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口飯，我從小活得像條野狗。＞垃圾場和野狗搶發霉的蛋糕，
舔食攤上客人留下的湯碗。＞高中老師發現我偷實驗室蒸餾水充饑，
默默在講臺抽屜放滿葡萄糖粉。---垃圾場腐爛的甜腥氣鉆進鼻孔時，
我正和那條瘸腿黃狗對峙。它齜著發黃的尖牙，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低吼，
渾濁的涎水滴落在翻倒的垃圾桶邊緣。我們中間，躺著半塊糊滿霉斑的奶油蛋糕，
邊緣沾著臟污的泥土，像一塊被世界吐出來的穢物。饑餓像一把鈍刀，
在我空蕩蕩的胃袋里反復攪動，發出沉悶的轟鳴。三天了，除了涼水，
我肚子里沒有一粒糧食。那點可憐的奶油香氣，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猛地向前一撲！黃狗幾乎同時躍起。腥臭的熱氣撲面而來，爪子帶著風撓過我的臉頰，
火辣辣地疼。我不管不顧，雙手死死摳住那團骯臟的蛋糕，拼命往嘴里塞！
霉味、土腥味、狗身上濃烈的騷臭混在一起，還有幾根狗毛黏在舌頭上。我用力吞咽，
喉嚨被粗糙的蛋糕屑刮得生疼，噎得眼前發黑，卻不敢停下咀嚼。牙齒咬到硬物，
是一塊碎玻璃，血腥味瞬間在口腔彌漫開。瘸腿黃狗不甘地嗚咽著退開，
我蜷縮在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旁，把臉埋進沾滿污垢的膝蓋。
胃里終于有了點沉甸甸的填充感，壓下了那磨人的絞痛。臉上被狗爪撓破的地方，
混著血和灰土，一抽一抽地疼。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又被我狠狠憋回去。哭沒用，
眼淚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父親爛賭欠下的債像追魂索命的惡鬼，
逼得我們全家像陰溝里的老鼠，倉皇逃到這個叫黑石溝的礦山小鎮。母親拖著我和弟弟林陽，
擠在廢棄礦工宿舍一間漏風的屋子里。她日夜不停地給礦上洗那些浸滿煤灰和汗堿的工服，
雙手在水里泡得腫脹發白，指縫里全是洗不凈的黑。可那點微薄的工錢，連塞牙縫都不夠。
債主的影子，像禿鷲一樣在鎮子上空盤旋。最怕聽見弟弟喊餓。他縮在墻角，小臉蠟黃，
眼睛像兩個干涸的泉眼，巴巴地望著我。“姐，我餓……”那聲音像小鉤子，
一下下剜我的心。我只能把褲腰帶勒得更緊，勒得肋骨生疼，然后拍拍他：“陽陽乖，
姐出去找吃的。”于是，鎮子西頭那個油膩膩的小面攤，成了我蹲守的“寶地”。
等食客抹著嘴離開，碗底剩著點渾濁的湯水，幾根斷掉的面條，
或是一小塊被挑出來的肥肉丁時，就是我撲上去的時機。老板是個兇悍的胖女人，
揮舞著油乎乎的抹布驅趕我：“滾！小叫花子！臟死了！”她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
我不在乎，眼里只有那些殘羹冷炙。動作必須快，趁她不注意，像閃電一樣竄過去，端起碗，
把臉埋進去，舌頭瘋狂地卷動碗底最后一點咸味和油星。湯汁混著別人的口水滑進喉嚨，
滾燙的碗邊貼著我的臉。有時候運氣好，能撈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肉，那滋味，
簡直能讓人靈魂出竅。胖女人的掃把打在后背上，火辣辣的疼，我護住頭臉，抱著碗跑開，
躲到墻角，才敢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弟弟捧著那點來之不易的油水，眼睛亮得像星星。
可看著他滿足地舔碗邊，我胃里那點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饑餓，又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燒起來。
礦難是在一個悶熱的下午突然發生的。沉悶的巨響從地底傳來，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濃煙和灰塵像巨大的蘑菇云，從礦井口滾滾升起，瞬間吞沒了半個天空。
哭喊聲、警笛聲、雜亂的腳步聲撕碎了小鎮的死寂。母親那天正好去井下送飯。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瘋了一樣沖向井口，卻被刺鼻的煙塵和混亂的人流死死擋住。
混亂中，有人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林晚！別過去！危險！”是巷口修自行車的瘸腿老張頭。
他布滿溝壑的臉上沾滿煤灰，
渾濁的眼睛里全是驚懼和悲涼：“塌了……全埋里面了……”世界瞬間失去聲音。
我癱軟在地，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里。陽陽尖銳的哭聲像一把錐子，刺穿我的耳膜。
母親被抬出來時，人已經昏迷。她的一條腿被巨大的煤塊砸得血肉模糊，
軟塌塌地掛在擔架邊緣。刺目的紅浸透了灰撲撲的布料，一滴一滴，砸在黑色的煤渣地上。
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醫生的話像冰錐，
一下下鑿在我心上：“……截肢……保住命就不錯了……費用……先準備五萬……”五萬？
天文數字！父親像個被抽掉骨頭的破麻袋，蹲在墻角，雙手插在油膩的頭發里，
肩膀劇烈地聳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淹沒了狹小的走廊。
幾天后，一個穿著干凈、面容愁苦的中年女人找上門。她蹲在弟弟陽陽面前，
聲音很輕：“跟姨走吧，姨家里有熱乎的白米飯，有肉，
還有新衣裳……”陽陽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小手死死攥著我的衣角。女人把目光轉向我，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丫頭，你大了，能顧著自己。陽陽還小，
跟著你們……”她沒說完，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屋子，掃過父親佝僂的背脊，意思不言而喻。
