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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硯傷霜 筆尖旅行 96519 字 2025-06-04 16:4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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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蘇家的轎子消失在街角,藥鋪內仍是一片死寂。杜明德突然一把揪住杜仲的衣領,將他拖進后院柴房。

"小畜生!你什么時候偷學的醫術?"杜明德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還有,誰告訴你'寒髓癥'的?是不是你爹臨死前……"

杜仲被掐得喘不過氣來:"叔父……我……我只是看過幾本醫書……"

"放屁!"杜明德一巴掌將他打倒在地,"《玉機真藏論》是尋常醫書嗎?那是……"他突然收住話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聽著,你不準去蘇府!否則……"

"否則怎樣?"杜仲擦去嘴角的血跡,第一次直視叔父的眼睛,"叔父是怕蘇家發現什么嗎?"

杜明德的表情瞬間扭曲,他猛地掐住杜仲的脖子:"你以為你爹是怎么死的?想步他后塵就盡管去蘇家!"

柴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杜明德這才松開手,惡狠狠地瞪了杜仲一眼,摔門而去。

杜仲蜷縮在柴堆旁,大口喘著氣。脖頸上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驚濤駭浪——父親去世時,明明說是突發心疾,可叔父的話分明暗示……

他顫抖著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那幾頁泛黃的殘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時候,曾含糊地說過"千萬收好",卻來不及解釋更多。現在想來,這幾頁醫書或許藏著比醫術更重要的秘密。而蘇硯瑾指節上那道蛇形疤痕,為何與殘卷邊角繪制的圖案如此相似?杜仲將殘卷緊緊按在胸口,聽著自己如雷的心跳。三日后,他究竟該不該跟蘇硯瑾走?而那個看似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又為何對一個低微的藥鋪伙計如此另眼相待?

窗外,秋風卷著落葉打著旋兒,像極了命運無常的手,正將他推向一個未知的漩渦。

三日后,蘇府的轎子準時停在了仁心堂門前。杜仲抱著單薄的行囊,站在藥鋪后院的棗樹下,聽著前堂叔父與蘇府管事的寒暄聲。秋日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記住我的話。"杜明德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聲音壓得極低,"在蘇家,多看少說。若見到什么..."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杜仲讀不懂的復雜情緒,"別多問,更別碰蘇大少爺的藥。"

杜仲攥緊了行囊。那里面除了幾件舊衣裳,就是父親留下的殘卷,被他縫在了夾層里。"叔父,我爹他到底..."

"時辰不早了,走吧。"杜明德打斷他,轉身時袖子卻被人拉住。

杜仲直視叔父的眼睛:"我會弄清楚的。"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關于爹的死,關于......寒髓癥。"

杜明德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他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重重甩開杜仲的手:"不知死活的東西!"

蘇府的轎子比杜仲想象中還要華麗。深紫色的轎帷上繡著暗紋云朵,抬轎的四個壯漢步伐整齊劃一,轎子幾乎感覺不到顛簸。透過紗窗,他看見京城的街景漸漸變得陌生——他們正在往城東的富貴坊去,那里是達官顯貴的聚居地。

約莫半個時辰后,轎子停了下來。杜仲剛鉆出轎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蘇府的大門比他想象中還要宏偉。兩尊石獅子威嚴地蹲踞在朱漆大門兩側,門楣上"蘇府"兩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更令人驚嘆的是門前的影壁——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上面刻著一幅精細的百草園圖,每一株草藥都栩栩如生。

"杜公子,請隨我來。"一個年約五十的老仆微微躬身,正是那日見過的李叔。

穿過重重院落,杜仲越發感到窒息。蘇府的奢華遠超他的想象——曲徑回廊間點綴著名貴花木,假山石皆是太湖石精品,連腳下的青石板路都雕刻著防滑的草藥紋樣。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藥香,與他熟悉的仁心堂不同,這里的藥香中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氣息,聞久了讓人頭暈。

"這是公子的'聽雪軒'。"李叔在一座精巧的院落前停下,"公子吩咐了,您就住西廂房,方便隨時照應。"

杜仲剛要道謝,突然聽見院內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李叔臉色一變,快步引他進去。

聽雪軒比外面看起來要寬敞許多。主屋前栽著幾株白梅,還未到開花時節,枝葉卻修剪得極為雅致。西廂房的門開著,里面陳設簡單卻精致——一張床,一個書案,還有個小藥柜,竟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公子等您多時了。"李叔指了指主屋。

杜仲整了整粗布衣衫,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寒酸與這華貴庭院的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了主屋的門。

"進來。"

