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參加母親葬禮的路上,大巴爆了胎。 我低頭刷手機,
發現母親臨終前發的短信:「小心窗戶,它要醒了。」 村口遇見二叔,
他古怪地盯著我脖頸: 「城里待久了,連魂都掉包了?」 入夜守靈時,
我聽見棺蓋內側傳來抓撓聲。 煤油燈驟滅,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搭上我肩膀。
棺材縫里滲出母親的聲音: 「傻崽,那是我給你縫的壽衣扣子……」 話音未落,
她腐爛的手穿透我胸口: 「但下次別在陰日回來了。」 臨死前,
我看見她眼底閃過最后一絲清明—— 那滴混濁的淚。柏油路像是條熬盡了力氣的老蛇,
垂頭喪氣地趴伏在陡峭的山巖縫隙里。車窗外的風景早已模糊成一片令人反胃的灰綠色波濤,
隨著大巴每一次劇烈的顛簸而翻滾。老舊柴油發動機發出垂死的嗚咽,撕扯著空氣,
鉆進耳膜深處攪動腦髓。
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劣質煙草、人體汗酸和某種腐敗水果發酵的氣味塞滿了狹窄的車廂。
李銘靠在窗邊,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試圖汲取一絲涼意來壓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的身體隨著車身毫無規律地搖晃,每一次震動都精準地捶打在神經最疲軟的節點上。
西裝還算筆挺,但內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脊背上。
手機被他無意識地攥在手里,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亮著。一條來自三天前的短信,
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銘仔,窗戶封嚴實點…要醒了…小心…”發信人:“媽”。
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廉價的塑料手機殼里。三天了。
這條臨終短信抵達他喧囂辦公桌面的那天中午,
母親在幾百公里外那個名叫小巖村的深山角落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他甚至沒能接到她打來的那個電話,只留下這一串如同囈語、帶著電流般滋滋異響的遺言。
“嘭!”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悶錘砸在腐朽的木樁上。大巴猛地一個趔趄,
瞬間失去了方向,車頭不受控制地朝盤山公路外那道看不見底的深淵扎去!
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撕心裂肺。巨大的慣性將李銘狠狠甩向過道,
旁邊的老婦發出一聲短促凄厲的尖叫,手里的旱煙袋脫手飛出,
辛辣的煙絲帶著火星潑灑在布滿黑泥的地板上。車廂里瞬間陷入死寂般的混亂,
所有人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死死按在座位上。司機扭曲著身體,死死回打方向盤,
汗珠如同小溪般從他黝黑扭曲的臉頰上滾落。車身劇烈搖擺,
終于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和輪胎燒焦的糊臭味,在懸崖邊緣硬生生停住。
車頭已經懸空了一小半,險惡的山風穿過敞開碎裂的車窗呼嘯灌入。死里逃生。
乘客們癱在座位上,胸膛劇烈起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空白。
沒有人說話。李銘慢慢從冰冷的過道地板上撐起身體,
西裝沾滿了黑色的泥污和刺鼻的汽油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扶著座椅靠背站穩,目光透過洞開的車窗豁口,投向遠處濃綠壓抑的山巒深處。
小巖村就在那片山坳里。就在視線投向村莊方向的瞬間,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某個駭人的景象——離翻車地點不遠的半山坡上,
那片村民們安葬先人的亂葬崗中,似乎有無數的黑點在極其緩慢地盤旋上升。
不是鳥雀歸巢時那種自由的軌跡,而更像是在貪婪地嗅聞著下方突然噴涌而出的死亡氣息,
那是一種沉重、粘滯、仿佛帶著無盡貪婪的盤旋。巨大的、羽毛油亮的烏鴉。
它們在初起的、渾濁發黃的暮色里,形成一片不祥的、幾乎凝滯的黑云,緩慢地盤旋著,
像是葬禮上盤旋不去的招魂幡。入村的路被經年累月的雨水沖刷得面目猙獰,
石塊尖銳地刺棱著。僅有一條細窄坑洼的土路勉強通行,路兩邊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
濕冷的氣息混雜著泥腥和腐爛植物的味道撲面而來。李銘的皮鞋幾次陷進泥濘,
每一次拔腳都異常艱難。遠處山坳里散落的灰黑屋頂漸次顯露,本該有炊煙升起,
此刻卻一片死寂。靠近村口,那股沉寂愈發明顯。路邊田野荒蕪,看不見一個勞作的身影,
不見雞鳴犬吠,連風聲都似乎被無形的力量過濾,只剩下死水般的寂靜。
幾座稀稀拉落在近處的老屋,像一群沉默蜷縮在陰影里的幽靈。然后,李銘看到了窗戶。
那些木頭窗框上,密密麻麻釘著新劈的木條,粗糲的斷口透著慘白,
死死地交叉封堵著每一個窗口,不留一絲縫隙。
仿佛整座村莊都在進行一場集體性的、無聲無息的自我囚禁。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爬滿了脊椎。
母親那條詭異的臨終警告,
字字釘在他的神經上——“小心窗戶……”村口那株枯死大半的老槐樹下,
一道佝僂的黑影無聲地杵在那里。李銘只覺得脊背一緊,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那是他二叔。
歲月和勞作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刻痕,皮膚黝黑粗糙,
滿是皺紋的臉像是風干開裂的松樹皮。但那雙眼睛此刻卻亮得嚇人,
在陰翳的暮色里閃著渾濁的光,死死地釘在李銘臉上,緊接著,像是嗅到了什么不潔之物,
那目光毒蛇般滑下,長久地、一寸寸地舔舐著他的脖頸、肩膀。“二、二叔?
