑餓感如同實質的拳頭，
狠狠砸在我的腹部。就在這時，一股極其濃郁、甚至有些油膩的飯菜香氣，
霸道地鉆進了我的鼻腔。紅燒肉？燉雞？這香氣在死寂霉爛的空氣里，
簡直突兀得令人毛骨悚然。香氣飄來的方向，
是村子中央一棟看起來相對“完整”的院子——兩扇褪色的木門緊閉著，但院墻不算太高。
村長家？規則三如同冰冷的刀鋒劃過腦海：村長家灶臺上的飯菜必須吃完，
浪費食物的人會身輕如紙。“身輕如紙”？光是這四個字，就讓我聯想到被風吹走的紙人，
輕飄飄，沒有重量，脆弱不堪。那后果絕對比餓死更可怕！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我幾乎是連滾爬爬地翻過那道不算高的院墻。院子里的荒草幾乎齊膝高，
踩上去發出窸窣的碎響，在絕對的寂靜中如同驚雷。正屋的門虛掩著。我屏住呼吸，
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更濃烈的飯菜香味混合著濃重的灰塵味撲面而來。
屋內陳設極其簡單，布滿蛛網和厚厚的灰塵，只有角落里的土灶臺，干凈得格格不入。
灶臺上，赫然擺放著幾個粗瓷大碗！一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飯，
熱氣騰騰；一碗油光發亮的紅燒肉，肥瘦相間；還有一碗翠綠的青菜。這場景，
在這荒廢破敗的屋子里，簡直詭異到了極點！沒有時間猶豫。規則是鐵律。我撲到灶臺前，
抓起筷子，幾乎是往嘴里塞著食物。米飯溫熱軟糯，肉塊入口即化，青菜爽脆。
味道出奇的好，好得不真實。可越吃，心里的寒意越重。這飯菜是誰做的？
為什么每天準時出現？我強迫自己把最后一口青菜咽下去，
連碗底的一點油星都用手指刮干凈，舔得干干凈凈。胃里沉甸甸的，驅散了饑餓，
卻帶來了另一種沉重的不安。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在灶臺旁微弱的陰影里，
皮膚似乎……過于蒼白了？還是灰光下的錯覺？我不敢細想。離開村長家時，
天色（如果這永恒的灰暗能稱為“天色”的話）沒有絲毫變化。灰月依舊高懸，
散發著恒定不變的、令人窒息的光芒。我摸索著，想找一個相對安全的“避難所”。
村子中央，一座破敗的戲臺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由粗糙的原木搭建，頂棚塌陷了大半，
露出灰蒙蒙的天空。戲臺前散落著幾排歪倒的條凳，上面同樣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一塊褪色發白的破布，斜斜地掛在后臺入口處，隱約能辨認出曾經鮮艷的戲服圖案。
戲臺白天服務喜事，晚上服務喪事，請注意時間。規則六在腦海閃爍。
可在這個沒有日升月落、只有永恒灰月的地方，“時間”該如何判斷？我抬頭望天，
灰月紋絲不動。或許，只有靠身體對“時間流逝”那模糊的感知？這太危險了。
戲臺像一張沉默的巨口，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我決定遠離它。
我的“探索”很快被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沙沙”聲打斷。那聲音，
像是干燥的紙張在相互摩擦。汗毛瞬間倒豎！我猛地轉身，心臟幾乎跳出喉嚨。
聲音來自不遠處一個倒塌了大半的院門后面。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
極度的恐懼讓我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那“沙沙”聲停了。死寂再次降臨，沉重得如同實質。
就在我以為只是錯覺時，一只慘白的手，毫無征兆地從斷墻的陰影里伸了出來！
那只手沒有一絲血色，皮膚光滑得詭異，手指關節僵硬，呈現出一種非人的、屬于紙的質感！
它搭在斷墻的土坯上，接著，一個“頭”慢慢地探了出來。紙人！一個等身大小的紙人！
粗糙的、泛著劣質白光的紙糊頭顱，臉頰上涂著兩團圓圓的、艷俗到刺眼的腮紅。
它沒有畫眼睛！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空洞的、邊緣粗糙的窟窿！
它“看”向我的方向，那張用粗糙墨線勾勒出的、僵硬的“笑容”在灰光下顯得無比猙獰。
不要給紙人點睛！規則四如同警鐘在腦中瘋狂敲響！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后爬，
身體撞在身后的土墻上才停下。紙人的動作極其僵硬，發出“喀啦喀啦”的輕微聲響，
像是內部的竹篾骨架在摩擦。它似乎只是“感知”到我剛才的位置，并沒有明確追來。
它緩慢地、以一種完全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將整個身體從斷墻后“挪”了出來。
它穿著一身同樣用紙糊成的、樣式古怪的袍子，身體比例扭曲，靜靜地立在斷墻邊，
面朝著我最初站立的方向，那兩個空洞的眼窟窿，無聲地“注視”著前方，
像一尊來自地獄的、未完成的邪神雕像。我緊貼著冰冷的土墻，一動不敢動，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不知過了多久，
