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社的望遠鏡里,林晚只看得見陳嶼的側臉。他是理科天才,她是默默無聞的小透明。
“參數錯了。”他修長的手指擦過她手背。全校都在傳冰山學神對她特殊。
直到他抽走她畫滿獵戶座的草稿紙:“下次直接問我,不必偷看。
”競賽現場PPT黑屏的瞬間,林晚搶過話筒。臺下他眼神灼灼:“原來我的星星,會發光。
”廣播站情歌響起時,他指尖勾住她小指:“有人一起看銀河,感覺還不賴?
”1 星夜初遇傍晚的天文臺,像一顆遺落在喧囂校園邊緣的寂靜星球。
夕陽的余燼透過高高的玻璃穹頂,
在冰冷的地板和巨大的望遠鏡金屬支架上投下長長的、暖橙色的影子。
空氣里浮動著細微的塵埃,還有林晚自己刻意放輕的呼吸聲。她踮著腳尖,
臉頰幾乎要貼上望遠鏡冰涼的目鏡筒,指尖小心地旋動著調焦旋鈕。視野里,
遙遠星云的模糊光暈逐漸收縮、凝聚,化作一團帶著淡紫色旋臂的、清晰而夢幻的光斑。
她屏住呼吸,胸腔里那顆因為下午數學小測失利而沉甸甸的心,
仿佛被這來自億萬光年外的微光輕輕托起,暫時懸浮在了半空。這里是她的小小宇宙,
是她逃避月考排名、復雜人際關系和內心那點揮之不去自卑感的唯一避風港。
只有面對浩瀚星空時,她才覺得自己渺小的存在,有了某種模糊而宏大的意義。
“吱呀——”厚重的金屬門被推開的聲音突兀地撕裂了這份寧靜。林晚像受驚的小鹿,
猛地直起身,手指下意識地離開了望遠鏡。她回頭,
看見社團指導老師王老師帶著一個陌生的高挑身影走了進來。“林晚,還在調設備呢?
”王老師笑瞇瞇地走近,拍了拍那臺主鏡,“正好,給你介紹個新成員,
高二新轉來的陳嶼同學。”光線從那人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他穿著和所有學生一樣的藍白校服,身形挺拔,肩線平直。碎發下露出的額頭光潔,
鼻梁很高,下頜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利落。他安靜地站在王老師側后方半步的距離,
目光平靜地掃過天文臺內部,最后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像秋日午后沉靜的湖面,
沒有波瀾,也看不到底。禮貌,但帶著一種天然的、無形的疏離感。“你好,我是陳嶼。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冽,音調不高,沒什么起伏。“你、你好,我叫林晚。
”林晚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發飄,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校服衣角。
她努力想扯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卻覺得臉頰的肌肉有點僵硬。
王老師顯然沒察覺這細微的尷尬,熱情地介紹:“陳嶼同學理科底子特別好,尤其是物理。
咱們社團這次可算撿到寶了!”他轉向陳嶼,“林晚是我們社團的老成員了,操作很細心,
以后你們多交流。”陳嶼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臉上,極短暫地停留,然后微微頷首:“嗯。
” 一個字,簡潔得不能再簡潔。他對社團活動似乎沒什么興趣,
更像是在完成一項必要的報到程序。王老師又交代了幾句設備維護的注意事項,
便匆匆離開了,留下兩個人在空曠的天文臺里。空氣重新安靜下來,
卻比之前多了一絲無形的張力。林晚局促地站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眼睛瞟向旁邊復雜的赤道儀控制器,假裝在研究上面的刻度。“那個……”她終于鼓起勇氣,
試圖打破沉默,“你要不要……試試看?”她指了指望遠鏡。陳嶼沒說話,
只是邁步走了過來。隨著他的靠近,
林晚聞到了一股很淡的、像是雨后青草混合著干凈皂粉的氣息。他站到望遠鏡旁,微微俯身,
湊近目鏡。林晚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給他留出空間。就在她側身讓開的一瞬,
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垂落的電源線。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她低呼一聲,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歪倒,而那個方向,正是那臺昂貴望遠鏡的三腳架!
