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沖我媽這么說話,她明顯也愣住了。我媽打量著周圍紛紛投來的目光,
一時有些窘迫,低聲咒罵了一句。“白眼狼!趕緊滾!別來煩我!要死死遠(yuǎn)點!”說完,
她急匆匆的走了。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大雪紛揚,像是要將我埋葬。我想,我確實應(yīng)該走了。
我自卑敏感,性格孤僻,所以我沒有朋友。我缺愛,又害怕別人對我好,厭惡婚姻,所以,
我也沒有喜歡的人。在我媽嘴里,我是個沒良心的人,所以,我也沒有親戚。
相依為命的爺爺走了,我便沒了一切。這一刻,我無比慶幸自己一無所有。因為這樣的話,
我也不怕失去什么了。我渾渾噩噩的上了幾天班,也許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十分憔悴。
索性,我辭去了工作,準(zhǔn)備去旅行。臨走前,我最后一次把表哥的兒子送到了家門口。
他一如既往的邀請我進門。我禮貌的笑了笑,看了看小外甥,長長的嘆了口氣。
“就不進去了,表哥,軒軒班主任說他數(shù)學(xué)課最近總是聽不進去,但是底子很好,
你們家長可以多關(guān)注一下,明年中考努努力,重點高中對他來說也挺容易的。”說完,
我騎著我的電動車,去了媽媽家里。媽媽陪著弟弟出去逛商場,只有叔叔在。
叔叔最近喜歡上了釣魚,每天下了班就去釣魚。我進門的時候,他正準(zhǔn)備出去。
我把給他買的酒放在桌子上,他連忙放下釣魚的裝備,欣然進了廚房,一邊忙碌一念叨。
“你媽做好的,我們都沒吃幾口呢,我還尋思你今天不來了,你媽非說給你留著,
等你來了給你熱,瑤瑤你先等著,我馬上好。”“好。”不一會,
叔叔端著我最愛的菜上了桌,我看著他圍著圍裙,憨厚的對著我笑,
心底有一絲暖意油然而生。“叔叔,你坐,我陪你喝一杯。”“誒,好。
”7我與叔叔推杯換盞,一杯一杯的敬他。直到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像火燒一樣,
才放下了酒杯。我笑著望著面前這個善良的男人,眼眶一酸,張了張嘴,可始終都叫不出口。
末了,我吸了吸鼻子,說:“叔叔,感謝你這么多年對我媽媽這么好,對我跟我弟也好,
謝謝你,真的,你比我親爸對我要好。”“呦,這丫頭,來來來,你這句話叔叔得再干一杯。
”“叔叔,您能不能答應(yīng)我,要一直對我媽這么好,要一直把我弟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兒子,
您放心,我弟其實很懂事,他一定會給您養(yǎng)老的。”叔叔放下酒杯,有些嚴(yán)肅的看著我。
“你這是哪里話,你,跟你弟,都是我親生的,就算你倆不給我養(yǎng)老,那也是我親生的,
瑤瑤啊,你就別多想,這么多年你媽那個人你還不了解嗎,就是改不了那張嘴,
其實心都是好的。”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不在乎了,只要你們好就行。”末了,
我仰起頭,眼淚滑落。我顫抖著開了口。“爸。”這個字落入他的耳中,他瞬間醒了酒,
像個孩子一樣有些手足無措。他沖進房間倒騰了半天,然后拿著一個紅包走了出來,
將紅包塞在了我的手里。“瑤瑤,這個紅包是當(dāng)年去見你的時候我就準(zhǔn)備好的,
后來被你媽這么一鬧,始終沒機會送出去,正好,今天你叫我一聲爸,我把紅包給你,以后,
你就是我親女兒!”我看著有些褪色的紅包,反復(fù)的摩擦著上面的褶皺,笑著流淚。“爸,
我沒享受過一點父愛,雖然你對我總是很客氣,但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就當(dāng)你是我親爸了,
這一聲爸,也是滿足了我的心愿,但是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跟我媽說好嗎?”“好,好,
不跟你媽說。”“爸,你跟我媽一定要幸福。”“好,咱們一家以后好好過日子!
”收拾好行囊,留下書信,帶著爺爺?shù)墓腔遥胰チ宋鞑亍捉?jīng)輾轉(zhuǎn),
我來到了岡仁波齊腳下的村落,跟著當(dāng)?shù)氐拇迕褚黄鹑マD(zhuǎn)山。
途中我結(jié)識了當(dāng)?shù)氐囊粋€小姑娘,她叫多瑪。多瑪皮膚黑紅,一笑起來,兩排潔白的牙齒,
像兩輪月亮。她總是看著我懷里抱著一個骨灰壇,好奇的問我:“瑤姐姐,
你是要將它留在岡仁波齊嗎?”我點點頭,回答道:“瑤姐姐,留在岡仁波齊的人,
都會去往神的國度,下輩子是不能相見的。”我抱緊了懷中的骨灰,寒風(fēng)摧刮著我的臉頰,
高海拔稀薄的空氣讓我有些站不穩(wěn)。“那多瑪,我死在這里,請你把我也留在這里吧。
”多瑪從我包里拿出氧氣瓶,讓我狠狠吸了兩口,擔(dān)憂的看著我,問道:“瑤姐姐,
你為什么會這么說呢?你留在這里,你阿媽阿爸多擔(dān)心你啊?”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追上了轉(zhuǎn)山的隊伍。直到轉(zhuǎn)山結(jié)束,我將爺爺埋在了岡仁波齊的腳下。
這時多瑪拽了拽我的衣袖,指著高高的山峰,興奮地喊道:“瑤姐姐!快看!日照金山!
