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何秋菀被二十五歲的傅五爺從街邊撿走。
于是圈內(nèi)人都知道港城傅五爺有一只來自內(nèi)陸的金絲雀。三年,
他把他捧成了港城炙手可熱的女明星。最后卻告訴她,他要娶自己的青梅。
那你若無情我便休。1.何秋菀要怎么形容那一天呢。1977年的港城早秋,
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沒完沒了地從灰蒙蒙的天空墜落。
她蜷縮在一家已經(jīng)打烊的茶餐廳屋檐下,粗布衣裳被雨水浸透,緊貼在瘦削的身體上。
從州城到這里的路途遙遠(yuǎn)得像一場噩夢,同行的老鄉(xiāng)們早在一個月前就走散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座陌生而繁華的城市里游蕩。
本來想要來到港城大干一場的心思也被多日顛簸消磨凈了。
何秋菀只覺得眼前出現(xiàn)了一位衣著考究的紳士,打著一把黑傘,
是黑白無常要勾走她的魂了嗎。算了,就這樣吧,只是,有點(diǎn)不甘心......"就她吧。
"一個聲音穿透雨幕傳來,何秋菀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中,
一位身著深灰色西裝的男子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她面前。傘沿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
只能看見線條分明的下頜和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想做大明星嗎?
"男人的聲音如清泉流過青石,平靜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何秋菀的喉嚨干澀得發(fā)疼,
她舔了舔開裂的嘴唇:"是宋青霞那種嗎?那當(dāng)大明星能吃飽飯嗎?"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這樣粗鄙的問題一定會惹惱這位體面的先生。男人挑了挑眉:"那要看你的本事。
“"我愿意的!"何秋菀?guī)缀跏呛俺鰜淼模櫜簧像娉郑櫜簧纤伎歼@會不會是什么騙局。
饑餓已經(jīng)燒穿了她的胃,只要能吃上一口熱飯,讓她做什么都行。男人輕輕頷首,
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年輕男子立刻上前一步。這人約莫二十五六歲,
穿著時下最流行的花襯衫和喇叭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左耳上戴著一枚小小的銀耳釘,
在雨中閃著微光。"跟我來。"花襯衫男子簡短地說,同時伸出一只手。何秋菀猶豫了一秒,
還是抓住了那只手。對方的掌心干燥溫暖,與她冰冷潮濕的手形成鮮明對比。2.不一會,
他們便來到了一棟大樓中。看著周圍富麗堂皇的裝潢,何秋菀不由得有些局促,
自己黑色的布鞋和明亮的地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覺得這里所有東西都是明亮的,
只余她是灰撲撲的。花襯衫男子遞給她一條干凈的白毛巾,"擦一擦吧,
你看起來像只落湯雞。"何秋菀局促地接過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臉上的雨水。
"剛剛那位是...""傅先生,我們公司的老板。"陳舟從冰箱里取出一瓶汽水遞給她,
"你運(yùn)氣不錯,這是傅先生第一次親自點(diǎn)明女主角。"何秋菀只覺得自己被幸運(yùn)沖昏了頭腦,
女主角!頓時何秋菀便覺得受之有愧,心里頓生一股不安感,何秋菀捧著那瓶冰涼的汽水,
手指在玻璃瓶上不安地摩挲。她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飲料,瓶身上印著她看不懂的文字,
在燈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喝啊,愣著干什么?"陳舟催促道。何秋菀笨拙地擰開瓶蓋,
汽水"嗤"地一聲噴出來,濺在她已經(jīng)臟兮兮的衣襟上。她慌亂地用手去擦,
