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緊繃的空氣中艱難爬行。晚上七點,外賣的廉價餐盒氣味彌漫在辦公區,團隊沉默地扒拉著飯菜,繼續與危機鏖戰。江永飛將懷疑的矛頭明確指向李工和王工,指示張明暗中深挖證據鏈。同時,法務團隊開始艱難地整理針對科銳的訴訟材料,每個人心里都清楚,這場仗耗時耗力,勝算渺茫,卻不得不打。
八點整,手機屏幕亮起,沈慶琳的信息帶著一如既往的輕巧口吻:「臨時有事耽擱了,可能要九點半才能溜出來,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別餓著哦~」
江永飛的目光掃過屏幕,沒有任何停留,也未回復。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璀璨卻冰冷的不夜城。三年前,就在這間簡陋的初創辦公室里,他曾在心里對著沈慶琳的照片發誓,要給她最好的一切。如今,公司瀕臨解體,誓言淪為泡影,而那個他曾想傾盡所有守護的人,正奔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這巨大的諷刺,荒誕得像一出蹩腳的黑色喜劇。
九點四十五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沈慶琳終于出現在公司門口,像一道突兀闖入灰色戰場的亮色。她穿著一件嶄新的、江永飛從未見過的淡藍色連衣裙,精心打理的卷發蓬松有致,妝容清新完美,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被滋養過的、愉悅的光彩。
“抱歉抱歉,來晚了!”她快步走近,帶來一陣混合著高檔香水與淡淡酒氣的微風,“你吃晚飯了嗎?臉色好差。”
江永飛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你喝酒了?”
“就一杯!應酬嘛,推不掉總要意思一下的。”沈慶琳不在意地擺擺手,笑容明媚,“公司的事怎么樣了?有轉機嗎?”她的關切顯得如此流于表面。
“和誰喝的?”江永飛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直直刺入她的眼底。
沈慶琳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又努力揚起:“客…客戶啊,不是說過了嘛……哎呀,別糾結這個了,”她伸出手,指尖帶著涼意想去觸碰江永飛緊繃的下頜,“你看你,累得人都瘦了……”
江永飛猛地側頭避開,動作帶著明顯的厭惡:“林嘉銘和科銳科技,到底是什么關系?”
沈慶琳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血色迅速從臉上褪去:“你……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回答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嘉銘……他只是受聘擔任他們的學術顧問,提供些理論支持而已。”沈慶琳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這……跟你們公司有什么關系?”
“關系?”江永飛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幫科銳撬走了我最大的客戶藍天!我還高度懷疑,是他策反了我的核心工程師,竊取了我們的商業機密!你說有什么關系?”他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向沈慶琳。
沈慶琳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下意識地后退半步:“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嘉銘……嘉銘他怎么會做這種事?他根本不是這種人!”
“是嗎?”江永飛掏出手機,動作快得像出鞘的刀,屏幕亮起,赫然是林嘉銘與科銳CEO握手言歡、意氣風發的合影,“看看清楚!上周的新聞!恰好就是你‘加班’開始變得頻繁的時候!告訴我,這只是巧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的怒火在字句間燃燒。
沈慶琳死死盯著那張刺眼的照片,嘴唇微微顫抖,眼神慌亂地躲閃:“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和科銳深度合作……”
“但你很清楚他在科大任職!很清楚他與科銳有關聯!”江永飛步步緊逼,聲音冷得掉冰渣,“告訴我,這一周,你和他私下見了幾次?”
“永飛!你聽我解釋……”沈慶琳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幾、次?”江永飛一字一頓,目光如炬。
“……三次。”沈慶琳的眼淚終于滑落,聲音細若蚊吟,“可真的只是朋友見面!他剛回來,人生地不熟,我只是……”
“只是幫他看房?”江永飛打斷她,精準地拋出炸彈,眼神銳利如鷹,“明天周六,你還要陪他去看房,對吧?”他想起那條刺目的WhatsApp消息。
沈慶琳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被戳穿的恐慌:“你……你怎么會知道?!”
“這不重要。”江永飛漠然轉身,走向堆滿文件的辦公桌,隨手拿起一份報表,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他的東西,“我要加班到很晚,你先回去吧。明天……你也有重要的事,不是嗎?”
