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說我害了程十安一輩子。九零年代他要辭去公務員下海經商，我不肯。
之后他的伙伴發家成了百萬富翁。千禧年他想賣掉家里的宅基地去一線買房，我也沒答應，
后來他看中的那套房價格翻了幾十倍。程十安因此郁郁寡歡，自殺身亡。
出殯時女兒恨恨地看著我說我是個無知控制狂，害死她爸爸。她獨自出了國，
留我一個人在老家凄涼死去。再睜眼，我回到了程十安說想辭職時。這次，我跟他說，
你去外面闖吧。我去單位上班，給你兜底。他果然在外面發了大財。就在我松了口氣時，
卻發現，他出軌了。1程十安是在四十五歲那年死的。那天同學聚會，
有幾個出國歸來的老友。他應邀參加，喝了很多酒。他已經抑郁了好幾年，
看到他肯出去見人，我很高興。怎么都沒想到，他會那天晚上自殺。我推門進去，
臥室里滿地鮮血。程十安躺在不到一米二的行軍床上，表情悲戚，雙目緊閉，身體早已涼透。
手邊還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此生緣淺，來世與耳再會。”所有人都說是我逼死他的。
我強勢霸道，不準他在該奮斗的年紀出去闖，又一次次折斷他翅膀。我辯無可辯，
默默忍受了一切罵名。私下里，也悲痛到無以復加。只因為我和程十安結婚數十年，
我早已把他的人生，當做了我的命。他死了，等于挖走我半身骨血，
只剩一具骷髏茍活于人世。之所以沒隨他而去，是因為我放不下我們的女兒，程南。
卻沒承想女兒因此恨了我一輩子。她怪我逼死了她爸。把我扔在鄉下，凄慘死去。再睜眼，
我回到了23歲這年，年輕許多的程十安，站在我面前說想辭掉安穩的公務員職位，
去深城闖一闖。這一次，我沒反對。而是跟他說：“可以，我同意你去，但我有個條件。
”我跟他說，在去深城前，必須先全力輔導我考公，讓我在深城有個可以兜底的活計。
要求也不高，哪怕在最底層打個雜也行，女兒不能離開爸爸，公公婆婆也不能我一個人照顧。
程十安臉上閃過猶豫，又覺得我松口不容易。好半晌，才點了點頭。“不過，
你確認你能考上嗎？”我：“你別忘了，嫁給你之前，我也是拿到了高中畢業證的。
”我眼眶有些發燙，貪婪地看著這個我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他還活著，比什么都好。
上一世是我的錯，滿腦子只想著怎么腳踏實地過日子。女兒才三歲，婆婆癱瘓，
公公身體也不好，全家人靠他每個月800塊的工資過活。他說想辭職，我認為風險太大，
一口拒絕了。程十安是個性格內向軟弱的，見我有生氣的苗頭，不敢再多說。只是從那以后，
他在家里，總是唉聲嘆氣。想到被他冷暴力了一輩子，無比可怕的畫面。
倒不如放任他去闖一闖。接下來的日子，我翻出程十安考公的資料，
又托在深城的朋友把當地政府招聘信息寄給我。每天做完家務，就見縫插針看書。
也許是這輩子我滿足了程十安的愿望，他沒再像上輩子那樣晾著我。
每天下了班會幫忙看看孩子，給婆婆喂飯洗頭。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了，我們對著臺燈，
一人一頭，各自看書。他長相清冷，燈光下那雙眸，淡漠又疏離。
好似仙人一樣不食人間煙火。我看著看著，忍不住走神。“十安。”“嗯？
”“你現在高興嗎？”他抬頭，沒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高興。”“那就好。
”我沒留意到他語氣里的冷淡。又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上輩子，因為恐懼和害怕，
我害了他一輩子。這一世，就讓我護著他好了。2幾個月后，我如愿拿到了錄取書。
只是沒有背景和關系，單位不太好。在很偏的單位里，做了個很邊緣的職位，工資也不高，
一個月才750塊。唯一的好處是，單位當時還分房子，我和程十安一家5口人，
分到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安頓好家里的一切，程十安按照和伙伴宋銘商量好的，
去華強北進貨擺攤賣。宋銘為人外向，負責銷售對接客戶。程十安細心沉穩，
管理對賬和盤貨。他們倆忙得頭腳倒懸。照顧婆婆和女兒的任務，落到我和公公頭上。
女兒才三歲，堪堪戒了尿不濕。沒有人管著，經常把屎尿拉在身上來不及換。公公照顧婆婆，
喂飯端水都來不及，自然也顧不上女兒。于是我下班后，就看到女兒站在客廳號啕大哭，
喊著爸爸媽媽。她看到我，一把撲進我懷里。一股惡臭隨之而來。“哇……媽媽，我好想你。
”公公一臉不悅走出來，瞪著我道：“雪儀，這班一定要上嗎？”“你媽和囡囡兩個人在家，
我實在顧不過來。”癱在床上的婆婆附和：“就是，我兒子能掙到錢，不差你這仨瓜倆棗。
