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七年藥渣盡,鳳凰斷翎時三更的梆子剛敲過,蘇妤邇已經喝完今日的第三碗藥。
黑褐色的藥汁在青瓷碗底凝成黏稠的殘渣,像極了七年來沉淀在她骨血里的毒。
窗外的海棠被暴雨打得零落,一如她當年嫁入侯府時戴的鎏金點翠鳳冠,如今早蒙了塵,
鎖在陪嫁箱籠最底層。"夫人,該換帕子了。"丫鬟春熙捧著滾燙的藥巾進來,
看見她徒手摳挖碗底藥渣,驚得打翻了銅盆。熱水濺在蘇妤邇手背上,
她卻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七年了,這副身子早被藥毒腌透了,哪里還知冷熱。
正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緊接著是丈夫宋硯清特有的、帶著三分刻意的怒音:"今日必須說清楚!"蘇妤邇指尖一頓,
藥渣從指縫簌簌落下。她望著妝臺上那盞琉璃燈——七年前宋硯清中狀元那晚,
就是用這燈照著誓詞,說"此生絕不負卿"。如今燈芯早枯了,銅座爬滿綠銹,
倒映出她蒼白如鬼的臉。"侯爺醉了。"她抹凈手指,從描金匣里取出珍藏的玉簪。
這是宋家祖傳的物件,當年婆婆親手插在她發間,說"唯有生下嫡子才配戴"。
簪尖在掌心劃出血線,她忽然笑了。"蘇氏!你還要裝聾作啞到幾時?"宋硯清踹開房門時,
官袍下擺還沾著胭脂痕。他身后跟著太醫院首座,老頭兒手里脈枕讓蘇妤邇瞳孔驟縮。
三個月前那碗虎狼藥,就是這位"圣手"親自煎的。"夫人脈象沉澀,胞宮寒滯。
"老太醫不敢看她眼睛,"此生...怕是難有子嗣了。"暴雨轟然砸在瓦片上,
宋硯清的聲音混著雷聲刺來:"你聽見了?宋家不能絕后!"他甩出一卷金冊,
"下月初八迎平妻,是翰林院周學士的嫡女。"蘇妤邇望向金冊上御賜朱印,
忽然想起七年前洞房夜。那時宋硯清跪著給她洗腳,說"能尚將門虎女是宋家祖墳冒青煙"。
"侯爺確定要娶?"她摩挲玉簪上的血痕。宋硯清被她平靜的眼神激怒,
竟抓起藥碗砸向梳妝臺。琉璃燈轟然墜地,碎渣濺進她繡鞋,
鮮血漫過并蒂蓮紋樣:"擺什么將門千金的架子!你現在不過是個——""藥罐子?
"蘇妤邇截住話頭,彎腰拾起最大的一片琉璃。燈座底部露出半截焦黃的紙,
那是她今早才發現的秘密——宋硯清當年殿試的策論,根本是她父親舊部捉刀代筆。
老太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侯爺!夫人手上..."宋硯清這才發現,
蘇妤邇掌心的血竟泛著詭異的藍。那是邊關將士驗毒的法子,
她父親鎮北王獨創的"凝血辯毒術"。"避子湯里添了紅麝。"蘇妤邇舔掉血珠,
笑得像淬毒的刀,"侯爺可知,當年給我陪嫁的徐嬤嬤,祖上是苗疆毒醫?
