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青梅跪著求我別攔她跟混混私奔---十八歲生日的蠟燭剛吹滅,
劣質奶油甜膩的氣味還頑固地粘在空氣里。我坐在書桌前,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一塊翹起的木皮,尖銳的木刺扎進指甲縫,帶來一絲細微卻清晰的痛。
窗外,夏夜的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撕裂開來。“阿燃!
” 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猛地撞破了這沉悶。蘇晚晚像一陣失控的風,
撞開我虛掩的房門沖了進來。她那張素來清秀的臉漲得通紅,眼睛亮得驚人,
手里死死攥著一個洗得發白的舊帆布包,鼓鼓囊囊塞滿了東西,拉鏈都幾乎要崩開。
我抬起頭,血液一瞬間從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臟,又在下一秒凍成了冰渣子。
這張臉……這張在十年后被鎂光燈和精致妝容包裹,
在億萬粉絲面前梨花帶雨控訴我如何“家暴囚禁”她、毀掉她“璀璨人生”的臉,
此刻就在眼前,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天真與狂熱。前世那個雨夜,
冰冷的刀刃捅進身體時撕裂的劇痛,還有那十二下毫無人性的重復捅刺帶來的麻木與絕望,
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從記憶的深淵里咆哮著爬上來,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甚至能清晰地聞到那個雨夜里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潮濕泥土的腥氣。“阿燃!成了!
龍哥答應帶我走了!” 蘇晚晚根本沒注意到我慘白的臉色和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
她沖到我跟前,幾乎是語無倫次,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地拔高,“就今晚!
他……他說要帶我去參加‘破瓜儀式’!就在城南那個廢棄的汽修廠!龍哥說了,
那是道上最神圣的成人禮,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能一起見證!過了今晚,
我就是他真正認定的人了!我們就自由了!”破瓜儀式。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前世,就是這四個字讓我肝膽俱裂,
讓我不顧一切沖進那個彌漫著機油、劣質煙草和男性荷爾蒙汗臭的污穢之地。
我看到她被幾個混混按在鋪滿油污報紙的破輪胎上,
那個叫龍哥的校霸獰笑著解褲腰帶……我像瘋了一樣撲上去,用椅子砸破了龍哥的頭,
被其他混混圍毆得鼻青臉腫,肋骨斷了兩根,最后幾乎是憑著不要命的狠勁,
才硬生生把她從那泥潭里拖了出來。我背著她,在瓢潑大雨里一步步走回家,
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以為我救了她。結果呢?十年后,
她踩著我的“家暴史”和“控制狂”人設,在資本的包裝下一飛沖天,
成了高不可攀的頂流影后。在一次精心策劃的直播訪談里,她對著鏡頭,淚水漣漣,
用最無辜最破碎的聲音,
我是如何在那個雨夜“殘忍地毆打她”、“囚禁她”、“剝奪了她追求真愛和自由的權利”。
她顛倒黑白,把我拼盡性命守護她的行為,扭曲成了惡魔的枷鎖。她成功了。
她的“悲慘遭遇”點燃了無數粉絲的怒火,
也點燃了那個潛藏在我家樓下陰影里、手里攥著鋒利水果刀的狂熱信徒。十二刀。刀刀見肉,
刀刀透骨。記憶里的劇痛和此刻蘇晚晚臉上那不知死活、甚至帶著獻祭般神采的興奮,
劇烈地碰撞、撕扯。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
前世積壓的所有憤怒、被背叛的痛楚、瀕死的恐懼,
還有看著她在聚光燈下享受榮光而我卻在泥濘里腐爛的不甘,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轟然炸開!那團名為理智的弦,嘣地一聲,斷了!“啪——!!!
”一聲極其清脆、極其響亮的耳光,毫無預兆地炸響在狹小的房間里。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蘇晚晚被我這一記用盡全力、毫無保留的大鼻竇,扇得整個人猛地朝旁邊趔趄出去。
她臉上那狂熱的紅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被打懵了的、紙一樣的慘白。
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清晰地浮現出一個五指山的輪廓。
她那雙剛才還亮得驚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無法置信的茫然和驚駭,
瞳孔渙散地看著我,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她下意識地捂住迅速腫起的臉頰,
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破瓜儀式?” 我的聲音像是從冰窖最底層撈出來的,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淬了寒冰的平靜,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狠狠鑿在死寂的空氣里,“見證真愛?蘇晚晚,你的腦子是不是被門夾過之后又讓驢踢了?
