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爺爺!”我拼命想從地上爬起來,可身子一抖,整個人又狼狽地跌坐回了地上。
爺爺沖進來,滿臉通紅,他一腳踹翻那根鐵尺,聲音悶啞卻擲地有聲:“知秋,我的好孫女,
是爺爺來的太晚了!都怪爺爺不好,讓你受這樣的苦。”爺爺粗糙的手顫巍巍地扣著我的肩,
眼里全是疼惜。“三年支援建設,往西北林場鉆井下礦,誰曾想你一回廠子,
反被自家人如此對待?”爺爺環視一圈,聲音低沉冷冽:“今天你們眼里的廠紀廠規,
就是欺負自己的家里人?”母親快步走來,臉色繃得刷白:“爸,您怎么突然來了,
也不提前打個招呼?”爺爺冷哼一聲,目光森然地瞪著她:“我要是讓你提前知道,
又怎么有機會看到你這么對待我的孫女?”“你呆在廠辦主任的位置上,說打人就打人,
好大的威風啊!”“爸,都是誤會,您別聽車間里那些人胡說八道……”母親臉色變幻莫測,
聲音發虛,諂媚笑著。“知秋在外面這么多年,性子野了,這剛回來,紀律都不懂,
我是為了讓她學點兒規矩,免得以后出岔子……”秦部長冷冷笑道,“紀律?周主任,
能評選上勞模的同志都是懂紀律肯實干的好同志,是領導和群眾雪亮的眼睛證實的,
怎么一回了廠子就成了沒有紀律沒有規矩的人了?”“難道說,
組織上的規章制度都沒有你們廠子的條例多?我一定好好跟組織上匯報一下工作。”“還有,
組織上下發的表彰,知不知道你縱容親屬頂替別人的檔案和表彰是犯法的?”母親臉色蒼白,
嘴唇顫著,半晌說不出話來,“我……我是為了讓她有個穩定工作,這年頭,女孩家挺難的,
知秋她不是還在外地嗎?反正都是自家人……”“你還有臉說!”爺爺忍無可忍,
狠狠巴掌扇在母親臉上。母親倒退半步,踉蹌著捂臉站穩。宋曉敏急忙跑過來扶住她,“媽,
你沒事吧?”“你什么時候認的媽?”爺爺雙目圓瞪,怒斥道,“你到底還有沒有心,
知秋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是想在我眼皮底下貍貓換太子嗎!”話還沒說完,爺爺冷冷打斷,
“今日幫她母親欺負我孫女的工人,從今天起,立刻撤崗,廠里不得錄用!
”“這個廠子還沒有姓周!輪不到她在這作威作福!”之前壓住我的幾個人臉色慘白,
撲通跪地,大聲號哭:“求你了老廠長,是周主任吩咐的,我們哪敢動歪心思,
我們就是普通的工人……”“周主任在,我們只能唯命是從,
她說這個廠她和宋曉梅同志都有權管我們!”爺爺臉色鐵青,不由分說讓保安把人拖走。
“好啊,你好大的口氣啊!我竟不知道,我休息的這段日子,廠子都要易主了!
”“頂替身份,冒領表彰,本來就是重大違紀,后續移交派出所調查。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別想徇私!”母親終究坐不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要癱倒。她身旁的宋曉梅,
這回終于哭出來,撲在爺爺身前,“爺爺,曉梅從小在媽媽身邊長大,媽媽只是對我好,
她沒有錯!”母親也哭天搶地,“爸,我從來都把曉梅當親生女兒養,
她只是叫我一聲媽又何妨?”5爺爺冷笑了一聲,聲音里滿是不屑:“是啊,
你把宋曉梅當寶養著,寵得比自己親閨女都好。
”“你還記得三年前宋曉梅被組織點名下鄉支援大西北,
廠里安排技術員名額的時候你什么表現嗎?你哭天搶地,說她身體不好,受不了那種苦,
一定要知秋替她去。可你是不是忘了,知秋打小生了場大病,弱不禁風!