”我仰起頭,見支撐著天地的深山山峰,被新出的朝陽照耀成了金黃的顏色。那顏色刺眼,
讓人不敢直視。但又如此美麗,吸引著人情不自禁的仰望。“瑤姐姐,日照金山是神跡,
一定是你的爺爺去了神的國度了,瑤姐姐,現(xiàn)在你要大聲對著神山大喊,
你的爺爺一定會聽到的!”我癡癡地看著這不多見得美景,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爺爺!
我好想你!”“爺爺,你等我啊!
”“爺爺......對不起啊......”多瑪拉住我的手,看著我失聲痛哭,
她轉(zhuǎn)頭望向神山,大喊道:“瑤姐姐的爺爺!瑤姐姐是個很好的人!神山會保佑她!
”我原本是住在附近的民宿里的,但多瑪說家里有個弟弟,希望我住到家里,
教教她弟弟漢語。于是我索性住到了多瑪?shù)募依铩6喱敿依镏挥幸粋€不會說漢語的奶奶,
和一個七歲的弟弟。我不敢問她爸媽去了哪里,看到她破敗的家,大概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8自從我離開家鄉(xiāng),就將手機關(guān)機,所以沒有人能夠找到我。我在多瑪家里住著,
晚上教多瑪?shù)艿茏x書,白天就在湖邊坐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座深山。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
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逐漸衰敗。直到有一日清晨,多瑪沒有在湖邊看到我,
跑回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昏迷不醒。她將我送進了附近的醫(yī)院里,經(jīng)過檢查,
才知道我得了治不好的病。而且,也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多瑪抱著我痛哭,
嘴里一直用藏語念著梵文,似乎是在為我祈禱。我摸著她的頭發(fā),聲音有些沙啞。“多瑪,
請把我留在神山。”“神山保佑你,爺爺保佑你,扎西德勒。”我閉上眼睛,淚水悄然滑落。
“扎西德勒。”我沒有住院,我告訴多瑪,不想把剩下的生命浪費在醫(yī)院里。
多瑪帶著我回家,我看到奶奶和弟弟同樣紅著眼眶,對我百般照顧,心中頓時有些愧疚。
夜晚,我們四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繁星,聽奶奶用藏語講故事。雖然我聽不懂,
但是我卻很享受這樣的光陰。小時候,爺爺也曾這樣給我講故事。阿里這邊沒有光污染,
肉眼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宇宙。我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多瑪那叫什么,距離我們有多少光年。
多瑪卻搖了搖頭,指著那顆星糾正我,說那是哪位神明,說那位神明就在我們身邊,
會一直保佑我們。我頓了頓,然后笑了。“多瑪,你很幸福,有信仰的人都會幸福。
”“那瑤姐姐,你的信仰是什么?”我托著腮看著夜空,想了很久,說道:“我沒有信仰,
但現(xiàn)在快死了,突然也有了點信仰,信佛,信玉皇大帝,信耶穌,信真主阿拉,
也許是信點什么會讓自己心里好過一點吧。”多瑪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沒關(guān)系,
在西藏每個磕長頭的人,他們的信仰里,都有你,他們都希望你能夠幸福,
所以即便瑤姐姐沒有信仰,也一定會幸福。”我沉默了許久,看到閃爍的星空,
然后道:“扎西德勒。”9我媽找到我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她推門而入的時候,不由分說的打了我一巴掌。隨后,她抱著我開始放聲大哭。
多瑪在一邊嚇了一跳,然后突然沖上來將我媽拉開,站在我的身前,
警惕的看著我媽跟我后爸。我輕輕地拍了拍多瑪?shù)募绨颍f道:“多瑪,這是我爸媽。
”多瑪意識到自己唐突了,才稍稍往我身邊站了站。后爸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
這么多年我都沒見他流過淚,這時候竟也紅著眼眶。他說:“瑤瑤,你真的讓我們擔(dān)心死了,
你怎么來這里了啊?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久?你媽這一個月都嚇得吃不下睡不著的,
我們年紀(jì)大了,你不能這么嚇唬我們啊。”多瑪看著我媽,說道:“瑤姐姐現(xiàn)在是病人,
你們不可以打她。”聞言,我媽跟后爸紛紛止住了眼淚。我媽走到我面前,上下大量著我,
問道:“你得了什么病?”我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沒能說出口。我在想,如果告訴她,
會不會太殘忍了。多瑪在一邊哽咽道:“你們是她的爸媽,怎么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