時間仿佛被拉長。林晚驚恐地看著自己倒向那冰冷的金屬支架,大腦一片空白。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帶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速度,穩穩地扶住了即將被撞到的鏡筒支架。
同時,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托了一下林晚的胳膊肘,幫她穩住了身形。電光火石之間,
危機解除。林晚的心跳卻驟然失序,咚咚咚地擂鼓般撞著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她驚魂未定地站穩,臉頰火燒火燎,一半是后怕,一半是……那只扶住她胳膊肘的手,
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觸電感。
“謝、謝謝!”她慌忙抽回自己的手,聲音細若蚊蚋,頭垂得很低,
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沾了點灰塵的白色帆布鞋尖。陳嶼似乎根本沒在意這個小插曲,
他已經收回了手,重新將目光投向望遠鏡,手指熟練地在調焦旋鈕上撥弄了一下,
仿佛剛才只是拂開了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嗯。” 又是那個單音節詞。他調整著角度,
側臉在穹頂漸弱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專注而疏離。林晚悄悄抬起一點眼睫,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他微抿著唇,長睫低垂,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剛才那短暫接觸帶來的悸動尚未平息,
另一種更陌生、更細微的情緒,像投入靜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悄然漾開一圈漣漪。
就在這時,校園廣播系統里流淌出一首輕柔的英文歌,女聲清澈,帶著一點點慵懶的憂傷,
旋律像羽毛般輕輕拂過傍晚的空氣。
oor, the one I used to know…”*(數著去你門前的臺階,
那曾熟悉的地方…)歌聲里,林晚的目光依舊停駐在陳嶼的側臉輪廓上,那點陌生的漣漪,
無聲地擴散開來。
2 冰山之影天文社的活動室彌漫著一股舊書本、金屬儀器和干燥劑混合的獨特氣味。
林晚坐在靠窗的長條桌旁,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觀測記錄本,
指尖捏著的圓珠筆無意識地在頁邊空白處畫著小小的、毫無意義的螺旋。活動室里人不多,
只有幾個高一的新生圍在一起小聲討論著什么,聲音壓得很低。王老師清了清嗓子,
宣布今晚的觀測任務:“今晚天氣不錯,目標M31仙女座大星系,老規矩,兩人一組,
各自負責校準、觀測和記錄關鍵參數。”他目光掃過,“陳嶼,林晚,你們倆一組,
用1號鏡。”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飛快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陳嶼,他正靠在墻邊,
手里翻著一本薄薄的英文期刊,聞言只是抬了下眼,沒什么表情地點了點頭。“好…好的,
王老師。”林晚應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1號鏡是天文臺里性能最好、操作也最復雜的一臺望遠鏡。林晚深吸一口氣,
走到巨大的鏡筒旁,開始按照流程進行校準前的檢查。她能感覺到陳嶼放下期刊,
無聲地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側稍后一點的位置,像一道安靜卻無法忽視的影子。
整個校準過程,沉默得令人窒息。“方位角…微調…0.5度。”林晚低聲自語,
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她伸手去擰一個位于鏡筒下方、位置有些別扭的微調旋鈕,
指尖卻因為緊張有點打滑。一只修長的手從她側后方伸過來,
精準地覆蓋在她即將觸碰到旋鈕的手背上方,輕輕向下一壓,握住了那個冰冷的金屬旋鈕。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林晚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
指尖殘留著他手背皮膚擦過的微涼觸感。“參數錯了。”陳嶼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依舊是那種沒什么情緒的平靜調子。他俯身湊近目鏡旁的電子顯示屏,
手指在按鍵上快速點了幾下,屏幕上跳動的數字瞬間改變了幾個。
“赤緯基準偏移了0.2度,會影響后續追蹤精度。”他調好參數,直起身,
目光掠過林晚微微發紅的臉頰,沒有停留,直接看向目鏡:“現在可以了。”林晚張了張嘴,
那句“謝謝”卡在喉嚨里。她只感到一種混合著佩服和微小挫敗的情緒。
佩服他的敏銳和精準,挫敗于自己的疏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哦…好。”她低下頭,
