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裹著七月的熱浪撲進幼兒園時，五歲的圓圓正把蠟筆咬出齒痕。
陽光在她發梢淌成金溪，粉色裙擺下的小腳晃得課桌咯咯響，
嘴里哼著跑調的《小兔子乖乖》，鼻尖還沾著沒擦凈的藍色顏料。畫紙上，
三個歪歪扭扭的人形手拉手站在金燦燦的向日葵田里，最大的兩個是爸爸媽媽，
媽媽的頭發上還別著一個漂亮的珍珠發卡，最小的那個舉著比腦袋還大的草莓冰淇淋。
李老師抱著繪本經過時，被桌上的畫吸引。她輕輕蹲下來："圓圓又在畫全家福呀？
"圓圓仰起沾著藍色顏料的鼻尖，大眼睛亮晶晶的："等爸爸媽媽來接我，我要送給他們！
""哇，這是老師見過最漂亮的全家福！"李老師指著畫紙上巨大的冰淇淋笑起來，
"圓圓畫的草莓冰淇淋好像真的會流糖漿呢！你看，爸爸媽媽的笑臉畫得多溫暖，
連向日葵都在跟著你們一起笑。"她拿起畫筆，在畫紙空白處添上幾片云朵，
"我們圓圓不僅畫畫得好，還這么愛爸爸媽媽，真是最貼心的小天使。
"得到夸獎的圓圓臉蛋漲得通紅，把蠟筆往胸前摟得更緊："媽媽說，草莓冰淇淋是最甜的！
等我長大，要帶爸爸媽媽去草莓王國，摘一車車草莓給他們吃！"童言童語逗得李老師直笑，
她輕輕擦掉圓圓鼻尖的顏料，"那老師可要等著吃圓圓的草莓蛋糕啦！"放學的音樂響起時，
圓圓已經把畫紙仔細收好，塞進印著小熊圖案的書包。她背著小書包站在教室門口，
腳尖不停地輕點地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走廊盡頭。終于，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
她像只歡快的小鳥撲進媽媽懷里："媽媽！我有超級超級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你和爸爸！
"“什么禮物呀，讓我猜猜，難道是甜甜的糖果？小饞貓是不是又藏了糖果？
"爸爸的猜測卻被圓圓搖頭否定：“不是糖果，是一份很重要的圓圓花了很多時間準備的。
”爸爸刮了刮她的鼻子，卻被圓圓一本正經的表情逗住了。小女孩鄭重其事地掏出畫紙，
在夕陽里慢慢展開："這是我們的家，有爸爸媽媽還有我。
"媽媽捧著畫紙與爸爸一起細細看，"寶貝畫得太棒了！"她將女兒抱坐在腿上，
在紅撲撲的臉頰上親了又親，"媽媽要把這幅畫貼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爸爸則把圓圓舉過頭頂，笑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我們圓圓簡直是小畫家！說吧，
想要什么獎勵？爸爸帶你去買最大的草莓蛋糕！"圓圓興奮得直拍小手，
兩條羊角辮隨著動作晃成小彈簧："要雙層的！上面堆滿草莓！還要巧克力做的小熊！
"一家三口手牽手走在小路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路過蛋糕店時，
圓圓踮著腳趴在玻璃櫥窗上，鼻尖都快貼到冰涼的玻璃。櫥窗里，
草莓蛋糕上的奶油像云朵般蓬松，鮮紅的草莓點綴著糖霜，巧克力小熊憨態可掬地抱著草莓。
"老板，來個最大的草莓蛋糕！"爸爸笑著對店員說，轉頭卻看見圓圓正揪著媽媽的衣角，
小聲說："媽媽，我想把蛋糕分給老師吃...李老師說她也想吃我的草莓蛋糕。
"媽媽的目光瞬間變得柔軟，蹲下來與女兒平視："我們圓圓真是懂得分享的好孩子，
那我們買兩個蛋糕好不好？一個送給李老師，一個留給我們的小畫家。"回家的路上，
圓圓抱著精致的蛋糕盒，聞著飄出的香甜氣息，感覺連空氣都是草莓味的。
她想象著明天李老師收到蛋糕時驚喜的表情，又偷偷掀開盒蓋看了眼巧克力小熊，
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夜幕降臨時，圓圓的房間亮起溫暖的小夜燈。她躺在床上，
看著墻上新貼的全家福，爸爸媽媽正在用彩色膠帶仔細調整位置。"這里再高一點？
"媽媽踮著腳問。"寶貝，這樣看得到嗎？"爸爸將畫紙又往下挪了兩厘米。
圓圓的嘴角勾起甜甜的弧度，抱著草莓味的玩偶進入夢鄉，
夢里全是甜甜的草莓蛋糕和燦爛的向日葵。凌晨兩點，急救車的鳴笛撕裂了夏夜的寂靜。
圓圓滾燙的小臉埋在媽媽頸窩，手指死死揪住那件柔軟的小熊睡衣："媽媽，
我的肚子像有小怪獸在咬...好疼呀…"急診室的白熾燈突然炸開刺目光芒，
繳費單在父親顫抖的指間簌簌作響。"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的診斷書飄落在地，