”李銘喉頭干澀發緊,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眼前的二叔,透著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二叔沒應聲,布滿厚繭的手指卻神經質地摳挖著枯樹皮上的結痂。他往前挪了一小步,
跛腳拖在泥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渾濁的目光依舊黏在李銘的脖子上。
“回來了…”二叔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刮過骨頭,嘶啞得不成調,“城里待久了…氣兒不對。
”他又湊近了些,一股濃烈的、類似動物巢穴里那種霉爛臊臭的混合氣味鉆入李銘鼻腔,
“連魂…都掉包了?”最后幾個字壓得極低,嘶嘶作響,仿佛毒蛇在耳洞里吹氣。
李銘本能地想后退一步,腳跟卻撞上一塊冰冷的石頭。
寒意順著被目光死死攫住的脖頸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二叔那只粗糙干裂、關節如同樹瘤般腫脹的手猛地抬了起來,五指微張,
裹挾著一股狠戾的勁風,閃電般抓向李銘的脖頸!“砰!
”一聲刺耳的開裂聲在旁邊驟然炸響!兩人側前方的老屋門猛地被推開半扇,
一個身形佝僂如同蝦子的老婦跌跌撞撞沖了出來,手里端著的粗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混濁的雜糧粥濺開一片污穢。“五婆?”二叔的動作被這意外打斷,
僵在半空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臉上那股暴戾的兇悍如同潮水般褪去些許,
覆上了一層厚重的茫然。但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像焊在了李銘的脖子上。
五婆那張布滿深壑皺紋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她枯槁的手痙攣般地揮舞著,
干癟的嘴巴張合幾次,才擠出嘶啞尖利如破鑼般的聲音:“來了!它要出來了!
別叫那玩意兒瞅見生人氣兒!快!快進院兒!天殺的黑爪子要爬出來了!”她語無倫次,
猛地撲上來,冰涼硌人的手像骷髏爪子一樣,
死死扣住李銘的胳膊就往旁邊掛著破舊門神的老屋院里拖拽,力氣大得驚人。
二叔依然僵立在原地,那只枯槁的手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著。
渾濁的眼睛死死追隨著李銘被拖拽的背影,
嘴里極低地、含糊地重復著幾個破碎的音節:“魂…假魂兒…剝開…”聲音輕飄飄,
卻如同最怨毒的詛咒。破敗的老屋堂屋中央,一口厚重的柏木棺材像一座低矮的黑色孤島。
棺材頭尾兩端各點著一盞黃豆粒大小的煤油燈芯,搖曳的燈火極其微弱,
光線連腳下的泥地都照不清亮,只能勉強勾勒出棺材粗獷的輪廓。
這點微光非但不能驅散周圍的濃重黑暗,
反而在墻壁和屋角投下無數扭曲蠕動、奇形怪狀的巨大陰影,
隨著燈焰的每一次抖動瘋狂地膨脹、收縮,如同一群蟄伏在陰冷石縫深處的龐大活物,
貪婪地呼吸著死人的氣味,隨時準備吞噬掉燈下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堂屋沒有點其它燈,
連根蠟燭都沒有。李銘獨自被丟在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與陰影中。棺前連香爐都省了。
唯一證明祭奠的,只有一張窄窄的草席鋪在冰冷夯實的泥地上。村子入夜后,
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并非冬雪覆蓋一切的寧靜,
而像是整片土地都被浸透了粘稠漆黑的墨汁,連呼吸都成了沉重的負擔。遠處,
偶爾會突然傳來一兩聲短促凄厲的貓頭鷹啼叫,那聲音銳利如淬毒的冰錐,
瞬間刺破厚厚的死寂,隨即便被更加無邊的沉默吞噬殆盡。更遙遠的地方,
隱隱傳來如同鈍斧頭緩慢劈砍朽木般的聲響,“咚…咚…咚…”,單調,沉悶,不疾不徐,
一聲聲砸在神經上,每一下都讓等待的時間在黑暗中無限拉長,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繃感,像一根朽壞的琴弦被越繃越緊,瀕臨斷裂。
冰冷、潮濕的陰氣不斷從腳下的泥地里鉆出來,順著腿骨往上爬。
、柏木特有的苦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飄忽不定、卻讓人汗毛倒豎的……淡淡的腐敗氣味。
那不是屋外草木腐朽的味道,
更類似于某種來自深處、封閉了很久的朽爛物突然接觸空氣后散出的……李銘坐在硬草席上,
蜷著膝蓋,神經繃緊到了極限。四周墻壁陰影里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無聲地注視著他。
二叔古怪的眼神,五婆驚恐的尖叫,那封警告的短信,
車廂里盤旋的烏鴉…無數碎片在他腦子里亂撞,像一群沒頭蒼蠅。就在這時,
棺材內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清晰的刮擦聲。“咯噔……”硬物刮過木板的聲響,
銳利得刺穿神經。緊接著,又是一聲,沉悶些,
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指關節…或者別的什么堅硬而帶著韌性的東西,
無力而固執地撞擊著內側的棺板。“咚…”聲音就源自棺內!李銘全身的肌肉瞬間僵死,
血液如同凝成了冰渣子。腦子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狂跳,砸得肋骨都在疼。
他猛地向后一縮,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那口漆黑厚重的棺材。四周死寂得可怕。
只有那兩盞黃豆大的燈芯在搖曳,將棺材影子拉扯得異常猙獰。
也許…也許只是老鼠…山里木頭房子總是會有…他試圖說服自己。
可棺材封得嚴嚴實實……哪里來的老鼠?冷汗瞬間滲出,黏濕了鬢角。幾秒鐘詭異的平靜。
突然!
