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龍鳳喜燭在鎏金燭臺上噼啪燃燒,跳動的火焰將滿室映得一片流金,紅綢高掛,
囍字滿窗,本該是暖入骨髓的喜慶。然而,
這灼目的金紅落在沈清容身上那件繁復華麗的大紅嫁衣上,
卻只像一層凝固、冰冷、即將干涸的血痂,沉甸甸地壓著她。蓋頭厚重,隔絕了大部分光線,
只余下朦朧的紅影。她低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己交疊擱在膝上的雙手上,指尖冰涼,
如同浸在深秋的寒潭里。賓客喧鬧的聲浪早已徹底退潮,如同被無形的巨獸一口吞噬,
留下的是死一般粘稠的寂靜。靜得能聽見燭芯燃燒時細微的“嗶剝”聲,
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在耳膜里緩慢流淌的嗡鳴。然后,那腳步聲便穿透這寂靜,
敲打在她的心上。沉穩,冷硬,每一步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踏在鋪著猩紅氈毯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固的鐵銹與干涸血腥混合的氣息,如同戰場上未曾散盡的硝煙,
隨著那腳步聲一同迫近。那是她的“夫君”,北境殺神,
以戰功和冷酷鑄就威名的翊王——楚凌淵。一股裹挾著厲風的力量猛然襲來,
蓋頭被冰冷堅硬的劍鞘頂端粗暴地挑起、甩開!力道之大,
帶起的風甚至掀動了沈清容鬢邊幾縷垂落的碎發,拂過她冰涼的臉頰。
沈清容的身體適時地、恰到好處地劇烈抖了一下,幅度之大,
連寬大的嫁衣袖口都跟著簌簌輕顫。像一只被獵鷹利爪陰影籠罩的雪兔,她飛快地抬眸,
怯生生地瞥了一眼,視線甚至沒能在那張迫近的臉上停留一瞬,
便又迅速地、深深地垂了下去。長長的眼睫如同受驚的蝶翼,
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微微顫動的陰影,將她眼中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都嚴密地遮蓋起來,
只余下刻入骨髓的怯懦、溫順,
以及一片空洞的死寂——完美無瑕地復刻著外界對“沈家那個木頭美人”的全部定義。
楚凌淵的目光,比挑開蓋頭的劍鞘更為冰冷鋒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
在她臉上毫不留情地刮過。這張臉,清麗有余,卻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神情呆板木訥,
空洞的眼神里尋不到半分生氣。很好,
與他密探呈報中那個唯唯諾諾、琴棋書畫樣樣稀松平常、在沈家毫無存在感的庶女,
分毫不差。他娶她,圖的便是這份無寵無勢的透明。
一個空有王妃名頭、內里卻空洞如紙糊美人的女人,
正是他用來迷惑那些暗處眼睛、方便他暗中追查那批神秘失蹤的北境軍械的最好煙霧彈。
他鼻翼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嗤,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這婚房里一件礙眼的擺設。
他利落地轉身,走向鋪著紅錦的桌案,背對著她,開始卸下身上沉重的玄鐵甲胄。
肩甲、護臂、胸鎧……每一件都帶著沙場征伐的粗糲痕跡,上面沾著難以洗凈的暗沉污漬。
當最后一件沉重的玄鐵護腕被他隨手扔在桌案上時,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
震得燭火都猛地一跳,紅燭融化的蠟淚如血珠般滾落。“安分待著,
”他的聲音比玄鐵更冷硬,沒有任何溫度,也無需回頭確認她是否在聽,“別礙事。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沈清容依舊保持著那個深深垂首、溫順無比的姿態,
像一尊沒有靈魂的泥塑。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下,視線卻穿透了裙裾的邊沿,
死死鎖在楚凌淵那雙沾滿塵土、踩在猩紅氈毯上的沉重戰靴之下——那里,
一塊鋪地的金磚邊緣,有一絲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松動縫隙。縫隙深處,
壓著半枚指甲蓋大小、被泥土包裹的青銅殘片,上面隱約可見斷裂的齒痕。
那是軍械庫弩機上特有的齒輪。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燭淚無聲地堆積。
楚凌淵已卸下戰甲,只著一身深色的勁裝常服,坐在桌案后的寬大椅子上,
拿起一卷攤開的卷宗,眉頭緊鎖。燭光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整個人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沈清容的指尖在寬袖下蜷縮了一下,
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思緒凝聚了一瞬。她動了,動作帶著一種被恐懼驅使的僵硬和笨拙,
慢慢挪到桌邊。桌上有一套嶄新的青玉茶具。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
極其小心地捧起其中一個茶盞,仿佛捧著一塊隨時會碎裂的薄冰。
她的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像個飄忽的影子,挪到楚凌淵身側。
“王…王爺…”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如同寒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
“請…請用茶…”就在茶盞即將遞到楚凌淵手邊的一剎那,
她腳下似乎被自己繁復的嫁衣裙裾絆了一下,整個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啊!