母親撲過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珍珠發卡散落在瓷磚上："求求您！她才五歲啊！
她還沒去過迪士尼，還沒吃過真正的草莓蛋糕..."哭聲混著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
在走廊盡頭蕩出令人心碎的回音。
來壓低的對話："這個月已經是第三個白血病患兒了..."化療室的消毒水味道濃得嗆人。
圓圓盯著輸液管里緩緩滴落的藥水，突然扯下頭上的毛線帽，
露出光禿禿的頭皮："媽媽騙人。"她把成團的黑發攤在掌心，睫毛上沾著淚珠，
"我都變成禿禿公主了，爸爸今天看見我掉頭發，
偷偷去樓梯間抽煙了..."母親猛地將女兒摟進懷里，
眼淚滴在她光溜溜的頭頂："傻孩子，你永遠都是爸爸媽媽最愛的寶貝。
"病床邊的父親慌忙抹了把臉，強笑著舉起手機："寶貝快看！
爸爸給你下載了新的小豬佩奇！等你病好了，咱們去動物園看真的大象！"可手機相冊里，
最新的照片卻是凌晨三點空蕩蕩的兒童醫院走廊。
"可是醫生叔叔說..."圓圓突然閉上嘴，把臉埋進媽媽懷里。消毒水味道里，
混進了母親發間若有若無的玫瑰香——那是她偷偷用的廉價洗發水，卻總在抱女兒時，
讓玫瑰味沾滿圓圓的睡衣。深夜的病房里，儀器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母親握著女兒的手輕輕哼唱："一閃一閃亮晶晶..."監控屏幕上，
心率曲線突然劇烈波動。最后的夜晚來得猝不及防。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
護士沖進來時撞翻了床頭柜上的草莓味水杯。圓圓費力睜開眼睛，看著父母驚恐的面容，
突然想起還沒聽媽媽講睡前故事。她想伸手摸摸媽媽的臉，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變得透明，
如同夏日里的棉花糖，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爸爸...媽媽..."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我還沒畫完海邊的全家福..."心電監護儀的線條漸漸拉平，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中，
圓圓感覺自己被輕輕托起，懸浮在半空中，看著爸爸顫抖的手只摸到自己身體殘留的冰冷。
走廊盡頭傳來醫生的嘆息："準備后事吧。"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難忍，
圓圓驚恐地發現自己能穿過墻壁。她飄到醫院走廊，看見護士推著擔架車走向太平間，
車輪在地面留下細小的血痕。"媽媽！"她拼命呼喊，
可癱坐在病房門口的母親和抱頭蹲在墻角的父親，卻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
月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母親臉上織出一片慘白的網，
像極了她生病時蓋的那條印著小兔子的白毯子。熟悉的玫瑰洗發水香氣突然飄來，
圓圓轉頭看見媽媽垂落的發絲。她本能地飄過去，想要鉆進那溫暖的懷抱，
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徑直穿過母親的身體。這一刻，她終于明白，
自己再也無法被爸爸媽媽擁抱了。"媽媽別哭，我在這里啊！"她跟著擔架車飄向太平間，
看著自己小小的身體被推進冰冷的柜子。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圓圓不受控制地向窗外飛去。
城市的燈光在腳下縮成一片模糊的星子，唯有家的方向，那盞溫暖的燈始終亮著，
牽引著她——那里有她最愛的小熊玩偶，
還有沒吃完的草莓蛋糕...夏夜的風穿過圓圓的靈魂，卻帶不走一絲溫度。
她低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指尖泛著淡淡的熒光。
"原來我變成仙子了呀..."她試著轉圈，裙擺卻穿過便利店的玻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