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邊關孤影北疆的風在入秋之后便一日烈過一日,卷起漫天黃沙,
撲打著這座孤懸塞外的玉門關。城頭之上,一桿殘破的玄色“沈”字帥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旗角被撕裂,發(fā)出嗚咽般的嘶鳴。我——沈寒星,撫摸著冰冷的城垛,
粗糙的砂礫嵌進指腹的舊傷里,帶來熟悉的鈍痛。目光投向關內方向,
眼底深處卻只余一片空茫的蒼黃。千里之外,京城繁華如錦,將軍府內此刻應是紅燭高燃,
笙歌徹夜了吧?我的妹妹沈暖玉,那個名字都帶著溫軟氣息的女孩,
今日該是她與蕭徹將軍的大婚之期。將軍府后院的演武場,晨曦微露,薄霧尚未散盡。
劍鋒破空,發(fā)出清越的錚鳴。我一身勁裝,手中長劍挽起層層疊疊的寒光,身影騰挪如電,
每一式都灌注了全部心神,仿佛只有在這冰冷的劍意里,
才能暫時凍結心底深處那不合時宜的、滾燙的悸動。“好!”一聲沉穩(wěn)的喝彩自身后響起。
劍勢驟收,我轉身,汗水沿著額角滑落,微微喘息。蕭徹一身玄色常服,立在回廊下,
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間帶著沙場磨礪出的銳氣與威嚴。他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帶著純粹的欣賞:“寒星,你的劍意愈發(fā)精純了,放眼整個大梁,能與你比肩者屈指可數。
”心口猛地一跳,像被那目光燙了一下。我迅速垂下眼簾,掩飾住瞬間翻涌的情愫,
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無波:“將軍過譽,勤練不輟,分內之事。”指尖卻悄悄收攏,
在劍柄上留下濕冷的汗跡。他欣賞我的武藝,卻永遠不會知道,這每一招每一式,
都曾被我偷偷賦予過隱秘的祈望——祈望能與他并肩,
祈望他贊許的目光能為我停留得更久一些。然而,這份祈望終究如朝露般易逝。回廊盡頭,
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與歡快。暖玉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像只翩躚的粉蝶飛了過來,臉頰因小跑而染上健康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目光越過我,
直直地落在蕭徹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全然的傾慕與歡喜。“蕭徹哥哥!阿姐!
”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像檐下風鈴,“我親手熬了蓮子羹,阿姐練劍辛苦,蕭徹哥哥也嘗嘗?
”她徑直走到蕭徹面前,打開食盒,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蕭徹冷硬的輪廓在那一刻奇異地柔和下來,他自然地接過暖玉遞來的小碗,
眼神專注地落在她臉上,那里面有我從未得到過的溫柔笑意,如春水初融,
足以讓整個寒冬退卻。“暖玉的手藝越發(fā)好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寵溺的暖意。
暖玉羞澀地抿唇一笑,眼波流轉間,全是小女兒的甜蜜情態(tài)。她側過頭,對我道:“阿姐,
你也快嘗嘗,熬了很久呢。”我默默接過另一碗溫熱的羹湯,那甜膩的味道滑入喉中,
卻泛出難以言喻的苦澀,一路蔓延至五臟六腑。指尖的溫度被瓷碗吸走,變得冰涼。
我看著他們之間流淌的、旁人無法插足的和煦氛圍,看著蕭徹眼底只對暖玉綻放的柔光,
看著妹妹臉上毫無陰霾的幸福……心底那點隱秘的星火,終于徹底熄滅,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這方小小的演武場,此刻像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我困在其中,
幾乎窒息。我放下幾乎沒動的碗,借口要去巡營,幾乎是落荒而逃,
將身后那片刺目的暖意與柔情徹底隔絕。2 血色婚禮深秋的涼意并未驅散將軍府的喧囂。
府邸上下張燈結彩,紅綢如火,映得人臉上都帶著一層喜慶的光暈。鼓樂喧天,賓客盈門,
道賀聲、歡笑聲如同沸騰的潮水,幾乎要掀翻屋頂。今日,是蕭徹迎娶沈暖玉的大喜之日。
我一身墨綠色的勁裝,與滿堂刺目的紅格格不入,獨自坐在喧囂大廳最偏僻的角落,
仿佛置身于一場與我無關的熱鬧幻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冰涼的劍柄,
那點冷硬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實依托。目光穿過攢動的人影,落在遠處。一身大紅嫁衣的暖玉,