迅速在記錄本上寫下修正后的數值,筆尖劃在紙上的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觀測開始。
林晚透過尋星鏡尋找目標,陳嶼負責操作主鏡追蹤和微調。需要交流時,只有最簡短的指令。
“左移…0.1度。”“好。”“曝光時間…15秒。”“嗯。
”“記錄…旋臂結構…邊緣有暗帶…”“記了。”偶爾,
林晚在記錄本上飛快描繪著目鏡中看到的星云形態,標注數據時,
他會突然指出一個細微的誤差。“這里,
”他的指尖輕輕點在林晚剛寫下的一個光度估計值旁,“背景光污染影響,
實際亮度值偏低0.3等左右。”林晚看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再看看自己筆下的數字,
默默劃掉,在旁邊寫下更準確的數值。每一次這樣的指正,
都讓她心頭那點微小的挫敗感加重一分,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教室里,
陳嶼的位置在斜后方。林晚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集中精神聽講。
她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那個方向。他聽課的樣子很認真,背脊挺直,
但耳朵里永遠塞著白色的耳機線,隔絕著外界的一切。下課鈴響,他通常第一個收拾好東西,
目不斜視地走出教室,對周圍投來的、或好奇或帶著明顯好感的女生目光視若無睹。
那層疏離的“冰”,似乎比在天文臺時更厚了。午休時,
林晚和好友蘇小悠趴在教室外的走廊欄桿上曬太陽。蘇小悠咬著吸管,
看著樓下籃球場上奔跑的身影,忽然用手肘捅了捅林晚:“喂,晚晚,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哦。
”“啊?有嗎?”林晚心里一緊,下意識否認。“當然有!”蘇小悠湊近,
大眼睛里閃著促狹的光,“上課老發呆,魂不守舍的。昨天物理課,
老劉點你名第二遍你才反應過來!說,是不是……”她拖長了調子,
眼神意有所指地往高二(三)班的方向瞟了瞟,“在看咱們那位新來的‘冰山’轉學生啊?
”“胡說什么!”林晚的臉頰瞬間爆紅,像被戳中了最隱秘的心事,
慌亂地伸手去捂蘇小悠的嘴,“誰看他了!我、我就是……就是昨晚沒睡好!
”蘇小悠靈活地躲開,笑嘻嘻地看著她:“得了吧,臉都紅成番茄了!不過說真的,
”她收斂了一點玩笑,“那位陳學神,看著可真難接近,整天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咱班好幾個女生碰了釘子呢。”林晚的心,因為蘇小悠前面的話咚咚直跳,
又因為她后面的話,悄然沉下去一點。是啊,他像一座移動的冰山,難以靠近。
自己這點偷偷摸摸的關注,在他眼里,大概和那些碰釘子的女生沒什么不同,
甚至……更不起眼吧?她垂下眼,看著樓下喧鬧的人群,
廣播里正放著一首節奏歡快的流行歌,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卻覺得指尖有點涼。
3 圖書館心跳圖書館二樓靠窗的位置,被午后的陽光曬得暖洋洋的。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讓人心安的油墨味道。林晚穿梭在高大的書架之間,
指尖快速劃過一排排書脊上的索書號標簽,眉頭微蹙。《深空天體觀測年鑒(特輯)》,
這本冷門的天文期刊她找了好久。校圖書館僅有的兩本,檢索系統顯示都在館,
可她在對應的天文學區書架前轉了好幾圈,連影子都沒看到。沮喪像細小的藤蔓,
悄悄纏上心頭。她需要里面的數據來完成一篇社團布置的小論文,眼看截止日期快到了。
她不死心地蹲下身,幾乎把頭埋進書架最底層,仔細搜尋著可能被放錯位置的期刊。
光線昏暗,灰塵的味道鉆進鼻腔。“你在找這個?
”一個清冽的、沒什么起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林晚嚇了一跳,猛地抬頭,
后腦勺差點磕到上面的書架。映入眼簾的,是兩條包裹在藍色校褲里的長腿,再往上,
是陳嶼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他微微垂著眼,手里拿著的,
赫然就是那本她遍尋不獲的《深空天體觀測年鑒(特輯)》!“是…是這本!
”林晚慌忙站起來,因為蹲得太久有點暈眩,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扶住了旁邊的書架。
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陳嶼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窘迫,
只是把期刊往前遞了遞:“剛看完。”“謝謝!”林晚趕緊接過來,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微涼的觸感讓她心跳又快了幾分。她緊緊抱著書,
像抱著什么稀世珍寶。空氣安靜了幾秒。林晚低著頭,盯著期刊深藍色的封面,
腦子里一片混亂,是該道謝離開,還是……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聲音輕得像蚊子哼:“那個……你也是要寫王老師布置的那篇小論文嗎?