”我向前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捅死前的絕望、被千萬人唾罵的冤屈、那十二刀帶來的冰冷觸感……所有的恨意都沉淀下來,
凝成眼底最深最沉的寒潭,足以將任何靠近的東西都凍成齏粉。
“你想去當那群渣滓的公共廁所,是你的自由。” 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毫無溫度、近乎殘忍的弧度,“但別在我面前放這種惡心屁,更別臟了我的手。
”“滾。” 我伸出手指,冰冷地指向門口,指尖甚至沒有一絲顫抖,“現在就滾。
去找你的龍哥,去參加你那狗屁的破瓜儀式。從今往后,你蘇晚晚是死是活,
是爛在陰溝里還是爬上哪個臭水溝的岸,都跟我林燃,沒有一毛錢關系!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進蘇晚晚的耳朵里。她捂著臉,身體篩糠一樣抖著,
眼淚終于后知后覺地洶涌而出,混合著屈辱、震驚和一種被徹底拋棄的恐懼。她看著我,
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怨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被當眾剝光般的羞恥和狼狽。
“林燃……你…你怎么能……” 她聲音破碎,帶著哭腔,試圖用那套前世讓我心軟的說辭,
“我是為了愛情啊!龍哥他對我……”“滾!” 我猛地暴喝一聲,
聲音里蘊含的戾氣讓她剩下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噎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眼神里的冰寒和厭棄濃烈得如同實質,像看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再廢話一句,
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省得你臟了我的地板!
”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和徹底的冷漠,終于徹底擊潰了蘇晚晚。她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最終只剩下一種被徹底踩入塵埃的絕望和恨意。她猛地彎腰,
撿起剛才因驚嚇掉在地上的帆布包,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然后捂著臉,
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我的房門。
老舊的門板在她身后“砰”地一聲甩上,震得墻壁簌簌落下幾縷灰塵。
房間里瞬間只剩下我一個人。
空氣里還殘留著她廉價洗發水的味道和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淚水的咸澀。
剛才那記耳光帶來的短暫快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憊,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身體里那股支撐我揮出那一巴掌的狂暴力量瞬間抽空,雙腿一軟,我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結束了。這一次,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那條名為“蘇晚晚”的、捆綁了我前世所有悲苦命運的毒蛇,被我親手斬斷了。窗外,
城市的霓虹開始閃爍,將天空染成一片模糊曖昧的紫紅色。遠處傳來警笛尖銳的呼嘯,
劃破夏夜黏稠的空氣,由遠及近,又呼嘯著奔向未知的黑暗深處。這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鑰匙,
猛地捅開了記憶的閘門。前世,就是在這個晚上。我拼死打跑龍哥那伙人,
背著昏迷的蘇晚晚在暴雨中艱難跋涉。我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回到家門口時,
刺眼的警燈閃爍,冰冷的手銬等著我。龍哥被我用椅子砸破了頭,
他那個有點小背景的爹不依不饒。蘇晚晚嚇傻了,語無倫次,根本無法替我作證。結果就是,
我因“故意傷害”被拘留,檔案上留下無法磨滅的污點。而蘇晚晚,
在父母的哀求和我前途盡毀的愧疚中,“幡然醒悟”,乖乖回了學校。
多么諷刺的“幡然醒悟”!如今,警笛聲再次響起,目標卻截然不同。我走到窗邊,
撩開洗得發白的舊窗簾。樓下昏暗的路燈旁,警燈旋轉著刺目的紅光。
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正將一個掙扎叫罵的身影粗暴地塞進警車后座。那個身影,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和混亂的光影,我也一眼認出——正是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龍哥!
