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八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金,鋪滿了"夕陽紅"養老院的整個前院。
沈志遠站在鑄鐵大門前,手中緊握著一個磨損嚴重的棕色皮革行李箱,
那是他三十年前去英國訪學時買的,表面的劃痕記錄著無數次學術會議的奔波。
他穿著一件熨燙平整的淺灰色襯衫,外面套著藏青色羊毛開衫,盡管天氣炎熱,
他依然保持著知識分子的嚴謹著裝。銀白的頭發整齊地梳向腦后,
露出寬闊的額頭和深邃的眼窩,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鏡片后是一雙依然銳利卻布滿滄桑的眼睛。"沈教授,歡迎您來到夕陽紅。
"一個穿著粉色制服的中年女性快步走來,胸前的名牌上寫著"王芳-護理主任"。
她臉上堆著職業性的微笑,眼角擠出幾道細紋。"您叫我小王就行。我是這里的護理主任,
負責照料您的生活起居。"沈志遠微微頷首,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越過王芳的肩膀,
落在院子里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身上。其中一位老嫗歪著頭,
口水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流下,旁邊的護工正耐心地幫她擦拭。
沈志遠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握行李箱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在三樓,朝南的,采光很好。"王芳接過他的行李箱,
領著他穿過鋪著鵝卵石的小路。小路兩旁是精心修剪的灌木叢,空氣中彌漫著梔子花的甜香。
"我們這里設施齊全,
有圖書室、奇牌室、還有一個小型健身房..."沈志遠的目光被右側一片玫瑰花圃吸引。
那里種著各色玫瑰,在陽光下開得正艷——深紅如血,粉如朝霞,純白似雪。
一位穿著淡紫色旗袍的女性正彎腰修剪花枝,她銀白的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簡單的髻,
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在頸邊,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即使從遠處看,
她修長的脖頸和挺直的背脊也透著一股優雅的氣質。"那是我們院的林老師,
"王芳順著他的目光解釋道,"林雅琴,退休前是市舞蹈團的老師,
現在負責我們院的文娛活動。這些花都是她親自打理的。"沈志遠輕輕"嗯"了一聲,
繼續向前走。那些紅玫瑰讓他想起亡妻淑華,她生前最愛紅玫瑰。兒子去世后第三年,
淑華也因心臟病突發離開了他。從那以后,沈志遠的世界就只剩下書本和沉默,
以及那架再也無人聆聽的鋼琴。主樓是一棟四層高的米色建筑,爬滿了常春藤。
電梯里貼著社區活動的通知:"周六下午兩點,老年書法班報名中"。沈志遠掃了一眼,
沒有停留。自從妻子去世后,他就很少參與這類社交活動。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
編號307。推開門,一束陽光立刻透過落地窗灑進來,
在淺色木地板上畫出一道金色的矩形。房間布置簡潔:單人床、書桌、衣柜,
還有一個小陽臺。最讓沈志遠滿意的是靠墻的那排實木書架,雖然現在上面空空如也。
"您的書明天會送來,"王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您侄子說已經打包好了。
"沈志遠點點頭,把行李箱放在床上打開。
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個胡桃木相框和一套洗漱用品。
相框里是他和妻子、兒子二十年前的合影,那時候浩兒剛上大學,一家人去黃山旅游拍的。
照片中的浩兒摟著父母的肩膀,笑容燦爛如朝陽,而如今..."晚餐六點在食堂,
我五點半來接您熟悉一下環境。"王芳說完輕輕帶上了門。沈志遠坐在床沿,
手指輕輕撫過相框玻璃。房間里安靜得可怕,沒有學校里的鐘聲,沒有學生的喧嘩,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叫聲和遠處模糊的談笑聲。他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孤獨,
這種感覺自從兒子去世后就如影隨形。他走到陽臺上,深吸一口氣。
從這里可以看到整個院子的布局,左側是活動區,幾個老人正在樹蔭下下棋;右側是花園,
那位穿旗袍的林老師現在正拿著噴壺給玫瑰澆水,陽光透過水霧形成小小的彩虹。
她似乎感受到了注視,抬頭望向沈志遠的方向。沈志遠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躲進了陰影中。
回到房間,他從行李箱里取出那本已經翻爛的《史記》——這是他唯一隨身攜帶的書。
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開始閱讀"項羽本紀",這是他一貫對抗孤獨的方式。然而今天,
那些熟悉的文字卻無法抓住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不時飄向窗外,尋找那個紫色身影。
第二章:漸入佳境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如水。沈志遠每天早晨六點準時起床,