"宋硯清踉蹌后退,官袍掃翻藥罐。黑汁潑在御賜金冊上,周家女的封誥頓時污了大半。
暴雨漸歇時,蘇妤邇獨自站在祠堂廊下。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燭火中森然排列,
最上方卻供著她蘇家的玄武兵符——七年前父親戰死前,用這兵符換了宋硯清一個爵位。
暗處突然傳來鐵甲輕響,有人在她影子里放下一盞新燈。"忠勇公府上的東西,
夫人用著可順手?"蘇妤邇沒回頭,只將琉璃碎片按進掌心。鮮血滴在兵符上,
映出來人玄色大氅的一角——那上面用金線繡著龍紋,當朝唯有一人敢用。
燈焰"啪"地爆了個火花,照出她眼底猩紅的倒計時:**還剩十四天。
**2 第2章 灰燼里撿出十五天子時的更漏聲剛過,蘇妤邇便披衣起身。
春熙在外間睡得正沉,手里還攥著半塊沒繡完的帕子——帕角一朵歪歪扭扭的海棠,
是這丫頭偷偷學著她當年的針法繡的。蘇妤邇輕輕抽走帕子,指尖撫過那拙劣的針腳。
七年前她剛嫁入侯府時,宋硯清最愛她繡的海棠,說"花蕊要摻金線才配得上夫人"。
如今這府里上下,早沒人記得侯夫人最拿手的是蘇繡雙面異色技法。
妝臺抽屜發出細微的"咔噠"聲。她取出一只鎏金小盒,
里頭躺著三枚烏黑藥丸——這是徐嬤嬤臨終前塞給她的"回魂丹",
說是以毒攻毒的保命之物。窗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侯爺又去西跨院了?
""噓...那位周姑娘提前住進來了,
聽說帶著十二抬嫁妝呢..."兩個守夜婆子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像皮影戲里扭曲的妖魔。
蘇妤邇捏碎一枚藥丸,黑色粉末簌簌落在琉璃燈殘骸上。七日前打碎的燈座還躺在角落,
無人收拾。她彎腰拾起燈座底部那片焦黃的紙,
就著月光仔細辨認——「...西北屯田策當以軍戶為本,借鑒天啟三年鎮北王所奏...」
紙角一個朱砂小印,是父親幕僚特有的標記。蘇妤邇忽然笑出聲來。
原來宋硯清當年金殿對策的驚世之作,竟是剽竊她父親舊部的廢稿。
難怪他這些年最忌旁人提及西北軍政,連書房都掛著"文臣不談兵事"的條幅。
寅時的梆子響過三聲,蘇妤邇已經站在書房暗閣前。
這處暗格是她三年前偶然發現的——宋硯清醉酒后總愛摸著墻上一塊磚喃喃自語。
此刻磚縫里正滲出淡淡的沉水香,那是周家女的標志熏香。暗格彈開的瞬間,
一疊泛黃信箋雪片般飛出。最上方那頁墨跡尚新:「硯郎親啟:妾身已說服家父,
陪嫁的西山別院可作...」信紙在她指間皺成一團。原來所謂"翰林清流"的周家,
早把女兒送到侯府別院做了外室。難怪老太醫說她"胞宮寒滯"時,
宋硯清眼里閃過的竟是如釋重負。"夫人竟有夜探書房的雅興?"帶笑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時,
蘇妤邇正將一封信湊近燭火。火苗"騰"地竄起,
映出來人玄色大氅上暗繡的龍紋——正是三更時分在祠堂出現過的忠勇公蕭晏。
"公爺夜闖命婦閨閣,不怕御史臺參一本?"蘇妤邇任由火舌舔舐信紙,
灰燼飄落在蕭晏靴前。蕭晏卻俯身拾起一片未燃盡的紙角,
上頭"軍餉"二字依稀可辨:"周學士倒賣舊年軍械的賬本,夫人燒了多可惜。
"他突然逼近一步,
帶著鐵銹味的吐息拂過她耳畔:"不過比起這個...夫人不如看看最底下那封紅箋。
"最后一層暗格里,躺著封艷俗的桃花信箋。展開是女子稚嫩的筆跡:「硯哥哥,
藥已按方換過,那女人這輩子都別想...」信紙"刺啦"裂成兩半。
蘇妤邇想起今晨喝的藥——比往日更苦三分,喝完后小腹刀絞般疼了半刻鐘。
"紅麝混著藏紅花,連用三月可絕嗣。"蕭晏的劍柄挑開她緊攥的拳,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觸目驚心,"看來夫人棋差一著。"五更鼓響時,
蘇妤邇站在祠堂最高處的橫梁上。從這里能俯瞰整個侯府——西跨院新掛的紅燈籠,
