涴水河畔，陵羊村死氣沉沉。渾濁的河水卷著枯枝敗葉，緩慢地流淌，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沉悶得令人窒息。自入夏以來，
噩夢如同無形的瘟疫，纏繞著每一戶人家。孩童的夜啼聲尖銳刺耳，穿透薄薄的泥墻，
在死寂的村落里回蕩；白日里，本該下田耕作的青壯們個個面色蠟黃，眼神空洞，腳步虛浮，
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傀儡，茫然地倚在門框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發呆。田埂荒蕪，
菜畦枯萎，整個村子籠罩在一層不祥的灰暗里，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村長白巖枯立河邊，渾濁的老眼凝望著腳下幾乎斷流的涴水。昔日豐沛奔騰的母親河，
如今只剩下河床中央一道狹窄而污濁的水線，兩岸裸露的河床龜裂出巨大的傷口，
像大地絕望的哭泣。“冉遺魚……傳說中御兇辟邪的神物啊……”他干裂的嘴唇翕動著，
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絕望，“可涴水枯竭至此，我們……又該去哪里尋你？
”“村長！”一聲清脆利落的呼喊，如利刃般劈開了河畔的沉悶。
蘆葦叢嘩啦一聲向兩邊分開，露出阿蠻矯健的身影。她身著硝制過的鹿皮短褂，
身形挺拔如小白楊，腰間那柄用不知名猛獸利齒磨制的骨匕在昏沉天光下泛著森冷的幽光。
她幾步就跨到白巖面前，眼神灼灼，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我和阿爹商量好了！我們進山，
去找冉遺魚！”白巖布滿溝壑的臉上肌肉猛地一抽，他緩緩搖頭，
眼神復雜地掠過阿蠻年輕而倔強的臉龐，
最終投向遠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漆樹林：“英鞮山……那是活人禁地啊！
何況……”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后面的話語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硬生生咽了回去。
“何況什么？”阿蠻追問，眉頭緊蹙，那柄骨匕的刀柄被她下意識地攥得更緊，
指節微微發白。白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泥腥味的濁氣，再睜開時，
眼底的痛楚清晰可見：“二十年前……你父親，就是帶著村中最勇武的獵手，
進了那座山……結果……”他聲音發顫，那場災難的記憶碎片仿佛再次撕裂了他，
“……一個也沒能回來……”“我知道！”阿蠻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意志壓下，“我知道父親沒能回來！但這次不同！
”她猛地從貼身皮囊里掏出一物，
用力舉到白巖眼前——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已被摩挲得圓潤光滑的獸骨牌，
上面用古老的刻痕勾勒著一條盤繞扭曲的蛇形紋路，紋路深處，似乎有極淡的幽光一閃而逝。
“您看！這是我爹留下的！上面刻著的，就是找到冉遺魚的路！”借著昏暗的天光，
白巖看清了骨牌上的紋路，剎那間，他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瞳孔驟然收縮，
枯槁的身軀劇烈搖晃了一下，失聲驚呼：“這……這是……巫祝傳承的骨牌？！
你父親……他竟是村中失傳已久的巫祝？”阿蠻用力點頭，眼神堅毅如磐石：“是！
我爹臨終前才告訴我！他說他見過冉遺魚，就在涴水的源頭深處！
但是……”她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
“他拼盡最后一口氣告訴我……冉遺魚，不是用來吃的！”她抬起頭，目光穿透層層陰霾，
仿佛要望向大山的深處，“而是用來……守護的！”次日，天剛蒙蒙亮，薄霧尚未散盡，
四個身影便悄然離開了死氣沉沉的陵羊村，向著英鞮山深處進發。阿蠻走在最前，
腰間的骨匕隨著她利落的步伐輕輕晃動。緊隨其后的是經驗最豐富的獵戶阿虎，
他背負著一張硬木大弓，箭囊里插滿了尾羽修長的箭矢，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每一片可疑的陰影。沉默寡言的老刀走在中間，
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服裹著他精悍的身軀，腰間掛著一柄缺口累累的斷劍，
每一步踏出都帶著一種戰場上磨礪出的警惕與沉重。走在最后的是少年石頭，
懷里緊緊抱著他那本翻得卷了邊的《山海經》，書頁邊緣沾著不少污漬，
他時不時緊張地環顧四周密不透風的原始叢林。“都打起精神！
”阿虎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林間的寂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找到冉遺魚！活著帶回去給村長！
至于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說……”他頓了一下，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氣，“信則有，不信則無。
山里頭的活物，再怪，也逃不過獵人的箭！”“傳說？”石頭聞言，
立刻翻開他那本寶貝書冊，手指劃過發黃的紙頁，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脆與緊張，