”“你裝得一副為人母的模樣,我看你根本沒有心,就是存心冷落忽視她!”氣氛正僵著,
廠醫老李頭檢查完了傷口,三步并作兩步到爺爺面前:“宋知秋的腰傷很嚴重,
建議再請省里專家看看,走保險手續也別落下。老爺子,宋知秋工傷的補助,
我看最好直接去勞動局掛號更快。”還沒等爺爺作聲,母親便厲聲搶白:“你開什么玩笑?
不過是打了幾下,用得著大驚小怪?你別借機小題大做,莫不是想給知秋多批幾塊補助?
”老李頭咳嗽一聲:“工傷標準有明文規定,公道自在人心。宋知秋原本身體底子就弱,
三年下鄉把人熬空了,這回又被這般凌虐,誰能抗得住?”爺爺的眉頭緊鎖,
嘆了口氣:“我親自帶她去省里,不能耽誤了孩子的病。”母親瞪大了眼睛,隨即一個轉身,
快步到爺爺跟前,語氣驟然軟了下來:“爸,曉梅和外貿部副主任的兒子今天訂婚。
要是咱們現在能把婚事定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讓他們幫忙再打點一下關系,
讓省里的專家好好給知秋看看,補助也能下來得更快,豈不是兩全其美?”她剛說完,
爺爺狠狠一拍桌子。“啪!”的一聲,空氣瞬時凝滯。“和外貿部副主任家的娃娃親,
是兩家定下的,人家就看好知秋了,憑什么要讓宋曉梅來頂替?你當我是活死人,
不管事了嗎?”“我老宋家是講理的家,你做廠辦主任就能專權獨斷?
她宋曉梅就算換了戶口、改了姓,她也不是我老宋家的女兒!
”爺爺的嗓音陡然高了一個八度,威嚴畢現:“我還健在呢,
這個家別想什么人都妄想隨便做主!”母親見爺爺立場強硬,臉色一沉,站直身子,
語氣里多了幾分咄咄逼人。“爸,咱們廠賬務、工資、人事,哪個環節不是我在盯?
干部會上,誰不知道我才是實打實的一把手?”“曉梅從小跟我長大,
我對她跟對知秋一樣;可知秋脾氣大、愛鬧、不好管,在外頭的三年讓你心疼了是吧?
可你別忘了,現在的廠區沒了我,怎么能做到今天!”她說著從兜里摸出廠辦專用財務章,
意有所指地在爺爺面前晃了晃,連語氣都帶上冷笑。“爸,您歲數大了,
廠里這攤子事您就別再攪和,安心在家里養花喝茶吧,別操心這些小輩的事了。
”爺爺頓時愣住,他沒想到一向孝順的母親竟敢當眾威脅自己。空氣里仿佛有火星一跳即燃。
母親繼續咄咄逼人道:“再說,外貿局程局長家的兒子程向東跟曉梅感情好,
這層關系要是成了,咱廠不愁沒有客戶,您又何必為了個娃娃親鬧得雞飛狗跳?”正說話間,
廠區鐵門砰然開了。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程向東一身剪裁合體的外套走進大堂。
他直奔宋曉梅身邊,滿眼心疼地將她扶了起來。宋曉梅看見他,淚珠滾滾而下,
一臉委屈:“向東哥,你終于來了。”“這件事你得幫我做主啊,我不想和姐姐爭,
真要分個高下,勞模不是我的我認了,可她還要搶走你!我不如撞死了算了!”說完,
她就要轉身沖向旁邊的墻。程向東眼疾手快,一伸手把人護在懷里,
語氣溫柔卻堅定:“小笨蛋,我要娶的只會是你。無論多少人反對,
都無法阻攔我程向東的妻子是你。”宋曉梅抬頭看了看程向東,話里話外全是乞求:“可是,
姐姐一直都很努力的,況且她從小就喜歡你,現在我把你搶走了,她會恨上我的吧?
