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玥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0.3秒。
中央空調的嗡鳴聲突然變得清晰可聞,打印機吞吐紙張的節奏像被調慢的節拍器。她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光標,指節抵著嘴唇的觸感提醒自己這不是幻覺——落地窗外飄過的側影,分明長著周皓川的眉眼。
"小羅?"公司同事王姐第三次叩響她的隔板,"下午要交的案子..."
"抱歉王姐,我這就..."她倉皇起身,咖啡杯在桌面震出漣漪。走廊盡頭電梯門正在閉合,深灰色西裝的一角掠過金屬鏡面。這是二十五樓,整個集團的中樞,總裁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茶水間的冰格在她掌心化成一灘水,羅玥靠著瓷磚墻深呼吸,后頸滲出的冷汗貼著蝴蝶骨往下滑。五年前畢業季的暴雨夜浮現在眼前,班長在微信群發的訃告,白菊鋪滿的校論壇悼念帖,還有系主任紅著眼睛說"回來途中發生山體滑坡……"。
“羅姐,晨會要開始了。"助理小張輕輕敲了敲開著的門。
羅玥從電腦前抬起頭,揉了揉太陽穴:"好的,馬上來。"
二十八歲的羅玥已經成了公司最年輕的投資經理之一。利落的短發,剪裁合身的西裝,永遠平靜無波的語調——她是同事眼中冷靜理性的代名詞,是客戶信賴的專業人士,是下屬敬畏的嚴厲上司。
沒有人知道,五年前那個長發飄飄、會為了一場老電影哭得稀里嘩啦的羅玥去了哪里。就像沒有人知道,她辦公桌最底層抽屜里,鎖著一張已經泛黃的戒指設計圖。
晨會上,總監周明宣布了一個新項目:"林氏建筑設計準備在國內擴張,計劃融資5個億。我們被選為財務顧問之一。這個項目由羅玥負責,下周他們團隊會來公司做初步接洽。"
羅玥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記下要點。林氏建筑,近年來在國內嶄露頭角的美資設計公司,以創新環保理念著稱。她瀏覽過資料,創始人是美籍華人,核心團隊大多有海外背景。
"他們新上任的首席建筑師很厲害,"周明補充道,"三十歲不到,已經在紐約拿過兩次設計大獎。這次專門被調回國內開拓市場。"
會議結束后,羅玥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查閱林氏建筑的詳細資料。屏幕上跳出一張團隊合影,她隨手點開大圖——
下一秒,她的手指僵在了鼠標上。
照片中央,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高個子男人,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眼和微笑。
周皓川。
或者說,一個和周皓川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照片下方的標注寫著:林修,林氏建筑首席設計師。
羅玥的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她死死盯著那張臉,五年來的所有防線在瞬間土崩瓦解。
會議室的空調開得太足,羅玥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臂。她提前二十分鐘到達,選擇了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攤開的筆記本上寫滿了關于林氏建筑的項目要點,但她的目光不斷飄向門口。
"放松點,你今天怎么這么緊張?"蘇婷遞給她一杯熱咖啡,壓低聲音問道。作為公司分配給她協助項目的分析師,也是五年來唯一走得比較近的同事,蘇婷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羅玥接過咖啡,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沒什么,可能昨晚沒睡好。"
"聽說今天來的那位首席設計師是個大帥哥,剛從紐約回來的。"蘇婷眨了眨眼,"周總監說他才二十九歲就已經拿過兩次國際大獎了。"
羅玥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敲擊,沒有回應。她的視線落在自己昨晚打印的資料上——林修的個人簡介附著一張小小的證件照。即使只有一寸大小,那張臉也足以讓她整夜未眠。
"他們來了。"周明總監快步走進會議室,身后跟著幾位西裝革履的高管。
羅玥猛地抬頭,呼吸瞬間凝滯。
走在最后的那個人,穿著一件深灰色襯衫,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的頭發比照片上稍長,有幾縷不聽話地垂在額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他正側頭和身旁的人說著什么,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讓她心臟停跳的笑容。
周皓川。
活生生的周皓川。
羅玥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告訴她這不是幻覺。五年了,那張在噩夢中反復出現的臉,此刻就在三米之外,鮮活地呼吸著,移動著,存在著。
"這位是我們的投資經理羅玥,將負責本次項目的具體對接。"周明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林修——資料上寫著這個名字——轉向她,禮貌地伸出手:"久仰,羅經理。"男人轉過身來的剎那,羅玥聽見馬克杯墜地的脆響。褐色液體在米白色地毯上洇開猙獰的痕跡,瓷片飛濺時劃破腳踝的刺痛如此真實。可這些都比不上眼前這張臉帶來的沖擊——眉骨投下的陰影里,那雙桃花眼依舊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意,眼尾淚痣在晨光中恍若凝固的血珠。
"初次見面,羅小姐似乎有些緊張?"他的聲音比記憶里低沉許多,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慵懶。骨節分明的左手遞來一方深藍手帕,拇指下方皮膚上有一個豎型疤痕,像一把匕首刺入羅玥的心臟。
羅玥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茶水臺。鐵觀音的香氣在鼻腔炸開,混合著龍舌蘭后調的古龍水味道——這是當年實驗室深夜加班時,她偷偷在他外套上聞到的氣息。無數個午夜夢回,這個味道總裹挾著咸澀的海風,混著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將她驚醒。
"抱、抱歉。"她倉皇蹲下收拾碎片,鋒利的瓷片割破指尖。血珠滾落在深藍手帕上,綻開一朵小小的梅花。2017年深秋圖書館頂樓,她也是這般蹲著撿拾摔碎的玻璃鎮紙。那時周皓川奪過她手里的碎片,溫熱的掌心裹住她冰涼的手指:"金融系的天才少女,怎么連個鎮紙都拿不穩?"
此刻那人卻只是漠然收回手帕:"讓保潔處理吧。"轉身時帶起的風掠過她耳畔,冷漠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