”好似這一瞬間，我成了家里的罪人，全家人都恨我。可……上輩子我圍著程家付出，
也沒人夸我。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在這時，程十安回來了。
他大約也很疲憊。看到這一幕，嘆了口氣。“老遠就聽到家里鬧哄哄的，大晚上的，
你們在吵什么？”我鼻子一酸，還沒來得及說話。公公搶先開口道：“還不是你媳婦，
快要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兒子，你評評理，我們娶她進門，不就是為了讓她伺候公婆，
照顧兒女的嗎？現在她跑去上班了，我在家累死累活，這合適嗎？”語氣里的埋怨，
刺激得我止不住顫抖。我哽咽著說：“爸，你在說什么？我上班也是為了這個家啊。
”“我要是不上班，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十安為了做生意，把家里房子都賣了，
還借了好幾萬塊。這些錢都是要還的。”程十安原本在沉默，聽到這話皺了皺眉。“張雪儀，
你說這些干什么？”“我爸他又沒有別的意思，你沒必要這么計較。”“你這個人，
就是太愛算計，這毛病要改改。”他拉偏架的話，堵住了我所有辯解。
我腦子里亂得跟漿糊似的。怎么……還是我的錯？不是都已經如他所愿了嗎？
3自從那天吵了一架，程十安對我又冷淡起來。我心里也亂，又有些委屈，
每天上班都郁郁寡歡。單位人不多，事情卻雜，有個關系戶趙大姐，脾氣兇得不得了。
每次專門盯著我，一看到我出錯，就在后面罵罵咧咧。白天受氣，晚上憋屈，短短一個月，
我瘦了好幾斤。好在這時候，程十安生意好了點。這天下班，他難得塞給我500塊錢。
“這是我們這段時間做生意賺的分紅，給你當家用。”“雪儀，我知道你辛苦，
但我在外面不容易。家里的事，你多擔待一點。”他說話客客氣氣，
好像之前鬧脾氣的不是他。我紅了眼眶，想辯駁幾句，話到嘴邊，還是舍不得破壞這氣氛。
算了，上輩子我壓了他一輩子。到死程十安也沒怪過我一句。這一世，我多讓著他些吧。
程十安在外面做生意，具體情況我從來不問，他給我錢，我就拿著。不給我錢，我也有工資，
每個月一家人雖然難熬，好歹能過。自從上次公公發了脾氣，我索性把女兒帶去了單位。
單位旁邊有個幼兒園，里面很多小朋友。南南年紀小，本來還不能上學。我給了園長五百塊，
她答應幫忙一起照看著。公公在家里照顧婆婆沒時間做飯，我又用程十安給的錢，
請了個鐘點工，每天中午上門幫忙做家務。為數不多的錢像流水一樣往外花，到我這里，
就沒有了。我索性不買衣服，一日三餐都在單位吃，每天走路上下班，
偶爾買點特價水果帶回家。日子這么一天天過，總歸也有盼頭。我幻想著，
等程十安跟著他伙伴做生意發家了，我就可以當闊太，輕松一下。天不從人愿，這天，
婆婆忽然發燒抽搐，暈了過去。我從單位請假回家，把她送去醫院。搶救一番后，醫生說，
還需要再交錢。我沒有辦法，只好坐車去程十安擺攤的地方。卻發現，
程十安的攤子早已不見。一問才知道，建了集體鋪面，所有檔口都搬到了三樓。
我一家家找過去，終于看到程十安。遠遠地，他在跟一個身材高挑婀娜的女人說話。
眼底的笑意我從未見過。而那個女人，我卻認識。是程十安曾經出國留學的小青梅，蘇悅。
她回來了。4我和蘇悅上一世有過短暫交集。在程十安喝醉以后，我來接他回家。
那天雨很大，程十安醉得像攤爛泥，一直往地上滑。我忍無可忍，罵了他兩句。
蘇悅就在這時候走了出來。她優雅地撐起傘，遮在我們頭上。“嫂子，你溫柔點。
”“十安哥這輩子過得不容易，雖然現在退休了，但他心里苦。
”她風光月霽的樣子把我襯得無比狼狽。對這個忽然冒出來，光芒比我強幾百倍的女人，
我本能冒出敵意。我怒視著她：“我和我老公的事，關你什么事？”“還有，
誰說他不容易了？我天天好吃好喝伺候他，飯都端到他手里。他有什么苦的。
”蘇悅嘆了口氣，憐憫地看著我。“嫂子，你不懂，一個人不是吃飽穿暖，就不苦了的。
”那時候，我確實不懂，她為什么可以這么居高臨下點評我的人生。可現在，
看著程十安在她面前，那副柔和的表情，好像咂摸出了些意味。程十安對我，
從不會那么溫柔。5忍住心里的酸澀，我走過去。程十安看到我，表情有些意外。“雪儀，
你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嗎？”我還沒說話，蘇悅先笑出聲。她猜到了我是誰，背著手，
扭了兩下。“嫂子你別誤會，我只是來跟十安哥談生意。
”程十安隨即開口：“雪儀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我真恨自己敏銳，
一下子就聽出了他話里下意識的偏向。忍著沒有發火，道：“媽住院了，需要用錢，
你拿點錢給我。”程十安臉色一變，立馬去拿錢。蘇悅跟在他后面：“十安哥，你別著急。
今天的錢收在抽屜最里面，白色那個盒子里。”她宛若女主人般，把錢拿出來，放到他手里。