父親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困獸般的掙扎，最后，那點光徹底熄滅了。
他頹然地垂下頭，默認了這場無聲的判決。陽陽被帶走那天，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漲得通紅，
拼命朝我伸手：“姐！姐！”他小小的身子在那女人懷里拼命扭動，像一條離水的魚。
女人抱著他快步離開，身影消失在巷口。我追出去，只看到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冒著黑煙遠去。
弟弟的哭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我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在地，手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懷里還揣著他臨走前塞給我的東西——一塊用舊報紙包著的、他偷偷藏起來的烤紅薯，
已經冷了，硬得像塊石頭。上面粘著煤灰和他的眼淚。我把紅薯緊緊貼在胸口，
那點冰冷的硬物硌著皮膚，卻壓不住胸腔里空掉的那一大塊，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家徹底散了。父親像一縷游魂，終日不知所蹤。我像野草一樣，在黑石溝的冷風里繼續掙扎。
饑餓依舊如影隨形，但活下去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壓倒了胃里火燒火燎的痛楚。
我要活下去，我要爬出去。陽陽還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黑石溝中學的圍墻是灰撲撲的水泥色，和我身上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衣服一個顏色。
能重新坐進教室，是我用命換來的。校長辦公室里，我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水泥地，
一遍遍重復：“讓我讀書，學費我自己掙！我什么活都能干！”額頭磕紅了，聲音嘶啞。
老校長布滿老年斑的手最終落在我肩上，很沉，帶著嘆息：“起來吧，娃娃……先念著。
”教室成了我的堡壘，知識是唯一的武器。我用撿來的鉛筆頭在廢報紙上寫字，
把課本翻得起了毛邊。餓得狠了，就使勁灌涼水，肚子脹得難受，但至少能騙騙那叫囂的胃。
只是，腦子有時會像生銹的齒輪，嗡嗡作響，轉不動。化學實驗室那扇掉漆的綠門，
成了我新的“寶地”。夜深人靜，我像幽靈一樣溜進去。實驗臺冰冷光滑，
一排排玻璃器皿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我的目標很明確——蒸餾水瓶。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玻璃瓶身，里面的液體清澈透明。我擰開蓋子，
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化學氣味飄出來。饑餓壓倒了那點微不足道的疑慮。我仰起頭，
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著一絲奇怪的澀味，暫時澆滅了胃里灼燒的火焰。喝完了，
小心翼翼用袖子擦干凈瓶口，再灌滿自來水，放回原處。沒人會注意到水線那細微的差別。
直到那天，我撞上了教導主任王鐵山。他像一座鐵塔，堵在實驗室門口，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我手里還拿著那個剛灌滿自來水的蒸餾水瓶，指尖冰涼。“林晚！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在心上，“你在干什么？”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完了。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學，上不成了。又要回到垃圾場，回到和野狗爭食的日子。
王鐵山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我灰敗的臉，最終落在我緊握著蒸餾水瓶、指節發白的手上。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那沉默像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側身讓開了路。我像得到特赦的死囚，低著頭，幾乎是擦著他的衣角，
逃也似的沖了出去。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最后一個離開教室，準備去清掃操場。
經過講臺時，目光無意掃過講桌下方那個不起眼的抽屜——它平時總是鎖著的。今天，
鎖不見了。一種莫名的直覺驅使著我，我屏住呼吸，輕輕拉開了抽屜。里面塞滿了東西。
不是試卷，也不是粉筆。是一袋袋透明包裝的白色粉末，堆得滿滿的。
袋子上印著簡單的黑色字體：口服葡萄糖粉。旁邊還放著幾個獨立包裝的鹵蛋，圓滾滾的，
散發著誘人的醬香。最底下，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的字跡剛勁有力：“補充能量，
注意安全。——王”我的指尖觸碰到冰涼的葡萄糖粉包裝袋，
那細微的沙沙聲在空寂的教室里異常清晰。一股滾燙的熱流毫無預兆地沖上眼眶，
視線瞬間模糊了。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咸腥。沒有聲音，
只有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我飛快地抓起一包葡萄糖粉和一個鹵蛋，緊緊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