那紙人似乎終于“確認”目標消失，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步伐，
僵硬地朝著村子另一個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紙張摩擦和竹篾扭曲的“喀啦”聲，
漸漸消失在另一片斷壁殘垣的陰影里。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我才敢大口喘息，
肺部火辣辣地疼。這村子里的“居民”，就是這些詭異的紙人？它們依靠什么行動？
那空洞的眼窩……點睛之后會發生什么？我不敢想象。
強烈的疲憊感和精神的高度緊張讓我迫切需要休息。
我找到一個相對堅固、門窗尚存、內部也足夠黑暗的土屋。關緊搖搖欲墜的破木門，
再用屋里唯一一張歪腿的破桌子死死抵住。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門縫和窗欞破損處，
透進幾縷微弱的灰色光線。我蜷縮在角落最深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的土墻。黑暗中，
感官被無限放大。屋外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聲。
那紙人摩擦的“沙沙”聲，仿佛還在耳邊縈繞。胃里村長家的飯菜沉甸甸的，
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卻也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心頭。身輕如紙……這四個字如同魔咒，
讓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皮膚冰涼，觸感似乎……有些異樣？是心理作用嗎？
極度的疲憊最終壓倒了恐懼，意識在無邊黑暗的包裹下，沉向混沌的深淵。
我是被一種奇異的觸感驚醒的。不是聲音，也不是光線，
而是皮膚上傳來的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被極輕柔的羽毛掃過的感覺。不，
更像是……被一張極薄、極干燥的紙，若有若無地貼了一下。猛地睜開眼，
眼前依舊是濃稠的黑暗。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有東西！就在這狹小的屋子里！
那東西似乎就在我蜷縮的角落上方，無聲無息地懸浮著，
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漿糊和劣質紙張的、冰冷的氣息。它離我很近，
近到我能感覺到它“身體”移動時帶起的微弱氣流拂過我的額發！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是紙人？！它怎么進來的？！抵住門的桌子呢？！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身體完全僵硬，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大腦一片空白，只有規則四在瘋狂尖叫：點睛！
點睛！它沒有眼睛！它需要眼睛！它會強迫我給它點睛嗎？還是說……它只是來“看”我？
用那空洞的眼窩？那冰冷的、紙張般的氣息再次靠近，幾乎貼上了我的鼻尖！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順著脊椎直沖頭頂！極度的恐懼終于沖破了身體的禁錮，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我喉嚨里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啞的嚎叫，
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旁邊滾去！“哐當！”身體撞翻了角落里一個不知是什么的破爛陶罐，
碎片飛濺。同時，我感覺自己的后背撞上了一個堅硬、冰冷、邊緣銳利的東西——是門框！
剛才那一下翻滾，竟然讓我撞開了那扇抵著破桌子的木門！冰冷的灰色月光，如同探照燈般，
瞬間從洞開的門口傾瀉而入，將我大半個身體籠罩其中！絕對不要被月光照到！
規則一的警告如同驚雷炸響！被月光照到的皮膚，瞬間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痛！
不是火燒火燎的痛，而是一種冰冷刺骨、仿佛連骨髓都要被凍結的劇痛！
皮膚下的血肉似乎在尖叫、在枯萎！更可怕的是，
一種強烈的“剝離感”和“輕盈感”隨之襲來，仿佛我的身體正在迅速失去密度和重量，
要像一片枯葉般被這冰冷的灰光吸走、融化！“呃啊——！
”劇痛和詭異的剝離感讓我發出凄厲的慘叫。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我根本顧不上回頭看屋里那個懸浮的紙人，也顧不上身體的劇痛，
手腳并用地、連滾爬爬地撲向門外，只想立刻逃離這片致命的灰光區域！
