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牽著白馬轉過山坳,忽聽得山腳下傳來悶雷般的喊聲:“師父!師父!” 這聲音震得松針簌簌直落,驚得白馬前蹄騰空嘶鳴。
玄奘勒住韁繩四下張望,只見半山腰亂石堆里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活像長在石頭里的野人參。那腦袋上沾滿青苔,兩頰生著雜草,唯有一雙金睛火眼亮得灼人。
“師父莫怕!”那猴頭齜牙笑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被如來佛祖壓在此處。前日觀音菩薩指點,說會有取經人從此經過……”
話音未落,山間突然卷起怪風。悟空急忙閉口,待風過才壓低聲音:“師父快上山來,揭了山頂如來的壓帖,老孫便能護您西去。”
玄奘仰頭望去,只見千仞絕壁直插云霄,云霧中隱約可見金光閃爍。他擦了擦額角冷汗,抓著凸出的山石往上攀爬。青苔濕滑,直爬得袈裟沾泥、芒鞋浸露,方才夠到那張六字真言帖。
符咒揭下的剎那,整座五行山劇烈震顫。玄奘踉蹌后退時,忽見山體裂縫中迸出萬道金光。一聲長嘯震徹山谷:“師父閃開!”但見亂石崩云間,有個黃影沖天而起,在空中連翻十幾個筋斗。
待那身影落地,玄奘才看清是個雷公嘴的毛臉和尚。只是這猴子渾身光溜溜的,唯有腰間圍著幾片芭蕉葉,活像個剛出浴的猢猻。他撲通跪在塵埃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玄奘見他舉止雖粗魯,眼中卻閃著赤誠,忙攙扶道:“為師給你取一個法名。”悟空說:“師父,我已經有一個法名,叫孫悟空!”玄奘又道:“你既有法名,我再給你取一個混名,我看就叫孫行者如何?”話音未落,悟空已蹦起來拍手:“妙極!妙極!當年我在花果山稱圣,如今隨師父修行,正該叫行者!”突然他耳朵一動,指著西天晚霞叫道:“師父快看!那朵云彩像不像糖葫蘆?待老孫摘來……”
“悟空!”玄奘忍笑板起臉,“出家人不可頑皮。”話音未落,白馬突然驚嘶——原是悟空一個跟頭翻到馬背上,正揪著馬耳朵說悄悄話。見師父瞪眼,他忙跳下來牽住韁繩,毛手卻悄悄往馬鞍旁的干糧袋摸去。
夕陽將二人身影拉得老長。山道上傳來玄奘的嘆息:“悟空,莫再偷吃胡餅了……”伴著清脆的狡辯聲:“師父冤枉!定是餅自己長了腿……”
日頭西斜時,玄奘騎著白馬行至蛇盤山。忽見六個兇神惡煞的漢子從亂石后跳出,各執刀槍棍棒攔住去路。為首的赤臉大漢嚷道:“我乃眼看喜,這幾個兄弟喚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留下馬匹行李,饒你性命!”
悟空聞言笑岔了氣:“眼耳鼻舌身意?這不是佛經里說的六根嗎?來來來,吃俺老孫一棒!”金箍棒舞得似風車轉,六個毛賊的兵器霎時斷成滿地碎鐵。那棒子卻未停,眼看喜被挑上樹梢,耳聽怒跌進泥潭,余下四人化作滾地葫蘆。
玄奘在馬上急得直念阿彌陀佛,待塵埃落定,只見六具尸首橫陳道旁。他顫手指著悟空:“出家人以慈悲為本,你怎敢傷人性命!” 悟空滿不在乎地蹭著棒上血漬:“師父忒迂腐!這些賊人不知害過多少性命,今日超度他們,正是功德一樁!”
“住口!”玄奘氣得面皮發紫,“你如此兇頑,如何做得佛門弟子!”悟空何曾受過這等訓斥,把鐵棒往地上一杵:“老孫保你這和尚作甚!”話音未落,筋斗云已翻出千里開外。
悟空一個筋斗扎進東海,把水晶宮的門檻踢得七零八落。老龍王提著袍角小跑出來:“大圣今日怎有空來吃茶?”
“吃個鳥茶!” 悟空搶過琉璃盞往嘴里倒,琥珀酒順著下巴淌成小溪,“那玄奘好不識趣!俺替他打死六個毛賊,倒挨頓數落!”
龍王眼珠一轉,拍手叫蝦兵扛來卷軸:“大圣瞧瞧這個!” 畫里有個老頭坐在橋頭,正把破草鞋往橋下扔。
“這瘸腿老兒誰啊?”悟空揪著畫軸晃蕩。
“此乃黃石公!”龍王指著畫里撿鞋的青年,“那位是漢朝張良。人家撿了三回臭鞋,得了天書成了大人物!大圣你保玄奘取經,正是...”
悟空把畫軸往地上一摔:“老孫才不撿破鞋!” 話音未落,畫里突然飄出張良的聲音:“大圣可知,我當年氣得差點拔劍?”
龍王趁機添火:“后來他當了留侯,比當游俠快活百倍!”
悟空抓耳撓腮,一把揪住他后殼:“老倌兒有話直說!”
龍王趕緊遞上蜜漬桃脯:“菩薩前日路過,說兩界山有伙強盜專搶和尚...”
“師父!”悟空把桃脯塞進嘴里,金箍棒“咣當”砸碎水晶桌,“老孫去去就來!”
玄奘正坐在青石上念經,忽聽得半空炸雷響:“師父當心!”
抬頭就見悟空倒栽蔥扎下來,懷里抱著個鎏金食盒:“東海老兒送的素點心!這蜜桃干可甜了!”
玄奘板著臉:“你怎不留在龍宮當貴客?”
“龍宮的螃蟹腿還沒俺手指粗!”悟空拔根毫毛變出掃帚,把滿地落葉掃成笑臉圖案,“前頭山路滑,師父踩著俺掃的道走!”
玄奘起身時,袈裟上突然多了件虎皮裙改的坐墊。悟空撓頭訕笑:“龍宮順的邊角料,師父將就著用!”
遠處山道上,六個新墳悄然裂開——被悟空打死的強盜墳頭,各插著根猴毛變的避邪桃枝。
玄奘行至山坳歇腳時,忽從包袱取出頂嵌金花帽。悟空眼尖,一把搶過往頭上比劃:“老龍王倒會討巧,這帽子正襯俺火眼金睛!”金箍入肉剎那,二十四道梵文如蜈蚣纏額,疼得他掄棒砸碎半座山巖。
“菩薩教的緊箍咒,專治你這潑猴!”玄奘閉目誦咒,六個墳頭桃枝驟然放光,竟是悟空當年在五行山下扯斷的六根鎖鏈所化。那龍宮順來的虎皮坐墊騰起佛光,照出觀音昨夜托夢時指點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
悟空滾地嘶吼:“師父饒命!那六個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