咯嘎——” 一連串極其密集、瘋狂、尖銳的抓撓聲如同驟雨般從棺材內部猛烈地爆發出來!
聲音不再是單一沉悶的撞或者刮擦,而是混雜著尖銳指甲拼命撕摳木板,
同時伴隨著仿佛堅硬的關節在狹窄空間里拼命彎折、扭曲的可怕聲響!那聲音歇斯底里,
帶著一種非人的、被深埋壓抑了許久的原始瘋狂!
整個棺材都在那可怕的、高頻的抓撓和撞擊下,似乎發出不堪重負的微顫!
燈焰跟著劇烈跳動了幾下,光影亂舞,墻壁上的陰影巨獸瘋狂膨脹,
幾乎要吞噬掉那一點可憐的光明。濃烈的、絕對新鮮的尸臭味,
帶著一種下水道爛泥混合著陳年血污的腥腐氣息,如同粘稠的黑霧,
毫無征兆地轟然在狹窄的堂屋里爆發出來!瞬間淹沒了人的感官!“媽?!”李銘失聲驚呼,
聲音帶著哭腔和崩潰的顫抖。恐懼像冰冷的海水徹底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
抓撓聲和撞擊聲詭異地戛然而止。空氣凝結,只有那股越發濃烈的尸臭無聲流淌。
下一瞬——噗!噗噗!棺尾和棺頭那兩盞唯一的油燈,
那兩團黃豆粒大小、頑強跳動的微弱火光,毫無征兆地、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同時捏滅!
深不見底、粘稠如沼的黑暗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純粹的黑暗,連一絲微光都沒有,
濃密得化不開的墨!伸手不見五指!棺材瞬間被這沉重的黑暗徹底吞噬。死寂。絕對的死寂。
時間停滯,連心臟似乎都忘了跳動。李銘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天靈蓋,
又在剎那間凍結、倒流回腳底,四肢冰麻,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瘋狂撞擊著肋骨,
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的土墻,墻壁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骨髓。
那令人窒息的尸臭幾乎成了粘稠的固體,塞滿他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變成痛苦的煎熬。
“嘶——”就在他大腦空白、渾身僵硬的瞬間,耳邊,距離耳廓不足兩寸的地方,
響起了一道極其輕微、卻足以撕裂神經的聲音——是布料的、帶著緩慢張力的輕微撕裂聲。
像有什么東西…正貼著冰冷的棺板內壁…一點點地…極其有耐心地…扣撓著,
將那嚴絲合縫的棺蓋頂起了一條…細得不能再細的縫隙…聲音清晰到炸裂!
一道微弱的、帶著冰冷腐敗氣息的風,極其緩慢、帶著粘膩觸感地,
拂過李銘的耳廓和一側臉龐。那是從縫隙里鉆出的、棺木內部的氣息!冰冷刺骨!
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一只冰冷、堅硬、完全沒有一絲彈性和活氣的手,
倏地搭在了他正對著棺尾方向、緊靠墻壁的左肩膀上!寒意刺骨!那絕非凡人的手指骨!
冰冷、僵硬、帶著泥土和腐朽木質的粗糙感,每一個指節都硬得像冬天的凍土塊!
那手搭上來的瞬間,一股更加濃郁、幾近凝結的尸腐氣息如同冰錐,穿透皮肉,
直刺入骨髓深處!“啊啊啊——!!!” 李銘喉嚨里爆發出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
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一樣瘋狂地向后猛頂!可背后是堅實的土墻,
那只冰冷堅硬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釘在他的肩骨上!劇痛和恐懼瞬間沖垮了意識的高地。
他想蹬腿向后縮,想抬手抓開那只手,整個身體卻完全失控,僵硬著痙攣,
所有的力量都變成徒勞的震顫。心臟像是要炸開!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離開這個地方!身體卻背叛了意志!就在他被無邊恐懼徹底吞沒的同時,那個方向,
棺材縫里,擠出了低啞、混濁、帶著詭異金屬摩擦感的嗚咽聲。
那聲音分明是母親年輕時抱著他哼過的、走了調的搖籃曲的某種變異扭曲!