蘇硯瑾的聲音比三日前聽起來更加虛弱。杜仲推門而入,屋內光線昏暗,窗戶都掛著厚重的簾子,只在書案上點了一盞青瓷油燈。蘇硯瑾半倚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臉色蒼白如紙,唯有唇上那抹不自然的艷紅提醒著杜仲——寒髓癥正在侵蝕這位貴公子的生命。

"見過蘇公子。"杜仲恭敬行禮。

蘇硯瑾示意他走近:"不必多禮。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貼身醫師了。"他頓了頓,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再次見了紅。

杜仲顧不得禮節,一個箭步上前搭上蘇硯瑾的腕脈。指尖傳來的脈象讓他心頭一顫——浮而無力,如絲線將斷,這是氣血兩虧至極的征兆。

"公子近日可曾服用什么特殊藥物?"杜仲皺眉問道。

蘇硯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怎知..."

"脈象有異。"杜仲謹慎地斟酌詞句,"寒髓癥雖屬陰寒之癥,但公子脈中卻有一絲躁動,像是..."他猶豫了一下,"像是服用了某種激發元氣的虎狼之藥。"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蘇硯瑾定定地看著杜仲,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情緒難辨。良久,他輕聲道:"李叔,去把前日二弟送來的那盒'養心丹'取來。"

李叔很快捧來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匣。杜仲打開匣子,里面整齊排列著十二顆朱紅色藥丸。他取出一顆碾碎在掌心,湊近聞了聞,眉頭越皺越緊。

"有人參、鹿茸、麝香..."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還有......附子?"

蘇硯瑾微微頷首:"二弟說這是從西域求來的秘方,專治虛寒之癥。"

杜仲心頭一震。附子大熱大毒,尋常寒癥尚需慎用,何況是寒髓癥這種特殊病癥?這藥若真服下去,無異于火上澆油。

"此藥......不妥。"他斟酌著詞句,"公子若信得過小的,容我重新配一副方子。"

蘇硯瑾似乎早有所料,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你盡管開方。蘇府藥庫里的藥材,隨你取用。"

杜仲剛要道謝,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哥,我來看你了!"

一個身著湖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不請自入,身后跟著兩個捧著禮盒的小廝。這人約莫二十出頭,面容與蘇硯瑾有三分相似,卻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張揚。杜仲注意到他腰間掛滿了玉佩香囊,走動時叮當作響。

"明遠,你來了。"蘇硯瑾的聲音瞬間變得疏離。

杜仲心頭一跳——這就是蘇家二少爺蘇明遠,那日在藥鋪門口用折扇挑起他下巴的人。他下意識后退半步,卻撞上了對方探究的目光。

"喲,這不是仁心堂那個小藥童嗎?"蘇明遠挑眉,象牙骨折扇"唰"地展開,"大哥還真把他弄進府了?"

蘇硯瑾輕咳兩聲:"杜仲醫術不錯,我請他來做我的貼身醫師。"

"醫師?"蘇明遠突然湊近杜仲,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就這小模樣,我還以為是大哥新收的..."

"明遠!"蘇硯瑾聲音一沉。

蘇明遠哈哈一笑,收回扇子:"開個玩笑罷了。不過大哥,父親若知道你隨便從街上撿人進府,怕是會不高興吧?"

"我的事,不勞二弟費心。"蘇硯瑾淡淡道,"若沒別的事,我想休息了。"

蘇明遠聳聳肩,示意小廝放下禮盒:"這是新得的雪山參,最補元氣。大哥記得服用。"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杜仲一眼,"小藥童,蘇府可不比藥鋪,走路要當心...別摔著了。"

待蘇明遠走后,屋內氣氛才稍稍緩和。杜仲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蘇明遠看似輕佻的言行下,藏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脅。

"別在意。"蘇硯瑾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二弟性子如此。你去藥庫配藥吧,李叔會帶路。"

蘇府藥庫位于后院一座獨立的小樓內。推開門的那一刻,杜仲幾乎屏住了呼吸——三面墻都是直達屋頂的藥柜,數百個紫檀木抽屜上標著金漆藥名。中央的長桌上擺放著各種制藥工具,從普通的藥碾到精巧的蒸餾器一應俱全。最令人驚嘆的是角落里那排青瓷甕,上面貼著"三十年陳雪水"、"梅花上雪"等標簽。

"老爺愛收集藥材,這些都是大少爺十歲起親自整理的。"李叔的語氣中帶著驕傲,"公子雖病弱,于醫藥一道卻極有天賦。"

杜仲小心地在藥庫中穿行,手指拂過一個個抽屜。《本草綱目》中記載的珍稀藥材,這里幾乎都能找到。他按照心中所想,取了川烏、雪蓮、牛黃等幾味藥,最后在一個標著"龍腦香"的抽屜前猶豫了。

"李叔,這龍腦香..."