“《西次四經》有載：‘英鞮之山……涴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澤。是多冉遺之魚，
魚身蛇首而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不瞇，可以御兇。’意思是說吃了能不怕噩夢，
抵御兇邪。”他頓了頓，聲音小了下去，帶著一絲困惑，
“可……村里的老祭司爺爺以前悄悄跟我說過，冉遺魚根本不是給人吃的，
它們是涴水的守護神，是神靈放在人間的眼睛……褻瀆不得……”“守護神？神靈的眼睛？
”一直沉默的老刀突然發出一聲尖銳刺骨的冷笑，
那笑聲在幽靜的密林里顯得格外突兀和瘆人。他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布滿風霜的臉上肌肉扭曲，眼中翻騰著深不見底的痛苦與怨毒，死死盯著阿蠻，
“狗屁的神靈！二十年前，我就跟著白巖村長進過這鬼地方！
我親眼看著……看著同去的兄弟，被那怪物一樣的冉遺魚，一口……活活吞了下去！
”他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握緊了腰間斷劍粗糙的劍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聲音如同從地獄里擠出來，“那東西……根本不是什么守護者！是吃人的兇獸！
是披著魚皮的惡魔！”阿蠻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鐵錘狠狠砸中。
父親臨終前溫和而充滿守護意味的話語，與老刀此刻刻骨銘心的仇恨控訴，
在她腦海中激烈地沖撞著，幾乎要將她的思緒撕裂。
她下意識地緊緊握住懷中那塊溫潤的骨牌，
那上面父親留下的蛇形刻痕仿佛也帶著灼人的溫度。真相，究竟被埋葬在哪一層面紗之下？
是父親守護的誓言，還是老刀目睹的血腥？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
越收越緊。第四日的午后，
艱難跋涉的隊伍終于抵達了地圖與骨牌共同指向的終點——涴水真正的源頭。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曾經滋養陵羊澤的母親河源頭，
如今只剩下一個巨大、干裂的河床傷口。一道深不見底的幽暗裂罅，
如同大地上被強行撕開的猙獰巨口，橫亙在眾人面前。裂罅邊緣犬牙交錯的黑色巖石，
在慘淡的天光下泛著不祥的冷硬光澤。死寂，是這里唯一的主宰。“就是這里！
”阿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再次掏出骨牌，
仔細比對著牌面上那復雜玄奧的蛇形刻痕與裂罅邊緣曲折蜿蜒的輪廓，兩者竟嚴絲合縫。
“骨牌上的指引……和這裂口完全吻合！入口就在下面！”話音未落！“嘶——昂——！
”一聲低沉、粘膩、仿佛來自九幽黃泉的嘶鳴，猛地從裂罅深處爆發出來！
那聲音帶著無法形容的穿透力，瞬間刺透了死寂的空氣，震得眾人耳膜嗡鳴，
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小心！”石頭驚恐的尖叫幾乎變了調。轟隆！
裂罅邊緣的碎石猛然炸開！一道龐大得令人窒息的恐怖黑影，裹挾著濃烈的腥風和碎石煙塵，
如同掙脫地獄束縛的魔神，沖天而起！塵埃稍散，
那怪物的真容顯露在眾人慘白的視線里——身長足有十丈開外，
粗壯如百年古木的軀干覆蓋著鐵灰色的致密鱗甲，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
最駭人的是那猙獰的頭部，赫然是放大了無數倍的巨蛇之首！猩紅的蛇信吞吐不定，
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頭顱兩側，竟生著六只強健有力、覆滿角質尖刺的腳爪，
此刻深深摳進堅硬的巖壁，刮擦出刺耳欲聾的“嘎吱”聲！
而它那雙眼睛……根本不是蛇類的豎瞳！那形狀怪異無比，狹長豎立，邊緣帶著細密的褶皺，
竟酷似一雙放大了無數倍的、充滿怨毒與瘋狂的馬耳！
里面燃燒著兩團渾濁、混亂、充滿毀滅欲望的暗紅火焰！“冉遺魚！”阿蠻失聲驚叫，
心臟幾乎跳出胸腔。眼前這怪物，與《山海經》中描繪的“魚身蛇首六足，
目如馬耳”何其相似，卻又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污穢與狂暴徹底扭曲！“孽畜！受死！
”老刀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二十年的血仇瞬間點燃了他全部的瘋狂。
他根本不等其他人反應，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那巨大的蛇首，
身體爆發出與年齡不符的驚人力量，如同一支離弦的血箭，揮舞著那柄寒光閃爍的斷劍，
以玉石俱焚的決絕姿態，朝著冉遺魚最脆弱的眼部猛撲而去！斷劍撕裂空氣，
發出尖銳的厲嘯！然而，這狂暴兇物展現出了與其龐大身軀完全不符的恐怖敏捷！
蛇首只是微微一偏，帶著腥風的斷劍便擦著它冰冷的鱗甲掠過，
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幾乎在同一瞬間，那粗壯如攻城巨槌的巨尾，挾著萬鈞之力，
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爆鳴，精準無比地橫掃在老刀倉促格擋的斷劍之上！“鐺——咔嚓！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中，那柄飽經戰陣的斷劍竟應聲而碎！老刀如遭雷殛，口中鮮血狂噴，