卻聽到陳舟"噗嗤"笑了。"第一次喝汽水?"何秋菀漲紅了臉,點(diǎn)點(diǎn)頭。
她小口啜飲著甜中帶辣的液體,氣泡在舌尖炸開,陌生的刺激感讓她忍不住皺眉。"跟我來。
"陳舟領(lǐng)著她穿過鋪著厚實(shí)地毯的走廊,推開盡頭一扇雕花木門。門內(nèi)是一間寬敞的更衣室,
四面墻都是落地鏡,中央擺著幾張化妝椅。
一位燙著大波浪、涂著鮮紅唇膏的女士正翹著二郎腿看雜志,見他們進(jìn)來,立刻站起身。
"就是她?"紅唇女士上下打量著何秋菀,目光像X光一樣穿透她濕透的粗布衣裳,
"底子不錯,就是太瘦了太黑了。"陳舟點(diǎn)點(diǎn)頭:"傅先生親自選的,林姐你多費(fèi)心。
"“碰上這種時候,你也算是撞大運(yùn)了。”林姐的話好似對著她說,又好似對著陳舟說。
林姐繞著何秋菀轉(zhuǎn)了一圈,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轉(zhuǎn)動。何秋菀被迫仰起臉,
對上林姐銳利的目光。"臉型好,五官立體,皮膚雖然粗糙但底子白,
五爺?shù)难酃膺€是這么毒。"林姐松開手。"就是這雙手..."她抓起何秋菀的手,
掌心粗糙布滿老繭,"得好好養(yǎng)養(yǎng)。"何秋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聽著兩人討論她如同討論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先去洗澡。"林姐推著她走向浴室,
"你這身衣服直接扔掉。"溫?zé)岬乃鳑_刷著何秋菀的身體,她站在花灑下,
看著黑灰色的泥水順著腳底流向下水道。這是她半個月來第一次洗熱水澡,
熱水燙得皮膚發(fā)紅,她卻舍不得關(guān)掉。浴室外,
林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整套新衣物——真絲睡袍、內(nèi)衣褲、襪子,
全是何秋菀從未摸過的柔軟料子。"先穿這個,明天帶你去買衣服。"林姐遞給她一條毛巾,
"把頭發(fā)擦干。"何秋菀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裹住濕發(fā),生怕弄壞了這雪白柔軟的織物。
鏡中的自己讓她幾乎認(rèn)不出來——洗凈的臉龐透著健康的紅暈,
大眼睛在燈光下像兩顆黑曜石。林姐按著她坐在化妝臺前,拿起梳子開始打理她及肩的黑發(fā)。
"從明天開始,你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很多。"林姐邊說邊熟練地分出發(fā)縫,
"儀態(tài)、談吐、表演..."何秋菀不好意思的道:"我、我太不識字。
"林姐的手頓了頓:"你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何秋菀羞愧地低下頭:"認(rèn)識一點(diǎn),
我們村里只有男孩能上學(xué)...但我會寫自己的名字,是阿媽教的。
"林姐嘆了口氣:"那更得抓緊了,你最多只有三個月時間。"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夢。
何秋菀被安置在傅氏影業(yè)頂樓的套房里,每天從早到晚排滿了課程。清晨六點(diǎn),
一位姓蘇的老先生會準(zhǔn)時敲門,教她認(rèn)字讀書。老先生戴著圓框眼鏡,說話慢條斯理,
卻對何秋菀的錯誤毫不留情。"這個字念'戲',戲劇的戲。"蘇先生用戒尺點(diǎn)著課本,
"昨天教你的'電影'兩個字,寫給我看。"何秋菀緊張地抓起鉛筆,
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電影"二字。蘇先生皺眉:"'電'字的豎彎鉤要再圓潤些,
重寫十遍。"午飯后是儀態(tài)課。林姐請來的是一位據(jù)說祖上曾經(jīng)在皇宮工作過的嬤嬤,姓鄭。
鄭嬤嬤讓何秋菀頭頂書本練習(xí)走路,稍有不慎就會用藤條輕敲她的小腿。"背挺直!
肩膀放松!"鄭嬤嬤的聲音像刀子,"下次再見傅先生時,
你不能像個鄉(xiāng)下丫頭一樣畏畏縮縮。"最讓何秋菀害怕的是下午的表演課。
老師是位過氣的歐美電影明星,大家都叫他"杰森"。杰森脾氣古怪,常常突然發(fā)火,
把劇本摔在地上。而他的粵語不算太好,何秋菀常常不明白。"表情!我要看到表情!