每一個變調的、斷裂的音符都在摩擦著他脆弱的神經末梢!
“崽…莫怕…”“……縫好了…”“…扣子…不掉了…”那含混不清、語調詭異的話語,
被那冰冷刺骨的手指接觸處傳來的劇痛,與他記憶深處母親溫柔低語的歌聲碎片轟然碰撞!
“媽?!是…是我!媽!!”李銘嘶啞地吼叫著,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求證。
那記憶的碎片太微小了,像風中一點火星,瞬間被無邊無際的恐懼淹沒。
那只手帶來的觸感和那聲調的詭異,是根植于骨髓最深處的恐怖,
是任何熟悉感都無法抵消的根源威脅。他所有的恐懼和力量集中在手臂上,
不顧一切地掄起拳頭,狠狠砸向那緊箍住自己肩膀的冰冷枯手!拳頭砸中了。觸感怪異,
污水、內里早已徹底朽爛又被低溫凍住的木樁上——冰冷、堅硬、帶著一種沉悶腐朽的響動。
那枯爪卻紋絲不動,反而猛地收緊!
干癟的指骨爆發出與腐朽軀體完全不符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力量,如同粗糙冰冷的鋼鉤,
死死咬進了李銘的肩胛肉里!劇痛刺穿脊髓!“呃啊——!
”他被這恐怖的力量拽得整個上半身都劇烈歪斜,頭狠狠撞在冰冷的土墻上!塵土簌簌落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棺材縫里的嗚咽聲驟然變得尖銳、清晰起來!
“天殺的…鬼崽子…該當餓死…剝光了你…吃了你…讓你…”那聲音含混地咆哮著,
再也不是母親模糊的音色,而是徹底褪去了偽裝,
只剩下純粹的、充滿怨毒、仿佛自幽冥最深處傳來的啃食尸骨的啃噬感!
每一個字都如同陰風灌體!下一秒!棺材板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徹底失去了耐心!蓋板猛地向上一拱,
一道渾濁得如同凝結血漿般的紅黃色液體,混雜著腐朽的木質碎屑,
瞬間從裂縫中猛烈滋射而出!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腐爛味!
那只搭在李銘左肩上的冰冷枯爪猛然發力向下一壓!劇痛讓李銘身體失衡前傾!同時,
棺材板被更大的力量掀起一角,一只形容枯槁、腐敗變形的爪子帶著粘膩漿液,
帶著一股濃烈到極致的尸臭陰風,突破了棺板的束縛,快如閃電!
枯爪的目標極其精準——他的左胸心臟處!噗嗤!如同撕裂厚實的皮革!
劇痛遲了一瞬才席卷全身!冰涼!堅硬!帶著腐朽木屑和濕滑泥濘觸感的手指,
毫無阻礙地刺穿了他單薄的西裝和襯衫!刺穿皮肉!深深楔入了左胸的肌肉筋膜之中!
時間似乎瞬間凍結了。整個世界變成了巨大無聲的耳鳴背景。無法呼吸。沒有痛感傳入大腦,
只有那冰冷的異物深深嵌入胸口、不斷向深處探索蠕動的恐怖觸覺無限放大!
緊接著是撕裂的劇痛席卷而來,像是要把人活活扯開!
李銘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兩根冰冷、堅硬如同冬天凍土塊的指節,穿透了皮肉后,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感官都被劇痛和冰冷占據的瞬間——一點微弱、卻無法被忽略的光,
如同在無盡黑暗的宇宙塵埃深處被點燃的塵埃一般,猛地、極其短暫地在他面前爆發!
就在那腐朽的手指刺穿他胸膛的剎那!那點光!
來自棺中那雙早已失去生氣、此刻卻睜得極大、幾乎撕裂眼角的腐爛眼眶深處!
渾濁發白的眼珠瞬間爆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光!那不是映照出的油燈光(油燈早已熄滅),
也不是屬于活物的光芒,更像是在那絕對的虛無腐壞里,
存的一顆火星被巨大的外力點燃后、耗盡了所有存在的能量所做的最后一次、最徹底的燃燒!
是毀滅前的回光返照!兩道微弱得如同幻覺的淚痕,
在布滿尸斑的腐敗皮膚上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拖曳出兩道深痕!緊接著,
棺材里那張模糊腐爛的臉上,嘴角附近的殘存肌肉和皮膚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種拼盡全力、與身體里某種更龐大恐怖存在激烈對抗的痙攣扭曲!
剛剛穿透胸口的冰冷枯爪,
猛地被一股巨大的、來自棺木內部的力量強行往回、向上狠狠一推!
