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手機屏幕刺得我眼睛發澀,
蘇蔓那張精心雕琢過的臉被直播間柔光濾鏡鍍上一層虛假的圣潔。她穿著當季限量高定,
端坐在蘇家那間能俯瞰半個城市夜景的奢華書房里,背景是一整面墻的紅木書柜,
每一本書都簇新得像道具。鏡頭拉近,她手里那份厚重的文件,封面上“遺囑”兩個字,
燙金凸印,刺得人眼疼。“……遵照父親蘇振邦先生最后的意愿,
”蘇蔓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尾音微微發顫,像風中搖曳的脆弱百合,
“蘇氏集團的所有股權及主要不動產,由我,蘇蔓,全權繼承?!彼D了頓,
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鏡頭,仿佛穿透屏幕精準地釘在我身上,
含著一種勝利者居高臨下的悲憫,“至于昭昭妹妹……”她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
卻字字如刀,“父親念及二十年的養育之情,特別囑咐,將城郊那間存放舊物的庫房留給你,
也算……留個念想?!睆椖化偭恕!奥裉屏剂?!還給她留個破庫房!”“就是!
那個陸昭昭,山溝里出來的土包子,配嗎?在蘇家白吃白喝二十年夠意思了!
”“快看快看她微博!發了個破布包照片!哈哈哈笑死,該不會真以為那庫房里有寶貝吧?
”“土鱉就是土鱉,估計連蘇繡是什么都不知道!”屏幕上滾動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
像冰冷的污水劈頭蓋臉澆下來。我面無表情地關掉直播,指尖有點涼。城郊那個庫房?
我倒是熟得很。里面堆滿了蘇家發家前的老物件,灰塵積得能埋人,確實像個巨大的垃圾場。
第二章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踩著露水到了庫房。鐵門銹蝕得厲害,吱嘎一聲推開,
腐朽的灰塵氣息撲面而來。陽光從高高的、布滿蛛網的破窗戶斜射進來,
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粒。我目標明確,
徑直走向角落里一個蒙著厚厚灰塵、毫不起眼的樟木箱子。箱蓋沉重,掀開的瞬間,
一股混合著樟腦和歲月沉寂的特殊氣味彌漫開來。里面沒有金銀珠寶,
只有幾件顏色褪盡、針腳卻依舊細密到不可思議的舊式衣物,
還有一些散落的、顏色暗淡的布片,邊緣毛糙,像是裁剪剩下的零碎。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塊巴掌大的碎布。深青的底色幾乎褪成灰白,
上面用極細的絲線繡著纏枝蓮紋,線條流暢,暈色自然,哪怕蒙塵已久,
那份內斂的光華和難以企及的精細度,依然能窺見昔日的不凡。指尖拂過那細密溫潤的絲線,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沿著神經末梢蔓延開來,仿佛喚醒沉睡在血液里的某種本能。“喲,
這不是我們蘇家正牌的‘千金大小姐’嗎?起這么早,來垃圾堆里淘寶啊?
”門口傳來刻薄的女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我抬眼。蘇蔓一身當季香奈兒套裝,
踩著恨天高,抱著手臂,像只驕傲的花孔雀,堵在庫房門口。
她身后跟著幾個打扮同樣光鮮的塑料姐妹花,個個臉上掛著看好戲的嘲笑。
蘇蔓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我手里那塊灰撲撲的碎布上,夸張地嗤笑出聲:“陸昭昭,
你該不會真以為這種擦桌布都嫌硬的破爛,能跟蘇繡扯上關系吧?還當寶貝似的捧著?
