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的雨季，悶熱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糖漿。
雙子塔的玻璃幕墻在濕漉漉的霧氣里折射出模糊的光暈。位于茨廠街附近的老唐樓里，
風扇徒勞地攪動著凝滯的空氣。蘇晚晴倚在窗邊，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燈，
霓虹招牌“林記榴蓮”的紅色光影在她清秀的臉上明明滅滅。
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一塊嶄新的腕表，
表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斑@一去，又是多久？”她聲音很輕，
像怕驚擾了什么。林海生放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走過來，握住她摩挲腕表的手。
那手細膩，掌心卻帶著常年幫忙打理榴蓮店留下的薄繭。
他另一只手從絲絨表盒里取出一塊明顯貴重許多的腕表，表圈鑲嵌著一圈碎鉆，
在風扇的微光下閃爍如星。他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將這塊新表戴在蘇晚晴纖細的手腕上，
替換下她原來那塊普通的時裝表。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微微一顫?！翱催@里，
”林海生指著表盤，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意味，“分針走完三萬圈，不多不少，
剛好三年。三萬圈走完，我準時就站在你面前，親手把它取下來?！?他調整著表帶，
指尖拂過她腕間溫熱的皮膚，“讓它替我看著時間，守著你，守著我們的榴蓮園。
”蘇晚晴抬起手腕，鉆石冰冷的光芒映著她眼中浮動的水汽。她用力點頭，
聲音有些哽咽：“嗯，我數著。守著它，守著園子，等你回來。
”樟宜機場的喧囂混合著熱帶香料和冷氣的復雜氣味。林海生拖著沉重的行李，
里面塞滿了帶給南洋客戶的榴蓮深加工樣品和厚厚的商業計劃書。
他剛結束在泰國清邁的榴蓮種植技術考察，此刻在新加坡轉機，
準備飛往下一站——印尼的棉蘭，去談一條關鍵的榴蓮肉冷凍生產線。離登機還有三個小時。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密集的雨點瘋狂抽打著玻璃幕墻，
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機場廣播里溫柔的女聲一遍遍重復著航班大面積延誤或取消的通知。
候機廳里瞬間彌漫開焦躁不安的氣息。“林老板，這下糟了，看這架勢，
棉蘭今天怕是飛不成了！”同行的業務助理小張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雨幕，一臉愁容。
林海生眉頭緊鎖，歸期早已算定，
每一分延誤都意味著與蘇晚晴約定的“三萬圈”又遠了一點。他煩躁地踱步，
目光掃過擁擠的候機區。忽然，VIP休息室入口處一陣喧嘩，
一個洪亮的聲音穿透嘈雜傳來：“哎呀呀，人算不如天算！兄弟，同是天涯淪落人??！
來來來，里面還有座兒，喝杯咖啡，避避這鬼老天爺的風頭！”說話的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
穿著花哨的夏威夷衫，脖子上掛著粗大的金鏈，手里盤著兩個油亮的文玩核桃，
一臉自來熟的笑容。他正熱情地招呼著幾個同樣因航班滯留、面露無奈的旅客進VIP室。
林海生認得他，是星洲小有名氣的榴蓮貿易商，陳大富，以路子野、人脈廣著稱。
小張眼睛一亮：“林總，是陳老板！聽說他路子多，說不定能打聽到別的航班消息！
”一絲希望燃起。林海生整了整被雨氣濡濕的襯衫領口，帶著小張走了過去。
陳大富顯然認出了這位在馬來西亞榴蓮圈也小有名氣的后起之秀，胖臉上笑容更盛：“喲！
這不是吉隆坡‘金枕頭’的林老板嘛！幸會幸會！快請進快請進！這破天氣，真是耽誤發財！
” 他不由分說地將林海生拉進了相對安靜寬敞的VIP室。室內的冷氣開得很足，
咖啡的香氣也壓不住陳大富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味。幾杯星洲特色的白咖啡下肚，
陳大富談興愈發高漲，唾沫星子隨著他揮舞的手臂四處飛濺。他吹噓著剛談成一筆大單，
如何把馬來西亞貓山王賣出了天價。話題兜兜轉轉，最終落到了“情”字上?！傲掷系馨?，
”陳大富忽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圓臉上露出一種男人間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
“咱們在外面拼死拼活圖個啥？不就圖個痛快嘛！錢財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
唯有這‘情’字，暖心窩子！” 他像是要佐證自己的話，得意地捋起左手的袖子，
露出一截粗壯的手腕。手腕上，赫然戴著一塊設計繁復、鑲滿鉆石的腕表！
就在陳大富捋袖子的瞬間，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機場外陰沉的雨幕！
炫目的電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精準地打在陳大富手腕那塊表上！