整個人如同斷線的破敗木偶，被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砸飛出去，
重重撞在十幾步外一塊嶙峋的巨石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悶響，軟軟滑落，生死不知！
“老刀叔！”阿虎目眥欲裂，獵人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恐懼。他強壓住狂跳的心臟，
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戰吼，肌肉賁張的雙臂瞬間將硬木大弓拉成滿月！弓弦震顫，
三支破甲重箭化作三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成品字形，帶著刺耳的尖嘯，
狠狠釘向冉遺魚相對薄弱的頸部與胸腹連接處！咄！咄！咄！
三聲沉悶如擊敗革的撞擊聲響起！預想中箭矢入肉的撕裂聲并未出現！
那足以洞穿野豬頭骨的破甲重箭，竟如同射中了千錘百煉的精鋼板甲，
箭頭在碰撞中扭曲變形，火星四濺，隨即無力地彈飛開去，
只在鐵灰色的鱗甲上留下幾個微不足道的白點！“該死！它的鱗片……比生鐵還硬！
”阿虎的心瞬間沉入谷底，握著弓的手心一片冰涼。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遺言：“蠻兒……記住……冉遺……目……是魂燈……也是……唯一的……門……”“眼睛！
它的弱點是眼睛！”阿蠻的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而嘶啞尖銳，如同絕境中的吶喊！
她猛地將那塊刻著蛇形紋路的骨牌高舉過頭頂，用盡全身力氣，
念誦出父親彌留之際反復在她耳邊呢喃、早已刻入骨髓的那段古老而晦澀的咒言！
“*&%￥#@——！” 拗口的音節從她唇齒間迸發，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嗡——！
那枚看似不起眼的骨牌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白光！
那光芒純粹、神圣、帶著凈化萬物的凜然意志，并非簡單的強光，
更像是一道有實質的、純粹由光凝聚而成的長矛！它精準無比地跨越空間，
瞬間將冉遺魚那雙燃燒著混亂紅焰的“馬耳”巨目完全籠罩、貫穿！“嘶昂——！！！
”一聲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狂怒的尖利嘶嚎，猛地從冉遺魚口中爆發出來！
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穿人的腦髓！它龐大如山的身軀瘋狂地扭曲、翻滾，
六只巨爪瘋狂地刨抓著身下的巖石，碎石如雨般崩飛！那雙被神圣白光灼燒的眼睛，
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炭塊，暗紅的混亂火焰劇烈明滅，瞬間黯淡下去，
只剩下大片被強光灼傷后的焦黑與渾濁！它徹底失去了視覺！“阿虎哥！就是現在！
”阿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喊，身體因精神力的過度消耗而搖搖欲墜。“畜生！納命來！
”阿虎雙目赤紅，作為頂尖獵手的冷靜與精準在這一刻回歸。弓弦再震！這一次，
不再是三箭齊發，而是灌注了他全部精氣神的一箭！箭矢離弦，
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目標直指那被強光灼傷、痛苦緊閉的左眼！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沉悶而粘稠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鋒利的箭簇深深沒入了冉遺魚緊閉的左眼眼瞼之下！
暗紅近黑的、散發著濃烈腥臭的粘稠血液，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嘶昂——！！！
” 更加凄厲、飽含無盡痛苦的慘嚎撼動了整個山谷！那兇暴的巨獸猛地甩動它恐怖的頭顱，
僅存的右眼瘋狂轉動，混亂的紅光中充滿了對光明的恐懼和對生命的憎恨。它不再戀戰，
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瘋狂，猛地一頭撞向旁邊的巖壁！轟隆！
堅硬的巖壁被撞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碎石如暴雨般落下。它那六只巨爪瘋狂扒拉著，
龐大的身軀以一種近乎自殘的狂暴姿態，硬生生擠進了裂罅深處幽暗未知的洞穴，
只留下滿地狼藉、噴濺的污血和那回蕩不息、充滿怨毒與痛苦的嘶鳴余音。“追！
”剛剛掙扎著爬起、嘴角還淌著血沫的老刀，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
眼中燃燒著比那巨獸更加瘋狂的復仇火焰，嘶啞地咆哮著，“它瞎了一只眼！跑不遠！
這次……這次一定要宰了它！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他踉蹌著，
抓起地上半截崩碎的斷劍殘片，不管不顧地就要沖進那幽深黑暗、散發著濃烈腥風的洞穴。
洞穴入口狹窄而陡峭，
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水汽和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血腥與某種古老苔蘚的奇異氣味。
眾人點燃隨身攜帶的簡陋火把，昏黃搖曳的光線勉強撕開濃稠的黑暗，
