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江永飛發現手機屏幕上靜靜躺著三個未接來電，都來自同一個名字——沈慶琳。距離那封石沉大海的道歉郵件，已經過去了一周。就在他放下手機準備工作時，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執拗地打了進來。江永飛盯著那串數字幾秒，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永飛！”聽筒里瞬間傳來沈慶琳帶著哭腔、近乎崩潰的聲音，“求求你！就見我一面！就一面好不好？我有太多話……必須當面跟你說……”
“沈慶琳，”江永飛的聲音平靜得像無風的湖面，“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沈慶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嘶喊，“我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我真的……真的醒悟了！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當面懺悔，讓我……”
江永飛的目光投向窗外，午后的陽光正肆意潑灑在對面高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芒。他想知道，走到這一步，她還能說出些什么。也許，確實需要一次正式的、面對面的終結，為這五年糾纏不清的時光，畫上一個不容置疑的句點。
“今晚七點。”他報出一個地址，“老地方咖啡館。”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我希望你能準時。過時不候。”
“好！我一定！一定準時到！”沈慶琳的聲音瞬間被巨大的希望點亮，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急切。
掛斷電話，江永飛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文件。然而，思緒卻像掙脫了韁繩。他需要為這次見面設定清晰到冷酷的邊界——這不是復合的談判桌，而是徹底的、最后的告別儀式。
傍晚六點半，江永飛提前踏入那間熟悉的胡同深處咖啡館。空氣里彌漫著老板獨家烘焙的咖啡豆香氣，混合著舊木頭的味道。這里是他們緣起的地方。
“喲！稀客啊！”留著大胡子的老板眼睛一亮，“老規矩？”
“兩杯美式，謝謝。”江永飛徑直走向最角落那個能清晰看到門口、卻又隱在陰影里的位置坐下，像一位等待最終審判的冷靜法官。
六點五十分整，門上的銅鈴輕響。沈慶琳推門而入。她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頭發扎成干凈利落的馬尾，素面朝天，眼眶紅腫未消，帶著明顯的憔悴。這身打扮和狀態，讓江永飛心頭猛地一刺，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圖書館里，那個默默陪他刷夜、困得直點頭卻不肯先走的女孩。
“永飛……”沈慶琳在他對面坐下，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指節泛白，“謝謝……謝謝你肯見我。”
老板端著兩杯咖啡快步過來，敏銳地嗅到空氣里凝重的氣息，放下杯子便迅速消失。沈慶琳盯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不敢抬頭：“我和嘉銘……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只是朋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慶琳。”江永飛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般精準地打斷了她徒勞的解釋，“我今天坐在這里，不是為了聽你重新定義你和林嘉銘的關系。”
沈慶琳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卻熾熱的希望：“那……你是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來，是為了給我們的關系，一個明確的、正式的終點。”江永飛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千鈞之力，“五年了，該畫上句號了。”
沈慶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顫抖著：“不……永飛，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了！我可以……”
“問題從來就不在林嘉銘身上。”江永飛的目光穿透她的慌亂，直視她眼底，“問題在于我們之間，那份長久的不平等。我永遠排在最后——在你的工作、你的朋友、甚至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之后，更遑論林嘉銘。”
“我可以改！我發誓！”沈慶琳急切地傾身向前，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以后你永遠是第一位！永遠！”
“你還是不明白。”江永飛輕輕搖頭，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清醒，“我不需要成為任何人的‘第一位’，但我更拒絕再做任何人的‘第二選擇’或‘備選項’。”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們，結束了，沈慶琳。”
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無聲地滑過沈慶琳蒼白的臉頰：“是因為……那個周雨晴嗎？”她的聲音帶著尖銳的痛楚和懷疑，“我每次打給張明找你，他都說你和周博士在實驗室……你們……走得很近……”
江永飛眉頭微蹙：“這與周博士無關。我們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們自身的問題早已堆積如山，潰爛化膿，不是因為別人出現才倒塌。”
“那為什么不能再試一次？！”沈慶琳失控地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膚，“就三個月！給我三個月！如果我做不到，你再離開……”
江永飛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將手抽回，仿佛拂去一粒塵埃：“感情不是產品試用期，慶琳。有些信任，一旦碎裂，就再也無法拼湊回原來的模樣。裂痕，永遠都在。”
沈慶琳的眼淚仿佛被這句話凍住，只剩下茫然的空洞和不解：“你……真的……不愛我了？”
江永飛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時光長河中打撈記憶的碎片：“我愛的，是記憶中那個會熬夜為我手繪生日卡片、眼里閃著純粹光芒的女孩。”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但不知從何時起，她消失了。而我，甚至說不清她是在哪一天走丟的。”
“那是因為你眼里只有工作！”沈慶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聲音陡然激動起來，帶著委屈的指控，“創業后你根本沒時間分給我！我才會……”
“我創業，是為了能給你、給我們，一個更好的未來。”江永飛的聲音依舊冷靜，卻像重錘敲在沈慶琳的心上，“而你，連安靜地等我開完一場關乎生死的會議，都做不到。”
沈慶琳如遭雷擊，所有辯解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壓抑的、破碎的啜泣。江永飛端起早已冷卻的咖啡，一飲而盡，站起身：“我該走了，慶琳。”他頓了頓，語氣平淡而遙遠，“祝你……找到你想要的幸福。”
“永飛！”沈慶琳猛地站起，慌亂中抓住了他外套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縷虛幻的救命稻草，“至少……至少別拉黑我……好嗎？萬一……萬一……”
江永飛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輕輕而堅定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冰涼的手指。
“保重。”
推開咖啡館那扇沉重的木門，夕陽的金輝如同熔金般潑灑在古老的胡同磚墻上，溫暖而耀眼。江永飛深深吸了一口氣，初夏傍晚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一種奇異的感覺彌漫開來——胸口那經年累月的、沉重的悶痛感，竟在那一刻，神奇地消散了。并非不再疼痛，而是他終于徹底接受了這個傷口的存在，如同接受膝蓋上那道年少打球留下的陳舊疤痕。它就在那里，提醒著過往，卻不再能阻礙他前行的腳步。
手機在口袋中震動。屏幕亮起，是周雨晴的名字：「“涅槃”原型機第三輪極限壓力測試完成。數據異常漂亮，超預期15%。要親自過來檢閱嗎？」
江永飛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擊：「馬上到。」
他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的一瞬，他下意識地回頭，目光穿過咖啡館朦朧的玻璃窗。沈慶琳依然坐在那個角落的位置，夕陽的余暉勾勒出她微微顫抖的肩線，臉頰上的淚痕在金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點。
江永飛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關上車門，將那個哭泣的身影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外。
“去哪？”司機發動車子。
“科技園。”江永飛的聲音斬釘截鐵，“請快一點。”
出租車匯入晚高峰洶涌的車流。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點亮了漸沉的暮色。江永飛望著這流動的光影，忽然想起蘇夢瑤曾說過的一句話：“偉大的創業者，往往都需要經歷一次徹底的心碎來淬煉靈魂。”此刻，他終于領悟了其中真意——并非心不再痛，而是學會了與痛苦共生，甚至將它鍛造成驅動自己不斷向前的、最原始也最強大的燃料。
公司大樓燈火通明，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研發區域更是亮如白晝。江永飛推開實驗室厚重的隔音門，里面只有儀器運轉的低鳴。周雨晴正全神貫注地站在主控臺前，屏幕上瀑布般傾瀉著令人振奮的數據流。她鼻梁上架著防藍光眼鏡，鏡片上反射著跳躍的、代表著無限可能的綠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