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仙門，你們兄妹二人要互相照應。”
“尤其是嘉年，無論發生何事，你都要保護好云歌，千萬不能讓她受了委屈，知道嗎？”
薄暮西山。
淺金色的余暉透過枝椏落在馬車前。
祝靈睜開眼，聽著車廂內刻意壓低的女聲，唇角上翹，笑得有些譏諷。
“娘，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妹妹的。”
青澀的男聲響起，瞬間，一道銀鈴般的笑聲咯咯打斷他。
“哥，你比我矮，我保護你才對。”
少年默然。
少女笑了笑，嬌俏開口：“對了，娘，靈靈這次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女人道：“靈靈年紀小，又沒有修仙的天資，哪比得過你們兄妹二人。”
少年開口：“可是娘，我真的看過她引氣......”
“好了，好了，那日定然是你睡糊涂了。”
“我去看看還有多久到。”
女人打斷她，起身掀簾，一側眸，與醒來的女孩打了個照面。
淺琥珀的瞳仁，蒼白清秀的臉。
“靈靈，你醒了？”
趙素蘭尷尬地看著幺女，笑容凝滯在唇角。
她不是一路在睡覺嗎？
剛剛的話，又聽去了多少？
“嗯。”
小姑娘神色如常地移開眼，抬眼望天。
都不喊聲娘。
趙素蘭心中不滿，又無法表露，因此看她愈發不順眼。
她扭過頭，目光落在駕車的魁梧男人身上，放軟語調。
“望哥，咱們還有多久到青云山？”
男人著一身粗布衣衫，脊背被汗水打濕，聽見女人喊話，他憨厚一笑，抬手拭去汗珠，道：“還有兩個時辰。”
“云歌她們累了嗎？要不要停下休息一會？”
汗水濺在木板上，趙素蘭斂眸，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厭惡，牽著裙子的手不著痕跡地往后避了一避。
“不用了，休息的話，路上又得耽擱了。”
“還不如快馬加鞭，早些趕到那里，找家客棧休息。”
女人笑得溫婉動人，與男人寒暄幾句，便又躲進車輿。
“怎么還要這么久？”
“早說了多花些錢租輛四駕馬車，非要租這個。”
“我看，就是舍不得給我們花錢。”
少女不悅的抱怨傳來。
駕車的男人笑容尷尬，訕訕收回視線。
祝靈靠著馬車，看著汗水揮灑的男人，坐起身，解開腰間的牛皮水壺，遞到他面前。
“喝水。”
一道輕細稚嫩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儲則望回頭，發現女兒不知何時醒來。
她仰著臉，下巴瘦得削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睜著，沒有血色的唇微微抿緊，看起來像個脆弱的瓷娃娃。
儲則望心頭一緊：“靈靈，爹不渴。”
“喝吧。”
“今早到現在，你一路滴水未進，身體會受不住。”
她神色認真，語氣淡然，鎮定得像個小大人。
儲則望心中酸了酸。
他接過水壺，仰頭飲盡，望向女兒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愧疚。
從南湖村到這里，日夜兼程十五天，只因妻子和繼女一句不喜擁擠。
靈靈在外面睡了十幾夜。
“靈靈，此去青云山，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只要你開口，爹爹都給你買。”
祝靈笑了，琥珀色的眼睛中掠過一絲了然。
“父親做得了主再同我說。”
她看了眼車廂，緘口不言。
儲則望心中酸澀。
他與女兒的信任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如大廈將傾，岌岌可危。
“靈靈，你是在怪爹爹嗎？”
“爹爹不是不想送你去仙門，是你年紀還小。”
“再說了，你哥哥和姐姐確實更有天賦，家里的錢只供得起兩個人......”
做修士，花錢如流水。
去了仙門，除了微薄的補貼，一切都得自費。
家里實在是供不起第三個。
再說了，靈靈不過六歲，還能再等一等。
云歌和嘉年卻是等不起了。
他不想讓妻子失望，不想讓繼子繼女失望。
儲則望深深地看著女兒，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可她闔眸假寐，半點也不理會。
儲則望心中落寞。
他慚愧地收回視線，攥著韁繩的手拉緊，揚起長鞭，加快趕路。
天色漸暗。
一路順風順水，眼看著快到青云山腳，月朗星稀的天空忽然烏云密布。
狂風大作，山雨欲來。
簌簌落葉隨風卷起。
霎時間，一道可怖的紫金雷蛇撕裂天幕，雷聲轟鳴，炸得人心驚膽戰。
儲則望臉色微寒，咬咬牙，欲加速穿過前面的密林。
怎知一道閃電直直劈向兩米外的古樹。
“咔嚓——”
一道細微的聲音響起，儲則望心道不好，連忙驅馬后退。
車里炸開幾聲低低的驚呼。
“這是怎么了？”
“望哥，發生何事了？”
前方，參天古樹的枝椏猛然斷裂，風向忽變，濃烈的焦糊味撲鼻而來——
只見一道陰影覆蓋，古樹斷枝竟朝著馬車直直砸下！
儲則望目眥欲裂，當即斷開車廂，朝后撲去。
“蘭娘，小心！”
瘦馬嘶鳴，掙開韁繩，四散而逃！
尖叫聲此起彼伏。
一切發生得太快，儲則望只顧得住車廂，全然沒注意到飛出去的瘦小身影……
車廂順坡滾到山腳的破廟，終于停歇。
有青草緩沖，儲則望只受了些皮外傷，他拍開掌心的碎石子，顧不得看血肉模糊的傷口，起身去掀車簾。
簾中，茶水餐盒打翻了一地。
婦人發髻散亂，神色慘然，一雙手死死護住一雙兒女，生怕她們受半點傷害。
她沒受傷。
無非就是狼狽了一些。
儲則望臉色一喜，心中松了口氣。
“蘭娘。”
他伸手去拽妻子，手還沒碰到她的衣裳，就被她避開。
“先救孩子。”
孩子。
儲則望看著趙素蘭蒼白的臉，神色倏然一緊。
一股強烈的后怕席卷全身，他猛地起身，朝山上爬去——
“望哥，你去哪？”
身后，妻子皺眉呼喊。
“望叔叔，救我們！”
“我不想死。”
繼子繼女的哭聲傳來，儲則望猶豫一瞬，折回去拽出三人，才瘋了一般，拔腿繼續往上爬。
趙素蘭驚魂未定。
“望哥，你怎么了？”
話音方落，一場暴雨傾盆而至。
趙素蘭心下著急，起身跑去拽他。
儲則望嘶吼一聲，紅著眼掙開她的手，幾近失聲。
“靈靈，靈靈還在上面！”
趙素蘭渾身一顫，怔在原地。
心里，卻暗自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