他額角似乎有新鮮的血跡,頭發凌亂,臉上再也沒有了混混頭子的囂張,
只剩下被當眾揪住的恐慌和狼狽。看來,沒有我這個“礙事”的前男友攪局,
蘇晚晚“順利”地跟著龍哥去了汽修廠。只是這“破瓜儀式”還沒來得及開始,
或者剛剛開始,就被正義的鐵拳精準地砸碎了。不知道龍哥是被人舉報聚眾淫亂,
還是他那點見不得光的“道上生意”恰好在這個倒霉的晚上翻了船。因果報應,
來得竟如此之快。我面無表情地看著警車閃爍著紅光,鳴笛遠去,最終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樓下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議論聲被夜晚的寂靜吞噬。世界仿佛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只有我胸腔里那顆心臟,在經歷了極致的憤怒和冰寒之后,開始緩慢而沉重地搏動。
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輕松感,伴隨著刺骨的寒意,緩緩滲透四肢百骸。蘇晚晚,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地獄的風景,好好享受吧。警笛的余音徹底消散在城市的背景噪音里,
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漣漪過后,只剩下更深的沉寂。樓下看熱鬧的議論聲也徹底消失了,
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鬧劇從未發生。房間里只剩下我粗重卻逐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聲,
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帶著點工業廢氣味兒的城市夜風。書桌上,那本攤開的物理習題冊,
油墨的味道混雜著劣質紙張的氣息,固執地鉆進鼻腔。前世,這本習題冊最后沾滿了我的血,
被扔在雨夜的垃圾堆旁。而現在,它安安靜靜地躺在臺燈昏黃的光暈下,頁角微微卷曲,
像一個等待拆封的命運盲盒。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紙張,
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重生了。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命運的岔路口,
回到了所有悲劇開始發酵的那個原點。沒有猶豫。沒有一絲一毫對過去的留戀。
我“唰啦”一聲,將那本物理習題冊合上,動作干脆利落。然后,我從書桌抽屜最深處,
翻出一本邊緣已經磨損得發毛的硬皮筆記本。翻開,
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潦草的演算過程、零散的想法和一些關于電子元件、基礎編程的筆記。
這是前世被蘇晚晚和她的“璀璨人生”徹底拖垮前,
我偷偷堅持的一點微弱星火——我對計算機和網絡技術近乎本能的癡迷。前世,
這點星火被現實的冰水徹底澆滅。
為了負擔蘇晚晚后來昂貴的藝考費用、所謂的“形象包裝費”,
我放棄了頂尖大學的計算機專業,選了個能盡快賺錢的普通工科,
畢業后一頭扎進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像頭蒙眼的驢,在格子間里耗盡青春,
只為填補她那個永遠填不滿的名利窟窿。而這一世……我拿起筆,
筆尖懸在筆記本新的一頁上方,微微顫抖。不是猶豫,
而是一種積蓄了太久力量、即將噴薄而出的興奮。
無數前世只存在于構想中、或者只停留在初級階段的點子,
輯的優化、關于一個更簡潔高效的操作系統內核的雛形……它們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熔巖,
在我腦海中瘋狂奔涌、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我深吸一口氣,
仿佛要將前世所有憋屈的濁氣徹底呼出,將未來無限的可能性吸入肺腑。筆尖重重落下,
在紙面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流暢而堅定。
一行行復雜的公式、一串串精簡的代碼邏輯、一個個跳躍的靈感火花,如同擁有了生命般,
爭先恐后地從筆尖流淌而出。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映在玻璃上,變幻著光怪陸離的色彩。
但此刻,它們不再是我前世眼中象征著蘇晚晚“璀璨星途”的浮華背景板,
我手中這支筆、筆下這些符號所指向的那個龐大、未知卻又充滿無限生機的數字未來的序曲。
時間,在我沙沙的書寫聲中悄然流逝。臺燈的光暈穩定地籠罩著書桌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世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以及我胸腔里那顆因為專注和前所未有的希望而沉穩跳動的心臟。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樓道里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劇烈抽泣的腳步聲,伴隨著鑰匙插入鎖孔的慌亂聲響,
然后是隔壁房門被猛地打開又用力關上的巨響,“砰”的一聲,震得我這邊墻壁都微微發顫。
是蘇晚晚。她回來了。帶著一身未完成的“破瓜儀式”的狼狽,帶著被警察驅散的驚恐,
帶著被我那一記耳光扇碎的“愛情幻想”。我手中的筆只是微微一頓,連半秒的遲疑都沒有,
便繼續在紙上流暢地游走。隔壁隱約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還有她父母壓低嗓音、充滿焦慮和責問的模糊對話。“晚晚!你這死丫頭跑哪去了?!
警察都找到家里來了!說你去什么汽修廠……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嗚嗚嗚……媽……龍哥他……他被抓了……”“什么龍哥蟲哥!