那只即將完全貫穿李銘胸膛的手,硬生生被這最后搏命般的推離了幾分,
原本要穿透的位置被強行上移了寸許!冰冷的指骨深深劃過胸骨,
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刮擦聲!同一時間,棺材深處,
那個已經完全淪為怨毒非人語調的聲音猛然炸開,但在這最后時刻,
那尖銳到扭曲的嘶鳴聲中,
其痛苦的音節——那是李銘的小名:“……傻……”這個字帶著萬般掙扎、萬般扭曲的艱難,
如同鐵釘刮過玻璃,瞬間就被更洶涌的惡毒咆哮吞沒。
然而那最后被強行改變方向的致命一抓,
和這一絲拼盡全力的、幾乎不存在的“傻”字尾音……如同烙印,刻進了李銘瀕死的意識里。
它想穿透心臟的手…被強行改變了軌跡!那聲短暫撕裂喉頭的呼喚…絕不可能認錯!
最后的眼神!他在無盡劇痛墜入黑暗前最后的定格——是那張腐爛臉上,那雙渾濁眼眶里,
那尚未完全熄滅的一點點、微弱到如同幻覺的…屬于母親的關切?!不!
是母親靈魂尚未完全消失!母親…在最后時刻…對抗了那個占據她軀殼的東西!
他身體的力量隨著血液和溫度的瘋狂流失徹底潰散,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刺穿了皮肉的枯爪,
動作竟也突兀地頓了一下。然后,
棺材里驟然爆發出一種極端不甘、極端憤怒的、如同困獸瀕死咆哮的尖嘯!
“嘶嗷嗷嗷嗷——!!!”這尖嘯帶著實質性的精神沖擊波!瞬間!
那只刺入李銘胸口的枯爪猛地一擰,如同擰動生銹的閥門!
一股難以言喻、冰寒中夾著灼燒感的劇痛從左胸被穿透的部位轟然炸開!
李銘最后的殘存意識被徹底粉碎!眼前天旋地轉的光影碎片徹底沉入粘稠冰冷的黑紅泥潭。
喉嚨里嗆出的不再是空氣,而是腥甜滾燙的液體。冰冷迅速包裹全身。噗通。
他的身體如同被剪斷了所有吊線的木偶,沉重地砸倒在了冰冷潮濕的泥地上。
臉側抵著散發土腥氣的泥塊。冰冷的感覺從胸口那個破洞開始,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著身體的溫熱。視野里最后的景象。
棺材板似乎被更大的力量猛地震開了一條更寬的縫隙。但李銘的意識已經無法聚焦。
他看到一片破碎的、布滿了霉斑和可疑深色污漬的深藍色棉布碎塊,從自己身上滑落,
無力地垂落在地面的血污之中。
……原來壽衣不是我的……是她最后的針線……縫在我不知曉的時刻……她一直知道我回來?
她一直……知道我死在這?他沉重的眼皮幾乎無法睜開,只能掀開一條極細的縫隙。
黑暗如同沉重的帷幕籠罩一切,唯有一片光艱難地從洞開的大門縫隙漏了進來。
門外的景象詭異地倒映在他迅速暗下去的瞳孔之中——沒有星辰,沒有山野。
一輪巨大得占據了大半個視野的月亮,懸垂在墨黑的山脊剪影之上。
但那根本不是月亮的銀白光澤。它像是剛從血池里撈起的巨大銅鏡,
浸透了濃稠、凝固的紅黃色血漿,邊緣模糊不清地暈染著污濁的光芒。血月。
一輪不祥到了極致的污濁血月。那渾濁粘稠的光,如同凝固的血肉,
正緩慢地從大門外流淌進來,一點點浸潤著門檻內粗糙的泥地,
向他瀕死的身體蔓延……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朽與寂靜饑餓感。
“嗬…”一股冰冷粘稠的液體從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帶來最后的窒息感和喉管的撕裂聲。
視野徹底陷入深紅。原來…真黑啊……最后一絲意識即將徹底熄滅,
李銘腦中只有那點微光一閃而逝的母親的眼神……那是比血月更觸目驚心的烙印。
還有那雙來自黑暗深處、注視著他死去過程的眼睛。他倒下的地方,門框的陰影深處,
幾乎與黑暗融為一片。二叔那張布滿深壑的臉僵硬地貼在門框冰冷的木頭棱角上。
只有那雙渾濁凹陷的眼睛暴露在門縫外那片渾濁的血色月華下,像兩粒沉入淤泥中的頑石,
反射著死寂的光。那眼神里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情緒波動。沒有恐懼,沒有惋惜,
甚至連麻木都沒有。只有一種空洞的、仿佛來自深井的粘稠注視,
長久地、靜止地、定格在堂屋正中央,
那個倒在自己母親壽衣碎布和污血中抽搐的青年身體上。那視線如同腐朽棺木上的藤蔓,
緊緊纏繞著垂死的獵物。當李銘胸口的起伏最終停止,身體的抽搐歸于沉寂時,
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如同在看一段早已朽爛的木樁轟然倒塌。
粘稠冰冷的血月,緩緩爬滿了堂屋冰硬的泥地,淹過壽衣的碎布,
也悄無聲息地覆上了李銘逐漸僵硬冰冷的側臉。血月的光芒如同腐敗的膿液,
緩慢地、固執地侵染著堂屋冰冷粗糙的泥地。那灘從李銘胸腔傷口滲出的暗紅,
被渾濁的月光暈開,邊緣呈現出一種詭異滑膩的黑紫色。粘稠的死寂籠罩著一切,
仿佛剛剛那場短暫而慘烈的搏殺從未發生。棺材板靜靜合攏,只留下縫隙處一道深色的濕痕,
證明那超越常理的入侵。母親遺留的深藍色碎布片,孤零零地浸在血泊里,
扭曲的針腳在紅黃色光線下格外刺眼,像是縫合失敗的傷口。門外,
那雙鑲嵌在門框陰影深處的眼睛——二叔的眼睛——渾濁得如同兩潭沉沒著腐爛淤泥的古井,
紋絲不動地凝注著地上那具年輕的身體。從最初的抽搐,到微弱起伏的終止,
再到身體逐漸僵硬、失去所有活物的柔軟質感,整個過程都倒映在那兩粒死氣沉沉的瞳孔里。
沒有驚詫,沒有恐懼,甚至連一絲麻木的波動都沒有,只有一種絕對的、非人的靜默觀察,
如同審視一塊風化的石頭,一粒在泥濘中滾落的豆子。當李銘最后的溫熱被泥土和月光吸走,
徹底成為尸骸的一部分時,那眼神沒有分毫改變。
時間在這片粘稠的紅黃色死寂里失去了刻度。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更久。突然——噗通!