"公子特意吩咐過,您要用什么盡管取。"李叔幫他拉開抽屜,"說來也怪,公子平日最厭惡龍腦香的氣味,今日卻..."

杜仲沒有解釋。他專注地配藥,將各味藥材按比例研磨混合,最后加入微量龍腦香作為引子。藥粉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藍灰色,在光線下微微閃爍。

"這方子..."李叔欲言又止。

"出自《玉機真藏論》。"杜仲隨口答道,隨即意識到失言,趕緊補充,"我是說,類似《玉機真藏論》中記載的方子..."

李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

回到聽雪軒時,蘇硯瑾已經睡著了。杜仲輕手輕腳地點燃一個小香爐,將藥粉撒在上面。一縷淡藍色的煙霧裊裊升起,帶著微苦的清香。

"這是什么?"蘇硯瑾不知何時醒了,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杜仲手一抖,差點打翻香爐:"回公子,這是'藍煙散',能暫時緩解寒髓癥的癥狀。"

蘇硯瑾示意他靠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杜仲,你老實告訴我,你從何處得知'寒髓癥'這個名稱?又為何懂得《玉機真藏論》中的方子?"

杜仲心跳如鼓。父親臨終前的叮囑在耳邊回響——"千萬不可讓人知道你有這幾頁殘卷"。他垂下眼睛:"小的...曾在仁心堂的舊書堆里見過幾頁殘破醫書..."

"是嗎?"蘇硯瑾松開手,語氣莫名,"那你可曾見過書上畫著這樣的圖案?"

他伸出左手,無名指上的蛇形疤痕在昏暗燈光下格外刺目。杜仲強自鎮定,卻控制不住瞳孔的收縮——那疤痕的形狀,與父親殘卷邊角處的蛇形圖案幾乎一模一樣! "小的......不曾見過。"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蘇硯瑾似乎有些失望,重新靠回上:"罷了。這藥要熏多久?"

"半個時辰即可。"杜仲如蒙大赦,趕緊退后幾步,"公子好生休息,小的告退。"

回到西廂房,杜仲立刻閂上門,從行囊夾層中取出那幾頁殘卷。就著窗外月光,他仔細比對著邊角的蛇形圖案與記憶中蘇硯瑾的疤痕——太像了,連蛇信分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這絕非巧合。父親與蘇家,與這寒髓癥,到底有什么關聯?

次日清晨,李叔來敲門,說蘇硯瑾讓他去藏書閣找幾本醫書。蘇府的藏書閣位于主院后方,是一座三層的木結構小樓。推開門,塵封的書香撲面而來。杜仲按照指示來到二樓醫書區,很快找到了《黃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書架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匣子上積滿灰塵,卻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蛇形標記。杜仲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輕輕拉開匣子——里面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殘留著幾頁被撕毀的痕跡。

"找什么呢?"

一個陰柔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杜仲猛地回頭,看見蘇明遠倚在樓梯口,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掌心。

"二、二少爺。"杜仲慌忙起身行禮,"大公子讓我來取醫書。"

蘇明遠踱步過來,扇子挑起他的下巴:"是嗎?那怎么對我家的廢紙匣這么感興趣?"他瞥了眼空匣子,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小藥童,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杜仲強自鎮定:"小的只是見這匣子做工精致..."

"滾吧。"蘇明遠突然變臉,"記住自己的身份。蘇家養你,是讓你給大哥治病,不是讓你到處亂翻的。"

抱著醫書回到聽雪軒的路上,杜仲的心跳仍未平復。那個空匣子上的蛇形標記,匣底被撕毀的痕跡,蘇明遠反常的態度.....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猜測——關于寒髓癥的記載,是被人刻意銷毀的!而蘇硯瑾指節上的疤痕,父親留下的殘卷,還有那個空匣子上的標記,這三者之間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杜仲?"

蘇硯瑾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杜仲抬頭,看見那位病弱的大少爺正站在廊下,陽光透過梅枝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不知為何,這一刻的蘇硯瑾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又仿佛從未真正相識過。

"公子要的書。"杜仲遞上醫書,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公子可知道藏書閣里有個帶蛇形標記的木匣?"

蘇硯瑾接過書的手微微一頓:"你見到了?"

"嗯,但里面是空的。"

"那是裝舊醫書的。"蘇硯瑾語氣平淡,"前年受潮,書頁黏連,就扔了。

杜仲敏銳地注意到,蘇硯瑾說這話時,左手不自覺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疤痕。

他在說謊。


更新時間:2025-06-04 16:4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