身體撲倒在門外的泥地上，翻滾著，
狼狽不堪地重新滾進門內那狹窄的、未被月光直射的陰影里。
后背和手臂上被月光灼照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皮膚像是被凍傷了，
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白色，麻木中帶著詭異的刺癢。更讓我心驚的是，剛才翻滾時，
手臂劃過地面，感覺……異常的輕飄？似乎骨頭都輕了幾分？
我驚魂未定地蜷縮在門內的陰影里，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剛才屋里的東西……我顫抖著，
鼓起莫大的勇氣，朝剛才蜷縮的角落深處望去。黑暗依舊濃稠，那里空空如也。
那個散發著冰冷紙張氣息的“東西”，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漿糊味，證明剛才并非純粹的幻覺。是它打開了門？
它想干什么？把我逼到月光下？還是……它也被月光“驅散”了？
無數混亂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抵門的破桌子歪倒在一邊，顯然是被我撞門時撞開的。
我掙扎著爬起來，用盡力氣將桌子重新頂住門板。做完這一切，幾乎虛脫。我癱坐在地上，
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劇烈地喘息。手臂和后背被月光灼傷的地方，麻木感漸漸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持續的刺痛和冰冷。那詭異的“輕盈感”稍微減弱了一些，
但并未完全消失，像一層無形的陰影籠罩著我。我抬起手，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弱灰光，
仔細看著自己的皮膚。被月光直射過的地方，皮膚顏色明顯比周圍更加慘白，近乎透明，
甚至能隱約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脈絡。用手指用力按下去，感覺皮膚的彈性似乎也減弱了，
變得……更薄、更脆弱了？就像……一張被水打濕后又晾干的劣質紙張？
“身輕如紙……”村長家規則的懲罰景象，難道就是這樣一步步實現的？被月光照射，
也會加速這個過程？這個認知讓我如墜冰窟。我蜷縮在角落最深的黑暗里，再也不敢合眼。
每一次屋外細微的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
疑神疑鬼地覺得是紙人那“沙沙”的摩擦聲又響起了。時間在極度的煎熬中緩慢流逝。
被月光灼傷的皮膚持續傳來刺痛和冰冷，提醒著我剛才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瞬間。
不知過了多久，胃里那沉甸甸的飽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令人心慌的饑餓感。
時間到了？村長家的飯菜……必須去吃。推開抵門的破桌子，我像驚弓之鳥般探出頭。
灰月依舊高懸，光芒恒定。確認外面似乎沒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我才鼓起勇氣，
再次像陰影里的壁虎，貼著墻根，朝著村子中央那棟“完整”的院子挪去。翻過院墻，
荒草依舊。推開虛掩的堂屋門，灶臺上的景象和昨天一模一樣：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油亮的紅燒肉，翠綠的青菜。香氣依舊誘人，但此刻在我眼中，卻散發著不祥的詛咒氣息。
我坐到灶臺前，拿起筷子，手指因為恐懼和后怕還在微微顫抖。胃袋在瘋狂叫囂，
但看著這些食物，我卻感到一陣陣強烈的反胃。昨天的飽腹感之后是可怕的“紙化”征兆，
今天呢？吃下去，是延緩饑餓，還是加速身體的異變？
規則三的懲罰——“身輕如紙”——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不吃，會死得更快嗎？
沒有選擇。我夾起一塊紅燒肉，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咀嚼、吞咽。味同嚼蠟。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食毒藥。我機械地重復著動作，將碗里的食物一點點塞進胃里。
最后一口青菜下肚，我放下筷子，幾乎是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
在灶臺旁相對明亮一點的灰光下，手臂上昨天被月光灼傷的區域，
那近乎透明的慘白色似乎……蔓延了？范圍擴大了一些？皮膚下的血管看得更加清晰，
整條手臂都呈現出一種非正常的、病態的蒼白和……單薄感。指尖觸碰，
皮膚的韌性和彈性明顯減弱了，仿佛下面支撐的血肉正在悄悄流失。恐慌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心臟。我猛地站起來，踉蹌著沖出屋子，沖到院子的水缸邊，
