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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戰沒有答應我。
他說,他尋來了匯聚天地靈氣的上古月石。
用月石磨成的斧頭,把我腐爛的根斬斷,我就能重新長出靈根,不會枯竭而死。
他不會讓我死。
可是我不再相信他了。
等這次戰役結束,我會離開他,讓這群愚蠢的人類,自食后果。
這一場最后的戰役,空前慘烈。
對方的人手折了一撥又一撥,可杜戰這邊的大軍,卻像是不死軍團,倒下又復活,殺得對方汗毛直立。
杜戰毫無懸念地贏了。
大軍慶功宴當晚,我被囚禁在杜戰特別為我準備的房間里。
這段時間,為了用我的靈根為大軍起死回生,他們沒少好吃好喝養著我。
我的身體稍稍恢復了一些。
凝聚靈力,破開了黎姜用來封印我的定身符。
黎姜自詡神力高強的巫女,但其實她的實力,不過是個低階巫師,我輕松便掙脫開了這張堪比小兒把戲的黃符。
離開之前,我看到了梳妝臺前的木簪子。
那是杜戰親手為我雕刻的。
他說,自己四處征戰,不能時時刻刻守在我身邊。他守護著一方百姓,保護國家安危,卻無法守護心愛的女子,所以雕刻了一枚簪子,并讓靈山的道長給這枚簪子封了一道護身符。
即便他不在我身邊,簪子也會替他守護我。
隨著這枚簪子,過去與他經歷的種種,不斷涌現。
過去我們恩愛親密,曾一起躺在田野中曬月光,我枕在他的腿上,能一同看到天邊的星光,還有他如星璀璨的眸子。
他向我請求:“傾枝,若有一天,你不愿再過這樣的無聊日子,想重回無憂無慮的遼闊世間,走之前,能不能好好跟我道個別?我不愿在外奔走一天,回到家,卻見不到你。”
這是我答應杜戰的最后一件事。
不會不辭而別。
我走到了他的書桌前,打算拿出筆墨,給他寫下辭別信。
他常翻的兵書里,卻掉出了一枚卷軸。
《志怪論》
這是一本研究上古妖神的書卷。
里面記載了妖神的喜惡、習性、壽命等等詳細資料。
并還有對每一種妖神的防治,捕殺的方法。
神桃樹一卷,幾乎被杜戰翻爛。
而最后對神桃樹的防御、誅殺方法,被杜戰滿滿寫滿了批注。
這些批注都有日子記載,早到他剛與我相遇之時。
我如墜冰窟,心臟牽出的疼,穿過四肢百骸,連到十指都針扎似地疼。
過去他和我的相處,都是逢場作戲。
都是假的。
他沒有一刻,不想著把我置于死地。
我闖出房間,想要去當面問一問杜戰,來到了慶功宴上,卻聽到副將在向杜戰獻計:
“將軍,如今戰爭已經結束,那個桃樹妖,到底是個妖物,不如把她殺了,永絕后患!”
杜戰端坐上首,摩挲著酒盅,一言不發。
沒人知道他在思忖什么。
有人看了他的臉色,說:“這桃樹妖助我們作戰,也算是將功補過,我們這樣是不是太不講道義。”
“跟一個妖怪講什么誠信仁義?更何況,我們的功勞,就全是她一個人的嗎?我們大軍勇猛,戰略有方,還有黎姜巫女的術法加持。我看,即便沒有那個桃樹妖,我們也會大獲全勝,那個桃樹妖,不過是沾了咱們的巫女的光。將軍,您怕不是,依舊舍不得誅殺這個妖物,所以才找了這么個借口,替她洗脫罪責吧?”副將不依不饒。
我躲在暗處,不由冷笑。
好一個狡兔死走狗烹。
阿娘說得不錯,人族是個唯利是圖忘恩負義的族群。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杜戰飲盡酒盅里的酒,回答副將:“這一次戰爭結束,并不保證這片疆土永遠無戰事。我翻遍典籍,發現了一個法子,能永遠地定國安邦。”
“不錯,我與將軍,尋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黎姜搶過話,“那便是,用上古月石,劈開神桃樹的肉身,將其雕刻成琴;再抽出神桃樹的筋,用三昧真火將其淬煉成琴弦。
這般把桃樹妖斫成的琴,能彈奏出引魂曲,讓敵軍不戰而退,便能長長久久,安定世間太平。”
我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所以,杜戰跟我說的,他尋來了上古月石,并不是要替我斬去腐爛靈根,而是要用這月石,將我劈骨抽筋,斫煉成琴。
眾將士激昂大贊:“將軍大義!”
又有人問:“將軍與黎姜巫女天配良緣,此次大戰結束,是不是該完婚了?”
黎姜面泛紅暈:“你們莫打趣我與將軍。”
“成婚!成婚!成婚!”大家起哄得更歡。
杜戰摟著黎姜,舉著重新滿上的酒盅,遙遙回敬眾人。
我轉身,不再看他們的狂歡。
一步步離開了營地。
在走之前,我揚手一揮,把杜戰送我的那枚木簪丟進了火盆。
大火吞噬了木簪,把我和杜戰的最后一點情義,焚燒殆盡。
錯把魚目當珍珠,我只希望,他們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