一聲沉悶的、毫無征兆的拍擊聲猛地打破了凝固的寂靜。
像是巨大的、被無形手掌狠狠拍入泥沼的沉物。聲音的源頭,
赫然是堂屋中央那口漆黑厚重的柏木棺材!緊接著,棺材蓋板內部,
傳來了沉重而持續的“咚咚”撞擊聲!不再是之前那種尖銳瘋狂的抓撓,而是鈍重、結實,
充滿了沛然力量的沖撞!每一次撞擊,都讓厚實的棺身發出一陣沉悶的共鳴,
似乎有某個龐然大物正在里面狂怒地翻滾沖頂,想要破殼而出!那撞一下,停一下,
極有節奏,又蘊藏著令人膽寒的蠻力!“啊——!”黑暗中,
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破了音的慘嚎!聲音來自墻角!
是那個因為驚嚇過度、蜷縮在角落里如同爛泥的瘸腿小工。
他被這突然爆發的棺材巨響驚得失了魂,連滾帶爬地想要撲向唯一透進渾濁月光的門洞,
手腳并用地劃拉著冰冷的泥地,指甲刮過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恐慌吞噬了他最后一絲理智,口涎混合著涕淚橫流。
“……餓了……”一聲含混的、幾乎是從喉管深處直接摩擦出來的咕噥,壓過了瘸子的慘叫,
陡然響起在門邊的黑暗里。是二叔。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緩緩地從門框陰影中探了出來小半,
在污濁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僵硬刻板。那雙死水般的眼珠,依舊牢牢地粘在地上李銘的尸體上,
但此刻,那視線仿佛發生了細微的偏轉,不再是純粹的凝視,更像是一種……衡量?
一種饑餓者對砧板上肉塊的審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后咧開一點點,扯動著緊繃的皮膚紋路,
露出幾顆發黃殘缺的牙齒,那表情詭異得像一個生銹鐵鉤上掛著的骷髏頭。
“該…開…席了…”又一句渾濁不清的低語從他干裂的唇齒間擠出,嘶嘶作響,
帶著一股濕冷的腐氣。門洞外,那片紅黃色月光籠罩的院壩上,
死寂如同厚重的帷幕被粗暴地掀開。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踩著冰冷的泥地,
帶著一種詭異的、如同蟲群逼近的沙沙聲。沒有交談,沒有驚呼,
只有沉重的呼吸、壓抑的咳嗽,和衣物摩擦的窸窣。一個,兩個,十個,
二十個……密密麻麻的影子從村舍的陰影里、從荒草叢中蠕動著爬出,匯入院壩。
他們的面孔在渾濁血月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個個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個空洞的窟窿,
反射著油潤的光。他們沉默地圍攏過來,像一群被無形絲線操縱的木偶,
動作遲緩卻目標明確——聚向瘸腿小工正在徒勞攀爬掙扎的門口。
“餓……餓啊……”小工喉嚨里翻滾著不成調的嗚咽,鼻涕眼淚糊滿了臉頰。
他像只驚弓之鳥,試圖在人群中找個空隙爬出去。一只手猛地從后方探出,
粗暴地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整個瘦小的身體提溜著甩向門框方向。
瘸子像破麻袋一樣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蜷縮在地,
涕淚橫流地看著眼前這群沉默而可怖的面孔。那是村東頭的王瘸子,
平時唯唯諾諾的面孔此刻在血色月光下只剩一片模糊僵硬的輪廓。砰!
