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硯勉強抬頭,見他下頜緊繃如鐵,眼尾的紅痕從鬢角漫到耳后——那是他動用禁術的征兆。
等飛舟停在隱仙閣青瓦檐下時,蘇清硯的膝蓋剛觸到地面便軟了。
謝沉淵幾乎是將她撈進懷里,玄色廣袖掃過石階時帶起一陣風,吹得院角的竹簾嘩嘩作響。
墨塵!他踢開房門的動作極輕,卻震得燭火晃了晃,封了前后三進院子,敢放半個人進來——尾音被喉間的腥甜嗆住,他垂眸看向懷里人事不關己的慘白小臉,到底沒把威脅說完。
墨塵的影子在廊下一閃而過,佩劍出鞘的清鳴混著是的應答,轉眼便沒了聲息。
蘇清硯被放在鋪著狐裘的床榻上時,寒毒終于如決堤的冰河般漫過全身。
她蜷縮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連痛意都覺模糊——所有知覺都被骨頭里鉆心的冷取代了,像是有千萬把冰錐正從骨髓里往外扎,每動一下,便有碎冰渣子順著血管往心臟鉆。
清硯?謝沉淵的手掌覆上她額頭,燙得驚人。
他指尖微顫著探向她后心,那里的寒髓正在瘋狂翻涌,像頭被驚醒的困獸。怎么會提前...他低咒一聲,迅速解了外袍蓋在她身上,又取了暖爐塞進她懷里,可那些熱度觸到她皮膚便似泥牛入海,連半絲溫度都留不下。
深夜的燭火燃到了燈芯。
蘇清硯迷迷糊糊聽見銅漏滴水的輕響,一下,兩下,第三下時,窗欞突然發出細不可聞的咔聲。
她睫毛劇烈顫動,想睜眼卻重如千鈞,只能憑著本能去抓謝沉淵的手腕——那是她在這冰窖般的身體里唯一能觸到的溫度。
別怕。謝沉淵的聲音突然近在耳畔。
他不知何時俯下了身,發絲掃過她臉頰,帶著松木香。
蘇清硯能感覺到他的拇指正一下下摩挲她手背,像在安撫受了驚的小獸。
窗外的動靜更清晰了。
是鞋底碾過青磚的輕響,混著布料摩擦的窸窣。
蘇清硯勉強掀起眼皮一條縫,看見燭火在謝沉淵眼底投下幽光,他原本溫軟的眉峰此刻冷得像刃,盯著窗紙上映出的人影,喉結動了動:柳媽媽這時候來送參湯,倒比往日勤了。
窗紙刷地被劃破。
柳青衣的臉從缺口處擠進來,鬢邊的銀簪閃著淬毒的幽藍。
她顯然沒料到謝沉淵會發現自己,瞳孔驟縮的瞬間已翻身躍入,腰間軟劍唰地展開,直取蘇清硯心口——那是寒髓仙骨最薄弱的位置。
蘇清硯想喊,卻只發出氣音。
她拼盡全力想掙扎,可寒毒早將她的筋骨凍成了冰柱,連指尖都抬不起半分。
謝沉淵卻連看都沒看她。
他反手扣住她后頸,將她整個人按進自己懷里,另一只手虛握成拳——柳青衣的軟劍剛刺到三尺外,便突然嗡地炸成碎片。
玄霄宗的密探,謝沉淵垂眸瞥向地上的碎劍,聲音輕得像在說家常,裝成仆婦混了三個月,就為等她寒毒發作?
柳青衣后退兩步撞翻了妝臺,胭脂盒滾落的聲音在靜夜里格外刺耳。
她盯著謝沉淵眼尾漫開的紅,突然笑了:謝仙尊可知,玄霄宗為這一天準備了多少?
你護得住她今夜,護得住她下一次寒毒?
下一次?她猛地甩出一把透骨釘,直取蘇清硯后心,等她被寒毒啃成一具空殼,這仙骨——
住口!