廚房往外運藥渣的婆子,還有書房窗紙上交疊的人影。她摸出袖中沙漏。
這是用琉璃燈碎片和徐嬤嬤給的毒藥重新熔制的,湛藍砂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墜落。
"十五天..."身后瓦片輕響,蕭晏不知何時也上了房梁。
他遞來一卷斑駁的竹簡:"令尊舊部整理的西北軍餉賬,與周家吞沒的數目剛好對得上。
"晨光刺破云層時,蘇妤邇將竹簡投入祠堂長明燈。火焰"轟"地竄起,
映出她眼底冰冷的笑意:"第十三天,我要周家女穿著嫁衣跪在正院喝她自己的喜酒。
"蕭晏突然抓住她手腕。昨日割破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蘸著那血在橫梁上畫了道古怪的符文:"巧了,那日正好是軍餉案三司會審。
"灰燼紛紛揚揚落在他們交疊的衣袂上,像一場黑色的雪。
3 第3章 祠堂牌位后的兵符**“侯夫人,您不能進去——”**管家張德福張開雙臂,
死死攔在祠堂門前,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身后,兩名膀大腰圓的婆子手持水火棍,
目光閃爍地盯著蘇妤邇。“今日是初七,按規矩,只有侯爺能進祠堂祭祖。
”張德福咽了口唾沫,聲音發虛,“夫人還是請回吧?!碧K妤邇微微一笑,
指尖輕輕撫過袖口繡著的暗紋海棠。“規矩?”她抬眸,眼底寒光乍現,“宋家的規矩,
什么時候輪到一條狗來教我了?”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腳踹向祠堂大門!**“轟——!
”**百年楠木門竟被她一腳踹開,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張德福踉蹌后退,
一屁股跌坐在地,驚恐地看著這位平日里溫順如綿羊的侯夫人。祠堂內,燭火幽暗。
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森然排列,最上方的紫檀木龕里,供著一枚青銅兵符——玄武紋,
虎頭鈕,正是當年鎮北王調兵的憑證。蘇妤邇緩步上前,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青銅,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七年前,西北大捷的慶功宴上。**父親鎮北王渾身浴血,
單膝跪地,將兵符雙手呈給先帝:“臣請以此符,換小女一世安穩?!毕鹊蹏@息,
目光掃過跪在一旁的年輕狀元宋硯清:“既如此,朕便賜你一個忠勇侯的爵位,
望你善待蘇家女。”而如今,這枚用蘇家滿門忠烈換來的兵符,
竟成了宋家祠堂里的“傳家寶”?!疤K氏!你瘋了不成?!”宋硯清氣急敗壞地沖進來,
官帽歪斜,顯然是剛從周家女的溫柔鄉里被喊醒。他身后跟著數名家丁,手持棍棒,
將祠堂團團圍住。“擅闖祠堂是大不敬!按家法當杖責三十!”宋硯清厲聲喝道,
眼底卻閃過一絲慌亂。蘇妤邇背對著他,輕輕取下兵符,
指腹摩挲過上面干涸的血跡——那是父親最后一戰留下的。“侯爺可還記得,
這兵符是怎么來的?”她轉身,眸光如刀。宋硯清臉色驟變。祠堂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一隊玄甲侍衛魚貫而入,為首的正是忠勇公蕭晏。他今日未著朝服,一襲墨色勁裝,
腰間懸著那柄傳說中的“龍鱗劍”?!氨竟钪疾榘?。”蕭晏抬手,
一枚金令在燭火下熠熠生輝,“西北軍餉貪墨一案,涉事官員的府邸,一律搜查。
”宋硯清面如土色:“這、這與宋某何干?”蕭晏冷笑,
劍尖直指供桌上的兵符:“七年前鎮北王用兵符換你爵位,你卻勾結周家,
私吞西北將士的撫恤銀兩——宋侯爺,你說與你何干?”蘇妤邇緩緩走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