一塊冰冷的土坷垃砸在他的額頭,破皮流血。“餓……”扔土塊的村民喉嚨里滾出一聲。
“餓…”旁邊一個女人跟著附和,聲音空洞如同風聲穿過枯骨。
“……餓死你個…吃獨食的…”二叔渾濁的聲音從人群中陰冷地傳出,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這低語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死寂人群下壓抑的瘋狂!
砸向瘸子身上的不再是土塊,變成了更重更實的東西!
一塊邊緣粗糙的石頭狠狠落在他的脊背上,痛得他整個人蝦米般弓起!
破舊的鞋子、裹著污泥的草根、枯硬的柴禾棒子……雨點般落了下來!
黑暗中爆發出壓抑到極致的低聲咒罵和咆哮,
粘稠腥膻的唾液和狂熱的涎水滴落在瘸子痛苦抽搐的身體上!“餓……”“餓……”“肉!!
”混亂中,不知誰在低吼。人群猛地一頓,隨即爆發出更加混亂、更加瘋狂的沖擊!
有手粗暴地伸向瘸子痛苦扭曲的臉,試圖撕扯!有牙齒在黑暗中碰撞的咯咯聲!
瘸子像被丟入蟻群的活蟲,瞬間被無數撕扯啃噬的絕望和劇痛包裹!
凄厲絕望的慘叫被淹沒在人群壓抑的、此起彼伏的野獸般的呼哧喘息和撕打聲中!
粘稠的液體潑濺開來,染紅了月光下的泥地……而在這片喪失理智的血腥漩渦邊緣,
二叔如同一個旁觀者,悄然移步,走進了光線更暗的堂屋門檻內。
渾濁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定在地上李銘冰冷的尸體上。他腳步很慢,跛得更厲害,
動作卻帶著一種捕食者發現絕佳獵場般的精準與期待。他在尸體旁蹲了下來,
瘦骨嶙峋的手探出,沒有第一時間去碰觸胸前的致命傷,而是如同最謹慎的驗尸官,
五指微張,輕輕壓在了李銘的脖頸側面脈搏處。冰冷的皮膚下,沉寂。
二叔干癟的嘴角再次向后咧開,無聲的笑痕更深,
牙齒的黃褐色在微光下像一排即將斷裂的朽木。
就在他手指準備離開那片冰冷皮膚的瞬間——咚!!!
一聲前所未有、如同重錘擂響巨鼓的恐怖撞擊聲,
就在他蹲著的身體下方——那口柏木棺材里,轟然炸響!
巨大的沖擊力震得整個地面都似猛一搖晃!二叔身體被震得猛地向后一晃,蹲姿不穩,
干癟的手本能地撐了一下地面。與此同時!就在這棺材巨響引發的震動達到頂點的剎那!
李銘那雙緊閉的、毫無生氣的眼皮,在渾濁的紅黃月光映照下,猛地掀開了!沒有焦距,
只有一種冰冷的、金屬般的反光,占據了整個眼白部分,
瞬間鎖定了近在咫尺的二叔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那瞳孔周圍布滿了不祥的、蛛網狀的細密裂紋。二叔渾濁的瞳孔驟然縮緊!
他那張刻板的臉上終于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紋——不是恐懼,
更像是精心計算的餌料被魚吞走時,獵人那種瞬間的惱怒和難以置信!地上的“尸體”動了!
不是掙扎,不是抽搐,而是行云流水、毫無遲滯的暴起!
動作迅捷得超越了人類瀕死后的僵硬!冰冷的左手如同掙脫了死亡鐵箍的鐵鉗,
帶著尚未凝固的血液腥氣,帶著一股陰冷的、撕裂空氣的勁風,
快如閃電地抓向二叔探出來撐住地面的手腕!那動作帶著玉石俱焚的兇狠!二叔反應極快,
驚怒交加地低吼一聲,像是被毒蛇咬到!他那只撐地的手猛地回抽!動作快到帶起一片殘影!