關于疏散星團演化的?”“嗯。”陳嶼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緊緊抱著書的手上。
“我……我也在看這部分資料。”林晚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顯得自然一點,“這書挺厚的,里面有些數據……我們……”她頓了頓,
感覺舌頭有點打結,“我們能不能……一起看?或者,你看完了,我再看?”話一出口,
她就后悔了,覺得自己這個提議簡直蠢透了,他怎么可能答應?陳嶼沉默著。
圖書館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他側臉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長睫在眼下投下淺淺的扇形陰影。林晚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尷尬得想立刻挖個洞鉆進去。
“可以。” 就在林晚幾乎要落荒而逃時,他開口了,聲音依舊平靜無波,“那邊有位置。
”他指了指不遠處靠窗的一個空著的雙人桌。林晚愣住了,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走吧。
”陳嶼已經邁開步子。林晚暈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桌面上,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她把書放在桌子中間,
小心翼翼地翻開目錄頁。接下來的時間,
安靜得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林晚起初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但漸漸地,被書中那些精確的數據和深入的分析吸引。
她指著書上一處關于星團年齡測算的公式,小聲問:“這里用的等齡線模型,
是不是忽略了星際消光對主序擬合的影響?”陳嶼的目光從自己正在看的章節移過來,
落在她指的地方,看了幾秒:“模型有簡化,但文末補充說明了消光修正系數,在附錄表三。
”他的手指修長,翻到厚厚的附錄部分,精準地找到了那張表格。“原來是這樣!
”林晚恍然大悟,緊繃的神經不知不覺放松下來。他們開始圍繞書中的一些觀點和數據,
進行著極其有限但異常專注的交流。
話題始終圍繞著星團、赫羅圖、金屬豐度……純粹得像實驗室里的數據交換。
直到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暗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林晚從書頁間抬起頭,
才驚覺時間流逝。“好像要下雨了。”她喃喃道。話音剛落,
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在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上,瞬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外面的景物迅速模糊。糟糕!沒帶傘!林晚心里哀嚎一聲。收拾好東西走出圖書館大門時,
雨勢正猛,密集的雨線織成一張巨大的網,隔絕了世界。冷風卷著濕氣撲面而來。
公交站小小的遮雨棚下,已經擠了好幾個同樣沒帶傘的學生。林晚抱著書包,縮在棚子邊緣,
盡量不碰到別人。冰涼的雨絲被風吹著,斜斜地掃到她裸露的小腿上,激起一陣寒意。
一個熟悉的身影也走到了棚下,站在了她旁邊一步開外的地方。是陳嶼。他同樣沒帶傘,
校服外套的肩膀處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望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
側臉線條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有些冷硬。棚下的空間狹小,
幾個學生的低聲抱怨和雨聲混在一起。林晚和他之間,隔著無形的屏障。沉默蔓延開來,
比在圖書館看書時更加粘稠,帶著雨水的濕冷氣息。雨聲嘩嘩,敲打著頂棚,
也敲在林晚的心上。她看著陳嶼被雨水打濕了一點的發梢,看著他平靜望著雨幕的側臉,
那個關于他轉學的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他來自哪里?為什么轉學?他身上的疏離感,
是不是和這個有關?勇氣,有時只需要一個瞬間的沖動。
“陳嶼……”林晚的聲音被雨聲蓋過,她清了清嗓子,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為什么轉學到青嶼高中啊?”問完,她立刻屏住了呼吸,手指緊張地摳著書包帶子。
陳嶼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他緩緩轉過頭,