“別怕，叔叔肯定會沒事。我和你一起去醫院吧。”程十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好，
謝謝你。”去醫院的路上，看著他們一起鉆進的士后排，剩我一個人悻悻地上了副駕駛。
全程，蘇悅都在低聲安慰他，程十安低著頭，沒有說話。很快到了醫院，
婆婆已經轉危為安了。她醒來的時候，看到蘇悅，驚訝一閃而過：“小耳，你怎么會在這里？
”蘇悅趕忙過去握住她：“阿姨，我去年回國工作了。”我站在病房角落里，
聽到小耳這個名字，如遭雷擊。腦海里，想起程十安臨終前那封遺書。
上面寫的是：【此生緣淺，來世與耳再會。】與耳相會？小……耳……我一直以為，那個耳，
是程十安臨終前太虛弱，寫了錯別字，從來沒有想過，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另一個女人。
怪不得！怪不得那時候他忽然死活要來深城。怪不得他豁出一切也想在深城買房子。
虧我還傻傻地以為，他是想為了我、為了家人過上好日子，想搏一把。不曾想，
他只是為了找女人。6如果程十安不是我丈夫，我大約會夸他長情。可事情落到我頭上，
我笑不出來了。人生兩世，可笑我竟然從來沒有懷疑過丈夫心里有別人。
一輩子給他當牛做馬，另一輩子為了他忍氣吞聲。整個一大傻缺。好在，
這一世我及時發現真相，一切還有扭轉的余地。我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守著他繼續過，
還是甩開這個爛泥潭。回去的路上，程十安沒有說話。他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沒有像過去那樣試著跟他聊天，而是看著窗外，琢磨接下來該怎么辦。我們這輩人，
鮮少有離婚的念頭。日子縫縫補補，也能湊。愛不愛的，幾十年過后，都是塵歸塵土歸土。
可經濟上，我不想在繼續吃虧。于是等到了家里后，我問程十安，婆婆住院誰去照顧。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當然是你啊，你是這家的媳婦，你不照顧婆婆誰照顧？
”“可我要上班。”“你請幾天假，就說照顧病人。你們單位那么小，工資又低，
他們不會說什么。”理直氣壯的語氣，讓我哽住。“那你呢？你做什么？
我天天為了這個家累死累活，以為你要做生意很忙。”“但今天去鋪面看，
你好像也沒那么忙啊。為什么你不去照顧你媽？”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駁他的話。
程十安臉色沉了下去。“張雪儀，你又開始計較。”“我說了我們是一家人，
不要分得那么清。”“我在外面拼命干是為了家，為了你和女兒。現在我媽生病，
你跟我計較這個，你就不怕我寒心嗎？”若是過去，我必然被他劈頭蓋臉地指責罵得心虛。
可一想到今天他對著蘇悅時溫柔的樣子，火就止不住往外冒。我啪的一聲，把水杯砸到地上。
“你少他媽上綱上線，我沒那么罪大惡極。”“你在外面擺攤天天忙得腳不沾地，
家里的事情都要我一個人處理。”“女兒在幼兒園生病找我，媽發燒找我，
家里沒錢買菜了還找我。我一天天累得跟狗一樣，你憑什么這么指責我？”以為能忍住委屈，
以為可以和他好好過。卻在看到他對別的女人春風和煦時，止不住破防。
我不是不知道他們大概率依然清白，可一想到程十安那抹溫柔如水的笑，
就好像有把刀在我心里不斷翻攪，把我這些年自以為是的討好和付出，
變成了鮮血淋漓的笑話。原來有一個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他溫柔對待。
那我這跟了他幾十年的妻子，又算什么呢？面對我的怒火，程十安臉色鐵青。
砸杯子聲音很大，驚動了臥室里的女兒。南南哭著走出來，下意識往程十安懷里撲。
她看也不看我，邊哭邊嚎叫：“媽媽好可怕，媽媽是個壞媽媽。爸爸，
你們離婚吧……”7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女兒。她從哪里學的這些話？卻無意中看到，
女兒看我的眼神冰冷且充滿恨意。原本有些心虛的程十安，聽到女兒的話，又變得理直氣壯。
他一把抱起她，走到門邊。“張雪儀，女兒被嚇到了，今天我不跟你吵。
”“但是你好好反省一下，為什么這個家每個人都討厭你，每個人都說你錯。”“是，
你是白天上班，晚上在家里帶孩子。可我們誰不是在努力活著呢？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計較，那沒必要結婚。”他親了親女兒：“南南，別哭，
媽媽是亂發脾氣，咱們不理她。”“走，爸爸帶你吃漢堡去。”看著一大一小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