照亮腳下濕滑、布滿尖銳碎石的小徑。石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斷滴落，
發出單調而冰冷的“嗒、嗒”聲，在死寂的洞穴中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一路向下，不知深入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間展現在眾人面前。
火把的光芒在這里顯得如此微弱，只能勉強勾勒出洞穴穹頂高遠模糊的輪廓。洞穴中央，
是一個幾乎占據了大半個空間的、深不見底的幽暗水潭。潭水并非漆黑，
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深邃的墨綠色，平靜無波，如同一塊鑲嵌在地底的巨大翡翠。
而真正讓四人瞬間屏住呼吸、幾乎忘記前一刻的生死搏殺的，是水潭中的景象。
數十條冉遺魚，正在墨綠色的潭水中悠然游弋。
它們體型遠比洞外遭遇的那只狂暴巨獸要小得多，大多只有數尺長短。
身體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淡青色，覆蓋著細密光潔的鱗片，在火把微光的映照下，
閃爍著柔和而內斂的珠光。它們的頭部雖然依舊是蛇形，卻線條流暢優美，
毫無洞外巨獸的猙獰扭曲。六只纖細的腳爪在水中輕柔地劃動，如同舞蹈。
最令人心神寧靜的是它們的眼睛——并非馬耳形狀，而是圓潤溫和的寶石模樣，
散發著純凈的、如同初生嬰兒般好奇而安寧的淺藍色柔光。它們彼此追逐嬉戲，
攪動起細碎的水花和粼粼波光，靜謐、祥和，充滿了古老而神圣的生命韻律。
“原來……原來父親說的……是真的……”阿蠻的聲音輕如囈語，
帶著巨大的震撼和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她看著水中那些溫順、靈動的生靈，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上眼眶，“真正的冉遺魚……是祥瑞，
是守護者……洞外那只……是被污染、被扭曲的異類……”“守護者？
”老刀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瞬間打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
他臉上濺滿的污血尚未干涸，扭曲的五官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他死死盯著水潭中那些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小生靈，眼中沒有絲毫欣賞，
只有被血腥記憶徹底點燃的、近乎癲狂的毀滅欲，“管它是不是被污染的！既然都是冉遺魚，
那就都該死！殺了它們！取了內丹！我們就能回去交差！陵羊村的詛咒就能解除！
” 他再次揚起手中那半截沾血的斷劍殘片，作勢就要撲向水潭邊緣離得最近的一群小魚。
“老刀叔！住手！”石頭驚恐的尖叫劃破了空氣，他并非指向老刀，
而是指向水潭中央一塊突出水面的巨大巖石，“看！看那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只見那塊形如臥牛的巖石上，蜷縮著一個巨大的、痛苦抽搐的身影。
它龐大的身軀因劇痛而緊緊縮成一團，鐵灰色的鱗片黯淡無光，
左眼處赫然插著一支熟悉的箭桿——正是阿虎射出的那一支！
暗紅近黑的污血不斷從眼眶的傷口涌出，順著巖石的紋路蜿蜒流淌，滴入下方墨綠的潭水，
暈開一小團令人心悸的污濁。正是他們剛剛在洞外重創的那只狂暴巨獸！
此刻它失去了狂暴的氣焰，只剩下本能的痛苦哀鳴，僅存的右眼中，
那混亂的暗紅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不少，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虛弱與茫然。
“它……它傷得很重……”阿蠻的心被一種巨大的憐憫攫住，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它需要幫助……也許……我們可以……”“你瘋了？！
”老刀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噬人的野獸，死死攔住阿蠻的去路，
手中那截斷劍的鋒刃幾乎要抵到阿蠻的咽喉，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
“這東西是什么德性你還沒看清楚？！它剛才差點把我們全撕碎了！收起你那可笑的憐憫！
它現在虛弱，正是宰了它的最好時機！” 他的喘息粗重如風箱，每一個字都噴濺著血腥氣，
“殺了它！快動手！趁它病，要它命！”阿蠻毫不退縮地迎上老刀瘋狂的目光，
清澈的眼底是磐石般的堅定：“老刀叔！你醒醒！父親用生命告訴我，
冉遺魚是涴水的守護者！是平衡的象征！如果我們現在殺了它，哪怕它已被污染，
也只會讓涴水的詛咒更加深重，徹底斷絕陵羊村的生機！這不是殺戮能解決的問題！
”就在兩人激烈對峙，氣氛緊張到一觸即發之際——轟隆隆隆……！
整個洞穴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如同地底深處有一頭沉睡的遠古巨獸正在翻身！
穹頂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入水潭，激起大片水花。“嗚——昂——！”水潭中，
所有原本溫順游弋的小冉遺魚瞬間停止了動作！它們猛地昂起小小的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