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落在林晚臉上。那雙眼睛,在灰暗的天光下,像深潭,沉靜,
卻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深處翻涌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沉寂覆蓋。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只有嘩嘩的雨聲。“家里原因。”他終于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一些,像蒙著一層水汽。
說完這四個字,他便迅速移開了視線,重新投向那無邊無際的雨幕。
下頜線似乎繃得更緊了些,那層籠罩著他的“冰”,在這一刻仿佛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露出下面一絲難以言喻的……黯淡。林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閃而過的情緒,不是冷漠,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東西。
她為自己的唐突感到一絲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觸動。原來冰山之下,
并非只有凍土。雨勢漸小,由瓢潑轉為了淅淅瀝瀝。棚下等待的學生陸續沖進了雨幕。
“雨小了。”陳嶼看著漸漸稀疏的雨線,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嗯。”林晚點點頭。
“走了。”他簡單地說了一句,沒有再看她,拉上外套的拉鏈,徑直走進了細密的雨絲里。
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霧和校園小路的盡頭。林晚站在原地,
看著那空蕩蕩的小路盡頭,小腿上被雨絲濺到的地方冰涼一片,但心底某個角落,
卻因為窺見的那一絲“黯淡”,而悄然滋生出一絲異樣的溫度。那層厚厚的冰,
似乎真的……融化了一點點?4 暗戀星火教室窗外的梧桐樹,葉子綠得發亮,
在初夏的微風中沙沙作響。講臺上,數學老師的聲音抑揚頓挫,
粉筆劃過黑板發出規律的噠噠聲。林晚的筆尖停在攤開的筆記本上,
墨水在紙頁上暈開一個小小的墨點。她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牽引著,
不受控制地飄向斜后方。陳嶼坐得很直,側臉對著她的方向。他戴著那副白色的耳機,
隔絕了課堂的喧囂,目光落在攤開的物理競賽習題冊上,筆尖偶爾在草稿紙上快速演算。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躍。他思考時會微微蹙起眉心,
形成一個極淺的“川”字,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面前的題目。林晚的心跳,
隨著他每一次蹙眉、每一次落筆而細微地起伏。
她發現自己開始留意一些以前從未注意過的細節:他用的筆是某個進口牌子的極簡款,
墨藍色,筆帽是磨砂銀;他耳機里漏出的極其微弱的旋律,
似乎是某種節奏冷冽的后搖;他校服領口總是整理得一絲不茍,
露出里面純白色T恤的領邊……她攤開的筆記本上,本該是數學公式的地方,
空白處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個小小的、無意識的“C.Y.”字母組合,
被她的手指心虛地涂抹過,留下淡淡的痕跡。像她心底那點隱秘的心思,欲蓋彌彰。
午休時分的喧鬧食堂。蘇小悠端著餐盤在林晚對面坐下,
一眼就看到了她餐盤里幾乎沒怎么動過的飯菜,以及她明顯在放空的眼神。“喂,回魂啦!
”蘇小悠用筷子敲了敲林晚的餐盤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魂兒又被陳學神勾走啦?
”林晚猛地回神,臉頰飛紅,下意識地反駁:“哪有!我在想……想物理題!”“得了吧,
”蘇小悠翻了個白眼,湊近壓低聲音,“瞧你那小眼神,就差黏在人家身上了。
喜歡就喜歡唄,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她用筷子戳了戳林晚餐盤里的雞塊,“不過啊,
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難搞。你看隔壁班班花,送奶茶,人家直接放講臺說誰渴了誰喝。
高一那個學妹,堵著送情書,他看都沒看就說‘抱歉,沒興趣’。
”她模仿著陳嶼那種冷淡的語氣,惟妙惟肖。林晚的心沉了沉,默默用筷子戳著米飯。
“但是!”蘇小悠話鋒一轉,大眼睛閃著光,“根據我蘇半仙的觀察,
他對你好像不太一樣哦!”林晚猛地抬頭。“你看啊,圖書館那次,他居然跟你一起看書!
還有天文臺,你倆一組他也沒反對吧?”蘇小悠掰著手指頭,“這說明什么?說明你有戲!