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走來,鳳冠霞帔,明艷不可方物。她微微垂著頭,
臉頰上幸福的紅暈比胭脂更動人。蕭徹站在她身側,挺拔如昔,一身同樣喜慶的紅袍,
他微微側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暖玉的手臂,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低頭看她,那目光深邃專注,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她一人。
心口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悶痛。我猛地灌下一杯冷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
卻壓不住那股翻涌的酸楚。就在這時,暖玉掙脫了丫鬟的手,腳步有些虛浮地穿過人群,
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她顯然喝了不少喜酒,眼中氤氳著水汽,臉上帶著憨甜的笑意。
“阿姐……”她軟軟地靠在我肩上,帶著酒氣的溫熱呼吸拂過我的耳畔,聲音甜糯。
“阿姐…你武藝那么好…敵人…肯定都不敢來了……”她咯咯地笑著,伸出細白的手指,
輕輕戳了戳我腰間的佩劍,“有阿姐在…京城…最安全了……”這無心的話語,
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冰的細針,精準地刺入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壁。她依偎著我,全然信賴,
渾然不覺自己天真的話語正如何凌遲著她唯一的姐姐。我僵硬地抬起手,
輕輕撫了撫她柔順的發(fā)髻,指尖冰涼。喉嚨發(fā)緊,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能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連自己都覺虛假的弧度。就在這滿堂喜樂達到頂點,
鼓點密集如雨時,一聲凄厲得變了調的馬嘶如同裂帛,驟然撕破了這虛假的歡騰!緊接著,
沉重、急促、仿佛帶著血銹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狠狠踏碎了將軍府門前的石板,
也踏碎了所有歡慶的幻夢!“報——!八百里加急軍報——!”一個渾身浴血的斥候,
像從地獄血池中掙扎爬出,盔甲破碎,臉上糊滿了血污和塵土,踉蹌著沖進喜堂。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酒香脂粉。他撲倒在地,嘶嘶力竭,
每一個字都帶著瀕死的絕望:“北狄…北狄王庭傾巢而出!連破我朔方、云中、定襄三鎮(zhèn)!
屠城!…屠城了啊!…玉門關…危在旦夕!…危在旦夕——!”死寂!絕對的死寂!
方才還喧囂震天的喜堂,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真空。鼓樂驟停,所有歡聲笑語凝固在臉上,
化作一片慘白和驚駭。紅燭的光映著眾人呆滯恐懼的眼神,
喜慶的紅色此刻看來如同淋漓的鮮血。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斥候喊完最后一個字,力竭倒地,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蕭徹臉上的溫柔瞬間凍結,化為鐵鑄般的冷硬。他猛地松開扶著暖玉的手,一步踏前,
厲聲喝問:“玉門守將何在?”無人應答。死寂中彌漫著絕望的寒意。
一股冰冷的決絕瞬間貫通我的四肢百骸,壓下了所有翻騰的痛楚與酸澀。我霍然起身,
墨綠的裙裾在死寂中劃開一道凜冽的弧線,像暗夜里驟然出鞘的劍鋒。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末將沈寒星!”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冷、穩(wěn)定,
如同寒鐵相擊,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中清晰地回蕩開去,竟奇異地壓下了滿堂的驚惶,
“愿即刻領兵,馳援玉門!”擲地有聲,不容置疑。話音未落,我已決然轉身,
大步流星地向廳外走去。步伐沉穩(wěn)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堂刺目的紅、賓客驚恐的臉、暖玉瞬間褪盡血色的面龐和她眼中猝然涌上的巨大恐懼與茫然,
以及……蕭徹投來的那道復雜得如同風暴般的目光,統統決絕地拋在身后。“寒星!
