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下的？我站在美術館門前，看著水流沿著玻璃門蜿蜒而下，
像某種我讀不懂的古老文字。傘柄在手心里冰涼，雨水順著傘骨滴落，
在腳邊匯成一個個破碎的圓。
"江韻現代美術館"——燙金的字體在灰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扎眼。
我不記得這條街上什么時候開了家美術館。事實上，我甚至不記得為什么會走到這里。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16:42。一個普通的周二下午。
我應該在辦公室里處理那些永遠處理不完的文件，而不是站在一個陌生的美術館門前。可是，
有什么東西在召喚我。那種感覺很微妙，像是耳邊有人在輕聲呼喚，
又像是心臟深處有根看不見的線在牽引。推開門的瞬間，世界突然安靜了。
不是那種普通的安靜，而是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連雨聲都被隔絕在外，
仿佛這扇門隔開的不僅是室內室外，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美術館的大廳出奇地空曠。
沒有售票處，沒有工作人員，甚至沒有參觀須知。
只有慘白的燈光和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松節油、亞麻籽油，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腐敗氣息，
像是什么東西在緩慢地分解。我應該轉身離開的。每一個理智的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
但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向前邁進，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里回響，一聲，兩聲，
三聲……像是某種詭異的節拍。墻上掛滿了肖像畫。2 凝視第一幅畫吸引我的是它的模糊。
不是那種技法上的朦朧，而是一種本質上的不確定。就像透過雨天的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
所有的輪廓都在顫動、游移。我湊近了些，試圖看清畫中人的面容。是個男人。
穿著深色的衣服——也許是西裝，也許不是。五官模糊不清，唯獨眼睛異常銳利。
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瞳孔深處有種說不出的悲傷。我移開視線，看向第二幅畫。
還是男人，還是模糊的面容，還是那雙銳利得讓人不安的眼睛。
第三幅、第四幅、第五幅……整個展廳的畫作都是如此。同一個男人，不同的姿態，
不同的背景，但永遠是那雙凝視著展廳中央的眼睛。"奇怪的策展思路。"我自言自語。
聲音在空蕩的展廳里碎裂成無數回聲，像是有很多個我在同時說話。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去過的一個山洞，對著深處大喊，回聲會變成完全不同的音調，
仿佛山洞深處住著另一個扭曲的自己。我伸出手，想要觸摸最近的一幅畫。
手指距離畫布還有幾厘米時，我猶豫了。不知為什么，心里有個聲音在警告：不要碰。
但好奇心占了上風。指尖輕輕觸到畫布的瞬間——畫中人眨了眨眼。我猛地收回手，
后退了好幾步。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血液沖擊著耳膜，發出轟隆隆的聲響。一定是錯覺。
畫怎么可能眨眼？但當我再次看向那幅畫時，畫中人的表情確實變了。嘴角微微上揚，
露出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笑。那種笑容讓我渾身發冷——不是惡意的冷笑，
而是一種了然的、悲憫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微笑。3 迷宮我開始快步向出口走去。
必須離開這里。理智這樣告訴我。但走廊似乎沒有盡頭。明明記得入口就在前方不遠，
可無論走多久，前面永遠是相同的走廊、相同的轉角、相同的白熾燈光。我加快腳步，
幾乎是在奔跑。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像是失控的節拍器。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起初很輕微，像是紙張被風吹動。
然后越來越清晰——那是某種濕潤的、黏膩的聲音，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畫框里慢慢爬出來。
我不敢回頭。恐懼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會放大你的每一個感官：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的氣味越來越濃；能感覺到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分裂，
變成無數個碎片。走廊的墻壁開始發生變化。原本雪白的墻面上出現了水漬般的痕跡，
慢慢擴散、蔓延。那些痕跡逐漸顯現出形狀——是畫。無數幅畫直接生長在墻上，
像某種詭異的壁畫。
景：辦公室、咖啡廳、地鐵站、醫院……但每個場景里都有同一個人——一個穿西裝的男人，
面容模糊，正在做著各種日常的事。打字、喝咖啡、看報紙、躺在病床上……等等。
我停下腳步，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那個男人的身形、穿著、舉止……都和我一模一樣。
4 鏡像走廊盡頭出現了一扇門。深紅色的木門，銅制的把手泛著暗啞的光。我別無選擇，
只能推開它。里面是一個圓形的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其他出口，
只有中央立著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有三米多高，鑲嵌在華麗的巴洛克式畫框里，
鏡面卻布滿了裂紋，像是被什么東西重擊過。我走到鏡子前。鏡中的人穿著和我一樣的西裝，
打著一樣的領帶，臉色蒼白，額頭布滿汗珠。但他在微笑。我沒有笑。我抬起右手，
鏡中人也抬起右手。我摸了摸臉，他也摸了摸臉。動作完全同步，但表情截然不同。
他的笑容越來越大，大到不自然，大到讓人恐懼。"你是誰？"我對著鏡子問。
鏡中人的嘴唇在動，但發出聲音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你不記得了嗎？"記得什么？
突如其來的頭痛讓我幾乎站立不穩。太陽穴像是被釘子鉆進去一樣，疼痛從一個點開始，
迅速擴散到整個頭顱。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破碎、重組。——白色的天花板，
刺眼的無影燈。 ——滴答作響的監護儀器。 ——一個女人趴在床邊，肩膀輕微抖動。
——"腦出血……做好心理準備……"不。這不是真的。我用力搖頭，試圖甩掉這些畫面。
但它們像潮水一樣涌來，一波接一波，每一個畫面都如此真實，
真實到我能感受到病床的柔軟，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能聽到那個女人壓抑的哭聲。
鏡子里的人還在笑。他慢慢抬起手，做出邀請的姿勢。鏡面的裂紋突然開始蔓延，
發出細碎的咔嚓聲。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出來了。5 融化我轉身想逃，
卻發現已經無路可退。房間的墻壁不知何時已經被畫作占滿。每一幅畫都是我——不，
是那個穿西裝的男人。
他在不同的畫里死去：車禍、溺水、墜樓、疾病……每一種死法都被描繪得栩栩如生，
每一個細節都讓人不寒而栗。最中央的一幅畫吸引了我的注意。畫中，
男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各種儀器連接著他的身體。一個女人坐在床邊，
手里拿著畫筆和調色盤。她在他的手背上畫著什么，一筆一劃，專注而虔誠。
男人的眼睛是睜著的，但瞳孔已經擴散。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瘋狂地沖向那幅畫。
就在我的手即將觸到畫框的瞬間，整個世界都靜止了。然后，開始融化。
墻壁像被高溫炙烤的蠟燭，緩慢地流淌下來。
花板滴落著各種顏色的顏料——普魯士藍、茜素紅、那不勒斯黃……它們在地面匯聚成河流，
散發著刺鼻的氣味。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面的畫布紋理。
我能看見經緯交織的棉線，能看見底色的鉛白，能看見一層層疊加的顏料。我摸了摸臉，
手上沾滿了還未干透的油彩。"不……"我想說話，但喉嚨里流出的不是聲音，
而是黏稠的顏料。鈦白色混合著象牙黑，從嘴角流下，在地上留下抽象的痕跡。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很輕，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穿越某種看不見的屏障。
6 畫家她出現在門口。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長發隨意地扎成馬尾，
白大褂上沾滿了各種顏色的顏料。手里拿著一支畫筆——貂毛的，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