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被不由分說的扒開，入目是被用針線縫在外袍內側的血布。
慕安瑜只瞥了一眼，又去扯里衣，露出肩頸處猙獰的箭傷，周圍泛著不祥的青紫，就連鎖骨邊一顆細小朱砂痣也被染上了顏色。
她眸光一沉，伸手從藥匣里挖出一大塊琥珀色藥膏，毫不溫柔地按了上去。
“本宮說了，會親自照料你。”
陸聞笙眉頭未皺，只是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啞：“殿下上手，倒不比刺客仁慈。”
慕安瑜嗤笑一聲，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廓，溫熱吐息拂過他的頸側。
“本宮若真要你疼——”她的指甲輕輕刮過他的傷口，“就該讓你爛在城東的地窖里。”
話音未落，殿門忽而被推開。
“公主，剛煮的…”
秋棠端著熱茶進來。
見狀，腳步一頓，隨即面不改色地放下茶盞，退了出去，臨走前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陸聞笙扣住她手腕，掌心薄繭摩挲著內側細膩肌膚：“殿下一介女子跨坐在男人身上，不要清白嗎？”
慕安瑜指尖沾著藥膏，手腕扯著他沒發力的手，慢條斯理地在他傷口上畫了個圈，似笑非笑：“清白有何重要，與將軍獨處一室時，本宮的清譽早喂了狗。”
陸聞笙猛地側身避開，將她推至另一邊榻上。
單手撐榻迅速起身拉開距離，另一手將滑落的衣襟攏緊："殿下請自重。"
他聲音沉冷如鐵，喉結卻不受控地滾動了一下。
殿內燭火晃動起來，映得慕安瑜眼中流光暗轉。
她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金絲軟枕上散落的青絲如潑墨般鋪開，發尾微卷。
"自重？"她指尖撫過方才被他握過的手腕，雪膚上還留著淡淡的紅痕，“少將軍撕本宮衣裳時，怎么不想著自重？"
陸聞笙呼吸一滯。
方才情急之下，他確實扯破了她半幅綃紗廣袖，此刻月白中衣滑落肩頭，只露出一點殷紅如血的朱砂紅。
"臣…"他剛欲告罪，卻見慕安瑜猛地拽回衣衫，織金袖口在案幾上掃過一盞琉璃燈。
她聲音陡然轉冷："那不如說說，周煥咽氣前塞給你的那張紙，寫的是什么？"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神："殿下既已派人盯著臣，何必多此一問。"
既然派人盯著自己的動向，那信的內容自然也瞞不過她。
不說其他人，南一那性子或許早都告訴她了。
“本宮還查到一些，你不知道的。"慕安瑜腰肢一挺，起身坐正，“既是沉船后轉走，定是為了掩蓋事實，將軍可明白”
陸聞笙指節攥得發白，沉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他們先用官窯將'沉船'的寒鐵煉成鐵蒺藜，又怕模具痕跡被發現，便借相府的批文再調一批寒鐵，用新記錄掩蓋舊賬。"
慕安瑜唇角微揚："正是。私鑄鐵蒺藜當誅九族，所以，"
她指尖輕點案幾，"他們必須先用沉船遮掩第一批，再用相府公文抹去第二批。兩重障眼法，才能把官窯的罪證徹底洗凈。"
"齊王借相爺之手…"陸聞笙聲音沙啞，想起軍械庫里那面赤煉衛的旗幟，"是為了雙重保險？"
"不愧是陸少將軍。"慕安瑜輕輕撫掌，腕間金釧相擊，發出泠泠清響。
她眼尾微挑，笑意卻不達眼底，"不過，鐵蒺藜為何會出現在戰場，又偏偏是在那一日，"她聲音輕緩，卻字字如刀，"少將軍當真可想到了？"
陸聞笙背脊繃得筆直。官窯里那口古怪的青銅釜在腦中一閃而過，可他只是搖了搖頭，“不曾。”
"無妨。"慕安瑜倏然起身，裙裾上金線繡的鳳凰羽翼掃過他膝頭，帶起一陣幽蘭香風，"本宮今日的話已說得夠多，只盼陸將軍…"
她垂眸看他，眼底暗潮涌動，一字一頓："活到真相大白那日。"