”蕭徹的聲音自身后追來,穿透凝固的空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與一絲難以辨明的震動,
“活著回來!這是軍令!”我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只在唇角扯出一抹無人看見的、近乎悲涼的弧度。活著?這二字此刻竟沉重如萬鈞枷鎖。
的紅燭、賓客的恐懼、還有暖玉那剛剛映照出無上幸福此刻卻被絕望覆蓋的臉龐……這一切,
早已將我心中最后一絲對塵世的留戀,焚燒殆盡,只余下冰冷的灰燼。
我快步走入庭院濃稠的夜色,一把扯下身上那件象征隱忍與束縛的墨綠外衫,
露出了早已悄然備好、貼身穿著的一身冰冷銀甲。月光如水,傾瀉而下,銀甲寒光凜冽,
映照著我冷肅如霜的面容,再無半分女兒情態(tài),只有邊關統帥的凜然殺伐之氣。我翻身上馬,
動作干凈利落。“阿姐——!”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自身后傳來,穿透了夜色,
帶著孩童般的無助與巨大的恐慌。我握著韁繩的手猛地一緊,骨節(jié)泛白,
幾乎要將韁繩勒進肉里。終究,還是無法徹底狠下心腸。我勒住躁動的戰(zhàn)馬,
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暖玉掙脫了丫鬟的攙扶,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
她頭上的鳳冠歪斜了,珠翠凌亂,大紅的嫁衣在夜風中翻飛,像一朵即將被狂風吹散的殘花。
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洶涌的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那雙總是盛滿笑意和星光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破碎的哀求。她踉蹌著奔到我馬前,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
死死抓住我的馬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姐…別去…求你…別去玉門…”她哭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
著我的…你不能走…北狄人…會殺了你的…阿姐…我只有你了…”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心上。我看著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看著她眼中純粹的、毫無雜質的依賴與恐懼,
看著她身上刺目的、本該象征她一生幸福的嫁衣……胸腔里翻江倒海,
那股被她親手壓下的酸澀與劇痛幾乎要沖破喉嚨。我猛地咬緊牙關,
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將所有的哽咽和軟弱逼了回去。不能心軟。為了她,
為了蕭徹,為了這滿城百姓,為了身后這片山河……都不能心軟。我深吸一口氣,
凜冽的夜風灌入肺腑,帶來刺骨的寒意,也帶來一絲殘忍的清醒。我強迫自己挺直脊背,
臉上的線條繃緊如刀削斧鑿,聲音刻意壓得低沉而平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暖玉,放手。” 聲音冷硬得不近人情。暖玉抓得更緊,
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拼命搖頭,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滾落:“不…我不放!
阿姐…你騙人…你說過要看著我出嫁的…你現在就要走…你騙人!”心,痛得快要裂開。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絲屬于“姐姐”的柔軟也被徹底冰封,
只剩下玉門關統帥沈寒星的鐵血與冷冽。我猛地俯身,動作快如閃電,卻不是去擁抱她,
而是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掰開了她死死攥著馬鐙的手指!“沈暖玉!
” 我厲聲喝出她的全名,聲音如同寒冰碎裂。“記住你的身份!你是將軍夫人!
身為將門之女,身為大梁子民,此刻你該想的,是如何安撫后方,而非在此阻撓軍務,
動搖軍心!給我回去!” 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下。
暖玉被我從未有過的嚴厲和冰冷徹底震懾住,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呆呆地仰望著我,
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和巨大的茫然。她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淚水更加洶涌地奔流。“駕——!”我不再看她,猛地一抖韁繩,
戰(zhàn)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旋即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決絕地融入了城門外的無邊黑暗。身后,
只留下暖玉那一聲被夜風撕扯得支離破碎、絕望到極致的哭喊:“阿姐——!
”4 玉門血戰(zhàn)那凄厲的尾音如同附骨之蛆,緊緊纏繞著我,即使奔出數里,
依舊在耳畔轟鳴,與呼嘯的寒風交織在一起,不斷撕扯著我早已鮮血淋漓的心房。
我死死咬住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彌漫,挺直的脊背不曾有半分彎曲,只是揚鞭的手,
在無人看見的暗夜里,無法抑制地、劇烈地顫抖著。朔風如刀,裹挾著粗糲的沙礫,
永無止境地抽打著玉門關殘破的城墻。關外的曠野在深秋褪盡了最后一絲綠意,
只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枯黃與赭石色。天空是壓抑的鉛灰,
低垂得仿佛隨時要砸落下來。我站在城頭,冰冷的銀甲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又被不斷撲來的沙塵染成灰黃。寒風穿透甲胄的縫隙,刺入骨髓。極目遠眺,
地平線上煙塵滾滾,遮天蔽日。那是北狄王庭的狼騎,黑壓壓如同席卷而來的死亡浪潮,
沉悶而充滿壓迫感的馬蹄聲,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喪鐘,敲擊在每一個守城將士的心上。
“將軍,探馬回報,北狄前鋒已至三十里外,看旗號,是狄王親率的金狼衛(wèi)!