在房間里做二十分鐘簡單的伸展運動——那是他保持了大半輩子的習慣。
然后他會用電動剃須刀仔細刮干凈臉上稀疏的白須,梳好頭發,穿上熨燙平整的襯衫,
才去食堂吃早餐。養老院的食堂寬敞明亮,白色餐桌配著天藍色餐椅,
墻上掛著幾幅水彩風景畫。早餐通常是稀飯、饅頭和幾樣小菜,雖然簡單但干凈衛生。
沈志遠總是選擇靠窗的角落位置,安靜地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去圖書室看書。
圖書室在二樓,藏書不算豐富但門類齊全。沈志遠最喜歡那個靠窗的角落,
那里有一把老舊的皮椅和落地燈。每天上午,他都會沉浸在自己的學術世界里,
偶爾做些筆記。其他老人大多在奇牌室或活動室消磨時間,很少有人來打擾他。
養老院的工作人員都稱他為"那位沉默的教授"。九月初的一天,
沈志遠像往常一樣在圖書室看書,突然聽到走廊上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和腳步聲。他抬頭,
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一群老人正跟著那位林老師向活動室走去。今天她穿著藕荷色的旗袍,
襯得膚色更加白皙,走路時雖然右腿有些微跛,但姿態依然優雅如天鵝。
"聯歡會節目報名最后一天啦!"林老師的聲音清脆悅耳,"合唱團還缺幾位男聲,
有興趣的叔叔伯伯們歡迎加入!"沈志遠收回目光,繼續閱讀。但沒過多久,
一張通知單被塞到了他面前。"沈教授,您還沒報名呢。"王芳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
"中秋聯歡會要求每位老人都參與一個節目。
"沈志遠皺眉看了一眼通知單:"我對這類活動沒有興趣。""這是院里的規定,
"王芳壓低聲音,"主要是為了讓老人們多活動,防止...您知道的,老年癡呆什么的。
"沈志遠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就在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沈教授,
請留步。"林老師站在門口,陽光從她身后照進來,給她銀白的發絲鍍上一層金邊。
她走近時,沈志遠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聽說您鋼琴彈得很好,"她微笑著說,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我們合唱團正缺一位伴奏。
"沈志遠微微皺眉:"誰告訴你我會彈鋼琴?""王主任說您書房里有一架鋼琴的模型,
"林雅琴的笑容不減,"而且您的手指,"她指了指沈志遠放在書頁上的修長手指,
"是鋼琴家的手。"沈志遠下意識地把手收回:"抱歉,
我...""我們排練的曲目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林雅琴打斷他,眼睛直視著他,
"您妻子生前最喜歡的歌,對嗎?"沈志遠震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猜的,
"林雅琴輕輕地說,"那個年代的愛情,大多以這首歌為背景。"沈志遠沉默了片刻,
終于點了點頭:"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效果。"林雅琴的笑容擴大了,
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太好了!明天下午三點,活動室見。"看著林雅琴離去的背影,
沈志遠突然感到一陣久違的悸動。那種感覺像是春天第一縷暖風拂過冰封的湖面,
微小卻不容忽視。第二天下午,沈志遠提前十分鐘來到活動室。房間寬敞明亮,
墻邊擺著一架老舊的立式鋼琴,幾個老人已經坐在一旁的長凳上,看到沈志遠進來,
都好奇地打量著他。林雅琴最后一個進來,今天她穿著墨綠色的旗袍,襯得膚色更加白皙。
她拍了拍手,聲音清脆:"各位,這位是沈志遠教授,將為我們合唱伴奏。沈教授,
這是我們的合唱團成員。"沈志遠向眾人點頭致意,然后坐到鋼琴前。
他輕輕撫過泛黃的琴鍵,試了幾個音。鋼琴有些走音,但基本能用。
"我們從《月亮代表我的心》開始,"林雅琴站到眾人前方,"沈教授,請。
"沈志遠深吸一口氣,手指落在琴鍵上。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他閉上眼睛,
仿佛看到淑華年輕時在校園里對他微笑的樣子。那時的她總愛穿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
頭發扎成馬尾,在圖書館門口等他下課...歌聲響起,老人們的嗓音或許不夠完美,
但情感真摯。沈志遠感到眼眶發熱,手指卻穩穩地繼續彈奏著。一曲終了,
活動室里安靜了幾秒,然后是熱烈的掌聲。沈志遠睜開眼,看到林雅琴正注視著他,
眼中閃爍著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太棒了!"林雅琴走到鋼琴旁,"沈教授,您彈得真好。
"沈志遠感到耳根有些發熱:"謝謝,是大家唱得好。"排練持續了一個半小時。結束后,
其他老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沈志遠和林雅琴整理樂譜。"能再彈一首嗎?"林雅琴突然問,
"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沈志遠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想聽什么?