”一聲短促驚惶的低呼,那盞溫熱的茶水連同青玉茶盞,脫手而出,
直直地朝著楚凌淵的腳邊摔去!“啪嚓!”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猛地撕碎了婚房內壓抑的寂靜!
青玉碎片和溫熱的茶水四濺開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楚凌淵深色的衣擺和戰靴上。
幾乎是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一股帶著血腥氣的狂風便席卷而至!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狠狠地扼住了沈清容纖細脆弱的脖頸!
那力道大得驚人,瞬間剝奪了她的呼吸,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找死?!
”楚凌淵已然站起,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如同噬人的兇獸。
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暴戾的殺意,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淬煉出來的實質般的寒光,
牢牢鎖住她瞬間因窒息而漲紅、布滿驚駭痛苦的臉,“本王的話,你當耳旁風?!
”“沈清容?”他的聲音低沉,毫無溫度。“是…王爺。”她細聲細氣地應著,
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仿佛怕極了。楚凌淵眼底掠過一絲不耐,
將挑起的蓋頭隨手丟在地上,像丟棄一件垃圾。“安分待在后院,無事不得出府。若敢生事,
后果自負。”言罷,毫不留戀地轉身,厚重的門扉在他身后“哐當”一聲合攏,
隔絕了外面微涼的夜風,也徹底鎖死了這樁交易的冰冷本質。腳步聲遠去。地上,
那方繡著并蒂蓮的蓋頭,靜靜躺著。蓋頭下的沈清容,緩緩直起了腰。
臉上所有的怯懦、溫順瞬間褪去,如同剝落了一層假面。眼底一片清明銳利,
哪里還有半分木訥?她走到窗邊,纖細的手指在窗欞上看似無意識地輕叩三下。夜風微動,
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窗外,單膝跪地。沈清容的聲音壓得極低,
冷冽如冰泉:“傳令‘玄’字部,目標鎖定黑市‘鬼手’張,
查清他今夜經手的那批‘廢鐵’去向,不惜代價,截下來。”指尖微彈,
一枚細小的蠟丸精準落入黑影掌心。黑影無聲點頭,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窗內,
沈清容看著燭火,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翊王楚凌淵?想用她當幌子?很好。
那就看看,最后是誰,做了誰的棋子。02接下來的日子,沈清容完美扮演著“木頭王妃”。
每日請安、繡花、看書,安靜得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瓷器。楚凌淵忙于追查軍械案,
幾乎將她遺忘在王府深處。偶爾遇見,她總是低眉順眼,恭敬行禮,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然而,楚凌淵的追查卻屢屢受挫。他得到線報,
黑市頭目“鬼手”張今日會交易一批疑似軍械的貨物。他親自帶精銳潛入,布下天羅地網。
可就在交易即將完成的關鍵時刻,一群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現,目標明確,手段狠辣,
瞬間攪亂了局面。他們不搶貨,只殺人、奪信!混亂中,“鬼手”張被殺,關鍵賬冊被奪,
現場只留下幾枚刻著詭異星紋的飛鏢。“又是天機閣!”楚凌淵盯著手下呈上的飛鏢,
指節捏得發白。這已是第三次!這個神秘的情報組織像跗骨之蛆,總能快他一步,
精準地掐斷他辛苦追查的線索。幾日后,楚凌淵根據一條新線索,
追蹤至城郊一處廢棄的漕幫倉庫,據聞是天機閣的一個臨時據點。他屏息凝神,
潛伏在倉庫頂部的橫梁陰影中,如同蟄伏的獵豹。子夜時分,倉庫大門無聲開啟。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來人穿著寬大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
身形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模糊。但楚凌淵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那走路的姿態,肩頸的弧度,
有……那斗篷下隱約露出的、一截皓白纖細的手腕——竟與他府中那位“木頭王妃”沈清容,
有著驚人的相似!只見那“閣主”走到倉庫中央,隨意地摘下兜帽。
雖然臉上覆著一張冰冷的銀色面具,但那露出的下頜線條,
那熟悉的頸項弧度……楚凌淵的心臟猛地一沉!“閣主!”幾個等候在此的黑衣人恭敬行禮。
“東西呢?”面具后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絲沙啞,但楚凌淵屏息凝神,
捕捉到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屬于女子的清泠尾音。
手下呈上一個包裹:“‘鬼手’張的賬冊副本,還有他與京中某位貴人的密信。
”“閣主”接過,快速翻閱,指尖在信紙某處點了點:“重點查這個人。” 那點指的動作,
那專注時微微側頭的習慣……楚凌淵腦中轟然作響!那晚他丟下蓋頭時,
她驚惶抬眸又低頭的動作,在書房外“偶遇”時她捧著繡繃的姿勢……無數細微的畫面重疊!
不!不可能!沈清容?那個連花都繡不好、說話都怕大聲的沈清容?
會是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天機閣主?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