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神明所拋棄的舊土。
大地發出了哀嘆。
一只覆蓋著濃密毛發的手拾起了地上打碎的石塊，仔細端詳。那斷裂處是如此的平滑，如此的鋒利，如此的令它著迷。
猿人打量著手中的利器，和另一只手上的血痕，空洞的雙眼透出了神采。它突然明白什么，虛無的腦中泛起漣漪。毫無意義的打擊，創造出了全新的事物，它所見過的更加強大的事物。
無名的天火讓它了解了自然的強大，破碎的利石使它知曉自然可為它所用。
于是，它成就了他和她。
大地的異動令神庭投來默然的一瞥，隨手一揮，降下天罰，罪名為，開智。
工匠的護衛，火焰的神祇，赫懷斯托斯，不忍目睹一種正冉冉升起的生命亡于神庭的審判，盜取神力，灑向大地，希冀綿薄之力能庇護須臾。
所以神庭震怒，遷罪叛徒。
身負天譴，善良的赫懷斯托斯被宇宙撕裂，化為黃色星辰，如流星降落。
些許人類把手伸向天上墜落的繁星，些許人類附身勞作大地。
擁抱星空的得到了神明的庇佑，賜名，幻滅師。
雖免于毀于一旦，但神明的余罪似乎依舊延續。
神明從此不再投視這片土地。
這是為神明所拋棄的舊土。
庸人請往他處，俗人勿入斯門。
黯淡的房間，唯有一束慘淡的燈光從上方打落，照在圓桌的正中。圓桌的正中，八只形態各異的和平鴿模型圍繞一顆閃耀著金芒的金屬球體。球體上鐫刻的花紋，透露著工業的冷靜，和藝術的神秘，從中投射出的光芒點亮了展翅飛翔的和平鴿。白色的光芒無法掩沒祂神圣的光輝，空留在檀木桌面，映亮了圍坐在圓桌旁八個人的面頰。
戍濟會，四人戍世，四人濟困，皆是幻滅師的佼佼者。
濟困者犯下了亂世之罪，常人無權無力為其判刑。于是能人之中，一人受審，一人辯護，六人審判。
“醫籍，殺死公司要員，破壞其與學院的關系，你可認罪。”
北面的座位上，老者沙啞的聲音傳來，陰郁而低沉。音量雖小，但話語中的問責，如排山倒海，壓的眾人喘不上氣。
一束強光打在了醫籍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只好舉起被銬住的雙手掩面，低垂下頭，用劉海遮住眼睛。
醫籍早已被老者施下了虛咒，體內法力盡失，面對眾多大能，他不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剛想為自己辯護，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沉默回應。
好在有一人為其作證。
“諍言院長，事發當晚，我與醫籍在上城區軍屬防御區檢查，醫籍不可能離開我去殺害酒吧中的公司要員。”
坐在犯人身邊的壯漢說道，他依舊堅信他的好友并未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諍言捋了捋胡須，輕蔑地一哼。
“三個證人，一個酒保，一個畫師，一個教授，都在現場，親眼看見了這位濟困者行兇。”
“他們做過亂智咒的檢測了嗎？兩個普通人，一個實力一般的幻滅師，很有可能被別人下咒，給你做偽證。”
壯漢扭頭，似乎不想聽老者的話語。他清楚的知道，醫籍是不可能做那種事的。此時的他不允許任何人污蔑醫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話語。
老者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暴怒而起。
“他們三人都通過了檢測，反倒是你，”諍言鄙夷地瞥著壯漢，“斬陣者，據我所知，你在發表證詞之前，還沒有做過亂智咒的檢測吧。”
“我？亂智咒？”斬陣者拍案而起，這句話是對他羞辱，“我堂堂戍世人，會中這種小兒科的法術！大家說說看，我像是中亂智咒的樣子嗎？”
六人不語，只是冷冷看著面色赤紅，青筋暴起的壯漢。慘白色的燈光一如既往的打下，勾勒著眾人面部的輪廓。不見雙眸，黑白色的臉，散發著震耳欲聾的沉默，或是戲謔，或是同情，或是冷漠地，注視著顫抖著的無理取鬧者。
“好好好。”斬陣者擼起袖子，顯露出健碩的肌肉，指向座中一人，吼道，“愈心，你等會來給我檢查！我倒要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半句謊話。”
說完，施展開幻術，提前離場，前往一處靜室。
諍言冷笑一聲，看向了低垂著頭的醫籍，說道：“你還有什么想辯解的嗎？”
醫籍全身戰栗著，絞盡腦汁思索著，可惜大腦依舊一片空白。嘴唇嘟囔著，卻說不出話來。
他記不起來自己是不是真的殺死了那個要員。是自己喝多了，還是爭斗中的失手，亦或是有人構陷。他好像失去了思考和說話的能力。
“那很抱歉。”諍言整理衣裳，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尋常法庭審判不了你這種人，我代理審判，醫籍先生，雖貴為同志，但你有罪，恕我不能偏袒。”
“我將親自押解你去往鎖魂域。”
諍言漫步至醫籍身后，按住他的肩頭，帶著他消失不見。
審判完成，會議結束。
其余的人紛紛自行離去，他們還有事情處理。參加這場內部會議已經耽誤了不少的時間，他們也只是走個過場。板上釘釘的事，沒必要費心。
愈心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你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走，千命。”
黑暗的座位上，千命嬉笑出了聲。白色的燈光刺著深色的運動褲，一雙長腿從陰影中翹在了圓桌上，打趣道：“全知的學士，我很在意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呢。”
“戍世者不該有如此的好奇心。”愈心保持著自己的溫文爾雅，悉心勸誡。
“哦？”千命并不想放棄，咧嘴一笑，追問，“大學士難道看見了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嗎？”
“我想我就不應該好心讓你進入我的房間。”
“好啊。”千命笑著，鼓起掌來，“看來我算是館長眼中的庸俗之人了。不過更讓我好奇的，是傻大個的檢測結果，希望會非常有趣。”
“把你的腳從我的桌子上放下來。”
愈心有些惱了。
千命賭氣似的撅了撅嘴，閃身不見。
一切歸于寧靜。感受到氣息的消散，愈心嘆了口氣，喃喃道：“不過是個不公正的審判罷了。”
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圖書館。絢爛的陽光從玻璃天窗懶散地灑進，明亮了一卷卷古籍。
愈心漫步走到大門，微施幻術，解開了門鎖。開館，清新的空氣和更多的光線爭先恐后地涌入。門外恭敬等候的，是平靜的一汪池水；興奮喧囂的，是靈動的鳥獸。只看不見一人。
一切如常。
館長轉身離去。宏偉的圖書館上掛著自己的名字——懸壺，大門兩側的匾上立著他的宗旨——庸人請往他處，俗人勿入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