姐妹,聽我的,主動點!怕什么?明天社團活動,你就問他個問題,
或者……”5 山野星光小蒼山的夜晚,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絲絨,
溫柔地鋪展開來。遠離了城市的光污染,億萬星辰掙脫了束縛,在深邃的天幕上肆意流淌,
匯成一條璀璨奪目的銀河,橫貫天際,壯麗得令人屏息。山間的空氣清冽,
帶著草木和泥土特有的芬芳。營地中央燃著篝火,
跳躍的橘紅色火焰映照著圍坐一圈興奮的臉龐,火星噼啪作響,伴隨著烤紅薯和玉米的甜香。
張明抱著吉他,生澀地撥弄著和弦,引來陣陣善意的哄笑和跑調的合唱。氣氛熱烈而喧鬧。
林晚坐在人群邊緣,手里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可可。她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越過篝火躍動的光芒,落在不遠處那個清冷的身影上。陳嶼獨自坐在一塊稍高的巖石上,
遠離人群的喧囂。他沒有加入唱歌,也沒有聊天,只是微微仰著頭,
安靜地凝視著頭頂那片浩瀚的星海。跳躍的火光在他側臉上勾勒出明暗交錯的輪廓,
那層慣常的疏離感,在星輝下似乎被稀釋了,
顯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仿佛他與這片星空,
才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林晚的心,被這畫面輕輕撞了一下。她放下杯子,悄悄起身,
離開了篝火的光暈,走向他們小組負責的1號望遠鏡觀測點。那里遠離熱鬧的中心,
只有儀器指示燈幽微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她需要調試設備,為后半夜的目標觀測做準備。
腳下的山路并不平坦,碎石和凸起的樹根在黑暗中潛藏。林晚的心思一半在設備,
一半還在那個巖石上的身影上。一個沒留神,腳尖絆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啊!
”她短促地驚呼一聲,身體完全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而前方,
正是那臺架設好的、昂貴的望遠鏡鏡筒!時間在驚恐中凝固。
林晚絕望地看著冰冷的金屬鏡筒在視野中急速放大。一道身影帶著風聲,閃電般從側面切入!
有力的手臂猛地攬住她的腰,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硬生生將她從摔倒的軌跡上拽了回來!巨大的慣性讓兩個人踉蹌著撞在一起,
林晚的后背重重撞進一個帶著涼意卻堅實的胸膛。“小心。”陳嶼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喘息。他的手臂還穩穩地環在她腰側,
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旁邊的三腳架,穩住了兩人搖晃的身形。林晚的大腦一片空白。
篝火那邊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拉遠、模糊,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她的,
還是緊貼著她后背傳來的他的。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股干凈的、混合著山間清冽氣息的味道。
隔著兩層薄薄的衣物,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手臂傳來的、不容忽視的力度和溫度。“對、對不起!
”林晚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彈開,臉頰燙得驚人,幾乎要燒起來。她慌亂地退開一步,
語無倫次,“我、我沒看清路……沒撞壞設備吧?”陳嶼松開了手,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他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平靜,
仿佛剛才那驚險的援救和短暫的親密接觸從未發生。“沒事。”他檢查了一下鏡筒和支架,
“校準沒偏移。開始調試吧。”“好…好的。”林晚深吸幾口氣,試圖壓下狂亂的心跳,
強迫自己專注于手頭的工作。然而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旋鈕時,
那殘留的、被他手臂緊箍的觸感依舊清晰無比。深夜,當篝火熄滅,
喧鬧的人群各自鉆進帳篷,營地陷入沉睡般的寧靜。林晚和陳嶼這一組的觀測時間到了。
他們裹著厚外套,并肩躺在防潮墊上,仰望著頭頂那片仿佛觸手可及的、流動的星河,
等待著預定觀測目標——一個遙遠星云的特定光變現象。萬籟俱寂。
只有山風吹過松林的嗚咽,和草叢里不知名小蟲的窸窣聲。星辰的光芒溫柔地灑落,
將他們籠罩在一片靜謐的微光里。巨大的望遠鏡在赤道儀的驅動下,
發出極其細微、規律的轉動聲。這種絕對的安靜,反而滋生出一種奇異的親密感。
林晚的心跳在胸腔里規律地敲打,她望著那條橫亙天際的、牛奶般的銀河,
一種傾訴的沖動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陳嶼……”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融化在夜風里。
“嗯?”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回應。“每次看星星的時候,”林晚望著那些遙遠的光點,
