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雨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讓她呆住了——寬闊的馬路，高聳的大樓，川流不息的車流...這就是京城嗎？比她想象的還要大，還要吵。
"前面就是進城的大橋。"司機指著遠處，"你自己小心，別亂跑。"
蘇時雨道了謝，跳下車。她的腿已經麻了，差點摔倒。站穩后，她深吸一口氣，朝著大橋走去。
橋上車來車往，人行道上的行人匆匆而過。蘇時雨小心翼翼地走在邊緣，生怕被撞到。走到橋中央時，她停下來，望著橋下奔流的河水。
這么遠的路，她真的走來了。沒有被打死，沒有餓死，也沒有被人販子抓走。姜奶奶說的對，苦楝樹開花的時候，命運真的會改變。
雖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但至少，她自由了。
蘇時雨把最后一口水喝完，將空瓶子小心地放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后挺直腰板，朝著京城的街道走去。
陽光照在她臟兮兮的小臉上，額頭的傷疤已經結痂，像一枚勇敢的勛章。
"我就說她是個白眼狼吧！"徐若蘭把鍋鏟重重摔在灶臺上，鐵器碰撞的聲響在狹小的廚房里回蕩，"之前叫你不要帶回來你不信！"
蘇志強蹲在門檻上，手里的煙已經燒到了指尖，他卻渾然不覺。院子里，蘇時瑞呆坐在苦楝樹下，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核桃。三天了，自從蘇時雨逃跑后，這個家就像一口即將沸騰的鍋，壓抑的熱氣在每個人胸口翻滾。
"如果不是你，小雨她會跑嗎？"蘇志強突然站起來，聲音低沉得可怕，"她才六歲。"
徐若蘭猛地轉身，臉上的橫肉因憤怒而抖動："蘇志強，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蘇志強把煙頭碾碎在地上，"是你把她打跑的！"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徐若蘭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一向逆來順受的丈夫會這樣頂撞她。下一秒，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打她？我打她是因為她不聽話！偷錢！撒謊！"徐若蘭抄起搟面杖指著丈夫，"要是你出息一點，你至于連自己兒子跟老婆都養不活嗎？我們至于要靠那點錢過活嗎？"
搟面杖幾乎戳到蘇志強鼻尖上，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退縮。他一把抓住搟面杖，用力奪過來扔到地上："對就是我沒有出息……"
她轉向院子里的蘇時瑞，"瑞瑞，進屋去！"
男孩猶豫地看了看父母，最終還是低著頭進了屋，輕輕關上門。
"你去找村長有什么用？警察會幫我們找那個賠錢貨？"徐若蘭壓低聲音，但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鋒利，"她跑了正好！省下一口飯給瑞瑞吃！"
蘇志強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徐若蘭，你還是人嗎？小雨才六歲，一個人在外面，萬一遇到壞人——"
"那也是她的命！"徐若蘭打斷他，"從你把她抱回來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丫頭是個禍害！"
蘇志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來。他轉身走向院門，背影佝僂得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我去找村長問問情況。"
村長家就在村東頭，是一棟新蓋的兩層小樓。蘇志強站在門前，遲遲沒有敲門。透過窗戶，他看到村長正和幾個村干部喝茶聊天，笑聲不斷。這樣的歡樂，在他們家從未有過。
"志強？有事？"村長發現了他，推開門問道。
蘇志強搓了搓手："村長，那個...小雨的事，有消息嗎？"
村長嘆了口氣，把他讓進偏屋："坐下說吧。"
偏屋里堆滿了農具和雜物，只有兩把椅子。蘇志強拘謹地坐在邊緣，眼睛盯著地面。
"警察說有人在縣里看到過她，"村長點了支煙，"一個賣饅頭的說有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買了饅頭，衣服破破爛爛的，額頭還有傷。"
蘇時雨額頭的傷——那是徐若蘭用她的頭撞墻留下的。蘇志強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后來呢？"
"后來就沒人見過了。"村長搖搖頭，"車站那邊也問了，沒人記得這么小的孩子獨自買票。估計是走路去了別的地方。"
走路？從縣里到最近的鎮子也要幾十里路，一個六歲的孩子，怎么走？蘇志強的眼前浮現出蘇時雨瘦小的身影，背著那個撿來的破書包，一瘸一拐地走在陌生的路上...
"志強啊，"村長突然壓低聲音，"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當年你抱小雨回來時，說是路邊撿的...真的假的？"
蘇志強點頭："是撿的。"
"那為什么..."村長欲言又止，最終擺擺手，"算了。我已經讓派出所繼續留意了，有消息會通知你。"
離開村長家，蘇志強沒有直接回家。他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蹲在當初發現蘇時雨的地方。那天清晨，他趕早去鎮上打工，就在這棵樹下看到一個襁褓。嬰兒哭得聲嘶力竭，小臉凍得發紫...
"早知道你來我們家過的這么苦，當初..."蘇志強喃喃自語，后半句話消散在風里。
遠處，姜奶奶拄著拐杖站在自家門口，若有所思地看著槐樹下的男人。
回到家，徐若蘭正在廚房剁豬草，刀起刀落，案板發出沉悶的響聲。蘇時瑞蹲在院子里玩石子，看到父親回來，眼睛一亮："爸，有姐姐的消息嗎？"
蘇志強搖搖頭，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男孩失望地低下頭，繼續擺弄石子，但蘇志強注意到，那些石子被排成了一個"雨"字。
"吃飯！"徐若蘭在廚房里喊道，聲音里依然帶著怒氣。
飯桌上，三人沉默地扒著飯。少了蘇時雨，飯菜反而比往常豐盛些——一盤炒雞蛋，一碟咸菜，還有一碗青菜湯。徐若蘭不停地給蘇時瑞夾雞蛋，男孩卻吃得心不在焉。
"媽..."蘇時瑞突然開口，"姐姐會不會死在外面？"
徐若蘭的筷子停在半空："胡說什么！吃飯！"
"可是老師說，小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她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徐若蘭提高嗓門，"以后誰也不準提她！"
蘇志強猛地放下碗，碗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什么也沒說，起身離開了飯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