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真如父親所言。
云開霧散,他們出發了。
此番乃是秘行,故而只有他們三人。
往日紫衣錦袍招搖過市的靈湛今日卻一襲素袍。
——是要變天了嗎。
“昭昭。”
少女看向父親,只見男人抬手神力透入少女神識。
——封印記憶。
把那天去神界的記憶全部抹去,只留下了覺醒神力。
神力收回。
“怎么了爹爹?”
男人手心多出一物——
刻著蓮紋的戒指。
“這枚歸墟戒內,存有三十三萬玄晶、
六百三十三萬極品靈石、
兩千三百三十三萬上品靈石以及一條六階靈脈。”
他掌心向上,一柄赤色長劍緩緩浮現。
劍身如朝霞初綻,流淌著神性的輝光。
與少女那襲繡著金紋的紅衣交相輝映,宛若天成。
“百年前取天外赤金,熔以日精月華。”
在三十三重天巔淬煉,又置于星河中溫養。
劍格處鑲嵌的神紋微微發亮,那是唯有神血才能點亮的印記。
少女伸手接過,長劍在她掌中發出歡悅的清鳴。
劍穗上系著的金鈴與她腕上銀鈴同時輕顫。
“它生來便只認你。”
“此劍名「昭陽」,可斬萬物,但只愿它護你歲歲長寧。”
——
三人凌虛而立,腳下是浩瀚東海。
靈湛廣袖輕揚,指尖掐動法訣。
霎時間,海面上泛起層層漣漪。
仿佛有支無形之筆在虛空中勾勒。
忽聞一聲清越龍吟——
原本空無一物的海天之間,竟漸漸顯露出一座仙山的輪廓。
青峰疊嶂間紫氣繚繞,瓊樓玉宇若隱若現。
東海之上的山峰——
傳說中千年一現的蓬萊秘境。
靈湛整了整被天風吹亂的衣冠,對著虛空處鄭重一揖。
“師兄,兩萬年未見,可還識得故人否?”
話音方落。
桃林深處忽聞環佩叮當,三人身形忽如鏡花水月般漾開漣漪。
但覺天旋地轉,再定睛時,已立在一株千年蟠桃樹下。
她好奇地環顧四周。
腳下芳草如茵,綴滿不知名的奇花異卉,暗香浮動。
落英繽紛間,一位皓首老者自桃林深處緩步而來。
他拄著根虬結桃木杖,雪白須發間纏繞著幾縷嫩綠桃枝。
每走一步,腳下便生出一朵青蓮虛影。
老者看著夜沉冷哼了一聲。
隨即目光忽地一凝,落在夜沉身旁正看四周的少女身上。
這么快就來了啊。
今日仔細一看,那眉眼間七分神韻,恍若隔世——
像極了當年那位清冷絕塵的師妹。
只是眼前這姑娘眸中靈動機敏。
與師妹的孤高截然不同。
不過再仔細一瞧還有點像旁邊那個討厭的家伙……
靈虛子握著桃木杖的手微微發顫,卻又故作鎮定地捋了捋長須。
“這么多年,老夫還以為某些人早忘了還有我這個師兄。”
他瞥了靈湛一眼,又忍不住偷瞧少女。
語氣雖硬,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怎么,如今倒舍得帶人來了?”
靈湛負手而立,嘴角含笑。
“師兄這話說的,師弟兩萬年不曾與師兄相見,甚是想念啊~”
“走走走,這兩萬年未見,師弟對師兄更是有千言萬語未說。”
說著便勾著罵罵咧咧的靈虛子向蓬萊主峰后面的山頭而去。
……
傳聞中不是說靈虛子不茍言笑嗎?
少女隨著三人前行,眸光流轉間已將蓬萊景致盡收眼底。
只是這偌大仙境。
除了偶爾掠過的青鸞白鶴,竟不見半個人影。
“為何這里這么冷清?”