”她伸出涂著蔻丹的手指,虛虛一點,“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背個破麻袋,
裝什么大師的邊角料?配嗎?”她身后的女伴們配合地發出一陣尖利的哄笑。
庫房里光線昏暗,灰塵在光束里沉浮。我慢慢站直身體,把那塊深青色的碎布在指間捻了捻,
感受著絲線特有的柔韌。蘇蔓刺耳的笑聲還在回蕩,像鈍刀子刮著耳膜?!捌撇??”我開口,
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那陣哄笑,帶著一種剛從沉睡中蘇醒的冷冽。手腕一翻,
一個深紅色、邊緣有些磨損的小本子出現在我掌心。我把它舉到從破窗漏下的那道陽光里。
光線清晰地照亮了封面上燙金的國徽,
重的宋體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蘇繡)代表性傳承人證書”。
證書內頁在陽光下展開,我的名字——陸昭昭——清晰地印在傳承人一欄,旁邊附著的照片,
是我幾年前略顯青澀但眼神沉靜的模樣??諝馑查g凝固。
蘇蔓臉上那夸張的譏笑像劣質的石膏面具,咔嚓一聲僵住,裂開縫隙。
她身后的塑料姐妹花們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哄笑聲戛然而止,
只余下倒抽冷氣的聲音在空曠的庫房里顯得格外清晰。“國家級非遺,蘇繡傳承人。
”我把證書輕輕合上,指尖點了點那塊被蘇蔓鄙夷為“擦桌布”的碎布,
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今天天氣,“就你眼里這塊‘破布’,拿出去拍賣,起拍價,三百萬。
”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蘇蔓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像在討論一顆白菜,“哦,這還是看它尺寸小,又放了太久,品相受損,保守估價。
”蘇蔓的眼睛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從精心描繪的眼眶里凸出來。
她涂著昂貴口紅的嘴唇微微張開,像一條離水的魚,急促地翕動著,
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那是一種認知被徹底打敗、精心構筑的優越感瞬間崩塌的茫然和驚駭。
她死死盯著我手里那本深紅色的證書,又猛地看向我手中那塊其貌不揚的碎布,
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被身邊一個同樣驚呆了的女孩下意識扶住才沒摔倒。
第三章庫房里只剩下灰塵在光柱里無聲沉浮的聲音。
蘇蔓那副活見鬼的表情似乎還凝固在眼前,但庫房的灰塵早已被甩在身后。
我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床,一張桌,
一個塞滿各色絲線和布料的大柜子占據了半面墻。窗外是城市的喧囂,
窗內是針尖穿過絲帛的細微聲響。那塊深青色的老繡片被我仔細清理后,攤開在繡繃上,
在明亮的燈光下,那些被歲月掩蓋的精湛針法纖毫畢現。
網絡上的風暴并未因我的沉默而平息。
摔遺囑的直播片段和我在庫房亮出證書的模糊視頻(不知被哪個好事者偷拍上傳)瘋狂傳播,
像兩顆深水炸彈接連引爆。“真假千金”和“蘇繡傳承人”這兩個標簽牢牢綁在一起,
掀起了滔天巨浪?!芭P槽臥槽!驚天反轉!掃地出門的土包子是真大佬?
”“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這證書造不了假吧?蘇家臉都被抽腫了!”“那塊破布…呸!
那塊繡片值三百萬?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求大佬科普!”“蘇氏股價開盤直接跳水了!
綠得發慌!”“蘇蔓昨天直播摔遺囑那氣勢呢?現在怕不是要哭暈在廁所?”輿論徹底翻轉。
昨天還對我極盡嘲諷的網友,今天紛紛化身福爾摩斯,深扒蘇家過往,
質疑蘇振邦遺囑的公正性,蘇蔓的社交賬號評論區更是徹底淪陷,
被各種陰陽怪氣的“求問大師邊角料哪里撿?”、“三百萬破布還有嗎?”刷屏。
就在這股輿論風暴越刮越猛時,我那臺老舊的手機像催命一樣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躍的名字不是蘇蔓,而是蘇氏集團董事會秘書處的一個固定號碼。
我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沒開免提,
但對方那火燒眉毛的尖利嗓音依舊清晰地炸開在安靜的房間里:“陸昭昭小姐!陸小姐!
您在哪里?!十萬火急!蘇氏集團需要您立刻、馬上到總部來一趟!顧氏!
顧氏集團那個百億級別的‘國風華韻’高端定制項目!他們的總裁顧澤西先生親自發話,
非您陸昭昭小姐的設計不可!
點名就要您庫房里那些……那些‘國寶級’的蘇繡作品作為核心元素!天大的機會啊陸小姐!
整個蘇氏的命運都系在您身上了!”電話那頭的秘書聲音因為極度的焦急和激動而劈叉,
語速快得像機關槍,背景音里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人的催促和一片混亂的嘈雜。我拿著手機,
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燈匯成一條條光河。電話那頭秘書的哀求還在喋喋不休,
帶著哭腔,反復強調著“百億訂單”、“蘇氏存亡”、“全指望您了”。
我轉身走到堆滿繡線和布料的工作臺前,那里放著一個綠色的、印著“龍虎牌”的小玻璃瓶。
我擰開瓶蓋,一股濃烈、辛辣、提神醒腦的薄荷樟腦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沖淡了電話里傳來的焦躁。我慢悠悠地,用指尖蘸取了一點澄澈的綠色液體,然后,
極其專注地、細致地涂抹在自己兩側的太陽穴上。冰涼的觸感帶著強烈的刺激,
讓頭腦瞬間清明。電話那頭,秘書的哀求似乎因為長久的沉默而變得更加惶急:“陸小姐?