對著模糊的水面倒影看去。灰光下，水影晃動，映出的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臉頰似乎微微凹陷，嘴唇發青，更可怕的是，整張臉的輪廓，似乎都……模糊了一點？
邊緣不像以前那樣清晰硬朗，反而透出一種奇怪的、朦朧的柔和感，
仿佛……像一張畫在薄紙上的肖像，墨跡被水暈染開了些許？“不……”我發出嘶啞的低吼，
一拳砸在水缸邊緣，粗糙的陶片邊緣劃破了手背的皮膚。疼痛傳來，卻沒有多少鮮血滲出，
傷口處翻開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接近紙張纖維的白色！身體在異變！
在變得“輕”而“薄”！無論是月光，還是這強制吞下的食物，
都在將我推向那個可怕的結局！變成一個輕飄飄的、能被風吹走的“紙人”！
巨大的絕望和一種被玩弄的憤怒涌上心頭。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村長家的院子，
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死寂的荒村里亂竄，只想逃離這一切！恐懼和混亂支配了我的大腦。
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時，腳下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噗！
”身體砸在厚厚一層死蝗蟲尸體上，發出令人作嘔的、粘膩沉悶的破裂聲。
無數干癟發黑的蟲尸在我身下碎裂，粘稠發黑的汁液濺了我一臉一身。
一股濃烈到極致的、如同腐敗淤泥混合著某種化學藥劑的惡臭，瞬間沖入鼻腔，直沖天靈蓋！
“嘔——！”強烈的惡心感讓我趴在蟲尸堆里干嘔起來，眼淚鼻涕都嗆了出來。就在這時，
余光瞥到了絆倒我的東西——一把銹跡斑斑、但刃口處卻沾染著大片大片暗褐色污跡的鋤頭！
那污跡深深沁入鐵銹的縫隙，呈現出一種干涸凝固的、令人心驚的暗紅。染血的鋤頭！
是誰的血？村民的？還是……像我一樣的“闖入者”的？它被隨意丟棄在這里，
像一件被遺忘的兇器。更遠處，那個沒有四肢、軀干歪斜的稻草人，
空洞的破布“臉”似乎正對著我，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狼狽。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手腳卻因為恐懼和虛弱而發軟。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突兀的、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我。
光……變了！頭頂那恒定不變的、令人窒息的灰色月光……正在……變淡？我猛地抬起頭。
灰蒙蒙的天幕上，那輪巨大的灰月，依舊懸掛在那里，但它的光芒，
確確實實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弱！仿佛有人正用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將它一點點遮蔽。
整個荒村的光線，正從壓抑的灰白，迅速滑向更深的、如同墨汁暈染開來的灰黑！
天……要黑了？不！規則九！月亮永遠存在，只有月亮消失后，太陽才會升起！
月亮的光芒在減弱，但它并沒有消失！它還在那里，只是變得……暗淡了！
一種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比面對紙人時更甚！
規則二瘋狂地閃爍起來：太陽已經死了，如果發現天上有太陽，立刻吃掉田野里的死蝗蟲！
太陽死了！但如果太陽升起……那升起的，會是什么？！就在我驚駭欲絕之際，
灰月的光芒已經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如同風中殘燭。
整個荒村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粹的黑暗！絕對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視覺被徹底剝奪，我像被拋進了無底的深淵！死寂。絕對的死寂。
連之前偶爾能聽到的、不知是風聲還是蟲鳴的細微聲響都徹底消失了。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沉重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與死寂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將我淹沒。
我趴在那堆散發著惡臭的死蝗蟲尸體上，一動不敢動，連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
那把染血的鋤頭冰冷的觸感緊貼著我的小腿，像死神的鐮刀。就在我的神經繃緊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