謝沉淵的喝聲里裹著毀天滅地的靈力。
柳青衣的話戛然而止,她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己胸口——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血線,正緩緩往下滲血。
出去。謝沉淵沒看她,他的注意力全在懷里的人身上。
蘇清硯的睫毛上凝著冷汗,唇色比窗外的雪更白,連顫抖都弱了下去。
他指尖撫過她泛青的唇,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么,別怕,我在。
柳青衣連滾帶爬地退出門去時,帶翻了燭臺。
火光在地上蜿蜒,映得謝沉淵眼底的紅更艷了幾分。
他低頭吻了吻蘇清硯額頭,掌心慢慢貼上她心口——那里的寒髓仍在翻涌,卻在觸到他掌心的瞬間,乖順得像只小獸。
契約之力在兩人交疊處流轉,蘇清硯模糊間聽見他低低的嘆息:原來...比我想的,還要疼些。
窗外,被火光映紅的雪地里,柳青衣捂著胸口的傷爬向暗處。
她掏出懷里的傳訊玉符,指尖沾著血在上面按了按——
目標寒毒失控,謝沉淵動用護骨契。
速報宗主,計劃...可行。
謝沉淵的掌心貼在蘇清硯心口時,像是有團活火順著血脈燒進她骨髓里。
她原本凍得發僵的指尖突然顫了顫,連帶著睫毛都簌簌抖起來——那是五年來第一次,寒毒不再是無休無止的啃噬,而是被某種更溫熱、更堅韌的力量托住了,像一片飄在急流里的葉,終于觸到了岸邊的手。
疼么?他的聲音裹著靈力滲進她耳朵,尾音輕得像怕驚碎什么。
蘇清硯勉強睜開眼,看見他眉峰緊擰成一道線,眼尾的紅痕比剛才更艷了幾分,連脖頸都漫上了薄紅——那是強行渡仙力的反噬。
她張了張嘴,喉間卻像塞著碎冰,只能發出氣音:比...比上次輕些。
謝沉淵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她鎖骨,那里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見青紫色的血管里翻涌的寒氣。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仙力正順著護骨契的紋路往她體內鉆,每一寸都要與寒毒纏斗片刻。
原來她每次承受的,是這樣的千刀萬剮么?
他喉結動了動,將涌到嘴邊的抱歉咽回去——此刻說這些太輕了,輕得配不上她受的苦。
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混著利刃入肉的輕響。
謝沉淵的動作頓了頓,側耳聽了半瞬,便又低頭凝視懷里的人。
蘇清硯卻聽見了更清晰的動靜:是墨塵的佩劍出鞘聲,是布料被扯裂的嘶啦,還有柳青衣的悶哼。
她想掙扎著起來,卻被謝沉淵用臂彎輕輕扣住:墨塵在處理。他的聲音放得更軟,你只需要...信我。
信我。
這三個字像顆滾燙的石子,砸進蘇清硯冰封五年的心湖。
她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玄霄宗的長老也說過類似的話——跟我們回山,我們護你,結果第三夜就舉著剖骨刀站在她床前。
后來被追殺時,有個老婦人給過她半塊炊餅,說可憐的娃跟我回家,轉頭就把她的行蹤賣給了玄霄宗的人。
所以她學會了誰的話都不聽,誰的手都不握,直到眼前這個人,用體溫焐著她凍僵的骨頭,用仙力替她擋下致命的劍。
我以為...她的聲音突然啞了,寒毒退去的地方泛開酸意,你會像他們一樣...利用我。
謝沉淵的動作猛地一滯。
他垂眸看她,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像雪地里被暖爐烘化的冰珠。
他喉間泛起腥甜,卻笑得溫柔:你不是工具。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松木香混著血銹味鉆進她鼻間,是我想守護的人。
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墨塵提著染血的劍站在門口,發梢還滴著血珠,顯然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他單膝跪地,將染血的傳訊玉符呈到謝沉淵面前:柳青衣已制伏。
玄霄宗在隱仙閣外布了'奪骨陣',需等寒毒發作最盛時,借寒髓暴走的怨氣引動陣眼,方能剝離仙骨。
謝沉淵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指尖輕輕撫過蘇清硯后頸的寒髓印記,那里的溫度終于不再刺得他手疼。關入地牢。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明日處置。
墨塵應了一聲,正要退下,蘇清硯突然抓住謝沉淵的衣袖。
她指尖還在發抖,卻固執地不肯松開:別...別殺她。謝沉淵挑眉看她,她便別過臉去,耳尖泛紅,至少...問清楚玄霄宗還有多少人混進來。
謝沉淵盯著她泛紅的耳尖看了片刻,突然低笑出聲。
他伸手揉了揉她發頂:都依你。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掠過一道白影。
蘇清硯下意識抬頭,正看見一只雪狐蹲在窗臺上,皮毛白得幾乎要融進夜色里,只有尾尖沾了點淡金,像被月光鍍了層邊。
它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她,忽然輕叫一聲,躍過妝臺,輕輕蹭了蹭她手腕——那里剛被寒毒凍出的紫斑,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了。
清硯?謝沉淵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要抬手召出靈力,卻見雪狐突然仰起頭,喉間發出清越的鳴啼。
它周身泛起淡青色的光,那光裹著它的身影,竟化作一道符印,唰地沒入蘇清硯眉心。
蘇清硯的瞳孔猛地收縮。
她感覺有團清涼的氣從眉心往下竄,所過之處,連殘余的寒毒都像見了天敵般簌簌退散。
更奇妙的是,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只雪狐——它正蹲在她識海深處,搖著蓬松的尾巴,用腦袋蹭她的意識海,像在撒嬌。
謝沉淵的指尖按在她眉心,感受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靈力波動。
他眼底閃過驚訝:寒髓共鳴?他低頭看她,見她眼底浮起笑意,連唇色都恢復了幾分血色,便也跟著笑了,看來...有人替我多了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