將來在家里、在廠里,我都沒法做人了……”6程向東轉頭,目光陰沉地落在我身上,。
“宋知秋,我跟曉梅兩情相悅,不想勉強你嫁給我。要不,你把婚事讓給你表妹,
讓我們成全彼此,大家都好看點不好嗎?”一個未婚女青年,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男方這樣擺明了態度退婚,傳出去,就是廠區里明天的大新聞,
誰還能抬頭做人?我咬牙,在王姐的攙扶下努力挺直了脊背。我盯住程向東,
一字一句開口:“要退婚可以,但主動權在我宋家。畢竟是你們毀約在先。
”“你今天就把彩禮退回去,改日單獨跟她訂婚。”“她不過頂著宋家的姓氏,
是我媽當初看可憐才領養來的,你給我寫清楚,日后要娶的,是蘇家姑娘,
可別沾上我們家的名頭。”宋曉梅臉上的淚水落下來,聲音哽咽,
“可我也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
也算是半個宋家人啊……”我直接冷聲打斷她:“那又怎么樣?
和我們一起長大就能冒充親女兒?知不知道,自古哪有這么劃算的事?你把我媽當媽,
穿我們家用我們家的,不代表你真就成自家女兒,甚至想把我的婚事也一并搶了去吧?
宋曉梅,你不要臉我宋家還要臉呢。”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十幾雙眼睛刷地投過來,
許多廠里的阿姨們低聲議論:“哎喲,這宋曉梅還真不知足,明明是寄人籬下,
還惦記人家主家的親事,像話嗎?”“讓她搶去婚事,下回又該搶什么了?
咱這廠房里進來的人可不少,啥人都有,有些就是慣會裝委屈。
”“你說宋家這姑娘心氣兒夠硬的,碰見這事兒換誰受得了?”“再說,
自己親女兒被人搶了婚約,哪個當媽的能甘心?偏偏她還贊同,稀奇。”就在眾人議論時,
母親臉色煞白,急匆匆地站出來,拔高了嗓門:“憑什么曉梅不能從我們宋家出門?
她是我親妹妹的骨肉,進了我家門就是我的女兒,我們身體里也流著同樣的血,
我把她當成心頭肉養,這有錯嗎?”爺爺神情嚴肅,擋在母親身前,厲聲道:“周桂芳,
這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這關系家門體面,你有沒有替知秋想過,
將來她還怎么在廠里做人?”母親漲紅了臉,眼眶通紅,
哆嗦著聲音:“可曉梅要是從蘇家嫁出去,別人嘴上功夫肯定少不了,指不定要說什么,
難聽話多了去了……”我冷冷勾起嘴角,“程局長家的兒子不是說過,只看重曉梅這個人,
不在乎她出身嗎?那就正好,她姓蘇、姓宋不都一樣,該怎么辦怎么辦。只要兩人有感情,
從哪家出嫁又有什么所謂?”“程先生,你表個態。”程向東低頭掃了一眼,
堅定地點了點頭,“彩禮我馬上就讓人搬走,我會重新跟曉梅訂婚下聘。
”我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那就搬走東西,宋曉梅也從我家搬出去。”話剛說完,
母親一下子沖上來,急得直跺腳:“知秋你這樣,曉梅一時半會住哪兒去?
讓她一個姑娘家怎么生活?”我回頭望了她一眼,“媽,
要不您干脆在紡織廠旁給她租間屋子,或者讓她去您陪嫁的老屋住。實在不行,
咱家不是有鄉下大隊的房子嗎?留她一間沒人攔著。”“可不論哪兒,
曉梅都不能再頂著宋家的名頭出嫁,她再好,那也是您的外甥女,不是宋家的姑娘。媽,
您就算再心疼她,也還是得給宋家的名聲留個后路啊。”7母親憎恨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