"杰森咆哮著,"你演的是見到情人的少女,不是見到鬼的村婦!"何秋菀咬著嘴唇,
努力按照要求做出嬌羞的表情。七叔卻突然把一杯水潑在她臉上。"現(xiàn)在,
演一個被雨淋濕卻依然倔強(qiáng)的女孩,"七叔冷冷地說,"記住這個感覺,以后試鏡用得上。
"晚上九點(diǎn),所有課程結(jié)束后,何秋菀常常累得直接倒在床上。
但睡前她總會強(qiáng)撐著復(fù)習(xí)當(dāng)天學(xué)的字詞,在筆記本上一遍遍抄寫。她知道,
這是改變命運(yùn)的唯一機(jī)會。3.兩個月后的傍晚,陳舟突然來找她。"傅先生要見你。
"他丟給她一條淡藍(lán)色的連衣裙,"換上這個,十分鐘后樓下等你。
"何秋菀的心跳突然加速。自從那個雨夜后,她再沒見過傅先生。她迅速換好裙子,
對著鏡子整理頭發(fā)。鏡中的女孩已經(jīng)和當(dāng)初判若兩人——皮膚白皙,頭發(fā)柔順,
眼神中少了怯懦,多了幾分自信。陳舟開車帶她來到一家高檔西餐廳。
侍者領(lǐng)著他們走向最里面的包廂,推開門的一瞬間,何秋菀的呼吸停滯了。
傅九洲正坐在落地窗邊,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支雪茄,示意何秋菀為他點(diǎn)燃。
何秋菀小心翼翼的做著一個個步驟。何秋菀剛松一口氣,
待命的侍者便播放起了友誼地久天長。“不錯的曲子,或許我們應(yīng)該跳一支舞。”說著,
傅九洲便把手伸向了何秋菀。窗外維港的夜景在他身后閃爍,卻不及他眼中的光芒奪目。
但此刻何秋菀無心欣賞面前的男子,只專注于腳下的舞步,生怕跳錯一步。一曲終了,
他抬眼看向何秋菀,唇角微揚(yáng):"看來這兩個月,你沒有白費(fèi)我的錢,
好好準(zhǔn)備下個月故曲的試鏡,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傅九洲眼睛直直的看著她,
何秋菀只覺得連心跳都漏了一拍。4.試鏡當(dāng)天,何秋菀穿著傅九洲派人送來的月白色旗袍,
頭發(fā)被林姐挽成舊上海名媛的樣式,耳邊垂下兩縷微卷的發(fā)絲,襯得她膚如凝脂,眼波如水。
陳舟開車送她去片場的路上,何秋菀攥緊了手中的劇本,指節(jié)微微泛白。"緊張?
"陳舟瞥了她一眼。何秋菀深吸一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我怕演不好。
"陳舟嗤笑一聲:"傅先生從不在無用的人身上浪費(fèi)時間,他既然選了你,
就說明你有這個本事。"車子停在邵氏片場外,何秋菀剛下車,就聽見周圍傳來竊竊私語。
"那就是傅五爺新養(yǎng)的金絲雀?""聽說是個大陸妹,連字都不識幾個,
居然敢來試《故曲》?要不是陳小姐和傅五爺鬧脾氣,這個角色哪里輪得到她?""噓,
小聲點(diǎn),人家背后可是傅九洲……"何秋菀抿了抿唇,假裝沒聽見,
跟著工作人員走進(jìn)試鏡棚。棚內(nèi)燈光刺眼,導(dǎo)演、制片和幾位投資方已經(jīng)坐在評審席上,
見她進(jìn)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導(dǎo)演周生推了推眼鏡,翻著她的資料:"何秋菀?
以前演過戲嗎?""沒有。"她老實(shí)回答。旁邊有人輕笑一聲,
周生皺了皺眉:"你雖然氣質(zhì)還算符合,但你憑什么覺得能演好謝爾這個角色?