陸小姐您聽見了嗎?您說句話呀!求您了!蘇蔓小姐她…她現在就在樓下等您,
她親自來接您!她…她知道錯了……”我感受著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涼意,終于對著話筒開口,
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在討論晚餐的菜單:“哦?蘇蔓來了?”我頓了頓,
清晰地吐出下一句,“行啊。讓她,還有董事會那幾位,先辦件事。
”電話那頭瞬間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電流的嘶嘶聲,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審判。
我指尖輕輕敲了敲冰涼的玻璃瓶身,發出清脆的微響,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把那個準備跟老干媽聯名推出的‘火辣誘惑’香水項目,
立刻、馬上,給我撤了?!?我甚至能想象電話那頭,以及樓下可能坐在豪車里的蘇蔓,
聽到這個要求時臉上會是什么表情?!安怀返暨@個項目,”我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
“免談?!闭f完,不等對方有任何反應,我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掛斷鍵。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下風油精濃烈的氣味,和我指腹下那塊古老繡片溫潤微涼的觸感。第四章樓下,
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邁巴赫像蟄伏的猛獸,靜靜停在破舊公寓樓對面的街角。
車窗貼了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我幾乎能感覺到,那層深色玻璃后面,
蘇蔓精心修飾過的臉孔,此刻一定因為憤怒和羞辱而扭曲變形。她大概從未想過,
有朝一日會開著這樣的車,屈尊降貴地來到這種地方,
只為求她眼里那個“土包子”出手相救。我拉上窗簾,隔絕了那輛車的存在感。
風油精的涼意絲絲縷縷滲入皮膚,頭腦異常清醒。百億訂單?顧氏集團?顧澤西?
這名字像一顆投入深水的小石子,在我平靜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微瀾。塵封的記憶深處,
某個模糊的影子似乎動了一下,但又迅速歸于沉寂。我甩甩頭,
把這點無關緊要的漣漪壓下去。現在,重要的是讓蘇家那群人,
為他們的傲慢和愚蠢付出點看得見的代價。至于那個“火辣誘惑”香水?呵,
讓老干媽的醬香和劣質香精混合去征服高端市場?
這種既侮辱國貨經典又侮辱消費者智商的主意,
也只有蘇家那群被金錢熏壞了腦子的人才想得出來。時間在針線與布帛的穿梭間悄然流逝。
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手機安安靜靜,蘇家那邊顯然陷入了激烈的爭吵和抉擇。
第四章不知過了多久,老舊的門禁對講機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斷斷續續的蜂鳴聲,
打破了屋內的寧靜。我皺眉,放下手中的針線,走過去按下通話鍵?!拔??
” 我的聲音透過失真的話筒傳出去。外面沒有回應,只有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像是很多人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壓抑的爭執和幾聲模糊的呵斥。緊接著,“哐當——?。?!
”一聲巨響!我租住的這扇不算太結實的舊公寓門,竟然被人從外面極其暴力地撞開了!
門板猛地砸在后面的墻上,又反彈回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擋住。
來人穿著一身剪裁完美、價格顯然不菲的深灰色手工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
但此刻,他手里拿著的玩意兒,
的反差——那是一個街頭小販常用的、紅黃相間、印著“清倉大甩賣”字樣的塑料擴音喇叭!
男人逆著走廊的光,面容在陰影里有些模糊,但那周身迫人的氣勢和輪廓卻異常清晰。
他看也沒看門口因為驚嚇而呆若木雞的蘇蔓(她果然來了,臉色慘白如紙),
以及她身后幾個同樣目瞪口呆、西裝革履的蘇氏高層。他徑直舉起那個土掉渣的喇叭,
放到嘴邊。劣質喇叭特有的、帶著電流雜音的刺耳聲音瞬間炸響在小小的公寓里,
每一個字都像加了擴音特效,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老婆——?。。 边@一嗓子石破天驚,
不僅把蘇蔓等人徹底震傻,連我都感覺手里的繡花針差點掉地上。喇叭里的聲音還在繼續,
帶著一種奇異的、理直氣壯的亢奮:“你當年給我繡的那個定情肚兜!還在不在?!