嘶啦!鋒利的指甲劃破了二叔枯干的手背皮膚,帶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二叔身體極快地向后彈起,退離了兩步遠,
渾濁的眼珠第一次真正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個已經完全“活”過來的“人”。
李銘——或者說是占據了他軀殼的那個存在——沒有追擊,反而借勢撐起了上半身。
他低著頭,姿態怪異,身體輕微地搖晃著,像是一個關節生了銹、尚未磨合好的傀儡。
胸口那個被枯爪穿透的血窟窿依舊敞開著,月光穿過那黑暗的孔洞,
在背部地面上投下一個小小的血色圓斑。他甚至伸出手,
一根冰冷、沾著黏稠半凝固血液的手指,極其緩慢、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專注,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口的傷,然后屈起,
用指關節輕輕地…叩了叩暴露在外的、帶著森森血色的肋骨!噠、噠。
兩聲輕微、帶著空腔回響的叩擊,在死寂的堂屋里清晰異常,
如同敲打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扉。
一股濃烈的、新鮮混合著陳腐的血腥味混雜著一種超越死亡的冰冷死寂氣息,
猛地從這個動作擴散開來。比剛才的尸臭更幽深,更令人心悸。
院子里的混亂似乎被這兩聲詭異的肋骨叩擊短暫凝固了。瘸子的凄嚎微弱下去,
人群喘息和撕打聲瞬間靜了一下。無數空洞的窟窿般的眼睛同時轉向了堂屋門口,
望向那個坐在冰冷月光和血泊中、低頭叩擊自己骨頭的身影。連空氣都似乎沉重得凝固了。
二叔站在兩步開外,手背上那道血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滲出的血珠如同凝固的墨汁。他臉上的驚怒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粘稠、更加陰鷙、如同千年古井深處沉淀下來的東西,
混合著冰冷刺骨的算計和評估。他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
氣流摩擦著喉管如同砂紙打磨朽木:“……果然…比你媽…強多了…”那話語里的寒意,
比穿透胸膛的枯爪更甚。李銘抬起了頭。脖子發出輕微僵硬的咔嚓聲。
那雙布滿蛛網裂痕、只有冰冷金屬光澤的眼白對著二叔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月光無法驅散的僵硬和死氣。但在這片死氣之下,
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迫感如同鉛云般沉淀彌漫開來,帶著新死之人特有的冰寒與怨毒。
他沒有回應。只是停止了敲打肋骨的動作。然后,在無數道如鬼火般死寂目光的注視下,
在二叔那毒蛇般的凝視中,那具剛剛“活”過來的軀體,
猛地爆發出與龐大傷口毫不相符的力量!右臂支撐著身體,
開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在冰冷泥濘的地面上…拖行!動作笨拙,
帶起泥土碎屑摩擦的刺耳聲響,左腿在地上拖拽著,
留下一條深色的、混雜著血液和泥漿的濕痕。胸腔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
每一次挪動都帶來令人牙酸的肌肉摩擦聲,像是生銹的機器強行運轉。目標并非二叔,
而是那扇洞開的、彌漫著血腥味和月光的大門!他要出去!拖行的速度越來越快!
動作從最初的僵硬笨拙,迅速變得流暢!每一次發力拖拽,都帶著破開一切的蠻橫!
地上的泥漿血泊被他犁開一道溝壑。那股彌漫的冰冷死氣和怨毒在拖行中非但沒有減弱,
反而如同即將點燃的引線般瘋狂升騰!院中那些空洞的窟窿眼睛感受到了這純粹的威脅,
人群起了細微的騷動。有人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卻撞在身后的人身上。
“他…”五婆干癟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要去老樹那里…”后面的話被恐懼噎在喉嚨里。二叔立在原地,
盯著那道正在快速爬出大門的背影。他臉上那種古井無波的深沉第一次裂開一道縫隙,
露出底下焦灼的陰影。他猛地朝門口那些本能后退、有些不知所措的村民們咆哮,聲音嘶啞,
如同敗獸瀕死的吼叫:“攔住他!攔住這生魂!剝了他!壓下去!!
”他手背上黑紫色的血痕在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微微蠕動著。人群如夢初醒!
那些空洞的窟窿眼睛瞬間被一種更加原始的瘋狂所取代——不是對食物的貪婪,
而是對規則被打破、對深淵自身發出威脅的本能反撲!
離門最近的幾個身影發出一聲短促的、非人的嘶嚎,
不顧一切地撲向正在泥濘院中拖行的李銘!像聞到血腥味的瘋狗!最前方一個村民張開雙臂,
想要將他死死抱住。另一個則伸出血肉模糊的手爪(顯然剛剛在混亂中撕扯過瘸子),
直抓向李銘拖行的腿!李銘根本沒有回頭!就在第一個村民即將撲上他背脊的瞬間,
他那條拖在地上、看似無力的左腿猛地反向屈起!腳后跟帶著一股撕裂肌肉的蠻力,
如同毒蝎甩尾,精準、暴烈地、由下而上狠狠向后上方撩出!砰!
一聲極其沉重、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聲!腳后跟狠狠地踹在了撲來的第一個村民的肋骨下方!
巨大的力量直接讓那村民身體瞬間離地騰空而起,弓著背像只被扔出去的破口袋,
慘嚎著倒飛出去,砸翻了后面涌上的幾個人!同時!那條已經拖行了半截的身子猛地一擰!
仿佛全身的關節都發出即將錯位的嘎吱聲!
那條支撐身體、帶著冰冷血液的右臂如同甩出的鋼鞭,肘關節彎曲成最致命的銳角,
帶著整個身體擰轉發力賦予的恐怖離心力,狠狠砸向那個抓向他腿的血爪!咔嚓!
骨頭碎裂的脆響和皮肉被巨力砸爛的悶響混合在一起!
那個村民的手腕呈現出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折斷了,碎裂的骨刺瞬間刺穿了皮膚!
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完整的慘叫,整個人就被這猛烈的橫掃砸得離地旋轉半圈,
重重摔在血泊泥濘之中!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撲上的身影被瞬間掃倒!
李銘的拖行甚至沒有絲毫停頓!動作快到只剩一團包裹著污血和冰冷殺意的殘影!
他就像一臺完全忽略自身創傷,只為前進而鑄造的人形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