和傳聞中的蓬萊一點不搭邊。
雖說蓬萊弟子稀少,但這也太少了吧。
話音剛落,忽見靈湛廣袖一揮,前方云霧散處露出座白玉亭臺。
檐角風鈴無風自動。
“兩萬年前那場誅神之戰后,蓬萊本就該是座空山了。”
少女信手拂過路旁一株灼灼其華的桃樹。
指尖觸及花瓣的剎那,那桃枝竟簌簌顫動起來,綻出更為絢爛的光華。
片片花瓣上金紋流轉,隱約顯露出古老的神族文字。
“這是...”
她尚未回過神來,整株桃樹突然化作萬千光點,在她指間繚繞不散。
光暈中浮現出無數模糊人影。
俱是廣袖飄飄的仙家模樣,卻個個面目悲戚。
他們都朝著蓬萊主峰的方向長揖倒地。
老者猛地按住少女手腕:“莫再碰這些往生樹!”
“這些皆是當年殉道的蓬萊弟子所化...”
遠處山巔忽然傳來編鐘悲鳴。
那些光點人影齊齊轉向少女,竟在虛空中跪拜下來。
這是…
夜沉冷冷盯著這一幕,稍稍擋在靈音身前。
滿山桃花瞬間凋零,化作血色的雨。
少女怔怔望著漫天血雨,一滴緋色恰好墜在她眉。
金蓮神印一閃而過。
這孩子,真的是她的血脈,那天不是巧合……
枯瘦的手背突然砸在自己眼眶上。
多少年枯守蓬萊,多少年心如死水。
此刻卻在見到那抹金蓮神印的瞬間,胸腔里翻涌起滔天巨浪。
他張了張嘴,喉間溢出沙啞的氣音。
最終只嘆了一息,再未言語。
三人心思各異,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
“今日定要和師兄好好敘上一番。”
“正巧老夫也有些疑惑要師弟解答一番。”
夜沉緊抿著唇回憶著剛剛那一幕。
“爹爹走了!”
少女忽地回眸一笑,眼波流轉間似有萬千星辰明滅。
上一次想讓時間暫停,應該是在兩萬三百年前。
……
這山頭不似別處仙家府邸那般雕梁畫棟。
唯見千竿翠竹隨風搖曳,掩映著一方青瓦小院。
竹影婆娑間,但見茅檐低小。
柴扉半掩,倒顯出幾分返璞歸真的氣象。
竹屋內,靈湛與靈虛子對坐而飲。
靈湛執玉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
他忽而低眉淺笑,指尖輕撫酒甕斑駁的紋路。
“師兄這「桃花醉」,經年未改,仍是舊時風味。”
屈指叩甕,陶器發出空茫的回響。
他垂目望著甕中晃動的酒影。
“酒味如初......”
檐外竹葉簌簌,落在他未竟的余音上。
“只是再聽不到那人的聲音了。”
風過軒窗,吹動案頭積年的酒漬。
眼底卻映著窗外那道正在竹下練劍的窈窕身影。
兩人舉杯的手同時一頓,相視大笑。
笑聲震得梁上懸著的辟塵鈴叮咚作響。
天微微暗,三人也已喝的差不多。
靈虛子看了一眼靠在竹竿上的靈音。
連他都未發覺自己無意識彎起的嘴角。
“你們倆真是藏不住事,要說便說。”
二人面上并未出現被揭穿的窘迫。
夜沉指尖輕撫杯沿。
目光穿過搖曳的竹影,落在竹下那抹倩影上。
半晌,才緩緩啟唇,聲音似清風拂過竹林。
“阿浮既敬您為師兄......”
他執杯的手微微一頓,眼底泛起幾分溫潤笑意。
“那本座,也該尊您一聲師兄才是。”
“不敢當,堂堂魔界之尊稱老夫師兄估計要被笑掉大牙了。”
“阿浮視你為家人。”
靈虛子愣了一下,笑容牽強,但也不推脫了。
“想必師兄也已知曉她是阿姐留下的血脈。”
靈湛收起往日漫不經心的態度鄭重開口。
“我與夜沉想保她周全,不論付出什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