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為什么不殺了那個人？】
遮陽傘擋住了大片陽光，少女烏黑的長發被束成馬尾在腦后靜靜垂落，每一根發絲都無比乖順。
一手正了正校服前的領結，沈宿遷無奈嘆氣，心想，現在都是法治社會了，怎么還能打打殺殺的。
她懶得和一個神話里的生物爭辯，直接忽視了腦海里傳來的這道聲音。
得不到她的回應，溫和的女聲消失不見，尖銳的男聲再度竄出來叫囂：
【復仇！復仇！復仇！】
太陽穴突突兩下，如果路過的人可以看見黑線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沈宿遷的額上正掛著粗粗的兩條。
剛才的那個十字路口，綠燈亮起，臉上帶著淤青的少女在斑馬線上與她擦肩而過，腦海中的‘恨意檢測雷達’一秒啟動，這兩道聲音又開始催促她復仇。
替別人復仇。
黑色的火焰化作絲線纏繞在少女身上，跟著她一路向前，滄南市公安局靜靜矗立在那里。
沈宿遷站在原地凝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復仇者之怒】帶來的勇氣增幅，應該足夠她鼓起勇氣將家暴的父親送進去吃牢飯了。
十年過去，法制完善了許多，這個社會早已不是孩童遭受家暴卻無處求得保護的時代了。
哪怕是在福利院里，孩子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沈宿遷收回目光，遮陽傘的傘柄被握在略帶著一絲涼意的手中，手腕上懸掛著鈴鐺的紅繩在陽光下一閃而過，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細碎的聲響。
腦海中的男聲念來念去都是“復仇”這兩個字，沈宿遷皺著眉，有氣無力地應和祂：“知道了，知道了——”
她無情吐槽，“超雄男。”
聲音一頓，男聲不恥下問：
【什么是超雄男？】
擠出一個敷衍的微笑，沈宿遷完全沒有欺騙萬歲老人的內疚感：“夸你帥呢?！?/p>
可憐沒有讀過書的萬歲孤寡老人，居然真的相信了十七歲花季少女的鬼話。
沈宿遷拉了拉書包的帶子繼續向前走，經過滄南市第二中學的門口，一群人正排著隊領雞蛋。
真好啊，能領雞蛋，領……雞蛋？
越過人群的步伐一頓，身體倒退回來，她看向人群中那個提著一個裝滿雞蛋的籃子的中年女人，不算美貌，也談不上年輕，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卻帶著沈宿遷懷念的和藹與慈愛。
好親切的感覺，讓沈宿遷不由得想起了奶奶。
她望著女人出神，下一秒，有一只長著繭子的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一個還帶著幾分溫度的雞蛋落入手心。
那女人笑著：“我外甥今天剛轉來這個學校，他眼睛看不見，還希望你們能多多照顧他。”
沈宿遷不認識女人的外甥，但她知道，第二中學有那么多人，不是每一個領了雞蛋的人都和她的外甥是同班同學的。她的請求，哪怕能幫上忙，對于一個失明的學生來說，不過也只是杯水車薪。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要這么去做。
這樣的對外甥的拳拳之心，真讓人羨慕啊。
遠離了需要復仇的陌生少女，腦海中的男聲沒了目標，再度沉寂下去，于是大部分時間都比較正常，偶爾不正常的女聲又跑出來彰顯存在感：
【哼，愚蠢?！?/p>
是啊，真愚蠢。
沈宿遷收攏手心，感受著雞蛋在手心的溫熱，她的手長年都是冷的，此刻溫熱的雞蛋在她手中有一絲燙手，但她沒有松開。
女聲在她腦海中桀桀笑，胸有成竹：
【一個小小的雞蛋而已，你肯定不會收……】
“謝謝阿姨?！?/p>
沈宿遷低了低頭，又揚起笑臉，看起來乖巧又聽話，“如果同班的話，我會好好照顧新同學的?！?/p>
遮陽傘的傘柄搭在肩膀上，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能顯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紅白配色更顯皮膚白皙，面容如玉。
人群中的汪紹捅了捅李毅飛的肚子：“咱就是說，文藝委員比你家女神好看吧？”
“誰說的！”
李毅飛忿忿不平，小聲嘀咕，“吳淑潔才是最好看的?！?/p>
不得不說，真是膚淺的男人啊。
紅顏枯骨，再好看的皮囊，最后也不過會化作黃土一抷。
不過沈宿遷自己也沒有想到，她不只幻想過一次的重逢會在此刻突然降臨。
黑色的緞帶遮住了那雙眼睛，只需要一眼，沈宿遷就認出了他。
這是林七夜，她不會認錯的。
蔣倩和李毅飛收了林七夜姨媽的雞蛋，一向友善的他們此刻正熱情地圍著他噓寒問暖。
不擅長應付人際關系的林七夜有些局促，想要拒絕這些來自同學們的好意，蔣倩卻嘻嘻笑著：“不用客氣，我們都收了你姨媽送的雞蛋?！?/p>
拿人手短，但也許并不是貪圖那一個雞蛋，這個年紀的學生本來就友善又單純，他們連不太合群、總是獨來獨往的沈宿遷都能接納，更何況是初來乍到又失明的林七夜呢。
想到姨媽，林七夜的胸口涌上一陣溫暖，鼻尖也有些酸澀。
姨媽和楊晉是他唯二的家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姨媽對他的養育之恩，也一定會好好讀書，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報答姨媽的恩情。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保護他們。
林七夜還沉浸在姨媽的良苦用心中，并未注意到，鼻梁上落下一顆小痣的少女與他擦肩而過。
一枚小小的硬質物體被塞入掌心，林七夜下意識低頭，七彩糖紙包裹著的玻璃糖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他抬頭，沈宿遷對著他微微一笑：“你好啊，新同學?！?/p>
你好啊，林七夜。
停留在記憶中的小女孩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向他微笑的明媚少女。
9月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折射進來，正好落在少女的側臉上，給她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暖黃色的光暈。
生動，明媚，光芒萬丈。
如同十年前一般收攏掌心，林七夜感受著手心的玻璃糖，半晌，他望著她，也露出一個笑容。
“好久不見，小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