"何秋菀指尖微顫,卻挺直了背脊:"我可以試試。"周生挑眉,
遞給她一張紙:"第三場戲,謝爾得知愛人死后的反應(yīng),給你三分鐘準(zhǔn)備。
"何秋菀低頭看劇本,這是謝爾在碼頭后臺收到情人去世噩耗的一幕——沒有臺詞,
全靠眼神和肢體表達(dá)。三分鐘后,她放下劇本,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
整個人神色驟然改變。她快步跑到場地中央,好似抓住了什么人。忽然,她的動作頓住,
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瞳孔微微放大,唇瓣輕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輕輕蜷縮,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卻終究徒勞。
一滴淚無聲滑落,她猛地捂住嘴,肩膀顫抖,卻倔強(qiáng)地不肯哭出聲。整個片場鴉雀無聲。
周生盯著她,眼神漸漸變了。"Cut!"他猛地拍桌,"就是她了!
"何秋菀還沉浸在情緒里,直到陳舟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恭喜,你拿到角色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眼眶還紅著,卻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5.四個月后,《故曲》殺青。
殺青宴上,導(dǎo)演周生喝得微醺,拍著她的肩對一旁的陳舟說:"這丫頭不但有靈氣,
而且肯低下頭去學(xué),怕是前途無量啊!陳婉的新戲《江湖夜雨》正缺個女二號,我看她合適!
"陳舟挑眉:"陳婉的戲?那可是不容易。"周生哈哈一笑:"怕什么?何小姐學(xué)東西快,
武打動作難不倒她!"當(dāng)晚,傅九洲難得親自來了慶功宴。他穿著深灰色西裝,
指尖夾著一支雪茄,站在包廂的角落,目光淡淡地落在被人群圍繞的何秋菀身上。
她穿著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長裙,頭發(fā)挽起,露出纖細(xì)的頸線,正微笑著接受眾人的祝賀。
和四個月前那個雨中狼狽的女孩判若兩人。傅九洲走近時,周圍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傅先生。"何秋菀轉(zhuǎn)身,眼睛微微一亮。"演得不錯。"他語氣平淡,
卻遞給她一個絲絨盒子,"獎勵。"何秋菀打開,里面是一條精致的銀鏈,
吊墜是一顆小小的翡翠,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謝謝傅先生!"她忍不住笑起來,
眉眼彎彎。傅九洲看著她,忽然伸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耳垂:"下次試鏡,戴這個去。
"他的手指微涼,觸感卻讓何秋菀耳尖發(fā)燙。
---《江湖夜雨》的拍攝比《故曲》辛苦得多,在開拍前,要先進(jìn)組練習(xí)近半年的武打戲。
陳婉是出了名的嚴(yán)苛導(dǎo)演,對武打戲的要求近乎變態(tài)。
何秋菀每天天不亮就要到片場練基本功,吊威亞、練劍招,一天下來渾身淤青。
好在小時候她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力氣不小,招招能打到實(shí)處,倒是省去了很多時間。
而在這期間,何秋菀的《故曲》上映,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報紙上稱她為"新一代玉女掌門人",連向來苛刻的港城影評人都贊她"眼中有戲,
眉間含情"。6.但讓她意外的是,傅九洲偶爾會來探班。有時是傍晚,
他坐在片場角落的椅子上,靜靜看她拍戲;有時是深夜,她累得癱在化妝間,一抬頭,
卻見他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盒還冒著熱氣的糖水。"傅先生怎么來了?"她總是又驚又喜。
"路過。"他永遠(yuǎn)是這樣回答,語氣淡淡的,卻總會多看她兩眼,"傷怎么樣?
"何秋菀搖頭:"沒事,都是小傷。"傅九洲"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她手臂上的淤青,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第二天,片場就來了一位專門的私人醫(yī)生,為她處理傷勢。
---何秋菀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期待他的出現(xiàn)。她開始留意報紙上關(guān)于他的新聞,
記住他喜歡的雪茄牌子,甚至偷偷學(xué)了幾句他常說的法文。有一場夜戲,
她吊著威亞從三樓躍下,落地時沒站穩(wěn),腳踝狠狠扭了一下。導(dǎo)演喊"Cut"的瞬間,
她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卻強(qiáng)撐著微笑:"沒事,再來一條吧。""算了,沒必要如此逞強(qiáng),
今夜你先休息吧。"陳婉皺眉,她素來被業(yè)內(nèi)稱為拼命三娘,而這小丫頭怎么比他還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