早就跟你說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遠點!你……你臉怎么了?誰打的?!”哭聲陡然拔高,
充滿了委屈和怨毒:“……是林燃!是林燃那個瘋子!他……他打我!
他不讓我去……他毀了我的幸福!嗚嗚嗚……”“林燃?” 蘇父的聲音帶著驚疑,
“他怎么會打你?他不是……”“我不管!就是他!他恨我!他毀了我的一切!
” 蘇晚晚歇斯底里的哭喊穿透了薄薄的墻壁,清晰地傳了過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我恨死他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無聲的嘲諷。恨?蘇晚晚,你的恨,
在我這里,一文不值。它甚至比不上我筆下正在推演的一個算法邊界條件重要。我放下筆,
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書寫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然后拿起桌角那個屏幕碎裂、只能打電話發短信的廉價直板手機。
手指在磨損嚴重的按鍵上精準地按下幾個數字。“嘟……嘟……”幾聲忙音后,電話接通了。
一個帶著濃重地方口音、有些疲憊的中年男聲傳來:“喂?哪位?”“張叔叔,
”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我是林燃,
蘇晚晚的鄰居。剛才在樓下看到警車,好像帶走了一個叫龍哥的混混,
蘇晚晚似乎也剛從那邊回來,情緒很激動,臉上……好像有傷。蘇叔叔和阿姨很擔心,
你們最好多留意一下她,別讓她再做傻事。”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量沖擊到了。張叔叔是蘇晚晚家的遠房親戚,在附近街道辦工作,
為人還算正派。“……小龍?汽修廠?晚晚也……” 張叔叔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小林!我這就過去看看!這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嗯,應該的。
” 我淡淡應了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報警?不。那太便宜他們了,
也太容易把我自己牽扯進去。一個看似善意的“提醒”,
足夠讓街道辦的熱心張叔叔去“關心”一下蘇晚晚的“近況”了。
當她那點破事被擺到街道辦那些大媽大爺的茶余飯后談資里,
被街坊鄰居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時,那種緩慢發酵的、無孔不入的“社會性死亡”,
才是我送給她重生的第一份“薄禮”。做完這一切,我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回筆記本上。
隔壁的哭鬧聲、責罵聲、張叔叔趕到后更顯混亂的勸解聲……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再也無法穿透我為自己筑起的、專注而冰冷的壁壘。筆尖再次落下,
沙沙聲重新成為這方小天地的唯一主旋律。那些跳躍的代碼和公式,
才是通往未來的唯一路徑。至于蘇晚晚和她那注定腐爛的人生?
不過是路邊一灘散發著惡臭的污泥,不值得我多看一眼。時間,
是世界上最公平也是最殘酷的法官。它無聲地流淌,沖刷著一切浮華與污濁。
當一個人選擇沉淪,深淵便會以驚人的速度將其吞噬。高三的最后一個學期,
空氣里彌漫著粉筆灰、試卷油墨和壓抑的躁動。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像懸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天天減少。
我的生活卻簡單得像一條筆直的軌道。
家——學校——市圖書館那個免費開放、網速慢得可憐但足夠我查閱資料的電子閱覽室。
三點一線,枯燥、機械,卻充滿了前世從未體會過的平靜和……力量感。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時刻關注蘇晚晚情緒、為她收拾爛攤子的“保姆”,
所有的精力都如同被高度壓縮的能量,
精準地投注在課業和那個筆記本里瘋狂生長的“未來藍圖”上。偶爾,
會在走廊盡頭、開水房門口,或者放學時擁擠的校門口,與蘇晚晚擦肩而過。每一次遇見,
都像在看一場加速播放的默片,清晰地記錄著她沉淪的軌跡。最初幾次,她看到我時,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被當眾羞辱后的偏激。
她會故意把頭昂得高高的,用夸張的動作和身邊幾個同樣打扮流里流氣的女生大聲說笑,
試圖證明她過得很好,證明我的“拋棄”是個錯誤。可惜,
那厚重的、試圖掩蓋眼袋和憔悴的劣質粉底,
還有那身緊繃得勒出贅肉、顏色俗艷的廉價衣裙,只讓她看起來像個用力過猛的小丑。
漸漸地,那刻意的張揚消失了。她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麻木,像蒙了一層擦不掉的灰。
臉色越來越差,眼下的烏青即使用再厚的粉也遮不住,身形也像被抽走了骨頭,
透著一股頹喪的虛浮。她身邊那些“姐妹”換了一茬又一茬,面孔越來越陌生,