”副將周闖快步上前,聲音嘶啞,臉上是長途奔襲和連日戒備留下的深深倦容,
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金狼衛(wèi)……”我低聲重復,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劍柄,
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狄王這次,是鐵了心要叩開我大梁國門了。” 聲音平靜,
卻帶著千鈞的沉重。玉門關兵力不足五千,且多是步卒,久未經大戰(zhàn),而城下的金狼衛(wèi),
是北狄最精銳的王庭鐵騎,人數過萬,兇悍嗜血。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懸殊的戰(zhàn)役。“傳令!”我猛地抬頭,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金鐵般的鏗鏘,穿透呼嘯的風沙,清晰地傳入周圍每一個將士的耳中。“各營嚴守垛口!
弓弩手預備火箭、滾油!檑木礌石,全部就位!膽敢后退半步者,軍法從事,立斬不赦!
”“是!將軍!”周圍的將士轟然應諾,疲憊的臉上重新燃起決死的光芒。他們看著我,
眼神里有敬畏,有依賴,更有一種同生共死的悲壯。就在這時,
一個小兵跌跌撞撞地抱著一個沉重的木箱跑上城頭,臉上帶著幾分激動:“將軍!
京城…京城送來的補給到了!還有…還有給您的家書!”家書?我的心猛地一跳。
城頭的寒風似乎都停滯了一瞬。我強壓下瞬間翻涌的心緒,沉聲道:“補給按需分配各部。
家書…給我。”小兵將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封著火漆的信封遞到我手中。信封上,
是蕭徹那熟悉的、剛勁有力的筆跡:“沈寒星親啟”。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我屏退左右,獨自走到一處背風的箭樓角落,背對著所有人,才緩緩撕開封口。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張信箋。展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兩行截然不同的字跡。
一行是蕭徹的筆跡,剛硬沉穩(wěn),力透紙背:“玉門軍務,盡托于卿。安危為重,盼歸。
” 簡潔得如同冰冷的軍令,只有那“盼歸”二字,
似乎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私人的重量。而另一行,是暖玉娟秀的字跡,
墨跡似乎有些暈染,仿佛寫信時曾被淚水打濕:“阿姐,京城落雪了,很冷。
府里新開的紅梅很美,暖玉日日為阿姐焚香祈福,盼阿姐平安歸家。阿姐,千萬珍重。妹,
暖玉泣書。”“平安歸家”……這四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里。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她大婚那日,身著嫁衣,在寒風中哭喊著“阿姐”的絕望模樣。
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眼眶瞬間灼熱。我死死攥緊了信紙,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紙張的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才勉強壓住喉頭那股洶涌的哽咽。
暖玉……我的傻妹妹。她還在盼著我回去,盼著那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團圓”。而我,
卻站在玉門關的城頭,站在死亡的懸崖邊上,身后是虎視眈眈的豺狼,
前方是注定無法回頭的深淵。我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臂甲里,銀甲的寒氣刺在滾燙的皮膚上。
肩膀無法抑制地微微聳動。只有在這無人看見的角落,
我才允許自己泄露出一絲屬于“沈寒星”的脆弱,而非那個必須堅不可摧的“沈將軍”。
滾燙的液體無聲地滑落,瞬間被冰冷的銀甲吸走,只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濕痕。許久,
我抬起頭,眼中所有水光已被一種更為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決絕所取代。
我小心翼翼地將信箋折好,貼身放進最里層的衣襟內,緊貼著心口的位置。那里,
跳動著一顆早已千瘡百孔,卻依舊為了守護而跳動的心。“將軍!狄軍開始列陣了!
” 周闖的聲音帶著緊繃的急迫傳來。我霍然轉身,臉上再無半分悲戚,
只剩下玉面修羅般的冷峻與肅殺。大步走回城樓最高處,迎著撲面而來的狂沙,
目光如寒星般掃過城下開始涌動的黑色浪潮。“擂鼓!備戰(zhàn)!” 我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
撕裂了關隘上空死寂的空氣。沉悶而悲壯的牛皮戰(zhàn)鼓聲,隆隆響起,如同大地的脈搏,
又如同送葬的哀歌,在玉門關的城頭與曠野間回蕩開來,宣告著一場血色盛宴的開啟。
玉門關的血戰(zhàn),如同被投入地獄熔爐的頑石,在無休止的煅燒與捶打中,
已持續(xù)了整整三個月。關外的土地被反復浸透、干涸,再浸透,
最終凝結成一片令人作嘔的、暗紅發(fā)黑的泥濘沼澤,散發(fā)著濃烈到化不開的尸臭和鐵銹味。
城墻早已不復最初的巍峨,布滿了煙熏火燎的痕跡和巨大的豁口,
如同一個被巨獸啃噬過的、垂死巨人的殘骸,在風沙中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