陸聞笙單膝跪地，甲胄與青磚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臣告退。"
起身時，看到慕安瑜朝自己伸出的手。
他幾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撞得身后屏風上懸掛的金雀鈴叮咚亂顫。
"呵。"
慕安瑜的手懸在半空，指尖丹蔻如血。
她微微偏頭，發間步搖垂下的玉珠輕晃，"少將軍這般戒備，倒像是本宮真要吃了你似的。"
陸聞笙下頜繃緊，額前碎發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緒："臣……不敢逾禮。"
"不敢？"慕安瑜忽然輕笑。
她轉身進內室，走動時裙擺綻開如血色芙蓉，聲音卻輕得似嘆息："老將軍既已入土為安，"
身影消失的剎那，余音飄入陸聞笙耳中。
"活著的人，更該惜命。"
——
秋棠提著鎏金食盒，亦步亦趨地跟在慕安瑜身后。
食盒里飄出的藥香與宮道兩側初開的花香交織，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晨色漸落，宮墻上的琉璃瓦泛著柔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陸將軍果然查到些蹊蹺。"秋棠壓低聲音，字句清晰如珠落玉盤，"赤煉衛明面上循規蹈矩，可老將軍出征那日，齊王親率三百精兵隨行。表面說是協剿漠北軍，實則專挑巡邏兵下手。"
她頓了頓，"更怪的是，這些人在老將軍遇害后就撤回城中，百姓都說他們行蹤詭秘。"
慕安瑜腳步未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金線。
秋風卷起她鬢邊碎發，露出凝霜般的側顏。
"陸將軍懷疑…"秋棠聲音又低了幾分，"戰甲破損那六刀，有三刀怕是赤煉衛所為。只是還有三刀——"
"先擱著，查別的。"慕安瑜突然駐足。
五十步外的披香殿朱門半掩，檐下宮燈在風中輕晃。
她抬手理了理鬢發，唇角倏然綻開明媚笑意。
秋棠會意垂首，發簪上的銀鈴隨著步伐輕響。
"母妃。"
清越的喚聲先一步飄進殿內。
慕安瑜跨過門檻時裙裾如蝶翼舒展，卻在見到端坐主位的慕崇時驟然凝住。
她廣袖一斂，行禮時金步搖紋絲不動："兒臣參見父皇。"
趙長念眼波溫柔，待秋棠將食盒交給柳嬤嬤后，輕輕拍了拍身側錦墊。
"昭和近日來得勤。"慕崇指尖敲著青玉茶盞，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母妃說近來胸悶難眠。"慕安瑜接過柳嬤嬤呈上的纏枝蓮紋蓋碗，揭蓋時熱氣氤氳了眉眼，"兒臣特意讓人用遠志、茯神燉了安神湯湯。"
慕崇轉向趙長念："愛妃身子不適？"
"夜里總驚醒。"趙長念撫著心口，絹帕上的合歡花繡紋微微顫動，"太醫開了方子，苦得讓人更睡不著了。"
江德洲適時上前半步："奴才倒聽說，醉月樓的韶時姑娘制的安神香頗有奇效。"
"醉月樓？"
慕崇似乎是忘了，眉頭輕皺，擱下茶盞時驚得柳嬤嬤手一抖，"世俗之地的玩意兒，也能往宮里帶？"
"陛下明鑒。"江德洲躬身的幅度更深，露出后頸一道陳年疤痕，"那韶時姑娘便是相爺府上教養的姑娘，上次迎勝宴上獻舞的那位，調香手藝是得過貴人們夸贊的。"
趙長念指尖驀地收緊，帕子上頓時現出幾道折痕："可是…那位穿紅衣的姑娘？"
“正是她。”
慕安瑜余光瞥見江德洲遞來的眼色，順勢接過話頭："若父皇允準，兒臣親自去請這安神香。"
她將湯碗輕輕推至趙長念面前，"總要讓母妃睡個安穩覺。"
慕崇神色稍霽，“也好，昭和便幫你母妃瞧瞧吧。”
他轉而看向一直彎著腰的江德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失笑道：“德州啊，你在朕面前何必如此拘謹呢？”
話音剛落，忽見侍衛疾步闖入："稟陛下！齊王在街上與游醫起了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