眼神也越來越渾濁。她開始頻繁地遲到、早退,甚至曠課。班主任找她談過幾次話,
每次回來,她的臉色都更加陰沉,像暴風雨前的天空。最后一次在學校里見到她,
是在一個陰沉的午后。她獨自一人靠在教學樓后墻根潮濕的角落里抽煙,姿勢笨拙而老練。
劣質香煙刺鼻的味道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她瘦了很多,校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露出的手腕細得可憐,鎖骨像要戳破皮膚。頭發枯黃毛躁,油膩地貼在額角。看到我路過,
她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抖,煙灰簌簌落下。她沒有像以前那樣用仇恨的眼神瞪我,
只是飛快地低下頭,把臉更深地埋進劣質煙草騰起的煙霧里,佝僂著背,
像一只急于鉆進地縫的老鼠。那一刻,她身上最后一點屬于十八歲少女的光,徹底熄滅了。
再后來,她就從學校里徹底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了渾濁的下水道,無聲無息。
據說是“自愿退學”。她那個本就對她失望透頂的家,
在經歷了“汽修廠事件”和接踵而至的流言蜚語后,似乎也徹底放棄了掙扎。
偶爾在樓道里遇到她母親,那個曾經還算體面的女人,如今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
眼神躲閃,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惡鬼在追。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陽光熾烈得晃眼。
走出考場,人潮洶涌,空氣里充斥著解脫的喧囂和對未來的迷茫。我隨著人流走出校門,
感受著久違的輕松。就在這時,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進了我的視線。
學校對面那條狹窄、油膩的后巷口。蘇晚晚穿著一條皺巴巴、領口發黃的碎花廉價連衣裙,
肚子已經明顯隆起,笨拙地頂在瘦弱的身體上,形成一種怪異而刺目的弧度。
她手里拎著兩個沉甸甸的、裝著廉價蔬菜的塑料袋,腳步蹣跚。
汗水浸濕了她額前油膩的劉海,一縷縷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她低著頭,
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磨破邊的塑料涼鞋鞋尖,仿佛要用目光在那里燒出兩個洞。
巷子口幾個染著黃毛、叼著煙的小混混對著她指指點點,發出不懷好意的哄笑。“喲!
這不是龍嫂嗎?龍哥在里頭吃牢飯,你這肚子倒是爭氣啊?”“爭氣有啥用?龍哥那案子,
沒個十年八年出不來吧?這小拖油瓶可咋整?”“嘿嘿,龍哥不在,
兄弟們可以照顧照顧嫂子嘛……”污言穢語像臟水一樣潑過去。
蘇晚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拎著袋子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反駁,
只是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埋進那突兀隆起的肚子里,像只受驚的鴕鳥,加快了腳步,
幾乎是逃一般地縮進了那條散發著餿味的陰暗小巷深處,消失不見。我站在馬路對面,
熾熱的陽光曬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巷口混混們的哄笑聲還在隱隱傳來,
像蒼蠅嗡嗡作響。
前世那個在聚光燈下光芒萬丈、顛倒眾生、用眼淚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影后蘇晚晚,
與此刻巷子里那個卑微、臃腫、被生活碾入塵埃的側影,在腦海中劇烈地重疊、撕扯,
最終定格成一幅荒誕到令人窒息的諷刺畫。因果輪回,報應不爽。我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
仿佛剛才看到的只是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轉身,毫不猶豫地匯入喧鬧的人潮,
朝著市圖書館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更重要的戰場在等著我。高考結束,只是一個新的起點。
屬于林燃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蟬鳴聒噪的盛夏過去,梧桐葉染上金黃的初秋,
最終被第一場寒霜覆蓋。時間在埋頭苦干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筆記本上不斷增厚的頁數,
和電腦屏幕上日益復雜精密的代碼世界。高考成績放榜,
我以極其優異的成績被全國頂尖學府A大的計算機系錄取。沒有歡呼,沒有慶祝,
甚至沒有通知那個早已形同陌路的家。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仿佛它本該如此。然后,
我拿著那份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