“永飛……”沈慶琳追上來,帶著哭腔抓住他的手臂,冰涼的指尖用力,“我和嘉銘真的沒什么!他只是個老朋友!你公司的事我完全不知情,如果我早知道……”
“早知道會怎樣?”江永飛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沈慶琳踉蹌了一下。他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會告訴我?提醒我小心你的‘老朋友’?還是會為了我,停止見他?!”
沈慶琳的眼淚洶涌而出:“你不信任我……你一點都不信任我……”
“信任?”江永飛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是你從機場接機那天開始,就用一個又一個謊言把它親手砸碎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辦公室的玻璃門外,加班的員工們屏息凝神,假裝專注于屏幕,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和尷尬幾乎肉眼可見。沈慶琳環顧四周,感受到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臉上火辣辣的。她壓低聲音,帶著懇求:“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這里……這么多人看著……”
“你回去吧。”江永飛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冰冷刺骨,“我要處理公司的事,你要陪林教授看房。我們……各自忙各自的正事吧。”他將“正事”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沈慶琳的眼淚奇跡般地止住了,臉上閃過一絲被羞辱的惱怒和難堪:“江永飛!你現在完全被情緒控制了,根本沒法溝通!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她猛地轉身,高跟鞋帶著發泄般的力道,敲擊著大理石地面,發出清脆而急促的回響,身影最終消失在電梯門后。
“江總……”張明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放得極低,“要不……讓大家先撤?明天再……”
江永飛疲憊地擺擺手,甚至沒有回頭:“你們走吧。我……再待會兒。”
當最后一位員工離開,沉重的玻璃門隔絕了外界,整層樓陷入一片死寂。江永飛獨自坐在空蕩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辦公室里。電腦屏幕上,公司近半年的財務報表像一張病危通知書,觸目驚心的赤字宣告著末路。窗外,城市的燈火如繁星般鋪展,卻照不亮他內心的荒蕪。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大學空曠的操場上,星空璀璨,他笨拙地牽起沈慶琳的手,她笑著依偎在他懷里,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永遠?多么脆弱的誓言。所謂的永遠,不過是從一個懷抱滑向另一個懷抱的距離,從一份忠誠變質為一場精心策劃的背叛所耗費的時間。
江永飛沉默地關掉電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寫字樓,初夏的夜風裹挾著白日的余溫撲面而來。他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動,最終停留在相冊里最近的一張合影——去年沈慶琳生日,燭光搖曳,她閉著眼虔誠許愿,他側頭凝視著她,滿眼溫柔。那時他以為她睫毛顫動下閃爍的是幸福,如今想來,那微光里藏著的,或許只是……猶豫。
指尖懸停在刪除鍵上方,久久沒有落下。最終,他只是將手機塞回口袋,像塞回一塊沉重的石頭。他深吸一口帶著汽車尾氣味的夜風,挺直了幾乎被壓垮的脊背,獨自走進了沉沉的夜色里。明天,還有一場更殘酷的硬仗在等著他。至于心碎……心碎可以等,等公司……或者他,活下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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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辦公室。
咖啡因在血管里瘋狂奔流,卻無法驅散大腦深處尖銳的警報和沉重的麻木感。江永飛用力揉著幾乎要炸裂的太陽穴,將第七個空空如也的廉價咖啡紙杯,狠狠捏扁,投進角落早已溢出的垃圾桶。
電腦屏幕散發著冷白的光,映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和青灰色的下巴。屏幕上,是經過無數次修改、字斟句酌的商業計劃書。今天上午十點,他將面對最后的希望——潛在投資人蘇夢瑤。李總那邊態度強硬,堅持要換掉他的核心團隊,這條路幾乎堵死。蘇夢瑤,是他手中僅存的、微弱的火種。
保存文檔,他試圖伸展一下僵硬的脊椎,骨頭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噠”聲,如同不堪重負的呻吟。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執拗地亮起,是沈慶琳的名字:
「你都不回我消息,我很擔心。公司的事怎么樣了?」
江永飛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像看著一個來自遙遠星系的陌生信號。自從那晚在公司撕破臉后,他們之間就只剩下這些空洞的、隔靴搔癢的字符。她的每一條信息他都看過,像審視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報告。不是賭氣,而是真的……無話可說。那被徹底背叛、被當成工具利用的冰冷現實,早已抽干了所有交流的欲望。喉嚨里像是堵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也擠不出絲毫回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