”空氣徹底凝固。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蘇蔓和她身后那群蘇氏高層,
眼珠子瞪得快要脫眶,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拳頭,活像一群被集體施了定身術的呆頭鵝。
他們看看門口那個舉著喇叭的瘋子,又看看站在屋子中央、手里還捏著繡花針的我,
大腦顯然已經宕機,完全處理不了這超乎想象的畫面。
舉著喇叭的男人卻渾然不覺自己制造了多大的混亂。他似乎覺得光喊話不夠,
另一只手瀟灑地打了個響指。“啪!”清脆的響指聲剛落,他身后,
兩個同樣穿著黑西裝、保鏢模樣但表情明顯憋著笑的男人,
動作迅捷地抬著一塊巨大的、可移動的電子顯示屏,“嘿咻”一聲,
穩穩當當地立在了我公寓門口狹窄的走廊里。屏幕“唰”地亮起,
高清的畫面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屏幕上,
赫然播放著一段明顯由老式錄像帶轉制的視頻!畫面有些泛黃,帶著歲月的噪點,
但內容卻清晰得令人發指!
那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穿著開襠褲、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娃(那張粉嘟嘟的小臉,
依稀能看出我幼時的輪廓),正邁著兩條藕節似的小短腿,在陽光燦爛的花園里,
截、穿著小背帶褲、一臉酷酷的小男孩(那眉眼……不是眼前這個舉著喇叭的顧澤西又是誰?
!)。小女娃追得急了,
小胖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塊粉紅色的、軟綿綿的布料(那形狀……怎么看怎么像縮小版的肚兜!
),一邊追一邊奶聲奶氣、口齒不清地喊:“西西鍋鍋!等等窩!兜兜!繡、繡好辣!
給泥穿!”而那個小酷哥顧澤西,一邊努力維持著“高冷”人設往前跑,
一邊忍不住頻頻回頭,小臉上又是嫌棄又是藏不住的好奇,最后終于被小短腿追上。
小女娃獻寶似的把粉紅“肚兜”往他懷里塞,他掙扎著不要,兩個小豆丁在草地上滾作一團,
粉紅色的“定情信物”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高清大屏,超強音效,循環播放!
“噗——”蘇蔓身后一個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高層,
看著屏幕上那兩個滾來滾去的開襠褲小屁孩,
再看看眼前西裝革履、舉著喇叭、一臉“我很認真”的顧氏總裁,終于沒忍住,
一口老血卡在喉嚨里,發出了類似漏氣的聲音,白眼一翻,身體軟軟地就往旁邊倒去,
被手忙腳亂的下屬扶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大屏幕里奶聲奶氣的“西西鍋鍋!
等等窩!”和我幼年那魔性的、穿開襠褲狂奔的畫面,在循環播放。
第五章門口舉著喇叭的男人——顧澤西,
氏集團那個傳說中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年輕掌舵人——此刻終于放下了那個土掉渣的喇叭。
他無視門口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無視蘇蔓那副快要昏厥過去的慘白表情,目光越過所有人,
精準地、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他那張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上,
剛才對著喇叭喊話時那種夸張的亢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專注、極其認真,
甚至還帶著點……委屈?的眼神。薄唇微啟,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喇叭造成的短暫寂靜后響起,
清晰地回蕩在小小的公寓里:“老婆,那個肚兜……真能拍賣嗎?” 他頓了頓,
眼神無比真誠,甚至還帶著點期待,“我看網上說,你庫房里那塊‘破布’都值三百萬。
我這個……可是你親手繡的定情信物,還……還帶開襠褲影像版權的。
”空氣凝固得像一塊劣質的果凍,稠得化不開。蘇蔓帶來的那群蘇氏高層,此刻形象全無。
剛才那個被開襠褲視頻刺激到翻白眼的高管,被兩個同事手忙腳亂地架著,歪在走廊墻壁上,
人事不省,領帶歪斜,昂貴的西裝蹭滿了墻灰。剩下的人,個個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眼球死死黏在門口那塊高清大屏上,看著屏幕上那兩個穿著開襠褲、滾成一團的小豆丁,
再看看眼前西裝革履、氣場迫人卻舉著個土鱉喇叭的顧氏總裁,大腦CPU集體過載冒煙,
臉上只剩下一種“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看見了什么”的空白茫然。蘇蔓站在風暴中心,
臉色已經不是慘白能形容,是死灰。精心打理的卷發有幾縷狼狽地黏在汗濕的額角,
昂貴的香奈兒套裝也壓出了褶皺。她身體微微發抖,像一片在狂風中飄搖的枯葉,
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死死摳進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她看著顧澤西,
眼神里交織著極度的驚駭、被戲耍的屈辱,