聲音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尤其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
或者……很少人的時候……”她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就會覺得……特別渺小。
好像所有的煩惱,考試、排名、別人的看法……都變得特別特別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她微微側過頭,看向旁邊陳嶼模糊的側臉輪廓,“有時候,
也會覺得有點……孤獨。就像宇宙里只有你一顆星星,在那么大的黑暗里,自己亮著。
”她說完,有些忐忑,覺得自己說得很傻,很矯情。身旁是長長的沉默。
就在林晚以為他不會回應,或者覺得她莫名其妙時,陳嶼的聲音響起了,比平時更低沉,
更緩,像浸透了星光的溪水。“我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他的目光依舊望著深邃的夜空,
聲音里帶著一種遙遠而模糊的懷念,“夏天晚上,屋頂曬谷子的平臺,就是我的‘天文臺’。
沒有望遠鏡,就躺著看。星星很亮,銀河……像一條發光的河,好像真的能流下來。
”他停頓了一下,“那時候……不覺得孤獨。”林晚的心弦被輕輕撥動。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過去,提起“家”。鄉下的星空,
外婆家的屋頂……這些碎片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不同于眼前這個疏離學神的陳嶼。
她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生怕打斷這難得的傾訴。“后來……”陳嶼的聲音很輕,
后半句幾乎被風吹散,“就很少看了。”他沒有說“后來”發生了什么。
但林晚卻從那戛然而止的尾音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深藏的遺憾和……沉重。她的心,
因為這個沉默的“后來”,而微微揪緊。就在這時,一片濃厚的云層,像不速之客,
毫無預兆地飄移過來,精準地遮蔽了他們等待觀測的那片天區。目標星云的光點,
瞬間消失在灰暗的云幕之后。“啊!被擋住了!”林晚失望地坐起身,
看著那片密不透風的云,沮喪感瞬間淹沒了剛才的悸動和觸動。精心準備,漫長的等待,
就這么功虧一簣。陳嶼也坐了起來。他看了看天空,
又看了看林晚垮下去的肩膀和寫滿失望的臉。他沒有說話,只是拿起旁邊的手電,
指向天空的另一側。“看那邊。”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多少情緒。
林晚下意識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獵戶座腰帶,
”陳嶼的手電光柱掃過三顆異常明亮、排成一線的星星,“參宿一、參宿二、參宿三。
”光柱又移動,“右下那顆很亮的,參宿七,左上,參宿四,紅色的那顆。
”他的手電光柱像一支教鞭,沉穩地在星空中移動、指點。
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山夜里清晰地流淌,不再是課堂上那種精確到冷漠的術語,
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耐心的引導。“還有,順著腰帶向下延伸,那是獵戶座大星云M42,
雖然現在肉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團,但用望遠鏡看,很壯觀。”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
“像宇宙里盛開的花。”林晚仰著頭,順著他指引的方向,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浩瀚星海中辨認出具體的星座和亮星。獵戶座,那個威武的獵人形象,
仿佛在陳嶼簡潔的指點下,從紛繁的星點中勾勒出來。她忘記了剛才的失望,
忘記了云層的阻隔,心湖里被陳嶼低沉嗓音指引出的星光,重新點亮。她悄悄側過臉,
看向身邊的陳嶼。手電的微光映亮了他專注講解的側臉。星輝落在他眼底,
那層冰封般的疏離感在黑暗中悄然消融,顯露出一種近乎溫柔的專注。
他的手指穩穩地握著光柱,指向那些遙遠的光年之外。那一刻,
林晚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用力攥了一下,隨即又被一種更洶涌、更滾燙的情緒填滿。
在星光的見證下,那座堅冰鑄就的堡壘,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讓她窺見了里面流淌的、溫暖而真實的微光。后半夜,寒意漸深。
持續的觀測和高度緊張后的松懈,讓疲憊如潮水般涌上。林晚抱著膝蓋,蜷縮在防潮墊上,
意識在溫暖的倦意和冰冷的山風之間沉沉浮浮。眼皮越來越重,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模糊地記得,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
似乎有件帶著體溫和干凈氣息的東西,輕輕地覆蓋在了她的身上,驅散了侵襲的寒意。
晨曦微露,天際泛起朦朧的魚肚白。林晚被山間清冷的空氣和鳥鳴喚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第一感覺是身上沉沉的、暖暖的。一件深藍色的男式運動外套,
嚴嚴實實地蓋在她身上。林晚瞬間清醒,猛地坐起身。外套帶著夜間山林的涼意,
但內里似乎還殘留著屬于另一個人的、淡淡的體溫和干凈的皂粉氣息。她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