""《夢中的婚禮》可以嗎?"沈志遠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這首曲子他彈過無數次,
為淑華的生日,為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音樂聲中,他聽到林雅琴輕輕嘆了口氣。
"我丈夫出軌那年,"琴聲停止后,林雅琴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正在教學生這支舞?;丶野l現他和我的助教..."她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右腿,
"那之后三十年,我再沒跳過這支舞。"沈志遠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林雅琴的側臉上,勾勒出她依然優美的輪廓。
他突然注意到她右手中指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一直延伸到手腕。"抱歉,我不該說這些。
"林雅琴勉強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更深了,"謝謝您的演奏,明天見。"從那天起,
沈志遠和林雅琴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微妙的聯系。排練之外,他們開始在花園里偶遇,
有時會聊上幾句。沈志遠發現林雅琴不僅懂舞蹈,對文學和歷史也有獨到的見解。
而林雅琴則驚訝于這位沉默寡言的教授內心世界的豐富。
第三章:情愫暗生九月中旬的一個下午,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厚重的烏云壓得很低,
空氣中彌漫著雨前的潮濕。沈志遠在圖書室看書,
聽到第一滴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才想起自己晾在陽臺上的衣服。他匆忙趕回房間,
卻發現衣服已經被收進來,整齊地疊放在床上。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沈志遠打開門,
看到林雅琴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把滴水的藍色格子傘,右肩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我看到下雨,就..."她指了指陽臺,"希望你不介意。"沈志遠搖搖頭:"謝謝你。
要進來喝杯茶嗎?"林雅琴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這是沈志遠第一次邀請別人進入他的私人空間。茶是普通的綠茶,但林雅琴喝得很認真,
雙手捧著茶杯的樣子像個小心翼翼的孩子。沈志遠的房間整潔得近乎苛刻,
每樣東西都有固定的位置。書架上已經擺滿了書,大多是歷史著作,也有少量文學作品。
床頭柜上放著那個胡桃木相框,旁邊是一個小藥盒。"你兒子長得很像你。
"林雅琴突然指著照片說。沈志遠的手抖了一下,茶水灑在桌面上。他急忙拿紙巾擦拭。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林雅琴歉意地說。"沒關系,"沈志遠深吸一口氣,
摘下眼鏡擦了擦,"他叫沈浩,去世時只有二十五歲。酒駕,撞上了護欄。"他停頓了一下,
聲音變得嘶啞,"是我太嚴厲了,那天我們剛吵過架。"房間里只剩下雨聲和兩人的呼吸。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發出噼啪的聲響。過了很久,
林雅琴輕輕握住沈志遠顫抖的手。"我女兒因為我離婚的事恨了我很多年,"她輕聲說,
"直到她自己也離婚,才明白有些事不是單方面的錯。"沈志遠沒有抽回手。
老人的手溫暖而粗糙,卻給了他一種奇怪的安慰。
他注意到林雅琴的手腕上戴著一只老式的銀色手鏈,上面掛著一個微小的舞蹈鞋吊墜。
那天之后,他們的關系悄然改變。沈志遠開始每天早餐時給林雅琴留一個位置,
而林雅琴則經常在他的書桌上放一小束花園里摘的鮮花。他們一起參加養老院的活動,
有時甚至只是并肩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看書,享受寧靜的陪伴。中秋聯歡會非常成功。
沈志遠的鋼琴和林雅琴指導的合唱贏得了滿堂彩。演出結束后,
沈志遠在花園里找到獨自看月的林雅琴。"怎么不和大家一起慶祝?"他問。林雅琴笑了笑,
月光照在她的銀發上,像是撒了一層霜:"有時候安靜更好。"她指著天上的滿月,"你看,
多美。"沈志遠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月光灑在林雅琴的側臉上,勾勒出她依然優美的輪廓。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專注地看過一個人了。"雅琴,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謝謝你。"林雅琴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謝我什么?
""謝謝你讓我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林雅琴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她輕輕握住沈志遠的手,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月光下,像兩棵歷經風霜卻依然挺立的樹。
第四章:風波驟起然而好景不長。國慶節前,林雅琴的女兒李曉燕來養老院探望母親。
那是個四十出頭的事業型女性,穿著剪裁利落的深藍色套裝,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媽,我考慮了很久,
"李曉燕在食堂當著沈志遠的面說,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分貝,"我想接你回家住。
婷婷上初中了,需要人照顧。"林雅琴皺眉,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曉燕,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喜歡這里的生活。""是因為他嗎?
"李曉燕毫不掩飾地看向沈志遠,眼中滿是審視,"王主任說你最近和這位沈教授走得很近。
"沈志遠放下筷子,準備離開,給母女倆私人空間。但林雅琴按住了他的手。"是的,
沈教授是我的朋友。"林雅琴的聲音很平靜,但握緊的手暴露了她的緊張,
"我在這里很快樂,不想改變。"李曉燕的表情變得嚴厲,
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敲擊著桌面:"媽,你七十多歲了,還談什么戀愛?別人會怎么看?
""曉燕!"林雅琴的臉漲紅了,"這不是戀愛,這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