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于骨子里的恐懼。這個男人的出現,他帶來的荒誕沖擊,
徹底撕碎了她最后一絲體面和掌控感。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顧澤西,顧大總裁,
終于放下了那個制造了驚天噪音的塑料喇叭。
他隨手把那玩意兒丟給身后一個憋笑憋得臉通紅的保鏢,仿佛丟掉一件垃圾。
他理了理自己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袖口,動作優雅矜貴,
與剛才舉著喇叭喊“老婆”的形象判若兩人。然后,他邁開長腿,
無視門口那群石化的人體雕塑,徑直走進了我這間狹小卻堆滿絲線布料的公寓。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剛才對著喇叭喊話時的亢奮和委屈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探究的、饒有興味的目光,像在評估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老婆,
”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親昵,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從未發生,
“考慮的怎么樣?定情肚兜拍賣的事。”我捏著繡花針的手指緊了緊,太陽穴突突直跳,
風油精的涼意都壓不住那股想拿針扎人的沖動。“顧總,”我聲音冷得能掉冰渣,“第一,
我不是你老婆。第二,那玩意兒早丟了。第三,麻煩帶著你的人,還有你的大屏幕,
”我抬手指了指門口那個還在循環播放開襠褲黑歷史的巨大光源,“立刻、馬上,消失。
”顧澤西挑了挑眉,對我的逐客令充耳不聞。他的視線反而被我工作臺角落吸引了過去。
那里,除了繡繃絲線,還隨意放著一個東西——一個被我用來暫時盛放繡線碎屑的敞口小碗。
那碗顏色很特別,釉色青翠瑩潤,似一汪凝固的春水,
在燈光下流轉著玉質般溫潤內斂的光澤,碗身是優雅的蓮瓣造型,線條流暢舒展。
之前丟在我庫房門口、號稱是蘇家祖傳寶貝、讓我“識相點就交出來”的那個秘色瓷蓮花碗。
顧澤西踱步過去,饒有興致地拿起那只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碗沿冰涼的釉面,
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欣賞。“釉色不錯,秘色瓷?”他雖是問句,語氣卻篤定。隨即,
他目光落在碗底——那里面積攢了一層薄薄的、被我隨手彈進去的各色繡線碎屑和一點灰塵。
然后,這位顧氏總裁,身價以千億計的商界巨擘,
做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我)眼珠子差點集體脫眶的舉動。
他極其自然地從自己手工西裝的貼身內袋里,掏出了一個看起來就很高級的玳瑁煙盒。打開,
抽出一支細長的、帶著淡淡雪茄香氣的香煙,叼在薄唇間。
又摸出一個同系列、造型簡約的打火機,“咔噠”一聲,幽藍的火苗竄起。他點燃了香煙,
優雅地吸了一口,
然后……在蘇蔓驟然爆發出凄厲尖叫、以及那群蘇氏高層倒抽冷氣的聲音中,
顧澤西非常隨意地、將那支燃著的香煙,連同剛吸進去的一縷青煙,一起,
穩穩地、摁在了那只價值連城的秘色瓷蓮花碗的碗底——那堆五顏六色的繡線碎屑上!
“顧澤西——!??!”蘇蔓的尖叫幾乎掀翻屋頂,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和難以置信的驚恐。她精心維持的淑女形象徹底粉碎,
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掙脫了旁邊一個想拉住她的高層的手,不管不顧地朝著顧澤西,
或者說,朝著他手里那只正被當做煙灰缸使用的祖傳秘色瓷碗撲了過去!“那是我的!
是我蘇家的傳家寶!你住手!你這個瘋子!把它還給我!
”她尖利的指甲眼看就要撓到顧澤西昂貴的西裝。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我動了。
沒有尖叫,沒有撲搶。我只是一個箭步上前,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在蘇蔓的指尖離顧澤西還有幾厘米時,
我的手指已經精準地捏住了那只香煙露在碗外的過濾嘴。
第六章“嗤——”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香煙被我干脆利落地從碗底拔了出來,
煙頭還帶著一點猩紅,被我隨手摁滅在旁邊一個鐵皮餅干盒蓋子上(那是我真正的煙灰缸)。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得讓人看不清。蘇蔓撲了個空,踉蹌了一下,差點撞到顧澤西身上,
被他身后的保鏢不著痕跡地隔開。她站穩,胸膛劇烈起伏,眼睛赤紅地死死盯著我,
又驚又怒:“陸昭昭!你…你還敢搶?!”“急什么?”我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平淡無波。
我一手拿著那只剛剛遭受了“煙灰缸”待遇的秘色瓷碗,另一只手的食指,
指尖帶著一點薄繭(那是常年捏針留下的),
極其隨意地拂開碗底那層混合了煙灰和繡線碎屑的薄灰。碗底中心,
一個清晰的印記暴露在燈光下。那是一個小小的、古拙的篆書陽文印章款識——“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