表盤上鑲嵌的鉆石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而比這光芒更刺眼的，
是林海生眼角余光瞥見的表背——那靠近表耳的位置，在閃電的強光下，
同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To Q.W, Forever L. ”Q.W——晴晚！
蘇晚晴名字的縮寫！L.——林！他林海生的姓氏縮寫！“Forever”——永遠！
這塊表！正是他當年親手為蘇晚晴戴上，刻下永恒誓言的定制腕表！轟隆！
雷聲仿佛直接在林海生的顱腔內炸開！
陳大富那張油膩得意的笑臉、那塊刺目的腕表、那行刻骨銘心的字，
在閃電的強光下扭曲變形，幻化成最惡毒的嘲諷。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額角青筋暴跳，才勉強將那股翻涌的氣血壓下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昂俸?，
”陳大富完全沒注意到林海生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和僵硬的肢體，自顧自地陶醉著，
手指愛惜地撫摸著表盤，“相好的送的！那叫一個貼心，一個水靈……嘖嘖，臨別依依，
非得把這心頭好送我，說是戴在手上，如同她時時牽著我……” 他后面的話，
林海生一個字也沒聽清，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嗡嗡聲。窗外的暴雨如同瓢潑，
瘋狂沖刷著整個世界。林海生坐在VIP室柔軟的沙發里，卻感覺如坐針氈，渾身冰冷。
陳大富炫耀的話語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那塊表，那塊承載著所有愛意與承諾的信物，
此刻正緊貼在這個陌生男人汗津津的手腕上！每一次陳大富抬手看時間，
都像一把鈍刀狠狠剮過林海生的心臟。雨勢稍歇，航班陸續恢復。
林海生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VIP室，甚至沒有和陳大富道別。他站在登機口，
看著舷窗外依舊陰沉的天空，感覺通往棉蘭的路，也通往一片無法挽回的荒蕪。
幾經周折回到吉隆坡茨廠街的老唐樓時，已是深夜。樓下的“林記榴蓮”招牌熄了燈，
只余門縫里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林海生用鑰匙打開家門，客廳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
蘇晚晴蜷在沙發一角，似乎睡著了，電視里無聲地播放著午夜新聞。她身上蓋著薄毯，
露出的左手腕上，空空如也。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蘇晚晴猛地睜開眼，
看到門口風塵仆仆的身影，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夜空中炸開的煙火。
“海生？！”她掀開毯子，赤著腳就撲了過來，聲音因激動而變調。然而，
當她看清林海生那張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死寂灰敗的臉時，
腳步像被釘住一樣停在了原地。那眼神里沒有久別重逢的熾熱，
只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寒冰。林海生沒有看她，徑直走到客廳中央的玻璃茶幾旁，
放下沉重的行李。他從隨身的公文包深處，抽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又從錢夾里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銀行卡，一起推到冰冷的玻璃桌面上。
文件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昂灹税?。”他的聲音平板無波，
像電子合成音，“卡里有筆錢，夠你用一陣。”蘇晚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身體晃了晃，扶住沙發靠背才勉強站穩。她死死盯著那個文件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獸。
“簽……簽什么？這……這是什么意思？林海生！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巨大的震驚和滅頂的冤屈讓她聲音尖利起來，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林海生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臉上。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質問，
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嘴唇翕動，
最終，卻只是極其緩慢地、沉重地搖了搖頭。那個在樟宜機場VIP室里目睹的骯臟畫面，
陳大富那惡心的炫耀，像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無法呼吸，更無法宣之于口。說破，